采访人：安冬

采访时间：2005年3月1日

采访对象：凌莉，女， 37岁，目前为个体经营者。 14年前， 23岁的凌莉在卫健非常方式的追求下，放弃了跟别人的婚约，与卫健组成了一个她并不情愿的家庭。在十几年的婚姻生活中，凌莉从未感到幸福。两年前，卫健跟邻居的一个女人有了婚外情。凌莉想到了离婚，但她发现，放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安冬手记：

有一位圣人，几十年来练就了一身“移山大法”。然而圣人告诉人们，世上本无什么移山之术，唯一能移动大山的方法就是：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我们周围有太多的事情像“大山”一样无法改变，或至少是暂时无法改变的。“移山大法”启示：如果事情无法改变，那么就改变我们自己。

如果别人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还不够让人喜欢；如果有了一些小失误，是因为自己不够谨慎；如果生活不算幸福，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幸福的途径……那就改变吧，除非你什么都不在乎。

俗话说路不像路就不要走。那么，家不像家还要不要继续？

这是目前凌莉在思考着的问题。

凌莉不但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她还想着另一个问题：十多年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得？虽然她的朋友们都认为她的这种想法既浪费时间又折磨自己，但凌莉还是忍不住想，想得常常失眠。

在我采访凌莉的时候，还同时采访了凌莉的几个女朋友。有意思的是，她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凌莉应该改变一下自己。

下面摘录凌莉的朋友们说的几段话：“就她那样，穿衣服就黑、灰、蓝三种颜色，把自己打扮得像四五十岁的农村妇女，我都看不上。我让她变变样，至少得像个年轻女人吧，她从来不听。”

“她顾家顾老公顾孩子，顾得把家都顾没了。”

“她不知道怎么戴发卡，不知道什么品牌的内衣好，不擦口红不烫发，所以她老公爱上了别人。如果她再不改变自己，她连自己都不爱了。”

“赶紧离婚吧，那样的男人没什么留恋的，但她得让自己快乐起来，不能总想着以前的事情，我看她精神都有点儿问题了，看她那脸色，是青绿的。”

也是，婚姻或者说爱情是个挺艰难的事儿，当初的选择有可能是错的，选择对了，有可能发展成错的。虽然继续或者结束，都不是一个人所能决定的，但至少有一点可以一个人来做，那就是改变自己，不是为了迎合谁，而是能够让自己更好一些。

年轻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卫健的那种追求方式不可理喻——没办法，我退掉了以前的婚约，跟了卫健——从我结婚那天起，我就不记得我哪一天幸福过

我知道朋友们会怎么说我，她们说得没错，我以前就是那个样子。我不是不想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而是没时间，忙啊，每天忙着进货、卖货，回家做饭，孩子上下学和作业辅导也都是我的事儿，卫健什么都不管，我还哪有心思、哪有时间化妆啊？今天我来见你，穿成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挺整齐的吧？白毛衣和牛仔裤都是新买的，也刚染了头发，就是还不太习惯擦口红。

这一段时间我的心情一直不好，不是单纯因为卫健婚外情的事儿，我就是总忍不住想：这么多年我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得？我知道老这么想不好，但我真的不明白，当初他那么追我，逼着我把原来的婚约给退了，结婚后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别看我现在成这样了，年轻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这么说吧，结婚以前追我的人不少，就因为我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所以那阵儿卫健追我，我还真没怎么上心。我和卫健是高中同学，高三的时候他开始追我，我跟他好了几个月。说是好，不过是走动多一些，我没怎么太当真。卫健长得还算精神，嘴特能说，挺招女孩子喜欢，跟他在一起，让人觉得比较轻松。但我说不上喜欢他，真的，没什么感觉。

高中毕业后，我们就分手了。我去一家工厂上班，卫健被分到一个政府部门做公务员。上班两年后，我交了一个男朋友，谈了两年恋爱， 1991年夏天，在我 23岁那年就登记结婚了。那阵儿的人，没办婚礼还不能住在一起，所以我仍然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

但就在登记结婚后不久，我又碰上了卫健。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该着这样，反正很意外地，在一次下班的路上碰见了卫健。我们聊了几句就分手了。我只告诉他我在一个工厂上班，没告诉他联系方式。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工作单位的传达室电话，开始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我不喜欢他这么纠缠我，就找到他单位的领导。但是没用，他还来找我。

卫健的那种追求方式不可理喻，真的，像蜘蛛网粘着一样，让你摆脱不掉。那时候他连班都不上了，每天像疯了一样，胡子不刮脸不洗，整天骑着自行车在外头溜达，我躲都躲不开。他经常跑到我宿舍楼下等我，只要堵住我就不撒手，跟我说：“必须答应我，不然你也别上班。”如果我说我已经结婚了，他就打我，不许我说这样的话。有时我正上着班，他走进车间不管不顾地把我拽出去，威胁说：“你要不跟我好，我就死在这儿。”工友们都看着我们，臊得我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有一阵儿我不敢上班了，就躲到姨家里。他不知怎么打听到了我姨家的住址，跑到我姨家大喊大叫，然后又跪下求我，让我离开那个跟我有婚约的男人。

如果现在发生这种事儿，他弄死我我都认了，但那时我真嫌难看，他总这样，我连班都上不了，还连累家里人为我担心。没办法，我退掉了以前的婚约，跟了卫健。我真是挺对不起跟我有婚约的那个男人，人家听说我要离开他，什么都没说，只说尊重我的选择人就走了。

1992年春天，我和卫健结婚。从我结婚那天起，我就不记得我哪一天幸福过。

我想人一闲着就会生出这样或那样的事儿，男人女人都一样——他就是这样的人，没道理可讲——也不是说我就多迟钝，看不出他们之间的问题

结婚后，卫健还曾经厚着脸皮跟我说：“你看你跟着我多幸福！”我说：“是，太幸福了，幸福得我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我真的忘了自己是谁了。 1993年年底我生完孩子以后就下岗了，下岗之后我什么都干过：开发廊、卖化妆品，最惨的时候还在街头卖过蚊子药。现在好一些，有两个小店儿做代理。卫健什么都不干，连班都不上了，就在家吃劳保，说他有病，我也没见他有什么病，就是懒病，每天往床上一躺，不是看电视就是睡觉，我几点收摊回家几点做饭，伺候他和孩子。让他帮忙干一点儿活，他说他“心累”，可是我累成这样，他怎么一点儿都不心疼呢？

我想人一闲着就会生出这样或那样的事儿，男人女人都一样。就像现在卫健跟邻居那个女人，两个人都闲在家里，什么都不干，那边家里的事情男人做，这边都是我做。当然这是后话，卫健发生这种事儿也不止这一次。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卫健就来过这么一茬儿。好像是 1997年秋天吧，具体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反正有一天我们一家三口正要出去散步，卫健的手机响了，我很随意地接起来，还没等我开口，电话那边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出来，我等你呢。”我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然后问卫健怎么回事，他什么都没说。

后来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从卫健的书柜里翻出两封信，是他给一个女人写的情书，写得挺肉麻。等卫健出门回来，我拿出信让他解释。他一把抢过来，顺手把信烧了，然后问我：“什么两封信？哪儿来的两封信？”

安冬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吧？但他就是这样的人，没道理可讲，就说现在邻居那个女人，她给卫健发了 20多条“我爱你”的SMS，我拿着SMS问他怎么回事，他会非常迅速地把SMS给删了，然后问我：“哪儿呢？哪儿有SMS？”直到现在卫健也死不承认他跟邻居那个女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尽管很多人看到过他们在一起，甚至孩子都告诉我我不在家的时候那个女人住到了我家，但卫健就是不承认，他说：“你在床上抓到我了？我看你是有病，就爱胡思乱想。”有一次因为这事儿我们吵起来，他拿头撞我胳膊，第二天看见我的胳膊青肿了，他居然问我：“你怎么把自己打成这样了？”

对这样的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想抓住他很容易，但我不愿意那样，我嫌恶心。

哦，还说 1997年那件事。为了查清真相，我在卫健的手机单子上选出一个通话次数最频繁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是一个老夫人接的，没等我说话，老夫人就说：“阿英，你什么时候回家，爸爸妈妈都等你呢。”我大概知道了那个女人叫阿英。过了两天，我再打电话过去，还是老夫人接的。我说阿英破坏了我的家庭，希望他们管管自己的女儿。老夫人肯定挺震惊，她说她的女儿不会这样，她自会管教。我想那是一个有教养的家庭，因为从那以后，我再没发现阿英给卫健打过电话。

安冬你不能用一般男人的标准来看卫健，他不一样，他能为一点儿小事跟你吵个没完，而且还不说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他不跟我离婚，但他跟我说：“你去找男人吧，我不管你。”我说我不是这样的人，他就得出结论：“你离不开我，要不你怎么不去找男人呢？”

奇怪吧？你说他真不在乎？我说不清，但我要是接到一个男人打来的电话，他就会盘问到底：“什么事儿？为什么找你？我认识不认识？”

我说不清卫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就是太闲了，才给自己也给别人找事儿。

卫健跟邻居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开始的？确切的时间我说不上来，好像是 2004年年初那阵儿吧，那个女人就开始经常到我们家来。那个女人是我们前楼的一个家庭主妇，卫健和她什么时候认识，又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我都不太清楚，反正是 2004年春节过后，那个女人开始频繁到我们家来，不是在我们家吃饭就是跟着我们逛街。这事儿说起来别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女朋友们知道这事儿，她们很惊奇：“你傻呀，干吗让她进你们家门？还不把她骂出去？”但我没这么做，也不是说我有多迟钝，看不出他们之间的问题，我就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实际上知道了又怎样？那个女人曾经还哭着跟我说他们什么事儿都没有，真把我当傻子了，好多事情我只是不愿意说破罢了，而且像卫健那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承认。

有一次我跟卫健说：“因为一个女人，你弄得家不像家了。”卫健怎么说？他说：“人家老公忍着就有家了，你不忍着可不就没家了。”我都觉得奇怪，那女人的老公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儿，我也找过对方，人家怎么就没反应呢？

去年 10月，我从家搬出来住回了娘家，打算跟卫健离婚。那女人遂意了，她的老公上一天班歇两天，她就两天回家跟老公过，一天跟着卫健过。有时候她也害怕，还偷偷问我们孩子：“你妈会不会回来？”他们做的事儿，孩子都看见了，只能悄悄地跟我说，不敢让卫健知道，不然他会一巴掌打过去。

卫健不说离婚也不说不离，他不让我把孩子带走，也不给我房子，还把挣钱的那个店给拿走了，他说：“你想回来住就回来，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儿。”

这样的人，你该怎么办？我知道如果我选择离婚，我可能什么都没有了，但跟着他，又有什么奔头？你和我的那些女朋友们说得对，我是应该改变一下自己了，自从我搬出来后，我的时间很充裕，我该为自己活得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