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春天,认识了轩,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我以为他就是世界上那个最瘦的男人。
确切地说,那个时节应该快到初夏了。早春的喜悦已经远去,天气渐渐地微热了,而雨也早已脱了早春的细腻,变得急促了起来。
那是父母第一次撇下我做了远游,说是撇下,其实却早已安排好表姐来陪我同住。我清晰地记得父母返家的那天,是个周六的下午。父亲一贯地反对乘飞机,而我却一再地要求他们乘飞机回来,一是母亲很喜欢乘飞机,二是深圳实在是太远,坐火车太劳累。一向执拗的父亲最终竟顺从了,乖乖地随在母亲的身后,登上了他十分讨厌的飞机。
在等待飞机着陆的分分秒秒里,焦急的心情第一次狠狠地冲击了我固有的观念。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让父母坐火车回来。机场的广播里偶尔会带来一点不确切的消息,说什么下雨,说什么气流,说什么航空管制。我不管,这些我都不管,我只要父母所乘的飞机,安全地抵达,可是偏偏它却已经晚点了一个小时。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我走到候机厅的门边,看着雨从天上源源不断地落下来,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它竟是那么无情的一种东西。我的泪不由自主地随着“哗哗地”雨声淌了满脸。
“不要紧的,只是一场平静的雨,没有闪电,没有雷,高空的云层很美的,飞机很快就会平安着陆的。”顺着这诱人的男声看过去,是一个瘦瘦高高、文质彬彬的男人。我早就看到他在接机的人群里踱步,却没想到他此刻会如此温柔地注视着我,对我说着如此安慰的话。
我不禁感激地望着他,竟然絮絮叨叨地对他说着:“你不知道是谁在飞机上,你不知道是谁在飞机上!”
“是二位老人?”他竟一下子说出了这句话。
我感到着实地意外,就象突然遇到知音一样,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我点了下头,抿着嘴唇:“嗯!”之后就不知再说点什么。
就在此时,广播里柔柔的女声终于带来了好的消息,飞机马上就要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展现给他一个美好的笑靥。他也笑了,没作声,却用力地眨了眨眼。
父母亲从人群中向我走来,我高兴地迎过去,在扑到母亲怀里的刹那前听到有人喊了声“轩”。我后来曾多次回忆起这个场景,等我回过头四处张望时,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我于是恍忽地断定,“轩”一定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那一年的夏天迷上了跑步。每天早晨,我都会穿上一身轻快的运动装去家附近的广场跑步。偌大的广场上,晨练的人不少,却多半都是老年人。我穿梭在一群老年人中间,绕着广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我在那一年夏天的傍晚迷上了散步。每个傍晚,吃过晚饭,我就会去家附近来回地转悠。
有一天一个念头猛地冲到了我的脑子里,什么跑步,什么散步,我好象并不是在锻炼身体,而更象是在找人。是的,我专门盯着街上的年轻男人看,而一旦有瘦瘦高高的男人从我身边走过,我的心底都会一阵动荡。我在想:怎么就没发现一个男人有轩那么瘦呢?看来轩真是世界上最瘦的男人。
我找了整个夏天,也没有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遇到轩。这个城市真的有那么大么?轩真的从此就与我的生活毫无瓜葛了么?每个深夜我都在不甘心中坠入奇异的梦境。在梦中,我在大街上发现了好多比轩还瘦的男人,而轩显然比我初见他时要结实多了。
日子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过去了。第二年的夏天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人,他在离我很远的一座城市,我渐渐地陷入了和他的聊天中,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网恋,我象惦念轩一样地惦念起了他。我常常想,他是不是也象轩一样地瘦呢?
第三年的夏天,我已经和网上的他聊了整整一年,我们好象彼此很熟悉,又好象互相什么也不了解,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一个晚上,他忽然兴奋地跟我说,他要出差,正好要来我的城市。
“我们真要见面么?”我迟疑地问他。
“当然。”他十分肯定地说。随即在屏幕上敲出了一组数字,那是他的手机号码。另换一行,他打上了他的名字:轩。
轩?
时隔两年,我站在机场的候机厅里接人,一个叫做轩的男人,他是那个世界上最瘦的男人么?
他远远地来了,带着和两年前一样的笑容,真的是他:轩。我们面对面地站着,对望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抑制不住眼睛的潮湿。而他,竟然也和我一样,一言不发,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走吧!”他似乎有些哽咽地说。我们并肩走了出来,一路上除了谈谈天气竟然想不起该说些什么。
轩在本市停留了两天。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他的家在很远的那个城市,两年前的春天他的公司曾派他在本市工作,一年后将他调回。
有时我想,既然可以和轩在茫茫人海中不期而遇,又为什么会在整整一年里同在一个城市却总是擦肩而过无缘再见呢?世事真是如此地捉弄人么?
又过了一个远隔千里的秋天,这个秋天,我们说了数不尽的情话。我知道他爱我,就如同我爱他。
当深冬来临的时候,轩病了,病了整整一个月,他实在是太瘦了,怎么能够抵御得了严寒的冬季呢?我的心也随着冬季沉入了莫测的海底,一片茫然。
春天终于到了,轩的身体强壮了起来。我压抑不住雀跃的心,幻想着和轩共同的美好的未来。此时的轩,已经在另外一家公司上班,没有来本市的机会。如果说我们可以有未来,那么必须是轩从千里之外只身而来,在本市重新找工作,一切重新开始。
我们说好了他在六月一日到本市。可是五月中旬的时候,轩又病了。我听着电话里的他憔悴的声音,心都要碎了。那一刻我对自己说:算了,放了轩吧!他的身体哪里再禁得住一点折腾?就让他好好地在家吧!安稳地工作,安稳地生活。
轩来本市的日期一拖再拖,他的身体时好时坏,而我的信心也在一点点地迷失。
又是秋天了,我和轩已经整整认识了三年半,可相聚的日子却短而又短。我知道他爱我,就如同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