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九)
金人犯境,中原危机.徽宗已许久不曾来了。这一次徽宗向师师发出了邀请,“我尽快安排你进宫。”他的手臂紧紧兜住师师,在额上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冰凉,指也冰凉,情绪,该是坏了吧。然后他走。更子“梆梆”地敲过了二更,夜有些静了,怎么看,都是盛世梦华后的清凉,可是她的心,却是乱的。
带她回宫,说是天天能看到,心便安稳了。听到这句话时,师师的心颤了颤。女人的幸福,总是被男人罩着的,可赵佶是万乘之尊,她所想要的,仅仅是他能成为她的男人。世间的愿望有两种是不能实现的痛,一种是太高了触不可及,另一种是太卑贱了因而被忽略。“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去爱他这样的男子,或者来恋我这样的女子----结局,谁知道呢?”师师想。她心里还装着另一个老男人,一个才子,不是肉欲,而是知音。前面也说了,李师师与文人骚客多有来往,但李师师最中意的是大才子周邦彦。
据南宋张端义所作《贵耳集》中记载:有一次宋徽宗生病,周邦彦趁着这个空儿前来看望李师师。二人正在叙阔之际,忽报圣驾前来,周邦彦躲避不及,藏在床下。宋徽宗送给李师师一个新鲜的橙子,宋徽宗与李师师调笑了半天,便要启驾回宫,李师师假惺惺地挽留:“城上已传三更,马滑霜浓,陛下圣躯不豫,岂可再冒风寒。”宋徽宗答道:“朕正因身体不适,不得不加调摄,所以要回宫去。”这些话从头到尾被周邦彦听得清清楚楚,宋徽宗一走,周邦彦从床底下爬出,酸溜溜地对李师师说:“你得到皇上这样的恩待,可真是千古风流佳话。”李师师笑道:“我只道做皇帝的不胜威严,那里知道也和你一样的风流。”周邦彦听了,心有所感,便将刚才的情形,谱成一阙《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周邦彦填了这词,这词题得情景真切,清丽芋绵,李师师十分喜爱,便依着谱,练习歌唱。
一天,宋徽宗又来到李师师这里垂筵畅饮,教李师师唱一曲助兴,李师师一时忘情,竟把“少年游”唱了出来。宋徽来一听,说的竟全是那天在李师师房内的情事,还以为是李师师自己作的,正准备夸奖几句,李师师随口说出是周邦彦谱的,话一出口就知错了,脸色顿显局促不安,宋徽宗看了李师师的表情,就知那天周邦彦一定也在房内,脸色顿时变了。心想:朝中大臣明知李师师是我的外宠,还敢再来,那还了得,如果不严加惩处,必定会使李师师门户顿开。当天怏怏地回到后宫,就派心腹收罗周邦彦平日所写的艳词,作为罪证,说他轻薄,不能在朝为官,把他贬出汴京。处理完这件事后,宋徽宗心中高兴,便又来到李师师的家中,李师师却外出未归,一直等到初更,才见李师师回来。却是玉容寂寞,珠泪盈盈。宋徽宗惊问她如何这个样子,李师师直言是送周邦彦去了。宋徽宗好奇地问:“这次又谱又问是谁写的,师师说是周邦彦,徽宗勃然大怒,拂袖而归,他找到丞相,说:“开封府有个叫周邦彦的监税官,税没交足,你们为什么不捉拿法办?”
丞相一查周邦彦税早就交足了,但因为皇帝要办,就以职事废弛为名,糊里糊涂地判了罢黜官职,驱出京师,算了。
隔了一两天,赵佶又到了李师师家,师师不在。坐至更初,才见师师回来,愁眉泪眼,憔悴不堪。
问:“哪里去了?”
答:“送周邦彦出京。”
问:“有没有作词赠别?”
答:“有《兰陵王》一首。”
赵佶强压妒嫉的火,说:“唱一遍看。”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
拂水飘绵送行色。
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
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
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
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
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
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
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师师也强敛愁容,佯装笑脸,咿呀地唱起来,那缠绵悱恻的情,那抑郁无告的怨,随着那婉转的歌喉,幽幽咽咽地泻出。赵佶那焚烧了许久的无名妒火,早已被词拂指尘似的柳枝儿,拂扫得烟消云散。他不禁惭愧了起来,回宫之后,下了一道诏书,把周邦彦召回,还提拔他当了“大晟乐正”的官。
有一天,他带了几个侍卫匆匆地来到镇安坊,他说“师师,再为朕弹一曲吧”她轻抚琴弦,低缓幽怨的琴声从指间流淌出来,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许久都不曾说话。直到弹完,他似乎已睡着,师师拿了披风,想给他盖上,他却突然睁开眼,握住师师的手,长叹一声,“金人的军队,已经快攻过黄河来了,朕想力挽狂澜,却已有心无力。师师,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朕虽贵为天子,却无法保护你……” 师师摇摇头,低声道“师师已无处可去……”他注视了良久,好像要将她的容颜永远记在心中,“师师,你可知你的容颜足以倾国,朕有三宫六院,却不及你一人,望卿擅自珍重……”说罢,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