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才有勇气说出自己的故事。没有怨恨，也没有后悔，是懂得之后的悲悯。对他，也对自己。只是，没想到放弃一段刻骨铭心的爱会是这么伤感。

华青夹杂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迟疑而缓慢。虽然相隔遥远，我还是觉出了她的痛苦。

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华青相识。她是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零星的交谈中，我隐约听出她被情感折磨的苦楚。但华青是很矜持的人，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没有深究她隐晦的话语里所埋藏的故事。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晚上打电话，说要给我讲一些事情。不巧的是，我正在为一个会议忙得焦头烂额，就问她是否能改天。华青迟疑一下，说：那我发邮件给你吧。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的十一点半，强打起精神开了电脑，看到了这样的一封特殊而颇有文才的信。

如果不是这个情人节，我不会说出这样一段感情，虽然它也是落了俗套的。但我常想：那些曾令自己心动也心痛的细节肯定是与众不同的，而只能意会无法言传的感受又不是谁都能真正懂得的。

说不上怎么回事儿就陷得那么深。我们是校友，他早我六年毕业。两个人在一个单位，整天见面，可前三年的时间里，只是偶尔在一起说些大学里的事情。有时候一同吃饭，他会主动替我喝酒，言行里从来没有超出过一般的同事。

要说最初的话，是他去济南进修时，单位里给他饯行。走出酒店门口，他叫住我，涨红着脸说：给你留了一封电子邮件。不知怎的，我的心突然地一动。回到家，打开E-mail，一大捧玫瑰怒放着：“把生命中美好的点点滴滴凝聚，凝聚成晶莹的露珠，来滋润你心田的花蕾，深深地祝福你！”

很普通的一张贺卡，却是我收到的第一束玫瑰。当时我真的很高兴，随即回了一张小白兔的贺卡，因为我属兔的。

过了几天，快下班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说谢谢我的贺卡。放下电话很久，才觉得奇怪，为了一张贺卡值得打电话吗？

没想到，一周后又收到了他的信。他写道，对我，已观察了很久，从好感到爱慕，但一直无法表白。现在说出来，也是下了无数次的决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错过一个人生知己。

他用的是英语。当我费力读完时，脑子里竟一片空白。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回复。他又寄来一封信，依然是英文。里面没有一句涉及感情的话，讲述他所经历的事情，对人生的看法。这封信给了我鼓励，因为这些话题一直是我苦于无人交谈的。

想想也挺浪漫的，在半年里，我收到了三十几封信。那段时间，盼着来信，斟酌字眼回信，竟是很充实的感觉。应该说，那是我心情最愉快的一段日子了。

他回来后，我们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他没去进修以前，我们在谈论影视作品时曾说起过婚外恋的事情，竟是不约而同地说无法容忍暧昧的东西。所以，明白彼此已经爱上了对方，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口了。

可感情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越是压制就越强烈。也许是同他在一起的感觉太好的缘故，我是那么希望每时每刻都看着他，和他说话。你知道吗？当你说出一句话，另外一个人接口就能讲出你心里想说的下一句，甚至你说半句他就恰如其分地接了另半句，那种感动激动惊喜欣喜的滋味太令人动心了。而他，也对我脱口说出他要讲的话欣慰不已，他多次在我的手机里发过“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信息。

越来越爱。我自信是很理智的人，但还是禁不住对他怀了渴望。他也一样，每当在楼梯上遇见，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欲言又止。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那句古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我知道你也喜欢，因为你不止一次把它用在你的文章里。

相互欣赏爱慕，却只限于一个眼神，一句彼此关爱的话。我们就这样走过了三年的时光。这期间，也曾有过不愉快。那是因为我们都非常希望直白地知道彼此的感情，比如我想真切地听他说出那三个字，而他，也多少次说我的心像海底的针，怎么也琢磨不透。但我们彼此都太矜持太克制，谁也没有勇气表白。也许都知道表明和确定后，会陷入很尴尬的处境。因为我们一直都刻意回避谈起谈另一半，我只知道他有一个很贤惠的妻子，而他也知道我爱人是优秀的育苗专家，正准备出国。

不愿辜负，不愿背叛，又无法舍弃这段很深的爱，当我们倍受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折磨时，也曾想放下，但我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去年三月，我爱人出国了。他问我是否也会去？我迟疑了一刻，还是如实说自己是要去的。

他突然就沉下脸来：你就舍得？

我被他问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说：舍不得又能怎样？

他叹口气，没说什么。

也许觉得要离开，我们找了很多借口在一起。原来我不愿意凑热闹，但从那以后，只要是单位里有饭局，他都会约我，而我也每次赴约，为的是能在吃饭后被他送回家时单独在一起。

在车里，他会放我爱听的音乐。很多时候，我们一句话都不说，但都明白彼此内心的感觉。直到春节前，我爱人要我做好出去的准备时，我们才真切地体会到离别的滋味有多么难受。就在我告诉他要走的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时候，他握住了我的手。

相识六年，相爱三年。第一次，我们有了肌肤上接触。他的手很热，我的手冰凉。

我答应了他在临走前和他共度一个夜晚的请求。也许是新的开始，也许是对过去做一个了结。我对将临日子充满了期待和惶恐。

前天下午，他带我来到潍坊。吃完饭，我们在房间里说话。相互的心思都很明了，但真要做想了很久的事情时，却是那么胆怯。他似乎是下了决心，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把买给我的玫瑰放到我手里，问：你不会后悔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避免尴尬，我拿起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问：换了能摄像的手机了？真漂亮。说完，随手打开手机盖儿。

一瞬间，一切都改写了。

手机屏幕上，他的妻子正在一大束怒放的玫瑰背景下甜美地笑着。

灯光顿时黯淡下来。突然，无比的伤感排山倒海似地向我涌来，令我无法自持。当时内心的想法很可笑，就觉得他的手机屏幕上应该是一只小白兔，因为他在发给我的电子邮件里，常常会有各种各样的flash小兔，他还多次说过，我时刻在他心里。想着往事，我的心有了一种很尖锐的痛感。

大概我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是很敏感的人，立刻觉出了我情绪的变化，并明白了原因。他把手机攥在手里，想说什么，但话没出口又咽下去了。

我们谁都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打破沉默，开始说一些单位里的事情。我什么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手机屏幕上他妻子那张笑意盈盈的脸。那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笑。只匆匆一眼，印象却如此深刻。

他依然在说，说得口干舌燥。而我，听得索然无味。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其实我们已经明白这个夜晚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只是不甘心罢了。

他的手机响了。大概是他妻子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停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我笑笑，背起了包。他干咳了一声，说：不一定，你先睡吧。

我走出房间，站在门外等他。他出来时，抱着那一大束的玫瑰。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说了很多话，都是一些废话。他讲笑话的时候，我大声地笑。可连我自己都听出声音都夸张得失了真。

下车时，他开窗递出花，嘶哑着嗓音说：拿着吧，怎么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我接过玫瑰，很客气地说了感谢。

那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未睡，只是不停地流泪。想这么多年，痴心地爱一个人，到头来却是如此不堪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是经历了一场伤寒般的情感：正常的外表下，内心却是激情汹涌。大热大冷的刺激下，让我觉得爱情的复杂和捉摸不定。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他的爱，但直到那个晚上我才明白：无论他怎样爱我，而在心里，妻子永远是比我重要的。这样的爱，是不完美的。而我，偏偏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一个人只有真正经历了深沉的爱才懂得什么是痛。情人节的晚上，我盯着那束玫瑰，一点一点地看着它开放。它静静地躺在桌上，没有一丝动静。黎明时分，我趴在桌上困过去了。猛然醒来时，好几朵玫瑰已然绽开了。我就想，很多事情犹如花开，人们只欣赏怒放的花朵，挣扎的过程是谁也看不见的，或许它也是为着不得已的因由而那么快地盛开又那么快地凋零的吧？可见，即便是一朵玫瑰，也是无奈的。

那么想过后，我终于能够安慰自己了：也许是冥冥中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让我看到手机上的相片，我应该心存感激才对。如果两人真的走远，我会因为这份不完美的爱而更加痛苦。他能时刻想着妻子，表明他是有情有爱的人。如果自己真的爱他，应该高兴才是。

这么想的时候，一边觉得自己很高尚，一边又觉得无比委屈，就忍不住掉下泪来。

编者：我有多久没哭了？但在今晚我流下泪来。

人的一生中大约是有定数的吧，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理智的华青也解脱不了这份痴尽无挽的情感？看得明白，也想得清楚，却依然朝着死胡同走去，即便没有退路，也还是不肯回头。

爱到深处，不由自主。

只是她高估了爱情的分量。也高估了自己的分量。即使怀了最真挚情感对他，也还是无法胜过和他生活了多年的那个女人。

我欣赏华青对爱情的态度，理性，隐忍。圣经上也说：爱是恒久忍耐……不嫉妒……不自夸……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爱情也一样。也许，这是最美丽的结局了。此后经年，远走天涯的华青，每当忆起曾经有一个无眠之夜，心绪定如盛开的玫瑰，怒放的痛苦中，暗香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