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记者毕云通讯员陈青枝

讲述：江鱼(化名)

性别：男

年龄：50岁

职业：公务员

时间：11月2日下午

地点：楚天都市报一楼大厅

江鱼(化名)是通过电子邮件跟我联系的，我一直用foxmail收邮件，不知道他的邮件怎么被系统自动分到垃圾箱了，等我清理邮箱时，才发现他的邮件已在邮箱里躺了一个多月了。他随信用附件的形式寄来了上世纪70年代他的一些日记、书信，以及他现在写的几首小诗，全是关于他的一段初恋。

因为没及时发现并回复他的信，我带着一种自责后的弥补心态，格外仔细地读了他那些日记，都是记录的一些生活琐事，几万字看完了，我还是觉得那并不能算作一次真正的恋爱，他想要讲述的内容故事性也不是太强。但，一个人对20多年前一段情窦初开时的感觉还如此清晰地留存在心间，无疑是令人感动的，我毫不犹豫地约见了他。

那时花开

1970年，16岁的我初中还没毕业就进厂当了一名工人。我离开家乡武汉来到蒲圻大山里的一个工厂，就是在那里，我经历了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初恋，它平平淡淡，却使我刻骨铭心，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她，忘不掉那段青春岁月。

她的名字很女性化，很好听，但厂里同事们都不叫她的大名，而是亲昵地称她为“可可”(化名)。我觉得这个昵称特别适合她，因为，在我眼里，她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可人儿”，每次跟同事一样叫“可可”的时候，我心里都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我相信，全厂上下那么多人，只有我叫她这个名字的时候会不那么坦然。

可可身上有一种林黛玉似的美丽，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体弱多病。我应该属于文艺青年，是性情中人，可可的这种美丽自然会令我心动。当然，在那个年代，谈恋爱是一件很大的事，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私事，我们之间如果说还有那么一点故事，那还是在我进厂8年之后。

1978年4月的一天，我的一条裤子破了个小洞，我求可可帮我补一下，那是我第一次求她帮忙，心里忐忑不安。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而且十分认真，不仅将那个洞织补好了，还顺便将我没发现的其他几个小洞也织补得漂漂亮亮。

我想像着她的巧手在灯下翻飞的情景，心里有一种甜蜜的惆怅：像这样温柔体贴又美丽多才的可人儿难遇难求啊！

可可比我幸运，她是“老三届”毕业的，读完了高中，还比我大两岁。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无形的距离，不敢往爱情方面幻想。

可可爱好文学，那时虽然能读的书不多，但她看什么书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们年轻人一起玩的时候，总听她用好听的声音侃侃而谈，这让我很崇拜。

那时候文化娱乐生活不多，最主要的消遣就是组织起来看电影。通过看电影，我对她的儒雅博学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年5月的一天，厂里组织看墨西哥故事片《白玫瑰》，扫兴的是，由于机器故障，放了一半就不能放了，可可以前看过这部电影，便给我当起了义务讲解员。我一边听，一边讶异于一个女孩子竟然有那么好的文学修养。我心慌得厉害，思绪乱成一团麻。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爱上可可了！

爱在反复中煎熬

那时不像现在，人都很保守，我既不敢给可可写情书，更不敢当面亲口对她讲，便托厂里要好的同事的妻子，请她帮我向可可表明态度。

同事的妻子回话说可可需要一点时间考虑。等可可答复的那些天，日子显得那么漫长，我就在等待中煎熬着。我知道，可可心里一定也不轻松：和我谈恋爱不仅要面对种种压力，而且一旦结婚，我们就会在山里安家落户，她永远也不可能调回武汉回到父母身边了。

我每天都这样安慰自己：可可一定也是喜欢我的，要不然还要考虑什么呢，如果不喜欢，一口回绝不就行了？于是，心中既焦急也有隐隐的甜蜜。

十天以后，可可那边传来的结果却令我喜出望外：她同意和我谈朋友！

说到这里，江鱼笑了，是那种十分明朗的笑容，但又不像一般男人那样哈哈大笑，他并不出声。我可以静静地体会他笑容里隐藏的幸福感觉。

但紧接着，他眉头又皱起来。

可可是个想法很单纯的女孩，她一直想调回武汉，不想在那个山沟里落根，在我面前她并不隐瞒这个想法。有一次，她说，希望我们谈朋友谈一年两年别人都不知道。她的想法真天真，我一点也不生气。我一直觉得可可身上有一种浓浓的忧郁气质，可能正是因为这种心高气傲吧，但我喜欢。

几个月之后，可可回了一趟武汉，她没告诉我，是厂里跟我要好的一个同事告诉我的，并且关心地说，可可这次回家有可能跟父母商量我们谈恋爱的事。

果然，可可从武汉回来以后，变得更加忧郁了。当我跟她谈及此事时，她犹犹豫豫地说：“江鱼，我不想拖累你，你看，我身体又很不好……”

那个时候，可可一直发高烧，但又查不出什么病，我心疼不已，也不敢再跟她提确定恋爱关系。我想，她一定遇到来自家里的阻力，因为我早就听说她家里主张她在武汉找对象，尤其是她父亲，因为自己没有能力将女儿调回武汉，又不希望女儿一辈子呆在山沟里，唯一的办法只有阻止女儿在厂里谈恋爱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能理解这一切。

我和可可的关系虽然没明确下来，但我们依然是能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好朋友。我们一群志趣相投的朋友经常在一起玩，当然也有可可参加。我们在一起谈文学、谈哲学，谈时事、甚至谈医学……总之什么都谈得来。

那段日子过得充实而有意义，我跟可可总有谈不完的共同话题。但我们几乎不再正面谈感情方面的事，两人都在有意回避。

可可是那么矜持，从未明确地对我表白过她对我的看法，我都是从朋友那里辗转听来的。听说她嫂子要给她介绍朋友，她不同意竟然以死相逼！真没想到，那么柔弱的她竟然还是一个烈性女子。我想，她心里一定是装着我的。

可是，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努力让可可的家人能接受我。我和可可之间那种关系说断没断，但又算不上严格意义的恋爱，可可的态度反反复复，看得出，她既不舍一把掐断，又不敢明确表态。

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无疾而终了，到最后也没谁明确说过“分手”两个字。

当爱已成往事

1979年，我终于调回了武汉，在一家印刷厂工作，而可可还留在蒲圻山区的那个厂里。

我有点替江鱼惋惜，着急地问：“你先回了武汉，应该有条件去找她了啊，为什么没把那关系又接起来呢？”江鱼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我们都太胆怯，我对你说过，我从来没主动向可可表白过，可可也从来没向我表白过，都是通过朋友在中间传递我们两人的态度。我也一直不知道该为被动的局面争取点什么。所以，后来我的境况好转之后，我仍没清醒过来，我仍不敢去找可可表白。我和可可之间从来没说过“爱”字，可是，我心里真的是很爱她呀！我被她的美丽忧郁和纯洁善良深深吸引，为她的才华横溢折服，而且我深信她也有相同的感觉。

第二年，我听说可可也调回了武汉，可是，我们再无联系。1981年，我和同事代表厂里到武昌积玉桥果批市场去买苹果。称秤的时候，可可竟然走了过来，这令我惊讶不已，原来她在市场做管理员。

有同事在场，我压抑住内心的激情澎湃，寒暄两句便走了。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一直到今天，23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问江鱼，那时候他结婚没有，他摇摇头说，连恋爱都还没谈。我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向可可表白呢？他半晌无言，想了很久说，还是因为怯弱。

江鱼和可可的故事可就此结束了，但他还意犹未尽。

如果我当初勇敢一点、主动一点，当面跟可可谈谈，也许我们在山区里落地生根，结婚生子，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山居生活。现在，身处繁华的现代化大都市，如果你问我会不会后悔，我还真没办法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因为生活没有“如果”和“也许”，我们不可能重演昨天的故事。

目前，我在机关做文字工作，老伴退休在家，唯一的儿子远在乌克兰念大学。应该说，我的生活没有什么遗憾，只是心里一直存有这样一段美丽的怀念。

末了，我问江鱼，是不是希望故事见报后能找到可可，见上一面？他意味深长地讲了他一个朋友的故事，那个朋友也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但30年后再见面时，当年那个温婉清纯的姑娘，如今成了满身珠光宝气的富婆。他心中那留存多年的美好回忆瞠目之间破灭了。

我明白了，聪明的江鱼是说：相见不如怀念，希望美好的回忆留到永远。

【记者手记】坐拥幸福

荆楚网(楚天都市报)(毕云)

毕竟是到了知天命之年，江鱼讲起26年前的一次次心灵悸动的细节时，虽然仍有激情，但更多的是从容淡定。我明白，江鱼只是想把自己青春岁月中的一段美丽插曲像电影蒙太奇一样剪出来，闪回给自己再看看。他对自己的人生说不上有多少遗憾，也说不上多么后悔。

写江鱼的故事时，我手指敲着键盘，心中一直回旋着一首歌，那是我特别喜欢听也喜欢唱的许美静的《城里的月光》：“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都有着最深的思量。世间万千的变幻，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我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人生态度：可以在心上有挥不散的美好记忆，可以在深夜里有最深的思量，但还是不要让这记忆和思量成为生命中如夏日灼热的太阳，就让它成为秋夜里那一地如水的月华，静静地把美梦照亮，只是为庸常的人生增添一些快乐片段。

行万里路，也游不尽天下美景，所以不妨卧游；怎么过，也只能过一份日子，拥有一份人生，所以，要学会以一种从容淡定之心坐拥幸福。数着流水般的日子一天天温馨地过，心里还拥有一些快乐甜美的美好记忆，这也是人生的一种奢侈和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