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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老板(长篇)
网友【36367075】 2005-07-08 02:13:22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59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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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偶 然

1.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深圳的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上班、谈判、交易、赌博、喝早茶、逛街、美容、给喜欢的人发SMS……而路雪,这个在深圳独自奋斗了十年的职业女性、一个经营着几十号人、公司年营业额数百万元的广告公司董事长;一个思路清晰、逻辑严谨、总是在营销领域打漂亮战的能干女人;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春风得意、风韵正好的漂亮女人,此时此刻,却坐在深圳某个阴暗的派出所留置室里,看着冰冷的铁闸门和派出所大院来来往往的人,在一个沉默的长发女人面前,感慨万千。

与其说这是一间房,不如说是半间房比较恰当些。

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不足八平米的房间被分割成三瓣:一个高高水泥台,占了这半间房的三分之二。水泥台有一层木版,在和肉体长期的摩擦之后,显得金黄锃亮,透出了木头的本来光泽。

那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床。

床上胡乱地堆着两堆颜色发乌的棉絮,说它是棉絮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被套。横七竖八的黑线勉强兜着东一团西一团的棉花,看起来肮脏极了。似乎里面布满了无数的虱子、跳蚤和很多阴险肮脏的不明小动物。

“生活就是一张华美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

张爱玲的感受真是不同凡响。

此刻路雪反之一想,不禁觉得头皮发麻,胳膊里有些风飕飕、凉丝丝的。

挨着铁门的一侧,有一个砖头砌的半人高的墙,围了个圈,那就是洗脸和方便的地方。除此之外,剩下一张小方桌那么大的空地。这三面墙加一扇铁栏杆组成的半间屋子,就是吃喝拉撒睡的全部空间了。

这是一个扣押嫌疑犯的地方,他们管它叫留置室。

路雪坐在这间留置室的一角,默默出神已经半天了。

那个女人一直在梳她的头发,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也许她是在梳理自己的心事,梳头只是一个习惯动作而已。

她皮肤真白,尤其在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下,那白就成了乳白。白色的东西总会让人感觉干净,干净对于现在的路雪来说是最大的享受,于是她忍不住细致地打量她。

女人有一头长长的黑发,站起身来应该可以到臀部。黑发也特别黑,有些天然的卷曲,很蓬松地流淌下来,有一大截黑发落在金黄色的地板上,形成一幅颜色很饱满的图画。看惯了满大街负离子阳离子游离子水离子处理过的直发,这天然蓬松的长发让人感觉格外亲切。

长发真是女人的武器,犹如天使的翅膀。缱绻的乌丝似乎要把人的心紧紧缠绕,寸寸包裹,让你挣脱不了,舍弃不下。

这样的长发似曾相识,路雪想。她想起了关于长发的所有记忆。她的,以及苏娅的。

她痴迷地注视这一团浓密的黑发,眼睛怔怔出神。思绪飘渺起来,似乎在记忆的风中舞蹈。

她也曾经有这样一头美丽的长发,那时,她笑靥如花。在浮华的深圳,却沉迷在一个非物质的世界里,那个世界纯净得只有爱情。但是,人生就象电影,处处在上演着悲喜剧。所谓造物弄人,谁能逃脱生活的安排?

自从进入这个狭窄的空间以来,她的内心由坦然到恐慌再到坦然——到这里几天之后,她已经平静如水,可以安然地读书看报了。因为她忽然发现,人其实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注定成为生活的囚徒。无论你是在奔向自己的目标,还是在为了你的亲人而奋斗,你的一生早就在命运的设计之中,非此即彼。

每日奔波在公司的事务里,或者关押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变换了一下形态而已。

因此,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呢?

她二十岁到达深圳,自从到这个白热化竞争的城市开始,她就感觉自己犹如进入了一个马拉松的队伍,拼命地追赶,不曾有过丝毫松懈和怠慢。她以为自己在朝着自己的理想前行,因而竭尽全力在所不辞。十年了,她从流离失所的打工妹,逐渐成为雷厉风行的女老板。父母为她而骄傲,周围的人对她充满了钦佩。在很多人眼里,她已经是成功的象征。新一轮的打工妹又来了,她们都羡慕地看着她,暗暗把她定为自己奋斗的目标……她也曾经暗暗为自己得意,认为自己有清晰的目标和方向感,所以在这个美丽而残酷的城市里,才能从不迷失,并且快速成长。她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在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行。

而此刻,坐在这个限制了她自由的阴凉的小屋,她才突然惊觉,其实,在这个五彩缤纷的城市里,她不过是生活的一步棋。

2.时间退回到十年前……

路雪到达这个城市的那天,深圳的天空异常纯净。干净的蓝色天宇中缓缓漂浮着几朵白云,象几团松软的棉花,蓬松白净,看起来又舒服又通透,让人有一种想在上面打个滚儿的冲动。

在此之前,路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低的天际,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光滑的蓝天,然后把白云抓在手里。

她的好心情从中巴车刚刚上了深南大道就开始的:宽阔的大道两边簇拥着枝繁叶茂的树丛,路的中间盛开着大片大片鲜艳的小碎花,修剪整齐的万年青碧绿饱满,就象一排衣着整洁的孩子,精神抖擞地站立在花丛边。花丛、绿树,和青色平坦的柏油路面组合在一起,就象一张高清晰度的彩色照片,清新宜人地包围过来。

她挺直了脊背,一路的疲乏困倦一扫而光,感觉精神一振,仿佛陡然间有了激情和力量。

因为生下来皮肤白如雪,所以父母给她取名叫路雪。二十岁的她中等个头,留着齐腰的长发,雪白的脸素面朝天。在一件蛋黄色体恤衫的衬托下,看起来非常干净与灵秀。

在人群中,她不是最出众的,但是她十分耐看。她的眼睛和嘴唇是她脸上最生动的部位,眼睛很圆,当专注地看你的时候,你会发现她的黑色瞳孔比一般人要大很多,似乎盛满了思索,看起来灵性闪动。而她的嘴唇丰润而轮廓分明,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弹性十足,充满着一种矫健的诱惑力。面对这样的嘴唇,你不禁会想,它是不是天生就是为接吻而准备的。

当然,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赋予她灵气的,还有她眼睛里闪现的智慧光芒。

她从小喜欢做梦,一直在阅读各种各样的书籍,十七岁的时候,她已经阅读了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龙应台的《野火集》、还有卡耐基的《人性的优点》《人性的弱点》。因此,她过早地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忧虑。

她来自四川某个城市下面的某个小镇,在此之前,她二十年的时光从没有远离过小镇。因此,她的举止之间很轻易就流露出小镇女孩的拘谨和内向。

有人说来深圳的人十有八九是因为爱情,路雪碰巧也是这里面的一个。十七岁的她爱上了她的中学老师,并因此放弃学业。从此和老师鸿鹤传书,在三年纯净的精神之恋过后,她发现自己爱上的只是一个幻象。于是决绝地选择了出走,来逃避内心的困扰。

深圳在她心里是一个彩色的世界,她想象自己纵身一跳,就可以从此镀上这个飞速发展的城市鲜明的烙印,然后把老师从记忆里轻松删除。

她很小的时候,就坚定地相信,她的将来会属于远方,并且会与众不同。

中巴车平滑地行驶在如画的柏油大道,她把车窗推开,一股热情的风立刻扑面而来。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似乎闻到一种来自于孩童身体的清香。这种生机勃勃的味道让她热血沸腾, 她心里涌起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于是她忍不住张开嘴巴,迎着呼呼的风声,冲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和绿树花丛,发出了她清脆的呐喊:

深圳,我——来——了!!

她立刻就爱上了这个还未谋面的城市。一个清晰而强烈的念头撞击着她:这个城市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并且,一定会成就她。

可是,当她在一个名叫笋岗桥的车站走下车来,拎着行李包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时,茫然感才彻头彻尾地覆盖了她。在这个人才济济的繁华都市,没有上过大学的她,能够干什么,她并不知道。

3.在这个城市里,她并没有朋友。临出发前,她的同学明丽给了她一个旧信封。明丽指着信封上落款处的地址说:“那是我姐明亮的地址,你去找她吧!”。路雪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见过明亮,现在她的长相都已经在大脑里模糊了。

大概是上午十点左右,她举着一个揉皱的信封,站在烈日下,拦住了几个人问地址。在别人的指点下,她拎着行李包上了天桥,到了马路对面。她茫然地走了一段路,在一个瘦弱女孩的指点下,她看到几栋半截楼房。她走过去,站在一处洼地的边沿,放下行李包,掏出手绢,从脸到脖子仔细地擦了擦一路奔流的汗,然后用手绢扇风。

扇了几下之后,她发现这是徒劳的,热浪象浓烟一样包围着她,七月的深圳已经非常热了。

她停下了动作,打量自己的目的地。

眼前有二三十级陡峭的台阶,台阶下是几排几层高的楼房。这些楼看起来很新,但是却非常不统一。每栋楼都贴有不同花纹的瓷砖,就象穿着新衣服过节的孩子。楼顶东倒西歪的天线,每个阳台都布满密匝匝的防盗网。里面挂满了衣服、被单等杂物,这些东西和色彩班驳的外墙一起进入路雪的眼底,展示的是这个繁华城市中下阶层平庸杂乱而窘迫的生活。

她的眼里看不出高兴或者失望。她只是嘴角抿起,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把手绢叠起来,随意插进格子布的裤袋里。然后,她拎起行李包,侧身走下那些陡峭的一鼓作气的台阶。

她站在一扇门前,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确认了门牌号码后,她举起手轻轻地敲门。几分

钟后,一个上身赤膊、只身仅穿着一条大裤衩的年轻男子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一脸不耐烦地说:“找谁啊你?!”。

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迟疑地说:“请问……”话还没有说完,横空出世般,男子胸前豁然出现一张眼睛圆瞪的脸。原来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从男子的腋下伸过头来,挡在男子的胸口,夸张地张大眼睛和嘴巴,急切而热情地说:“你是不是路雪?”

她来不及惊慌和说话,只有拼命地点头。

“啊你来啦?!”女孩尖叫着,路雪刚想问你是……可房门已经“砰”地合上了。她正纳纳不知所以的时候,里面传出女孩的声音:“不好意思,你等一下,我们在穿衣服!”

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把行李包放下,揉着自己被带子勒红的手。

很快,门再次打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清清爽爽地走出来,迎面大方地说:“你好,我是明丽的姐姐明亮。”她不敢相信这个女孩就是刚才那个。但是明亮已经低头弯腰把她的行李包提起,一只手揽起她的腰,热情洋溢地说:“走,到家里坐吧!”

明丽是路雪的中学同学,她们结拜了姐妹,因此形同手足。明丽再三强调,要路雪来找她姐姐,说:“我姐姐就是你姐姐,她不会让你受苦的。”据说她姐姐明亮只比明丽大一岁,比路雪大不了几个月,却已经来深圳三年了。

明亮长得不算漂亮,但是她和明丽一样,有一个具有家族血统的挺拔鼻子,还有皮肤也很白,所以看起来高贵大方,和这样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走进明亮的家,她心开始受到一点轻微的打击。明亮所谓的家,其实只是一间八平米见方的小屋,里面还有三个人在忙乱地穿衣服。路雪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明亮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说:“没关系没关系!来,介绍一下……”

原来,另外两人是明亮男朋友的弟弟和女朋友,也是前几天来的,还没有找到工作。

明亮热情地招呼她坐,她环视这个小屋:房子里有张上下铺床,还有一个帆布的简易衣柜,靠墙堆着几个颜色不一的箱子。床头靠着一张廉价的折叠餐桌,没有椅子。

她只得在床边坐下来,屋子里的人拉过挂在墙角的毛巾,纷纷去洗漱。路雪兀自坐在那里,这个小屋,两个人住还不显得拥挤,加上另外两个和路雪,这样狭窄的屋子里凭空要住五个人。怎么睡?她有些无所适从。看着这拥挤的小屋,路雪不能不深切地感叹在这个城市生存的艰难。难道这么现代化的深圳,只能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生存吗?

那天晚上,果断的明亮三下五除二就安排了睡觉的问题:明亮和其男友弟弟的女友睡下铺,路雪睡上铺,剩下两个男的,自然睡地板。

大家都没意见,于是各就各位,屋子里很快响起呼噜声。听着耳边响起的多重合唱,路雪却失眠了,她心里升腾起一丝惶惑,她决定明天早上就去找工作。

明亮的家在笋岗桥下的几排农民房里,这些房子窝在桥下,一般人只会注意到一排半截的房子。这里的居民坐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只能看到半个天空,另外一半是笋岗桥冰凉的栏杆。这半个天空把路雪对深圳的想象横空也被切成了两半,成了路雪对深圳的深刻记忆,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了。

那间小屋晚上睡觉了还不觉得怎么样,白天感觉四处都是人,转身都要尽量侧着身子,吃饭的时候都可以从对面的碗里刨饭吃了。

第二天她才知道,明亮刚来深圳时,在工厂做流水线工人。半年前跳槽到一家娱乐城做咨客,也就是穿着旗袍光鲜地站在门口的迎宾小姐。可前些时候一个客人一定要她去陪唱歌。她不肯,客人火了,骂道:“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同时甩给她一个耳光。泼辣的明亮哪里能受这种气,当即还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转身跑到更衣室脱下旗袍就回家了。

她男朋友是学经济的,正牌大学生,刚来深圳时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做股票经纪。后来看到股票火了,就辞职自己来炒,也赚过一些钱。但是近年来形式突然逆转,所有股票全部套牢,他差点没跳楼自杀。幸好有明亮这个精神支柱,所以很快平复心态,安心在家等待形式好转,股票解套。

这样的情形下,就成了几个闲散人员,每天在家打牌混日子。

路雪却难以象他们那样轻松。

她身上只有五十块钱了,虽然明亮待她如同姐妹,她不容许自己抱有依赖心理,也羞于在别人管吃管住的情况下还向别人伸手。她必须要尽快找到工作,然后落实自己的住处,不再给他们增加负担。

她每天都早出晚归去找工作,尽量少在房子里呆。因为人太多了,堵得慌。

这是一九九二年,七月流火的深圳。

4.初到深圳的路雪,腼腆内向,一说话就脸红。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隔几年,她就会在这个繁华的城市开公司,成为风风火火、精明利落的女老板。

她的内心是一个生性敏感、思想开放却行为保守、时而自卑又充满野心的人。

路雪的父亲是小镇平凡的公务员,宽厚智慧而善良。长期以来也一直是县电台的通讯员,说话也颇有见地,被亲友和邻居奉为高参,谁家有事总会找他商议。父亲在工作上一生都忍气吞声,郁郁不得志,但他每天都会把欢乐带给他的孩子们。对孩子他从不说教,也不强迫,只是提醒和警示。对于日后的经历,路雪从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但是父亲给了她条理和方向感,这让她在此后的人生路上走得很从容。

在没有电灯电视的时代,父亲就用精彩的故事来丰富他的家庭生活。他用很多很多的故事填补了孩子们贫乏的童年,让他们即便在艰苦的岁月里也对未来充满了想象。

正因如此,路雪的想象力总是让她不甘平庸,她对她的未来世界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和勇气。

“你想好了吗?如果想好了,那就去做!但是,永远不要后悔!”这是父亲在孩子们面临抉择的时候经常说的话。在路雪来深圳之前,父亲这样问她,她郑重地点头。尽管母亲和哥哥姐姐们表示反对,她还是毫无牵绊地来了。

她是清高的,虽然她没有大学文凭,可是却是不愿意随波逐流。可是,以她的条件,要寻找一个理想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跑了半个多月,依然毫无进展,她的梦想被无情击碎。

“有文凭吗?”

这是她站在人才市场遇到的第一个问题,紧接着还有很多问题在后面:

“会电脑吗?”

“英语几级?”

“会开车吗”

“有工作经验吗?”

在所有的问题面前,路雪的脸红得象一个染缸。她这才发现自己是那样赤贫,那样的一无所长。

她曾经以为这个城市的机会象疯长在树上的苹果,谁都可以任意摘一个。可在这个城市呆下来,才发现苹果有的是,可这里高手如云,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捧着苹果,吃得汁液横飞,而你,还得老老实实地砌沙成塔,暗暗累积自己的高度。

每天渺茫地穿行在深圳人才市场闹哄哄的大厅里,似乎四处都是机会,迎面碰上的却是陌生而冷漠的面孔。不断地奔波,不断地面试,见了很多数不清的稀奇古怪的公司,好象不管你来自哪里,到了这里你就要重新开始。

深圳让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她的狂妄在深圳识人无数后一天天锐减,感觉好象在峭壁攀援,沿途都是和她相似的人:背井离乡、两手空空、举目无亲、人地两茫茫……而且每个人都背着两个包袱——一个是行李袋,另一个是荣归故里的梦想。无论来这里的动机是什么,结局都会一样:那就是,只能前进,不能回头。

初到深圳时豪情万丈的路雪,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剥离得梦想残存,只剩下天天跑人才市场,尽快安定下来的心思了。

5.因为没有文凭,始终不敢去问津那些大公司。每天,她都揣着些微的自卑,她反复在人才市场外面的招聘栏下徘徊。招聘墙贴满了信息,她张张走下去,却找不到自己的希望。

就在她已经弹尽粮绝对这个城市快要丧失信心的时候,她遭遇了一个陌生人,这个人让她重新看到了希望。

那天,她在人才市场外面的招聘栏下忧心忡忡,双手插进衣兜里,触摸到里面最后的五元钱,她感到惶惑极了。这五元钱让她她提醒自己,没有太多时间给自己选择了,必须找一个能够立即上班的地方!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则招聘信息:

某夜总会招聘公关小姐,要求身高一米六以上,二十五岁以下,

初中以上学历,面试合格当场录用,解决食宿、待遇优厚。有意

者请在晚上八点以后持身份证到深南大道夜巴黎夜总会面试。

当时正好在热播由萨仁高娃主演的电视剧《公关小姐》,所以在她的感觉里,公关小姐是尊贵高雅的象征。最关键的是那句“面试合格当场录用”吸引了她,她决定当天就去面试!

她借了明亮一套黑色的套裙,长发被高高地盘起,并化了淡妆,她觉得这样比较符合她心目中公关小姐的形象。打扮妥当之后,她在八点正准时来到了夜巴黎。

她拦住了一个男招待:“请问,我是来面试的,你知道是哪位负责吗?”男招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对她说:“负责招聘的经理还没到呢,你找个座位等等吧!”。

她在一个松软的半圆沙发上坐下,忐忑地环顾四周。里面灯光很暗,影影酌酌。在靠吧台的位置上,有几个衣着艳丽的女子在嘻嘻哈哈打闹着化妆。

“也许她们就是公关小姐?”带着这种疑问,路雪开始把注意力都用在观察她们身上。她看见这几个女孩的打扮都非常妖娆,有两个女孩还穿了露背装,整个雪白的后背都暴露无遗。

她们说话也很热辣,嘴巴里蹦出一些什么出台什么小费之类的字眼,还捎带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脏字,路雪渐渐有一些不好的感觉。

再后来,她看到陆续有几个男顾客入场,已经打扮妥当的女孩们争相上前,就象一群乱舞的彩蝶,围着男顾客热情地谈笑,有三两对很快象情人那样搂抱在一起,动作极其亲昵。

路雪紧张起来,她突然明白了公关小姐在这里的确切意义,一股热血让她腾地站起来,来不及想更多,她匆忙往外走。她迎头撞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那个男招待。男招待很惊讶地说你去哪里?你不等经理啦?她没有回答,只是加快步伐,仓皇而逃。

她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宁愿饿死在街头,也不能在这里上班。

她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有一种异常绝望的感觉。一边茫然地往前走,一边回顾刚才那些场面,她为那些人感到羞愧和耻辱。对于从小把自尊看得比生命还宝贵的她而言,那样赤裸的关系和肮脏的交易是她所不齿的,但是她又如何改变眼前的局面?

她只有五元钱了,还没有吃晚饭,她又饥又渴……而且天黑下来了,她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怎么坐车回去。更重要的是,她也没有钱坐车回去了!

她依然往前走着,孤独、绝望、饥饿、黑暗、迷茫……全都一起包围着她。绝境之下,她的倔强脾气上来了,她想,就让我这样随处飘落吧!就让我自生自灭吧!于是她继续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后来,不知道走了多远,路上的车流和高楼越来越少,只有榕树和路灯在陪伴她,她觉得好累好累,她不想再走了。

她决定拦下一辆车,把她带回住处,至于钱的事,就上车以后再随机应变吧。

这么一想,她停下了脚步。把眼睛闭上,向着马路伸出了一只手。她想,如果老天有眼,它会让一辆车为我停下的。

仿佛奇迹般,她刚刚伸出手,就听见了刹车声以及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她睁开眼睛,一辆泛着铀光的黑色轿车已经神话般的停在了面前!

紧接着,车窗缓缓落下,一张友好而年轻的笑脸对她说:“上来啊!我送你!”

仿佛是上帝的声音!

她迟疑了片刻,有点害怕,同时在心里翻腾:在夜晚上一个男人的车子,意味着什么?但是她来不及多想了,看着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面容,她有了勇气。她告诉自己,先上车,然后再随机应变!

于是她勇敢地打开了车门,坐在了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心里却调动了所有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地分析旁边这个司机来。

看他的样子,年龄应该不到三十岁。好,那么我就成熟一点,在当时路雪的逻辑里,她觉得一个男人不可能去打一个比他年龄还大的女人主意,这么一想,她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坐相和表情调整出一副很老练的模样。

他说话了:“请问你这是往哪儿去啊?黑灯瞎火的一个人!”

他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应该是北方人。

“唉……”从一声叹息开始,她就开始描述今天的遭遇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缓慢,感觉比较成熟的样子。她对他讲述了自己今天去面试的心情和失望的感受,这些都是真的,因此听上去真实感人。

“哦?……”听完她的话,他转过头,刻意打量了他一眼,面露欣赏之色。

“那你多大了?”他又问。

来了来了,他终于问起年龄了。

“你呢?”她对自己的聪明感到满意。

“呵呵,二十七。”他倒是坦坦荡荡,一点不设防。

“我……我比你大……”她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说。

“比我大?大多少?”他不依不饶地追问。

“哦,我……三十二了!”她索性按照计划信口瞎编了。

“哦……”他说着,继续开着车。似乎有点意外,似乎很正常。

在一刹那间,她决定变被动为主动。

“你结婚了吗?”她问他。

“哎……”对她的问题,他竟然叹了一口气。

顿了顿,他说:“我……离了!”

他给了她灵感,她立刻接着说:“唉,我也离了。”

话一说完,她感觉自然顺畅起来,决定按照这个方向信马由疆。

“我没有小孩,结婚才半年就离了,还没来得及呢!”

然后他看她一眼,“你呢?”

她把右手支起来,靠在车窗边沿。流畅地说:“唉,我儿子已经五岁了!不是因为他,我还不会来深圳呢!”

他对她的话没有半点怀疑。

他们就这样一路聊下去,从家庭到深圳,他讲了他在深圳所经历的艰辛,动情之处,他表情凝重,有点哽咽。后来聊到了深圳生存的感受,他以过来人的口吻对路雪说:“深圳这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什么奇迹都可能会出现!所以,要在这地方生存,必须自己心里要有底气!只要你大胆表现,就有机会。谦虚在这里没有市场。因为来这儿的人就象是跳进了一个大游泳池,脱了衣服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番话让路雪迷茫的内心当即一凛,觉得突然就不再畏惧了,她想她可以面对一切挑战。这个陌生也许想不到,他看似寻常的几句话,对在此刻卑微绝望的路雪心里,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后来,他们聊得有点累了,他说要请路雪去吃宵夜,路雪怕在灯光下自己的年龄将暴露无疑,于是推脱自己不饿。尽管她晚餐没吃,肚子早就呱呱叫了。她不愿意让他看出骗他,她觉得他是一个真诚的朋友,她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被愚弄。

到了笋岗桥,汽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他看着她开车门,突然说:“就这样吗?”话语中流露出明显的留恋。

路雪对他大方地伸出手,说:“握个手吧!如果我们有缘的话,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那时,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看到他很遗憾的表情,她安慰似的说:“我记下你的车牌号码吧!下次我看见你的车牌,我一定去认你!”说完她打开车门,大步跑到车灯前,弯下腰,认真地看了看车牌号码。然后直起身来让到路边,对他挥手。

她知道他想交换电话,想有进一步的交往,但是自从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就变得戒备和敏感,她相信如果真的有缘,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他的脸一直侧面向她,没有完整的轮廓,她逐渐就淡忘了。

她却深刻地记住了那组数字:06731。她没有想到,这组数字从此印在了她的脑海,十年后依然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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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这个不知道姓名的陌生男子改变了她的内心,也因此而改变了她的际遇。

次日,她勇敢地走进了深圳人才市场里面的摊位,去了金地地产公司招聘柜台,当负责招聘的人让她出示文凭的时候,她掷地有声地反问对方:“你们是招人还是招文凭?”

负责招聘的先生一愣,抬起头特别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说:“那你先写一份简历好吗?”

待到对方看完路雪挥笔而就、洋洋洒洒两张纸的《五分之一人生简历》时,他显然有些激动,对这个思想丰富文笔犀利的女孩立刻尊敬地说:“你等我通知好吗?我回去请示一下老板。”

次日清晨,明亮家窗台上的电话清脆地响起。路雪毫不犹豫地接听了电话,她强烈预感这个电话和自己有关。果然,她听到了一个悦耳的女声说:“你是路雪吗?我是金地地产公司,我正式通知你,你被录用了!”

就这样,她战胜了自卑,也战胜了文凭。她顺利进入了众多白领向往的大公司,并得到了一个宝贵的单间宿舍。

她很珍惜这个机会。于是勤奋地工作,经常加班,也想找些事情来填满自己的生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在下班的时候,感觉空虚。不知道今天自己又干了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回想起来好象都是琐碎的事务。

她一时间又陷入迷茫,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次,她逛书店的无意间,不小心撞到了王朔的《广告人》,一读之下激情奔涌!

她没有想到,有这么一群人,可以这么热情澎湃地工作,可以每天面对不同的挑战。每日陶醉在全新的创作里,没来由地热爱着自己的工作。哪怕不断失败,也义无返顾、再所不辞!

她觉得心里有些沉睡的东西被唤醒,有些朦胧的触觉被清洗,她觉得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

于是,她决绝地放弃一切,应聘到一家广告公司,期待开始一种富有创意和挑战的工作。

就在那里,她和喻鹏不期而遇。

他们并没有浪漫的开始,路雪只是在众多男孩之中突然发现他的存在。

那时候她常在工作之余和同事们谈天说地,公司里都是年轻的面孔。据说这是深圳特色,没有老人和孩子,只有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他们经常热烈讨论的话题是:一个人究竟应该平平淡淡还是轰轰烈烈?那时很流行“平平淡淡才是真”的说法。公司有大半以上的人都表示愿意平平淡淡过一生。

路雪不,路雪是一定要轰轰烈烈的,从小就具有反叛个性的路雪主张一定要体味不同的生命形态,那才叫活过。她认为快乐就是不断体验新奇,否则就算你活一百岁,有八十年都是在复制生活,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为了体验新奇,她才进入广告界,以卑微的职位开始尝试这个全新的领域。

她还说:“某些一生循规蹈矩的好人并不代表他不会做坏人,他只是缺少做坏人的机会而已”。

她还认为:“我们所有人总是习惯用自己的想象去给别人定位,因此我们感到失望。其实,不是别人错了,只是因为我们的想象偏差太远。有时候,我们连自己都无法真正了解,又何必寄厚望于别人呢?”。

路雪的言论让他们震惊不已,也觉得很有意思。想想看,一个二十来岁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公司兼职的大学生还管她叫小妹妹的小女孩,居然凛然地和别人探讨人生,而且个性鲜明、语出惊人!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独特见解。他们因此都把路雪当宝贝,觉得这个水灵漂亮的女孩才貌双全冰雪聪明,每个男性都热切地期待能够走近她,总要找出不同的话题来让路雪发表高见。

她还对环境造人这种定论持反对意见。

所谓环境造人,路雪说。不过是很多人在为自己的平庸和过错寻找借口。路雪说她只相信境由心生。她认为人是可以改变环境的,大人物改变大环境,如国家元首。小人物就改变小环境,如芸芸众生。事实上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可见森林并没有局限人类的想象力。

路雪从来就不甘做一个平庸的人,从她十七岁辍学在家关在房子里读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开始,就形成了她孤傲的个性。她曾经一度清高得认为周围没有人配和她对话。在小镇时,路雪唯一的朋友只有朱娅。苏娅是一个中学的数学教师,漂亮而且一样冰雪聪明。

这样的经历造就的路雪认为,她将来一定要受人瞩目。因此,无论多么艰苦的岁月她都当作是在体验生活。所以路雪在危机感来临的时候,她又暗暗提醒自己,安心去面对现在的一切,这只不过是成长的一个过程。

过程而已。

他们怎么能够明白路雪的心?虽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聪明漂亮面带微笑和善可亲的小女孩在与他们说话,可这个漂亮的小女孩有自己的主张,清楚自己将来要什么。

他们永远都不可能了解她的内心世界。她渴望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也历练自己的能力。她不断提醒自己她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聪明才智也只能在办公室发表。可是,由于没有广告工作经验,在这家不算小的广告公司里,路雪只得到一个秘书的职位。

她当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的个性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而文静腼腆的她,会在这个城市里经营一家颇有影响力的广告公司。

7.路雪在这家公司第一次崭露头角,是一个男孩给她的机会。

当时路雪很欣赏公司的一个来自云南的男孩,叫骆冰。骆冰身材高挑相貌清俊、长得有几分象Hong Kong影星黎明。他的皮肤很黑,他说是因为云南的太阳,所以云南人都很黑。

路雪喜欢他当然不是因为他长相酷似黎明,而是觉得他是一个有智慧有思想的人。路雪看过他的文字:“既不能彻底融入世俗,又无法完全投身飘逸,何不脱颖而出呢?”

路雪很喜欢他的文字,可是他沉默寡言,刚开始他们的交流也仅限于工作上的。当时他在公司刊物的编辑部,于是找每个人约稿,路雪算是新人,他第一次见路雪就邀请路雪写一篇关于深圳的文章。

路雪心里窃喜,因为从小就喜欢写字,没想到进公司就有机会写些东西,于是很是兴奋。当天夜里就伏案疾书,写了一篇散文,叫《深圳下午茶》。次日把稿子交给他了。

他接过稿子的时候面露狐疑之色,他以为这个漂亮女孩不过是个花瓶角色,昨日约稿也只是半真半假应景而已。她能写出什么文章来?

他带着这种疑问心理接过路雪的稿子,但是等到他看完路雪的文章之后,却是激动不已。他当即到老总办公室说:“老大,咱们公司来了一只凤凰!”

老总正在喝茶,一听此话惊得茶杯盖差点落在地上。连忙问:“什么什么?什么凤凰?”

他赶忙将路雪的文章递过去,老总伸手刚要接过去展读,他突然将手一缩,说:“要不,您老继续喝茶,我来给您念念?”

老总点头,微笑闭目,侧耳聆听。

办公室立刻响起了骆兵富有磁性的南方口音:

《深圳下午茶》

茶道,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的宝库的一粒珍珠,也是一种礼仪。但是对于飞速发展的特区来说,喝茶,已经演绎成了一种时尚。

约三五知己步入茶楼,在品茶的温馨中细语,实在是人生的一大雅兴。

既为雅兴,喝茶者也自然该为雅士之士。但凡有约,茶楼便是绝好的去处。先生邀小姐饮茶,在音乐低回、春光乍泄的融融氛围中传情达意,便“水”到渠成;同事朋友隔阂未消,去茶楼小坐,在窗明几净、杯盘交错间,即“冰消雪融”;公司老板也身先后卒,一改常规,把沉闷的商务谈判也巧移茶楼,于是在清凉怡然中生意成交、事半功倍。

置身于茶香缭绕中,你的千千烦恼丝将随风而去。于是防备顿消、心态安然,当然便无话不说、无所不谈了。

深圳的茶楼亦成为深圳都市文化的一大景观。新近更是异军突起,规模风格各具形态:传统的、现代的、原始的、西式的……极尽渲染地林立在深圳各个角落,满足你不同心境的需要。

传统者以古朴典雅的厚重线条装潢,汇集中华历史文化特色,小木楼、小回廊、小包厢,描龙画凤,精致清幽;现代者线条明快流畅、色彩抽象亮丽,给你带来绝对时尚的节奏感!

倘若你厌倦了都市的喧嚣,那么还有原木雕花的原始氛围可以包容你的疲惫,那天然却不粗糙的木头吊顶,那亭台楼阁的扶疏,让你恍若置身于桃花源中的森林小屋,尘世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若你欲领略异国茶风,那装饰精致的日本茶道还在恭候您。举步翩翩的脂粉女子为你巧手演绎日本功夫名茶:“七碗檀”,别有洞天……

装潢仅为衣锦,就坐于芬芳的环境,视野舒畅、音乐在耳边流淌,惬意自不必说。还要有好茶在手。手捧热气腾腾的香茗,闭上眼长长一嗅茶香,轻轻吹开浮茶,饮入薄薄一口,缓缓咽下,顿觉六神清新、其味悠长……”

老总坐起来,打断说:“到底是谁啊?文笔流畅,听起来顺耳极了。还有,这么能够体会闲情雅致,我都想马上去茶楼了。”说着便伸手要稿子。

骆冰嘿嘿一笑,一边递稿纸一边恭维老总:“要不说您有眼光呢,这么一个漂亮女孩不是您谁敢招啊,都以为是花瓶呢?啧啧,想不到想不到啊!”

老总把稿子翻了个底,还是没看到名字,抬头很急切地问:“到底是谁啊?”

骆冰对老总说:“您起来,我指给您看。”

他们把老总的办公室打开一条缝,老总顺着骆冰的手指方向一看,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那便是路雪。

老总一乐:“哦,是她?”于是关上门,有些得意地炫耀说:“当初我就看出,这个女孩有些灵气,说话也一套一套的呢!”

骆冰把身子趴在老总办公桌上说:“我要求把她调到编辑部,怎么样?”

老总一挥手:“去,你别在这儿惦记啦,我要培养她做文案策划,这样的人是要用来栓客户的!你死了那条心!让她写写稿子还行。”说着得意地再次注目路雪片刻,然后继续喝茶。

骆冰面露失望之色,转身开门出去,又笑着向路雪走去。

这是路雪来这家公司的第七天,她正为自己在这个行业的前景渺茫着,对于她一夜伏案的文章早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她很喜欢骆冰。她喜欢骆冰在每期杂志里气势磅礴的卷首语,也喜欢骆冰随意书写的一些亦含蓄亦张扬的文字。不过她因为缺乏恋爱经验而不知道该如何主动进展,只有暗自在心里反复默默回味骆冰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带着淡淡的美丽忧伤。

还有骆冰似乎很神秘。当时客户部一个大龄女孩和他走得很近,很多人都猜测他们在拍拖,他们被问及的时候总是含笑不作答,大家就当作是默认了。路雪越发觉得无趣,也就尽量淡化自己的感情,在骆冰面前扮出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碰面就唇枪舌战一番,她提醒自己不要一相情愿,于是逐渐地就释然了。

至于喻鹏,路雪到公司一个多月了还对他没有印象。在与公司其他男同事贫嘴的时候,喻鹏总是默默无言,靠在不远不近的一个角落,一边抽烟一边含笑地望着她。路雪确定他望着她是因为她常常突然意识到一双眼睛的凝视,然后就会与他的眼睛在空中相遇。办公台的屏风挡了他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被烟雾笼罩,那双眼睛就象特写一样露出来。眼睛里面闪动着深切的关注,仿佛已经在那里注视了一千年。

那种含笑的眼神很温暖。

在他们谈论到轰轰烈烈和平平淡淡的时候,只有他会很低沉地附和路雪说:当然要轰轰烈烈,否则人生太苍白了。

路雪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后来路雪看见他走向设计部的门,才知道他是设计师。

当时路雪对于秘书的职位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每天机械地工作,加上对骆冰的灰心,她对其它的一切也都丧失了热情。

路雪做梦都在等待机会表现。

8.机会终于来了。

一天,路雪在分发文件时听到设计部吵吵嚷嚷,于是她在犹豫了几秒之后推门进去。被满屋子的烟呛了几口,拂开烟雾,路雪看到设计部几个男孩都凝神站在那里,他也在其中。

“你好象挺会写文章吧?”设计师张问路雪。

路雪羞怯地点点头。

“那你快出出主意,弄一句广告词!”他急切地把路雪拉到一面巨大的画幅前。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架势。

路雪有点紧张,但她知道苦苦等待的机会就在眼前,自己必须好好把握。于是她掩饰着自己喧腾的心,转过头去研究悬挂在在白板上的那张精美的画面,脑子立刻下足马达飞速旋转。

这是一幅手工画,那时公司还没有用电脑设计,一切都是手工制作。这幅手工画的画面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的瞳孔里面悠然地荡漾着一个白衣少女的背影。画面很简洁。

你们想表现什么?路雪镇定好自己狂跳的心,扭过头,尽量象一个专业人员一样征询地望着面前的几个男孩。

张把他推到路雪面前:“喻鹏,还是你来阐述一下吧。”

直到此时,路雪才知道他叫喻鹏。

这是路雪第一次与喻鹏近距离地面对面。他个子不高,眉毛很浓,鼻梁直挺,皮肤有些黝黑,闪动着健康的光泽。

他站在屋子中央,一点都不局促,在讲话的时候,双手有力地挥舞。显然,他也很激动,正陶醉在自己的设计里。他看着路雪,扫视了一下其他人,很镇定地说:这是给一个服装店做的招贴海报,我们想表现的是服装店难以抗拒的魅力,就象这样——他走近画面前,指着那只大眼睛里面的背影。

“明白了。”路雪说,其实心里很乱。

你们稍等片刻。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出了设计部,回到自己的座位。

路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笔在白纸上胡乱地画圈,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可是如有神启。大概只过了三分钟,一句话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路雪把这句话写在纸上,回味了片刻,立即冲到设计部。

几双眼睛全都热切地注视着她。

在他们期待的注目下,路雪走到设计部的大白板面前,挑了最粗的那只蓝色的油笔,在白板上苍劲流畅写下几个字:“——你别无选择!”

写完之后路雪却不敢回头,看起来是在品味那句话,其实她在用耳朵紧密地关注背后的反应。在几秒中难耐的沉默之后,有人在相互击掌。紧接着有烟头狠狠砸在地板上的声音,直到有人吼了一声:“就它了!”

这时,路雪才转过身来。

路雪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个关键性的瞬间,她听到热烈的掌声。他们由衷地发出对路雪的肯定。因为他们的肯定,确定了路雪在这个行业的信心。

“太好了,太绝妙了!”

“非常地含蓄!”

“表现恰到好处!”

“我们有文案了!”

有个设计师搓着手兴奋地说,路雪和大家一起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0   2005-07-08 02:13:5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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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从那天开始,路雪被大家充分肯定,老板让路雪从此进入创作组,成为一名专职文案。

也从那天开始,喻鹏的眼神更加炽热,并开始由默默的关注转变到行动。中午的时候,路雪刚想去吃饭,就会看见他已经拿着饭盒笑吟吟地出现在面前。刚打开饭盒,他就递过来一瓶辣椒酱。他好象随时随地在等候她的差遣,而又掩饰得非常自然。路雪还发现他很细腻,有时侯他们一起经过楼下大厅的镜子时,路雪会忍不住停下来臭美片刻,他便无声地笑吟吟地站在一边耐心地等,不说一词。

有天晚上加班时,路雪很无意地说了声肚子有点饿了,过了一会儿,他居然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看着她惊讶的样子,他得意地说:“我还会做很多好吃的菜,这都是跟我婆婆学的。”

“你婆婆?”

说到婆婆他的表情有些肃穆:“我是我婆婆养大的。”

“为什么?你父母呢?”……她很好奇。不过,担心戳痛他的隐私,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哦,没关系。我父母健在呢,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以后再给你讲好吗?”

她点头:“可是鸡蛋从哪里来的?”

“买来的啊。”

“可是现在是半夜啊。”

“哦,公司对面的大排挡转让给我的。”

他依然温暖地微笑着。丝毫不必去描述如何费尽口舌才弄来鸡蛋。

“问题是你怎么做出来的鸡蛋汤呢,公司没有灶具啊!”

他更加得意地说:“这种汤只要有开水和鸡蛋就行了。”

见她还不明白,他给她现场演示。

只见他很优雅地将鸡蛋往杯口一拍,鸡蛋就破了。他老练地将已经溢出蛋清的鸡蛋对着杯子一掰,红红的蛋黄就滚到了杯子里。然后他拿出一根筷子,左手将杯子斜端着,右手快速地在杯子里搅动。一边搅他一边说:“鸡蛋一定要搅散,才能冲熟。否则吃起来总是有滑滑的夹生蛋清。”

“好,可以加入开水了。记住,一定要滚水。”说完他小跑着到盥洗间,不一会儿提着喷着热气的水壶过来。

滚烫的水涌入杯子,很快就见到原本清澈的水杯里,漂浮起了乳白色的蛋花。蛋花温柔地化开来,柔情似水地在杯子里旋转……

路雪看得呆了。

他继续用筷子在里面搅动,说:“这样才能确保鸡蛋彻底熟透。”然后他拿出了一包东西往里面放。

路雪问那是什么?

“盐和胡椒。胡椒可以去鸡蛋的腥味,如果条件允许,还可以加些葱花和香油,那就是天下最美味的蛋花汤了。”

路雪也听得呆了。

这个别有风味的蛋花汤,让路雪对这个喻鹏的感觉从表层进入了内核,她开始由衷地喜欢喻鹏起来。

10.有天下午下班时,路雪出去办事,所以在公司门口招手拦了一辆摩托车。车和司机都有点脏,路雪坐上去之后将身子尽量往后仰,双手撑在后座上。他正好看见了。

第二天下午,他站在路雪的办公桌前,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走,你现在跟我下楼。”

路雪奇怪地说:“干吗?”

“你先下去再说吧。”

他把路雪带到楼下的停车场,停留在一辆崭新的山地赛车面前。

“干什么?”路雪傻傻地问。

“这是你的。”

“什么?”

“这是你的,因为我不想看见你坐在那种肮脏的摩的上。”他看着她,平静地说。

“啊!”路雪惊叫起来,上去抚摩车把,说马上就要试。看到路雪高兴的样子,他也很兴奋,吹了声口哨,横空抛过来一串钥匙。

“为了保险起见,我买了三把锁。”他说。

他们俩推着漂亮的赛车疯狂地冲到了路上,路雪在前面骑,他在后面看着她骑。一路小跑,跑出了一身汗,但是他依然眉眼都是笑。

他的笑容非常好看,就象一颗心的形状。

路雪告诉他这种感觉,他不语,笑得更开心了。

那天他们跑了很远,不知不觉中竟然一直跑到了蛇口海边。路雪一直都大声地笑,想尽了办法玩车:让车子在路上写8字,穿过树的间隙,走一段又倒回头和他一起走。一路上开心极了。

回来的时候,路雪累得没有力气骑车了,他骑车带她。因为山地车没有后坐,她只好坐在前面的车轴上,他骑车的时候,感觉象是在拥抱她。

他们一路无言,后来,在车子颠簸的时候,路雪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路雪越来越喜欢看他的笑容,总在上班的时候突然想去看看他,于是就推开设计部的门进去溜达一圈。设计部的几个男孩一见路雪进去就会停下手里的活和路雪说话。

他们说:“你进来视察工作啊?”

“不是,是进来解放你们的神经,让你们看看风景。”

他们纳闷地说:“看风景?在哪儿呢?”

路雪调皮地一眨眼:“不是说每个女人都是一道风景吗?”

他们呵呵傻笑,路雪笑着带上门离开。

有时候路雪不进去,只是把门开一条缝,因为他的位置正好对着门,开门就能与他迎面相见。路雪开一条缝,看他一眼就退出来,他立即会跟出来,佯装出来透气,一边伸懒腰,一边慢慢地度到路雪的位置前,用气声低低地问:有事吗?

路雪也用气声低低地说:没事,突然忘记你长什么样了。所以来看看。

他的脸上立刻展现出幸福地笑,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他经常会在伸懒腰的空隙丢过来一张纸团,写一些很短的句子:

“因为有了你,世界在我的眼中越来越美丽。”

“遇见你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

路雪的心也随着他的热情开始热起来,也会偶尔丢给他一个纸团,上面写一些小句子:“最美的美总是难以刻画,至真的真总是无法表达”。

“你在我的心里布网,

泪在我的脸上布网,

而你温柔的眼神,

是张无限无限无限极的大网……”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学生时候的纸团游戏,每天都充满了期待与惊喜。但是,他们只有内心的碰撞,他们不得不压抑自己,不让同事看出他们的关系。有一次他慢慢度过来,快速地丢了一个信封在路雪面前。路雪压着砰砰乱跳的心,把信封对折好捏在手里,假装上洗手间,然后关在里面拆开。原来是一封长信:

雪儿:我真的无法忍受眼前的一切,我实在无法让自己再伪装下去。每天都在面对着你,却又得装作毫不在意。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却一刻也不停止沸腾,一直在煎熬着……我怕自己承受不了这种反差而发疯,这实在不是你我的性格!我的眼光永远也无法离开你!每天一会儿喜,一会儿悲,总是在现实与幻想中冲撞、挣扎……

爱情来得如此猛烈,让我不曾有过丝毫的准备!回想我们的一切,我有一种睡梦中的感觉,来不及让我思索,来不及让我伪装自己,最真挚的感情已经不自觉地流露了!我已经迷失了!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我已经拥有你,你在我心中太完美了,完美得让我连自信都找不到!我该怎么办?压抑。压抑。

如果有一天我压抑不了,不要责怪我,因为爱情永远不会有罪。

……

11.虽然他们之间开始有了一些默契一些关联,但是路雪依然觉得他们要走到一起很渺茫。

又一次偶然事件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有一次他们和另外两个同事一起去看电影,散场后那两个同事说要去吃宵夜,而路雪不想去。于是他也不去,他们就一路说笑着往公司宿舍走。

在快要走到楼下的时候,一个黑影蓦地闪出,目光灼灼地盯住路雪。

喻鹏第一反应是伸手揽着路雪的肩。

这个人曾经疯狂地追过路雪。

还是在那家地产公司的时候,路雪有次被同事拉去参加一个聚会。他也去了。他对路雪一见钟情,要了路雪的电话。然后第二天就开始约路雪吃饭。

路雪对他说不上喜欢,只是不讨厌罢了,但是很快就发现与他完全不同,于是后来拒绝接听他的电话。但是他从来也不接受路雪的拒绝,很野蛮地认定路雪就是他的人,无论她怎么逃避,他都一如既往地找寻。

他在一个夜总会看场,经常和黑社会的老大来往,耍的全是江湖上的那一套。

谁知今天他一反常态地儒雅,居然满脸笑容。对喻鹏很友善很文雅地说:“我是她哥哥,有点事情和她谈,你能不能先回去?”

喻鹏显然不会相信这种谎话,大声地对他说:“不行!”

路雪对喻鹏说,你先回去吧。喻鹏看着路雪,很坚定地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路雪只好对他说:“要说什么就说吧。”

他不说话,抬头看天,脸上有一种牙痛的表情。不过很快他就战胜了自己似的说好吧,我们到那边去谈。

他在前边带路,路雪和喻鹏跟在后边,他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好象担心他们突然消失。

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刚刚过去,一辆货车就象电影里的画面一样,恰倒好处地从他们面前驶过,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喻鹏说:“我们快跑!”并飞快地抓住了路雪的手。他们转身大步奔跑起来。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他们逃命似的奔跑,路灯在眼前晃动,飞速地穿越车流,他们一气不停地奔跑,不敢回头。

直到他们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停下来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们相互望望,突然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不止。

“真刺激!”喻鹏说。

他们笑了很久很久,喻鹏突然说:“不好,他一定会返回去等我们。‘

“那我们先别回去,嘿我知道什么地方有通宵夜场!要不,我们去看通宵电影怎么样?”路雪提议。

“走。”他拉着路雪就走。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地拉手。

等他们看完通宵场出来,已经是凌晨,天色刚刚发亮。他们精神疲倦地回到公司楼下,竟然再次看见了他。只见他双眼潮红,手里握着一瓶白酒,面前地上还扔着一个空酒瓶。

路雪惊叫失声。

他不再装儒雅了,一个箭步冲过来拉了路雪就走。

喻鹏在后面紧紧跟随。他们快速地穿过马路,在一个咖啡店门口停下了。他再次回头看着喻鹏,有点揶揄有点嘲讽地问:“你小子还有点男人,啊?”

喻鹏喘着气,看着前方,表情坚定。

路雪知道他是玩命之徒,喻鹏绝不是他对手,于是劝喻鹏:“你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喻鹏看着路边穿行的车辆,更坚定地说:“我绝不回去!”

“好,是条好汉!那就里边请吧!”他象个江湖大侠那样一挥手,他们进了咖啡店。

进去之后他并不马上落座,而是和颜悦色地对喻鹏说:“哥们,你能不能先坐在一边,让我和我妹妹说几句话。”他竟然还称呼路雪妹妹。颇有些自己骗自己的感觉。

事已至此,喻鹏只能点点头,坐到了离他们有五六张桌子的地方。

他把路雪按在一张椅子里,说:“不要动”。然后径直朝咖啡店柜台走去。他在那边打了个电话,因为离得比较远,无法听清他讲了什么,而且他的表情一直都是面带微笑的,让人毫无防备。打完电话他又微笑地走来。

当他在路雪对面坐下的时候,微笑不见了。他换了副忧伤的表情:“你为什么总不明白我的心呢?”

路雪把头倔强地别向一边。

“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他表情凝重地说。

“是吗?可我没有同感。”路雪撇嘴道。

他脸上很平静,眼睛嘘起来,顿了顿,调整了谈话的方式。

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问:“那小子是不是很有钱?”

路雪嗤之以鼻。

“我知道你嫌弃我没文化也没钱,但这是暂时的!”

路雪不屑一顾地保持沉默。

“你跟他已经发展到哪步了?”

路雪哼了一声。

“好吧,只要你肯回头,我可以不计较。”

“你以什么身份计较?”路雪心里有点想笑。还是沉默。

她的头一直看着窗外。

忽然就看见几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在玻璃窗外一闪,很快出现在咖啡馆门口。路雪立即有不详预感,还来不及向喻鹏示意,他就抓住了路雪的手不由分说地朝外面走。路雪恍惚间感觉他们向喻鹏涌过去。路雪开始拳打脚踢,试图摆脱他。他把她半抱半拽地拉出咖啡馆,往一辆停在路边的车里塞。她扑腾了几下,还是被他塞进去了。就在车子快要启动的时候,那几个人重新出现在面前,站在车子面前,简短地说:“放倒了!”

路雪“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喻鹏还不是她的什么人,无论如何她都觉得他如果因她而受到伤害太无辜了。

等路雪费劲地从他那里挣脱出来时,她心急如焚地赶到咖啡馆。店面已经空空如也,店员们安详地做着卫生。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路雪急切地抓住一个服务小姐:“请问刚才有一个男人被打伤吗?”

她似乎很不愿意提起地说:“有啊,他在地上昏迷了一会儿,然后起来走啦!”

“啊,那他有没有流血?”

她再次不耐烦地横了路雪一眼:“有啊,流了好多,我们刚打扫干净呢!”

路雪脑子里轰然一声,呆了片刻,转身就往门口冲。可一转念:海口这么多医院,去哪里找呢?

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大概两个小时,也许他在公司。路雪在咖啡店的柜台往公司打电话,同事说喻鹏刚回来。然后又压着声音说:“不知怎么回事,头上包着纱布,好象和人打架了呃。”

路雪心里一阵疼痛,还有说不清的歉意,马上出门往公司跑。

12.“你没事了吧?”

当路雪见到喻鹏,他有些浮肿的脸上依然对她浮现一如既往的地微笑,丝毫没有怨言和责备。而是关切地看着她,担心她的安危。关于那个人,他连诘问都没有。路雪在感动之余,想到自己少女时代,在心里心里无数次想象的爱人,……体贴、温柔、大度、才华横溢,她对自己说,这样的人就在眼前,你还犹豫什么?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喻鹏这样的男人,也许是可以托付终身的。

路雪顾不得公司人会怎么想了,她把他拉到盥洗间,为他清洗耳朵上的血迹,询问他的伤势,他还是那么亲切地笑着,似乎他受伤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路雪说:“你的伤口大不大?你昏迷了是吗?有没有缝针?缝了几针?”

他笑盈盈地望着路雪,嘴巴还是好看的心型。不停地说:“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

可是他的脸分明有些浮肿,耳边和眼角还粘着血迹。路雪轻轻为他擦,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

然后路雪看着他,很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们去租房子吧。我想好好照顾你……”

喻鹏凝视着她,脸色有些动容,半晌才有些哽咽地说:“……好。”

当天下午,他们手拉手去找房子。

路雪找出了一顶蓝色的帽子,给喻鹏戴上。他的纱布看起来就不那么刺眼了。他们在布心村租了一间廉价的农民房。快要天黑的时候,他们又去采购了塑胶地板、简易衣柜、席梦思床垫以及一些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

就这样也几乎花光了路雪所有的积蓄,他不住地说对不起。因为他比路雪到深圳的时间晚,没有积蓄。继而他又说:“以后我会努力赚钱的!”

“那当然了,而且全部都要交给我来掌管!”路雪故意严肃地说。

“我非常乐意……”喻鹏甜蜜地说。

他们象一对相依为命的夫妻一样,站在一堆乱糟糟的家什中傻傻地笑了。

那是一个永不褪色的日子,那是一九九四年二月六日,深圳市布心村。

13.喻鹏一直都叫她雪儿,很温柔很温柔地叫。每次他叫她,她都会有一种想要爱他千年的冲动。

她曾叫他鹏鹏,狮子王里面有个蓬蓬,有些谐音,很好听。后来路雪问他妈妈叫他什么,他说叫毛毛。

毛毛。路雪非常喜欢这个称呼,有点毛茸茸的小可爱的感觉,从此就叫他毛毛了。

虽然他们同居了,但是他们的关系却保留着最后的底线。喻鹏有几次在亲吻路雪时呼吸急促,下体膨胀,路雪立刻躲开他。她觉得时候未到,那在她心里是个庄严而神圣的时刻,她要等待最好的时机。

六月二十六日是他们在一起以来喻鹏的第一个生日,路雪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那天早上,他们在清晨的朦胧中缠绵。路雪在他的怀抱里说:“亲爱的,生日快乐!”

喻鹏搂着她,感动地说:“雪儿,有你在,每天都是节日……”

“今天对我而言,是个特别的节日!所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路雪望着他发光的眸子说:“别想歪了,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傻瓜,我都没有办法给你更好的生活,已经够惭愧了……”

路雪为喻鹏做了长寿面,喻鹏吃得酣畅淋漓,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大的富翁。

喻鹏出门之后,路雪的手指在一排书本上徜徉了片刻之后,抽出了一本书。

她把书哗啦一翻,飘出三张百元大钞。

这是路雪偷偷私藏下来的,专门为喻鹏的生日准备的。

她简单地吃了早饭,就背上背包,乐悠悠地出门。准备去为喻鹏搜罗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她站在了深圳的老东门。

东门老街是唯一保留下来的、深圳难得的原始风貌。它也是深圳这个现代化大都市最珍贵的文化遗产,可以看见最古老的建筑,坚强地支撑在狭窄的街道两侧。

东门老街是深圳最繁华的地方,大街小巷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商店。服装、皮具、化妆品、美容美甲、珠宝首饰、照相的、卖小吃的……应有尽有,它的魅力二十年来长盛不衰,无论其它地段的商业街和购物广场多大多气派,始终都难以和东门的人气抗衡。

老街白天有车来人往,夜晚灯光迷离。街道上店铺林立,都是百年前的老楼在强力支撑着门面。这些老楼已经被刷新过,但是却有点不伦不类,就象老太太过节穿上的花衣裳,美绝对谈不上,却有种很特别的风韵。

复新的老楼还是老楼,一扇扇纤细瘦长的窗户,从某些半遮半掩的缝隙中,总能让人乍然联想到百年前的春光:某家深闺小姐在对镜贴着花环,某家怨妇在倚窗等着丈夫,某家顽童在翻找祖母的百宝箱,某家老爷正在床上贪婪地吸着大烟……那些过往的陈年旧事,就这样稀稀落落地从这些与现代建筑不合拍的窗子、柱子、屋檐、和翻翘的瓦片里依稀地泄露出来。

老楼里毕竟住着现代的新人了,它残喘的躯体上负担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招牌,在无情地破坏着它的风韵。招牌是都市的需要,它们为都市增添了繁荣景象,也帮深巷的店面向路人抛了媚眼,因此也功不可没。因为招牌太多了,有种挤公车般的拥挤。有些招牌就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横空出世节外生枝地挂在那里,照样不卑不亢地招摇着过客。

但是,所有的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东门的繁荣背后也藏污纳垢,这里有很多阴暗的交易和来路不明的货物,也有很多个子娇小矫健的小偷,间谍一般潜伏在人声鼎沸的街角和人群里伺机出手。

路雪来到东门,因为这里不仅仅品目繁多,而且价廉物美,是深圳打工阶层满足物质欲望最好的地方。她背着双肩包悠闲地逛了一阵之后,停留在东门西华宫商场里的一个工艺品柜台前。

她看上了一个精致的工艺表,用手一指,柜台后面的女孩就机灵地把那块表取下来放在了她手里。

她在灯光下欣赏这个表:粗犷的结构、大大的表盘,磨沙的钢面和粗质地的真皮相映生辉。

喻鹏没有手表,那时候手机也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天价。每天出门的时候,喻鹏都去看房东家客厅里的大钟。她要让他以后可以任意看时间,不需要那么可怜巴巴地在街上去问时间。

她想象着手表戴在喻鹏手上的样子,不禁愉快地笑了。

“多少钱?”她决定买下了。可就在她和卖主谈好价钱,取下背包,准备付款的时候,她发出了巨大的“啊”地尖叫。

她背包的腹部被人切了一刀,豁然开裂的口子象一张惊讶的大嘴。

她把手伸进去,里面除了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什么也没有。

她沮丧地往回走,一路流泪。

不能告诉喻鹏,但要为喻鹏准备一件华丽的礼物。她精心准备了一个下午,晚上喻鹏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就“啊”地叫起来。

他们的屋子中央站立着一棵巨大的枯树,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床头的台灯光线很暗,他正在惊讶的时候,音乐响起来。他们简陋的录音机里飘出了萨克司曲《go home》……

她在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她慢慢地解他上衣的扣子,一颗,一颗,又一颗……然后他的上衣飞起来,象一只大鸟,最后停留在房间的一个角落。

他的皮带似乎是她手中的一条蛇,柔软而充满弹性。她牵引着它的头,它缓缓离开他的腰,耷拉着它的身体,然后被她挂在了他的脖子。使他看起来就象一个时尚的时装模特,在任由他的设计师摆弄。

他的裤子褪下了,也飞到了一边。最后,他的身体只有一块小小的布包裹着,她停下了动作。她的手开始在他的身体上慢慢移动,从他的小腹到他的腰再到他的胸……他的脖子、他的喉结、他的下巴、他的嘴唇、鼻子、然后是他的眼睛……

她柔软的身体在背后缓缓摇摆,随着音乐起伏。

他全身犹如被电流击中……他闭上眼睛,转身寻找她……忽然,她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何处拿出一条红色的丝带,并快速地蒙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动,听我的好吗?”她的声音迷离而富有磁性,他听话地任她摆布。

她不再说话,而是温柔地牵引着他,然后停在了一个地方。她移到了他的对面,抱住他的后背。

他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她空荡荡的身体罩着一件薄薄的长袍,他可以感觉她的乳房微微上翘,碰触到他的腹部,犹如两张小嘴在温柔地舔他……

他们在音乐中慢慢起舞,她的光脚踩上了他的脚面,他承载了她所有的重量。他们慢慢地移动,慢慢地旋转,慢慢地抚摩对方的身体,慢慢地感受着对方陶醉的呼吸,慢慢地贴紧对方的身体,慢慢地寻找对方的嘴唇……

她回应着他,感受着他。男人的气味和力量,此刻变得张扬无比,就象上满了火药的猎枪。又象一只饥饿的豹,在森林里毫无遮掩地寻找它的猎物。

她的身体象花瓣一样盛开,在他的柔情抚摸里,她感觉自己犹如荷叶里的一粒水珠。自己是无形的,柔软的、透明的,却又充满了温柔的渗透力。

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手撩起了她的长袍,手掌温柔地触摸她光滑的臀、大腿和小腹……

他拉过她的手,她感觉到了他的力量,她也热血沸腾起来。他们彼此急切地迎接对方,卸下对方最后的防卫。然后,他抱起她,摸索到了他们的床。他慢慢地贴上她的身体,她在他身体下颤栗……他进入她的身体,她发出“啊”地一声尖叫。

她感觉到了生命的幻象,似乎有千军万马在朝她涌来。她的身体被分裂,意识被弥散,在不断地喘息与呻吟里,他们一起致命地飞翔……

那天,她把自己送给他,做为他生日唯一的礼物。
 0   2005-07-08 02:14:1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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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他们的生活非常拮据,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一张席梦思。没有窗帘,没有桌子和椅子,只有席地而坐的地板胶。

但是这些都丝毫不影响他们一如既往地相爱,喻鹏总会抽出闲暇,亲手为路雪做几张精致的卡片,不时给路雪一些小惊喜。而路雪的全部心思,都用来营造他们温馨怡人的家。

因为公司规定,不允许情侣或夫妻在一起上班,所以路雪辞职了。

“你不要上班了好吗?我可以养你。”喻鹏说。

不知为什么,路雪以前曾经的豪情万丈和远大理想,在和喻鹏同居之后就土崩瓦解。剩下的全部心思,就是去爱,和享受爱。她安心地在家做起了全职准太太。

路雪喜欢完美,尤其喜欢布置房间。哪怕这只是临时住所,她也希望能洁净和有趣。在喻鹏上班之后,她就面对这个空荡荡的屋子,凝神构思她零成本的装潢计划。

她把至爱的书整齐地码在席梦思靠墙的地方,“让我们与书同眠吧!”她想。

然后首先要做的是窗帘,因为没有窗帘,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立刻被光亮刺射,感觉就象是睡在马路上。在经过一番构思之后,她计划来个全新突破。用树叶,做一面举世无双的窗帘!

这个想法让她很激动,于是立刻噔噔噔噔下楼,在楼下巡视了一圈。发现有一种树的叶子很茂盛,而且叶子很宽阔,遮光效果应该很好。(后来才知道,这种在南方城市随处可见的树叫大叶榕。)

于是待到夜色温柔地降临之后,拉上喻鹏,在夜色的掩护下,几经历险,偷来了几根枝繁叶茂的枝桠。次日,她麻利地用钉子横七竖八地钉在窗口上,很快,小屋就充满了神秘的暧昧。

喻鹏对这个窗帘大加赞赏,形容这个窗帘别开生面,象一个防空洞,凭空有种地下革命的隐蔽感觉。他们在这个防空洞里吃饭、睡觉、看书和亲热,感觉好极了。

后来,因为厚厚的树叶遮光效果实在是太好,白天屋子里也黑洞洞的,还真象防空洞。于是路雪又拆了两枝下来,做活动的使用。白天取下来,这样屋子里就可以透进来一些班驳的阳光,感觉非常浪漫!晚上再挂上去,严严实实地,早上就不会有光线刺眼了。

现在,还缺少一张桌子和椅子。

他们的这个小屋,是一套三房两厅中的一间。其他人陆续搬来,都顾着自己的屋子,把一切杂七杂八废弃的过时的暂时用不上的东西,都扔在阳台上。于是这个阳台,成了路雪的淘宝胜地。

阳台上最多的是纸箱子,装电视机的装电风扇的装啤酒的装什么小心轻放的物品的,应有尽有。她用一个高一点的纸箱子和两个矮一点的纸箱子,并拢扣在地上,再找了一块层板放在箱子上,就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了。

路雪又在皮箱里抖搂出自己的一条印花的围式长裙,把它摊开在桌子上面,无须裁剪,无须缝边,就成了一块格调古典的桌布,非常雅致。

再下来,她开始打造椅子。客人进来没有坐的地方,只有一屁股坐在席梦思上,可席梦思又很矮,有次一个同事不小心落座太快闪了腰。

这个同事说:“你们家暗藏危机,须得有一身功夫才能造访啊。”喻鹏和路雪只好相对苦笑:贫穷夫妻百事哀啊!

路雪想起三毛在《白手成家里》用汽车轮胎做的椅子,于是也出外四处闲转,在一个大型的修理厂找来了两个废弃的汽车轮胎。拿回家又洗又晒之后,把他们的一些旧衣服裹起来做成靠垫模样,然后往轮胎中间一塞,放在四方“桌子”边,还真的般衬极了。

不过这个可爱的坐椅不能坐得太久,否则就会腰酸背疼腿抽筋,真可谓难以两全其美。

有次他们下楼散步,在垃圾堆旁边发现了一套旧沙发。格子花纹倒还挺别致,五成新的模样,只是有个座位的弹簧空了一个。他们在确定了是别人丢弃的之后,兴冲冲地把它们抬了回去,靠在墙角,这个屋子就有几分家的感觉了。

后来,她又把一个纸箱子变成了床头柜,台灯终于有了安身之处。可是横看竖看觉得不够雅致,她又在阳台上翻找,找到一张过时的年历画报,她如获至宝。

她在喻鹏费解的注视下把画报翻过来,露出雪白的背面,再三下两下一贴胶纸,把它粘在“床头柜”上,台灯往上面一放,就很不一样了。

台灯的光晕投射在雪白厚实的纸张上面,放射出干净的质感。方格桌布和轮胎靠垫组合成别致的格调,旧沙发传达出温馨舒适,班驳的光线从树叶的间隙洒进来。这个家,真是一派新气象啊。

这个小屋虽然简陋、廉价、和经不起推敲,但是,却充满了浪漫的青春气息。路雪和喻鹏在这个小屋里看书、吃饭、亲热、交谈、发呆、赌气、撒娇,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所有琐碎的日子都是甜蜜的。

那样的甜蜜在十年之后,路雪坐在自己有舒服装修的小区洋楼里的时候,回想起来依然甜蜜。那时虽然有时侯会有一点小赌气、一点小吵闹、一点小不如意,但是有什么关系,现在想起来也都是茶杯里的风波了。

如果时间可能回转,她愿意拿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和过去做交换。

15.他们没有电视,唯一的消遣就是有时侯去图书馆视听室看电影。坐在狭小的空间,和最爱的人头碰头地靠在一起,欣赏一部美好的外国片,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满足。

很多的时候,他们手牵手去散步。他们去所有有绿树的街道,感受这个城市难得的阴凉。他们经常去的地方有两条路,一条是上步路,上步路有市政府和科技馆,还有一路芬芳的玉兰树。玉兰花开的季节,走在树下,一路都是馥郁的清香。偶尔有一两片花瓣落下来,飘在脖子里,伸手一抓,就把雪白的清香抓在了手中。

这是这个城市最美好的享受。黄昏的时候,走在树阴下,闻着淡淡的香味,可以让人忘记在这个城市的飘零,而有一种主人般的归宿感。

他们还常去的一条路是同心路。上步路中间一拐弯,就到了同心路了。

同心路也是绿树浓荫,而且走着走着就大起来。里面有一个精心规划的花园,有草坪、花朵、热带植物、还有雕塑和休闲椅。如果你累了,随时可以躲在一块青石头上舒服地睡上一觉。

再往前走,就是深圳最大的公园,荔枝公园。

和喻鹏一起走在树荫下的路雪,心情非常平和,没有太多的欲望。

除此之外他们很少出去,也几乎不去逛街。他上班的时候她就做家务,没有家务时她喜欢在打扫干净的地板上躺着看书。有时候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又快到他下班的时间,她又该去买菜做饭了。

从来也没有觉得厌烦,他下班成了路雪最热切的期盼。

“你啊,长得这么漂亮,人又聪明,应该是住在别墅花园里,每天弹弹钢琴、写写画画地生活,穿着丝质长袍,有丫头佣人伺候着……”

有时候,明亮会来看望路雪,每次来,她总是环顾这个简陋的小屋,大摇其头,满脸写满悲悯。

“是不是还抱着一只哈巴狗或者波丝猫,见面就说:达令,今晚去听音乐会好吗?”路雪捏着嗓子说。

明亮被她逗乐了,她们笑倒在轮胎靠垫里。笑累了,明亮又说:“虽然不用那么造作,但是你也不必过这样的日子吧?用废轮胎来做椅子,床头柜是纸箱子……”

“可是,我并不觉得我贫穷啊,相反我觉得自己是最大的富翁……”路雪真实地陶醉着。

“唉,迷醉啊迷醉!”明亮无奈地摇头。

明亮很喜欢说迷醉,代替了执着顽固执迷不悟。路雪也觉得这个词语真是好极了,因为凡是固执的人都是深陷其中、自得其乐的,不是迷醉是什么?

路雪反击她:“你呀,别在我面前装世故,你自己不也为了清高的爱情,甘愿住农民房吃盒饭做小女人吗?”

明亮用力拍脑门:“对啊对啊!我们都是被自己的心蒙蔽了!唉,也许等心被伤透了,就清醒了、入俗了!”

“如果这样,我宁愿这样被蒙蔽一辈子!”路雪依然迷醉地说。

路雪真的愿意就这样迷醉一千年。

每天黄昏,路雪都会象一个贤惠的小妻子一样在家里做好饭,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到布心村天桥边去等喻鹏下班,每天都觉得望眼欲穿。

路雪靠在桥头,象望夫石一样恒久不变地向着他回来的方向痴痴守望。

最激动人心的时候,就是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中巴车吐出来,浮现在桥的对面,然后上桥,一旦确定是他。于是她开始发足狂奔,对面的人也开始狂奔起来。他们都不歇气地奔跑、奔跑,然后在桥的中心长久地热烈地紧紧拥抱……然后是说不完的牵挂,说不完的想你想你想你,然后他们幸福地笑着,手臂缠绕在对方的腰上,相拥着一起回家。

每天等待他的,还有香喷喷的不断翻新的美味。在此之前路雪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好的厨艺,竟然可以做出这么多的好菜……新鲜红辣的小菜被路雪翻炒得得心应手:青菜碎牛肉、麻辣鸡丁、回锅肉、爆炒膳段、爆炒田鸡、香辣螃蟹(多年以后香辣蟹火起来,路雪有点后悔没有注册专利,那是路雪早就尝试过的手法)……即便是他半夜饿了,而家里除了米饭没有了其它食物,路雪就会加点鸡蛋酱油和辣椒面给他炒一份最美味的炒饭,那成了他至爱的食物,他总是闭着眼睛狼吞虎咽地把炒饭扫光,然后望着她说:吃这个永远都吃不饱。无论炒多少他都会吃个精光。喻鹏的工资除了房租之外,他们就用在买书和美食上,至于明天会怎样,他们从来都不用想,每天都是富足的。

在他陶醉于美味中的时候,路雪就象一个安详的母亲,充满无限爱意地陶醉在他的狼吞虎咽中,只希望他吃得饱饱的,别无所求。

他们过着幸福安宁神仙一般的日子。贫穷一点都不能影响他们的幸福。

同事们不断感慨:没想到路雪会是这么贤惠的女人。以前还以为她只能被人伺候的。他们无一例外地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才貌双全的路雪会和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喻鹏在一起?不可能不可能!所有人都认为:能和路雪相配的,一定是一个开着宝马,每天一束鲜花,而且风度翩翩的社会俊杰。哪怕路雪傍了一个没文化的大款,他们也认为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样比较合乎当时深圳的规律。

因为怀疑,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来他们的小屋观摩,以确认这件事情属实。他们一批一批地来,路雪以一个贤惠的女主人的身份,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展现她的精湛厨艺。

同事们也无话可说,最后除了感慨还是感慨。

16.有时候,喻鹏也会为工作的事情烦恼。路雪问他怎么啦,他说,这家公司太小了,没什么做大客户的机会。总觉得自己满脑子的想法没地方用。

“那你的想法就用在我这里啊!”路雪嘻嘻哈哈,其实在心里暗自为喻鹏犯愁,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喻鹏呵呵傻笑道:“傻瓜,对你不需要用什么想法,只要用这里就可以了!”他指指自己的心窝。

“哦,你觉得我很容易哄骗啊!”她假装委屈地撇嘴。

“不是不是……” 喻鹏忙不迭地试图解释,路雪却笑了:“我逗你玩儿呢!”

“说真的,如果不开心的话,要不就换一家公司吧!”路雪认真地说。

“但是……我要养活我们俩啊,我不想让你担心太多……”

“可是,我觉得你做得开心才最重要,如果你不开心,那我也觉得没意思了!”路雪说的是心里话,她认为,人的内心感受超越了所有物质所带来的感官享受。因此别人永远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选择喻鹏。何况,喻鹏是广告天才,具有难以想象的爆发力。

有一次,他们晚饭后在台灯下各自捧着一本书看。路雪看的是小说选刊,喻鹏在看一本台湾的广告杂志。

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说:

“任何元素都可以表现广告主题,关键在于设计师的触类旁通!”

当时,路雪听罢此言兴趣陡增,于是反问:“那你用一双草鞋来做地产广告可以吗?”

喻鹏毫不思索地说:“当然!诉求点是:流浪千里,你总需要一个自己的家……”

路雪立即在目光所及之处寻找素材试图考他。

“那用……用手表……”

“时光流失,岁月飞逝,你最牵挂的永远是那个,小小的家……”

“用书本……”

“书中虽有黄金屋,栖身还需一套房……”

“用台灯……”

“家是有一个人在一个窗口的灯下等你……”

“用酒杯……”

“最知心的人是那个为你守卫家的人……”

“烟灰……”

“烟飞灰灭,繁华惊梦,方知家才是温柔港湾……”

“雨伞……”

“一个家为你遮风避雨。”

“汽车。”

“风雨同车,冷暖共家”

“石头,嘻嘻……” 她抛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然后得意地看着他。

谁知他只沉吟了三秒,就脱口而出:

“任你心如盘石,也难抵挡家的丝般柔情……。”

喻鹏才二十一岁,居然已经有如此的才华!她只好五体投地地说:“你不是广告天才,谁是?”

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天才,总想找机会做些大手笔的创作。可是却苦于无门介入,那时候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国际4A广告公司,中国的广告业也才起步没多久。广告公司大多数业务都是招牌设计、海报、印刷等等。所以喻鹏终日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有时候他问她:“你不是想上大学吗?告诉我你想学什么?中文吗?”

“不,我想和你一样,学画画、做设计师。然后和你一起并肩创作,我们一定可以做出最富有震撼力的作品来。”

“那好,那你就和我学同样的专业吧。我相信你会是最有悟性的学生。”

“好!我还想……”

“还想什么?”

“还想在我们两个都厌倦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一起到一个美丽的小岛上面去生活。与世隔绝,生一大群孩子,我们每天打鱼织网,无忧无虑快乐一生。”

他立刻双眼发亮,抱紧路雪,说:

“天啊,太棒了!我还以为你有很多野心,想当撒切尔夫人第二呢!”

路雪也抱紧他,眼睛清澈地看着喻鹏:“我以为也是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就没有斗志了,就只想做一个乖乖的小鸟,每天呆在舒服的笼子里,等你回家……”

喻鹏感动地叫道:“雪儿……我会好好爱你,一辈子都不够……”

路雪说:“那我们预约下辈子吧,下辈子你一定要在我左右,不要让我再跑这么远来找你哦……”

“那我就做你邻居吧,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从黄毛丫头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

路雪说:“我不做你的邻居,我下辈子要先做你妈妈,把你生出来。然后再做你的妹妹,和你抢东西吃。然后做你的情人,再做你的妻子,再做你的女儿……我要把你的爱全部都占有……”

喻鹏激动地亲她,嘴里含混地说:“哦,我的小公主,你这个贪心的小女人!我爱你,爱你,爱死你了!”
 0   2005-07-08 02:14:3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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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他们深深地相爱着,不知不觉地融入对方的生命,彼此改变着影响着。喻鹏不容置疑地把路雪带到他的世界里去了。

他带领她认识了凡高毕加索和莫奈,领略了他们完全不同的才华和画风,在他们经年流溢的色彩中体味他们对世界独特的感受。

喻鹏很有把握地说,我再让你看一个画家的作品,我觉得你很象这个画家,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作品。

当天他专门去买了一本这个画家的专集,在他把这个专集陈列在路雪面前的时候,她的确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不是凡高的抽象变异和张扬,也不是莫奈的沉静超然与脱俗,他总是用几种不变的暖色、以及简单的线条来勾画出人物的灵魂魅力。而且他从来不好好画,他的每一笔似乎都是曲线,都有潮水的起落和跌宕,也有音乐的飞扬与跳跃,还有小鸟的飞越与啁啾,无论他画什么,你都能感觉到血液的奔涌和激情的澎湃……这些不规则的线条,能够营造出最富性感诱惑的裸体女人,最富个性与挑衅的阳刚男人,最富有浪漫气息的风情小镇……有谁能和他相比?

他叫埃贡.席勒。奥地利的伟人。

路雪爱不释手,对每一幅作品都爱入骨髓……他的画是可以让你感受到铿锵节拍的,每次只要看他的画几分钟,立刻就会觉得心潮澎湃。

因为席勒,路雪突然就产生了画画的欲望。

喻鹏大力支持,带路雪去选购了上等的素描纸和大小不同的各种素描笔。

路雪却没兴趣,她要画的是席勒那样朝气灵动的色彩画,谁去画那种死板木纳的单色素描!

喻鹏哈哈大笑。

“我的小傻瓜,无论你画什么,素描都是最基本的基础啊!就象建房子,不可能直接从三层楼开始建不是?”

“原来这样,不好玩。”她的嘴巴嘟起来。只得接受。

“素描也一样好玩啊,你这么聪明,等你投入进去了你一定能够体会其中不同的奥妙的!”

他总能用赞美来让她接受事物。她只好点头。然后就在家支起了画架,铺开了画纸,开始了素描的练习。

喻鹏说要画画先要学会用画家的眼光来看世界,他给路雪看一个苹果,问她看到什么?

她说:“看到红里泛青的颜色。”

“很好,还有呢?”

“上面有微小的瑕疵。”

“观察很仔细,还有呢?”

“很饱满。让人想咬一口。”

“有感觉了,还有呢?”

她盯着看,傻眼了。“还有?我怎么看不出来?那……象屁股!”

喻鹏再次哈哈大笑,嘴里不断地说:“我的傻宝贝憨宝贝……”

路雪倒是懵了。只好跟着笑。

喻鹏笑完以后开始用一种很认真的表情开口了:“你看,你刚刚说的这个苹果感觉很饱满对吗?它为什么会让你感觉饱满?”

她摇头。

“因为他是立体的。”

“这不是废话吗?它是活生生的,当然立体了。”

喻鹏再笑。

“好,现在我给你讲的第一课就是立体的构成。你学会之后就可以让这个苹果活生生的立体出现在你的画笔下了。”

路雪来了兴趣,原来还有如此神奇啊。

喻鹏突然靠近她,她以为他要亲她,就一把搂住了他。

他亲了她一下,伸手搂着她,却把她的头转向苹果那边。

“你现在仔细看,是不是苹果的光线不一样?”

“光线不一样?没看出来啊?”

“你再仔细看,你会发现它的上半部分要亮一些。”

“哦,看出来了。是哦。为什么呢?”

“这就是高光。”

“高光?”

“对,高光!所有的物体都是有高光的,高光就是每一个物体展现出来的最亮的地方,从高光开始,光线逐渐减弱,所以就形成了立体……”

“啊,好奇妙啊!……”

她听傻了。

然后喻鹏坐在画架前,从怎么握笔开始,到如何勾勒线条,如何表现高光与层次,一步一步地教她画这个苹果。

喻鹏说得不错,路雪很快就入迷了。在喻鹏上班的时间,她不再只有书本了。她可以在家安静地画画,画完之后就等着喻鹏回来肯定与修改。

画完苹果之后,紧接着她又画了杯子、碗、花瓶、椅子等等凡是目光所及的东西。

喻鹏不断地赞美她,说她是天才,悟性很高,进步太快了。

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可画的时候,喻鹏说,你可以临摹大师作品了。

首先临摹的是名画大卫。喻鹏说大卫这个肖像包含了素描所有的基本功,所以如果把大卫画好了,就等于素描毕业了。

她信心倍增地画,画了一张又一张大卫。不断地对比不断地修正,不断寻找差异,后来房间里墙上、窗台上全都是大卫。

“我要去北京读书,我要和你一样做设计,然后和你并肩作战!”

路雪在画了很多素描之后,学设计的想法更强烈了。她渴望能够进入真正的创作领域,而不是简单靠玩弄文字来混迹于广告人的队伍中。

“好,那我送你去北京学设计!”喻鹏对路雪的梦想大力支持。

他们因为彼此而拥有了新的梦想和目标,并且信心百倍地,准备迎接任何一种挑战。
 0   2005-07-08 02:14:5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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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沦 陷

1.八月,路雪到达北京。

她进入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进修班。

北京的一切都让她陶醉,胡同、京片子、故宫、园明园、青砖、绿瓦,这一切都让路雪因为由来已久的期盼而惊喜。每天,她都扎进北京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胡同里,吃着大葱沾甜面酱和大馒头、冰糖葫芦羊肉串,沉迷在老北京人卷着舌头的老北京腔里,没有一点点陌生的感觉。

她去瞻仰了从小歌唱的毛主席,然后站在宽阔无比的天安门广场黑压压的人群里,看着年轻的士兵干净有力地将红旗抛在风中,那一面神圣的象征着中华民族热血的鲜红旗帜缓缓升起,迎风招展,那一刻她真切地找到了做为一个中国子民的荣誉和自豪感。

哦北京,迷人的北京,象男人一样线条有力胸怀博大的北京,有过喻鹏足迹的北京,路雪穿行在这个渴望已久的城市,却如同灵与肉的分离,找不到一丝快乐的感觉。

因为喻鹏没有来北京,他最终还是留在了深圳。他说放不下那里刚刚熟悉起来的环境。

路雪到北京的时候是八月,但是北京留给路雪所有的印象,都是寒冷。

他完全可以到这个城市重新开始,路雪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他是为广告而生的,他有着一般人不能比拟的才华。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足以推动一切。

那时候,路雪是唯心的,坚信爱情至上的。她希望他们一起来北京再一起回深圳,无论在哪里都好,只要他们不分开。何况,路雪认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可以从头开始的,因为他们年轻。

但是喻鹏却固执地留下了,路雪独自踏上开往北京的火车。这样的别离让路雪心里有了小小的创伤,在北京早秋的风沙里有种清冽的疼痛。

2.为了排解对喻鹏的思念和深深的孤独感,她逼迫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忙碌起来。

还有一个多月才正式开学,她要想办法赚钱,她不能让喻鹏有任何压力。

她在北京没有朋友,唯一的出路就是翻报纸。买来几摞厚厚的报纸,她细细阅读,不放过任何商机。后来,在中缝看到一条信息,一个出版社出版了一批最新的公司工具书,以四折的批发价格欢迎单位或个人前来购买。

路雪的眼睛亮了。

转了几趟车,历经两个小时的路途,路雪在一个矮小的平房找到了那个出版社。一个瘦弱的眼镜接待她,什么都没问。直接带着她去看样书。

路雪一走进书堆里,就觉得自己如鱼得水,如同蜜蜂穿行在花丛。

“你可以把我们的书籍目录带在身上,有人需要时再来取书,不然你的成本太大,带在身上也太累了。”眼镜好心地建议。

“哈哈,那不是等于经营一个流动书摊吗?”路雪笑道。

她有个最大的优点,无论多么失意,一到人前就立刻明朗起来。她不愿意把落寞展示在别人面前,因为那除了让别人心情受影响之外,于事无补。

她拿了书籍目录,不过又觉得有现货在手上更直观,也许更利于成交。于是经过一阵东翻西拣,她挑了六套管理类的工具书,当即购买下来。花费一千多元,如果按照书的标价全部售出,就可以净赚两千多。出版社开了收据,注明可以退换。

她打算跑遍北京的写字楼,经营她的流动书摊。

流动书摊开张第一天就顺利得难以想象。

售书的第一站,路雪去了她租房的中介中心,她找到中介中心的老板,给她讲了一番现代化企业的经营理念,并眼观六路地发现了中介中心的利弊,路雪对老板指了出来,说:

“我发现你们这里的人员分工不明确,而且有人在明显怠工。比如负责接待的和外出的居然是同一个人,这样其实会引起内部纷争,不利于大家的积极性,这些都是管理不够规范造成的。”

老板说:“可我人手少,也不太好管,稍微严格一点他们就赌气走了。”

路雪说:“这样的状况是因为你事先没有制定规则,突然出现情况了,你才拿出治理办法,这样他就会认为你是针对个人。”

老板不断点头,路雪又说:

“人手少管理更应该严格,但是一定要奖惩分明。这样更能发挥大家的积极性,一个人可以当五六个人用。”

路雪以前在那家大公司做秘书的时候,曾经看过管理方面的书,只是略懂些皮毛。今天随口侃来,她不想让老板觉得自己只是铁匠卖斧。谁曾想这个老板却是连皮毛都不懂的,因此对路雪的话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后老板就买下了两本公司管理的书,也是六本书里最贵的两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路雪就把中介中心赚她的一千块介绍费给赚了回来。

3.在这一个多月卖书的生涯里,路雪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潜力。压力越大、反弹力也越大,而且越挫越勇,象一头勇猛的小鹿!

接下来的销售,比她想象中容易多了。她跑了燕沙、国茂等几个比较高档的写字楼,半个月不到就卖完了手上那几本,她接着又去拿货,接着再卖。

她去拿书,出版社那个眼镜很是惊讶。他推了推眼镜,说:“你这小丫头用了什么招,别人一个月都卖不了一本,你怎么卖得象卖炒板栗一样?”

路雪神秘一笑:“嘿嘿,山人自有妙计!”

其实,她只是故弄玄虚,并没什么绝招。有时她一边吃饭一边自我总结,觉得主要是自己的心理素质好,别人卖书就象做贼,缩头缩脑鬼鬼祟祟,进到办公室低眉顺眼,不敢正视别人的眼光。而她穿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身板笔直站在门口,看着就是一个漂亮干净的白领丽人。别人一开玻璃门,抬手推开就进,就象进自己的公司。迎着别人的眼睛坦率表明来意,而且措辞讲究言辞恳切,让人感觉不是来推销,而是来雪中送炭的。见了老板也谈吐自如,遇到投缘的,话题还源源不断。从北京讲到深圳,从期货讲到地产,从商业讲到艺术,路雪第一次发现自己口才这么好。越来越好,完全不是当年广告公司那个文员的口才了。这样的推销,谁会拒绝呢。

有几个老板还在买书之后邀请路雪共进晚餐,路雪也不拒绝,不卑不亢地前往,一顿饭吃下来,对方就把她当熟人和朋友了。开车把她送到小区门口,还把头伸出玻璃窗来不住叮咛:“小路,下次有好书先紧着给我送来啊!”

就这样,路雪在一个多月里卖了十多本砖头一样的工具书,净赚八千多元,学费和半年的房租都出来了。

孤独的生活让她开始认识自己。同时,在和喻鹏分离的日子里,她很惊讶地意识到,其实她和喻鹏有很大的不同。他们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很不一样。喻鹏是一个小心谨慎、瞻前顾后的人。而她是一个收放自如的人、敢想敢做的人。

这个发现让她非常震惊,原来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心。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因为每次她和喻鹏勾画未来的时候,喻鹏都说和他想的一样,而北京之行证明,他和她想得并不一样,他害怕失败,不敢尝试。而路雪是义无返顾、敢想敢做的。难道说他们曾经的默契都只是他在迎合她、敷衍她吗?

但是她爱他,也相信他还是爱自己的,对此她深信不疑。

4.开学了,学校里彩旗飘扬,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青春面孔。路雪的心情也坚强多了。

她继续在业余时间卖书,她用赚来的钱丰富着自己的生活,也给喻鹏寄钱,给喻鹏的父母寄钱,给自己的父母寄钱,她把重担都承担了过来。还给喻鹏写了一封长信,鼓舞他的士气,还告诉他自己想毕业就开广告公司,她在信里说:“我坚信我们两个有很大的互补能力。你的创意能力绝无仅有,我的开拓能力所向无敌,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缺一不可!”她想他现在在危难时刻,我不鼓舞她谁鼓舞他?

喻鹏的长信很快也回来了,看来他也被鼓舞了,路雪读着信感觉那个充满激情喻鹏又回来了。

“我的雪儿:

知道我很想念你吗?

我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每一天都是煎熬!分开我才发现,这一年多相依为命的生活已经让你我紧紧连结在一起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也一直并非用金钱来衡量我自己,我只是为自己曾经有过的狂妄感到羞愧。我应承过你很多事情,凭我的热情,凭我的爱。现在我才发现,很多东西并非仅有热情就足够的。以前的我自己太不成熟,现在心里觉得欠你很多。

不过我很庆幸,庆幸我们的这次分离,让你我都明白了爱,虽然为此要付出很多孤寂。我觉得值得,雪儿,说不定哪天我就出现在你身后,蒙住你的双眼,让你猜猜我是谁。

到时候我带你去长城好吗?

爸爸给我打电话了,他让你不要给家里寄钱了。他得知你边上学边打工,妈妈很是心疼你,你就听他们的话好吗?不要再寄钱了。我知道你很有能力,但一定记住不要让自己太累,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明白吗?我担心你的一切!

你上课怎么样?记住多去看别人的东西,我相信你的悟性绝对比我好!北京现在冷不冷,你好好保重自己,不用老担心我知道吗?

这些天公司还是没什么事,天天倒也轻松,坐着坐着脑子里冒出不少想法,关于设计的,好久都没有这么静静地想想了。现在就等公司发工资,公司住房月底也到期了。

将来你毕业后也没必要马上就办公司,我觉得两人在一起只要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我相信我们会好好的,这次一分开让我也想明白很多事情。你说的,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缺一不可。我看这可以做为我们的口号,以后每天早上起来念三遍、晚上念三遍,好不好?

雪儿,我真的明白你的一番苦心,我很感动。为自己拥有这样的爱。雪儿,我爱你,真真切切的!

祝你

一切好

吻你

爱你的毛毛头”

他们鸿雁传书,诉说思念,可是每次路雪让他来,喻鹏却总推委。直到有一天,路雪在电话里对喻鹏说:“我们班上有个男生对我很好,好象要追我。”

喻鹏说:“他做梦吧,可是他没有机会了。”

激励法真是恋人中最好的鞭策。三天后,喻鹏就出现在路雪面前。

他们在分别三个月之后,终于在北京的秋风里紧紧拥抱,喻鹏捧着路雪被北京风沙吹得有些干涩的脸,心疼万分。

从此他留在北京,直到路雪的进修生涯结束。
 0   2005-07-08 02:15:2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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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路雪常常兀自黯然地想,深圳真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它毁灭了一个梦,又成全了另一个梦。难道人生就是注定的残缺吗?

很多人来过深圳又走了,更多的人留在了这个没有冬季的城市。离开的人都说在深圳太累。但是路雪却对深圳着迷。她觉得深圳随时都有出其不意的可能,每天都可能是新的。而且它充满了机遇,有时候机遇会突然从天而降,一夜之间就可以让一个忍气吞声的打工仔变成一个商界新锐。路雪和喻鹏就这样遭遇了他们的一次奇异的机遇,他们一夜之间就有钱了。

在北京进修的半年时间里,路雪对广告世界的了解也多起来,知道有一个世界著名的广告人奥格威。还知道奥格威在中国设立了公司,总部在上海,广州有个分公司。

在路雪进修班毕业时,她个喻鹏直接到了广州,他们同时应聘进了奥美。

有一天,喻鹏说有事情要回深圳去一趟,这一走就是一个礼拜。

回家时,他进门就嚷着让路雪开啤酒。

“看样子心情不错,有喜事吗?”

喻鹏不说话,而是去把窗帘拉严实。

“怎么啦?这么神秘!”

喻鹏把路雪拉到身边坐下,然后让路雪闭上眼睛。

过了一分钟,路雪睁开眼睛,立刻尖叫起来。

茶几上,整整齐齐码着几摞崭新的百元大钞。

“你不是去抢劫了吧?”

路雪看着喻鹏紧张地问。

“傻宝贝,我有那本事吗?”

喻鹏一边喝啤酒,一边得意地说了这笔钱的由来。

原来,半个月前,有个以前的客户给他电话,要他帮忙做单活。当时他并不在意,只以为是个小单,可这是个外地的一个政府单位的客户,这次专程到深圳来印刷招商手册。兜兜转转了几天,什么公司他都没看上,念念不忘喻鹏的设计。

他说:“你到深圳来做吧,找个朋友借台电脑,几天就完事了。”

喻鹏说:“我没有时间,要不我给你介绍个设计师?”

那客户说:“我操!赚钱的事你也嫌烦,我给你加钱还不行吗?”

就象一个神话一样,喻鹏不过加了几天班,跑了两次印刷厂,这件事就成了。

客户很爽快,他们开箱验货之后直接支付了的现金。喻鹏一核算,除去印刷厂的成本后,竟然有近五万块钱的净利润。他没有把钱存入银行,而是直接带回了家。

“哇!那就是说,这些钱全部都是我们的了?”

路雪听完兴奋地大叫。

“当然了,随便你怎么折腾!”

路雪在富贵逼人里面早就看到过,肥肥他们一家在中奖之后把几千万都码在屋子里,然后一家人尽情地玩儿钞票。她立刻想拿这些钞票来撒一把野。

虽然他们只有五万块,但是已经够他们开心的了。他们把钱平铺在地上,在上面跳舞、打仗、下跳棋。然后坐在上面打扑克,无论谁输了都会随便从地上抓起一把钞票扔给对方,满脸不屑地说:“不就是钱吗?哥哥我有的是!”然后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上气不接下气。就好象他们是百万富翁。

喻鹏说渴了,路雪立即起身给他拿水,然后跪在他的面前,低眉顺眼地说:“老爷,您慢用!”

喻鹏则说:“太太,小心闪了腰。”

他们又爆发出大笑。

晚上他们把钱铺在床上,再盖上床单,他们在上面尽情缠绵,格外柔情,犹如枕着羽绒,异常舒服。

半夜,他们依然很兴奋,无心睡眠。他们讨论拿这笔钱来做什么。

路雪说:“还用问,肯定是回深圳开设计公司!”

喻鹏用手支起头:“我没意见,只是担心这钱不够公司开销啊。”

路雪说:“我们可以不买电脑,只有房租和一些简单的办公家私,省一点就够了。再说我们开公司不就很快可以赚钱吗?”

喻鹏亲她一口:“好,就这么定了!”

喻鹏说:“那就我来做设计总监,主管专业。你来做总经理,主抓管理?”

路雪亲他一口:“好,就这么定了!“

“可是谁来负责跑业务呢?否则我们的业务渠道怎么打开?”喻鹏说。

可是路雪仿佛已经在心里酝酿了很多年,她说:“很好办,我们请几个业务员,低工资、高提成,既不会增加我们的负担,也让他们看到希望。岂不很好?”

喻鹏再亲她一口:“你真是一个天才,好,就这么定了!”

“那我们明天就去注册?”

他们同时亲对方一口:“好,就这么定了!”

寥寥数语,他们就把开公司这件事给定了。

6.一周后,他们回到深圳。

两个月以后,他们自己的设计公司就在华强北路黄金灯饰大厦开张了。

他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酒会,一些他们共同的朋友和过去的同事都来了。大家都道些比如飞黄腾达生意兴隆之类的吉利话,然后大家再彼此握握手、互相吹捧几句,然后人就散了。公司算正式开始营业。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之后,路雪面露疲惫,对喻鹏说:怎么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我以为我们的广告公司开张,我们都会很激动,然后去喝酒狂欢,然后从此热血沸腾地拼杀疆场,怎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喻鹏搂过路雪,笑着说:傻瓜,你说的那是电影,这才是真实的开始。以后我们得齐心协力去打拼天下了。

要不,我们两个人去狂欢一下以示庆祝?喻鹏提议。

走!我们去吃麻辣火锅,以庆祝我们的公司红红火火!

那天晚上,他们两人吃了十几盘菜,喝了一打啤酒,两个人都醉了。

第二天,路雪坐在她崭新的大班台前,在记事本上写着:

3月3号,期待很久的公司终于开张了。杜总来了,王总来了,还有庆华、海涛、张强他们都来了。大家很有分寸地说了一些客套话就走了。好象并没有一个人是发自内心地为我们高兴,还有一个人酸酸地讥讽我的大班台象过家家的玩具,为什么人都这样呢?

不过无论如何,公司还是如愿以尝地开业了,我很高兴,毛毛也很高兴,这就够了。

……

7.公司每一笔收入与支出路雪都把它记在记事本里,但是,每个月都只见付出不见多少收获。半年下来,再也没有遇到让他们发财的那种单子了,细算下来,每一笔都只能赚很少的钱,不过还能够勉强维持开销。

他们明白要想继续生存,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但是,却没有什么能让他们看到希望的事情,总是做一些小画册小单张,没有什么利润也没有什么创作空间,难道就一直这么维持?他们有点受不了了。这让他们的创业热情受到不小冲击。

就在他们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继续的时候,路雪接到了一个重要的电话。

一个曾经打动路雪少女心扉的人,路雪的中学老师。现在他的身份是路雪家乡Z市某个机关干部。路雪的家乡Z市以舞狮会闻名,每年春节都是Z市的重大盛事,舞狮会会把全国各地的游客吸引过来。老师现在是市舞狮会筹委会秘书,负责舞狮会的筹办事宜。

一向走在城市前锋的他,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经济市场操作新思路:舞狮会所有的广告经营权交给一家专业公司去经营,增加收入和影响力,减少舞狮会组织的内耗。他的提议一致通过,于是首先就想到了路雪。

他的电话内容是:邀请路雪回家乡承揽舞狮会广告总代理。

最后,他用诗一样的语言说:“回来吧,漂流的游子,也该回来重温一下父老亲情了!”

这个电话让路雪回到了久远的记忆。

路雪高二的时候,爱上了她的语文老师,并且,更具有毁灭性的是,她在与此同时迷恋上了琼瑶小说。

有多少情窦初开的女生,掉进琼瑶的温柔陷阱,便注定难以自拔。本来就敏感的路雪,更是无以复加地沉沦在琼瑶所营造的迷幻世界里。她日以继夜地看琼瑶小说,一本接一本,整日恍恍惚惚,悲悲戚戚,觉得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一个最爱的人,然后用一生的时间去好好爱他。

她的作文是全班级最出色的,老师因此对她特别偏爱。经常在她的作文里可以看到整页整页的评语,老师也是那个时候唯一欣赏她的人。

有一次,她在作文里给老师写了一封信,把她的童年、家庭、还有她心里对未来的向往,对理想的追求,以及她的自卑,都对老师倾诉了,最后她写道:

“老师,我以你为知己,向你倾诉了埋藏在我心中的肺腑之言,你能理解我吗?”

那封信是她流泪完成的,她在写信的时候想到了自己兄弟姐妹众多的家庭,在这个家庭里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没有人关心她的内心。父亲很忙,只有晚上才回家。母亲也很忙,起早贪黑地干活,忙了外面还要忙一大家子的一日三餐。还有,也许是兄妹众多的缘故,哥哥姐姐们都很冷漠,各自上学交朋友,在外面活泼开朗,却对家里的兄弟姐妹漠不关心,大家都在自顾自地生长。而她常常自己和自己说话,来填补幼小的心灵对温情的渴望。

洋洋数页,她都在诉说一个在大家庭中孤单成长的少女心迹,孤独、自卑、心怀梦想,里面字字真情,行行都是心声。

很快,老师回复了她,当她看到那亲切的字迹的时候,激动地一气呵成。她至今还记得那些内容,老师的每一个字都象一颗颗温热的炒黄豆,又热又香地向她滚动而来。

“追本溯源,从上帝造人的第一天起,就给了人一个不幸的命运。它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融为‘人’这个怪物之一体,使人一时为情感所纠缠,一时又受到理智的束缚,让人整天生活在一个郁闷、不安宁的环境之中。正如法国著名作家雨果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说得好:‘多数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忙忙碌碌地花去大部分时间,剩下一点点余暇,却使他们泛起愁来,非得想方设法打掉不可,这就是人类的命运啊!’

命运,常以捉弄人为赏心乐事,但是敢于向命运挑战的人,尽管可能被嘲笑为‘痴人说梦’,但终究会梦想成真的。

理解,多么让人渴慕的字眼,前线战士需要理解,教师的职业需要理解,人与人之间谁不希望得到别人的理解?然而,又有多少人真正理解了‘理解’二字的含义呢?

理解意味着观念形态的更新,意味着真诚而不含丝毫杂念,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又得到过多少人的理解呢?——很难回答,感情这东西谁又能解释清楚?除非造物主——宙斯在造人的时候不给赐予这难以捉摸的东西。

追求,谁没有过炽热的追求?而这些追求和幻想开初都是梦一样虚无,童话一样飘渺,云霞一样绮丽,一旦你的诚意及努力达到登峰造极,目标就会伸手可及、束手就擒。

既然你找准了你在人生坐标中的位置,盯准了你追求的星座,那就应该执着地,不遗余力地向彼岸靠拢!终有一天,你会为你登上了目标的顶峰而欣喜若狂,执着的追求不会辜负你的苦心经营!

R4之迷,的确难解,也许我们有相同的感觉,艺海也有艺海的奥秘,里面常有许多的谜需要你去探求、思索,因为生活本来就是一个难解的谜!

记得有一个哲人说过:‘自卑,就象潮湿的火柴头,永远也闪耀不出耀眼的火花!’

认准了路,大胆走下去吧!

理解你!”

……

这样的鼓舞对于从小孤僻的少女而言,无疑是温暖的。她读信的时候,眼泪一滴一滴,溅到纸页上。一股激流穿透她的全身。她一遍一遍地反复体味其中的每个字句,这些文字赋予了她强大的动力,又如春雨,细细密密滋润着她的心。

因此,她认为老师是她唯一的知音,只有老师才会懂她,于是她就这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语文老师。

她把对老师的爱慕,写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满满的全部都是爱和思念,并在一个黄昏把这个笔记本悄悄放在老师办公室的抽屉里。

老师偶然发现了这个笔记本,看完之后,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是老师毕竟是老师,虽然他也就是刚刚大学毕业,才二十二岁,但他却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

老师一直沉默着,不对她的笔记本作出任何反应。

她焦急地等待着,却又无计可施。有一天,她在对老师的思念中百无聊赖地翻阅作文本,非常仔细地看着老师写下的所有评语,突然,在作文本后面的空页里,她看到了老师的笔迹,只有几个字,写的是:“年龄,胡须。”

这是暗语,老师怕别人看到,故意写得很隐晦,但是她却懂其中的含义。老师的意思是他们之间年龄差距太大,等她长大的时候,他已经老了。

她知道孙中山和宋庆龄,还有鲁迅和许广平,都是相差很多岁。于是她立刻在后面写着:“孙中山、宋庆龄。鲁迅、许广平。”

下一次,作文本发下来时,她立刻急不可待地翻到后面,只见她的字迹后面,多了一个问号,却没有字。

她立刻明白,老师在问为什么喜欢他。

于是她在问号后面写道:“茫茫人海,知己难觅。”

他们从此就以作文本为载体,不为人知地用只有他们才懂的语言交流着。

他暗示眼前的障碍:父母、世俗、网。

她展示未来的前景:柳暗、花明、路。

他鼓励她要进取:学业、成功、梦。

她表明她的动力:力量、成功、梦。

有一天,老师不再写疑虑了,他开始写他的思念:白天惨白,黑夜漆黑。

她欣喜若狂,即刻表白她的相思:饮食无香,睡眠无梦。

很多年以后的路雪常常看着这些文字,便会怀疑,这是她吗?这样简练丰富的句子,怎么也不象出自一个十六岁的中学生之手。难怪一个伟大的人物说过:每个热恋中的人,都是最伟大的诗人。

是这样的爱,让她过早地成熟起来。

那个时期她还迷恋上了席慕容,深刻地感受到了席慕容的文字:

爱,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

是举著前莫名的伤悲,

是记忆中一场不散的筵席,

是不能饮,不可饮,也要拼却的一醉!

情窦初开的路雪,就这样沉浸在爱的心事里,体味着其中的酸甜与甘苦。直到有一天,老师把她叫到一个无人的办公室,他们在沉默片刻之后,老师说话了:“你今年多大了?”老师问。

“十七岁。”她说。

“我等你三年。”老师说。

她的心跳加快,血液热烈地涌上来,却不知说什么好。

“三年后我娶你,好吗?”老师又说。

她红着脸,没有说话。她痴痴地看着老师瘦削的脸,老师继续说:“我们要耐心地等,要心平气和不容外露。青苹果是不能摘的,那会损伤了苹果,还有树。”

老师盯着路雪,顿了顿,说:“最后笑的人,是笑得最好的。明白吗?”

路雪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老师说的一切都是对的,老师就是她的精神领袖,她愿意服从他的指引和带领。她冲老师庄严地点头,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这次谈话决定了他们的关系,路雪认定这一辈子都将跟随老师,无论前面风霜雪雨也再所不辞。

她无心上学了,因为她无法再继续任何学习,别的老师上课她心不在焉,他一出现,她的心里便皓月当空。他一消失,她的世界就立刻陷入黑暗、阴沉,灵魂梦游。

如果上他的课时,他晚几分钟出现在教室,她就焦虑不安。如果一整天没有见到他,她就坐立难宁、饮食无味。

她每时每刻都在找借口去见他,见到他却又言语错乱,躲避不及。她极度地想念他,却又不敢面对他。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次次行走在可以望见他窗口的那条路上,一遍遍用目光做持久而深长的探询。窗口开了,关了,灯亮了,灯熄了,每一点点的反应都会让她心跳加剧,激动不已。

一次,她偶然听到同学们说,新的老师要上课一年以后才能转正。他才来学校一学期,他们的关系如果暴露的话,一定会影响他转正的。

这么一想,她就决定离校了。

她就这样为了爱情罢学回家,轻描淡写地通知了一下父母,就算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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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老师在路雪心里才华横溢,擅长写充满抽象思维的激情长诗。并且紧跟时代步伐,一边上课一边把自己投入到改革开放的滚滚洪流之中。在CI的理念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就积极学习西方的CI运行之道,并及时地运用到实践中,他在两年前就在老家的城市与朋友合股注册了一家CI策划公司,至今运作如何,未见其表。

他的独到思维和犀利锐角都给路雪带来过阵阵清风,他还是那么充满激情,当时在电话里很激动很自得地对路雪大谈他的思路:“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那就是联合时代!什么都要优势互补,强强联合。他们都是一代老共产党员了,只知道年年起来唱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哪里明白这些现代化的高深理念,现在理念在谁手中,谁就能创造财富!”言语之间难以掩饰他对自己超凡的商业悟性的无比骄傲。

记得当年,路雪在与老师营造的精神堡垒中过了三年,有一次老师无意中说:“我们的爱情就想高加林和刘巧珍。”那是当时热门的电影《蹉跎岁月》中的人物,高加林是一个知青,刘巧珍是一个无知的农村女子。

路雪敏感的自尊被这样的比喻刺伤了,她不是刘巧珍,她是一个有理想有灵气喜欢读书的女孩,她以为即便所有人都不了解她,至少老师是懂她的。可是忽然间,她发现竟然错了。

于是她决然提出分手,并义无返顾离开家乡,到了深圳之后,她给老师写了封信,信中只有几句话:

我是小路,山里的小路,我倔强地向前延伸,因为山那边有平原,有可以驰骋的坦途……

老师感慨万千,为了抒发他的感慨之情,还为此专门写了散文一篇:

《那一刻》

宁愿在清醒中保持高贵的忧伤,不要在疯狂中宣泄飘逸的微笑。——题记。

你走了,走得那么地形单影只而悲凉。象一副凝重的油画,一片片铅灰色的云团倾泻在大地的尽头,一抹晨光刷亮了一只纯白色的小天鹅。两片羽毛飘落在奋飞的翅膀下——定格。

当我从得知你的行程,震惊之后是持久的缄默。

是的,你走了,一部辉煌与幽暗相溶,欢悦与眼泪并溢的命运之著,便悄然地翻开了。一部现代“基督山伯爵”重塑自我的史诗般的画卷也翻开了。

故乡的人的眼睛是诚实的,但因为缺乏一种灵光而显得干枯。他们望着你远去的背影,犹如望着一只断线升空的彩球。

他们很难读懂你用含泪的微笑在心灵的扉页写就的前言……

不知是多少次内心苦斗下的苏醒,不知是多少个不眠之夜后的选择。不是不爱你,故乡!爱你憨厚中的闭塞吗?我早该是田野边的一朵规矩的小花了!爱你空旷中的贫困吗?我早该是那棵榕树上的一片绿叶了!婚礼式的盛开,麻木中的重复,我的生命不愿意凋落在早春的枝头!

不想重复前人的轨迹,是你比他们多一点梦想,多一点感觉,多一点勇气。正因为这个多一点,你的整个生命精彩起来了。

再见了,故乡的桥,你是它漂泊琼洲海峡唯一的女儿,它或许在用浑厚的鼾声为你送行,期待你羽翼丰满的那一天,还能够重回故乡的天空。

再见了,故乡的路,你走,并不是与谁赌气,而是远方的灯光与色彩的强烈牵引……

当他为路雪专门写就的文字飘洋过海来到路雪手中的时候,路雪的泪打湿了信纸。这样的文字里没有老师一点的私心,他看到的不是爱的走失,而是一个小镇孤独灵魂的觉醒!老师在她心里变得厚重起来,无论路雪到了哪里,她都会和老师保持通信。在信中,她得知老师结婚了、生子了、下海了。无论怎样,她都发自内心地为老师祝福。

老师虽然不再是他期盼的爱人,却成为她成长的良师益友,也是滚滚红尘中一片永不干枯的绿洲。老师在她心里是一字千金的。

老师说,舞狮会已经举办十几年了,每年门票收入都过千万,且舞狮会现场有很多广告媒体可以挖掘,是难得的商机,但是以往都被广告意识淡漠的领导们忽略了。如果路雪他们的公司能够买断舞狮会今年的广告总代理权,那对于难得有大型活动的某某市来说,商家将会争相露面,各种大型品牌的地区代理商也会抢广告位,届时,所得收入将不可估量。

这个电话犹如在围困的山谷里从天而降的一根绳子,在路雪和喻鹏濒临绝望的心里升起了希望,他们有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与勇气。

他们通过各种渠道,考证深圳的各种大型活动上的媒体发布盛况,体育馆某次刘德华演唱会光卖招牌广告收入数百万,深圳某次博览会挤破了人头,很多孩子在门口哭着找妈妈……每次活动现场的广告牌都争相林立,还有门票背面广告收入,冠名权收入……一番数据下来,他们有点心花怒放了,总之就象老师说的,收入真的是不可估量。

他们几乎都不假思索地就决定:回去,倾尽所有,买下舞狮会广告总代理权!什么叫商机,这就是商机,只有愚蠢的人才会错过商机。何况商机在路雪的老家,回到家里还怕什么呢?家是根须繁茂的大本营,是故土,是港湾,是无限温暖的堡垒!他们越想越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所以要好好地把握,竭力而为,做出点成绩来让家乡的父老乡亲好好看看,让他们知道叫被时代陶冶过的时代风云人物!什么叫年轻有为!

他们的心膨胀得自己都无法相认了。

他们迫不及待、喜不自禁地给家乡的老师打电话,告诉他:他们来定了。并且,来之前,他们运用自己的专业能力,会制作一本精美的广告招商手册,足以煽动商家的心。等他们去的时候,就立即可以开始了!

老师当然也很高兴,他在又一番宏伟蓝图勾画之后又表示,他会竭尽全力地去帮他们运做这件事情,一定争取以一个最理想的价格拿到这个总代理权。你们就放心吧,老师一定当仁不让地帮助你们!

话题最后老师又透露:这件事情的成功还要仰仗一位余姓领导的帮助,我们是老朋友,倒无所谓利益,但是对这位领导你们是应该有所表示的。也许他大笔一挥就可以给你们减少很大数额的费用,所以……

没有问题!路雪当即表态,不就是九牛一毛吗?吃水不会忘记挖井人的,包括您!没有问题!都没有问题!你就放心地去帮我们吧!我们懂得感恩!

双方都很激动地挂了电话,路雪对喻鹏说:我看到财神爷已经闪闪发光地向我们飞来了!

他们的斗志简直就要燃烧了,对家乡那个方向,他们都充满了热情和期待。

可是过两天之后,老师打来电话,告诉他们筹委会的总代理权底价是二十万。

他们委顿了,二十五万不多啊,也是将来利润的九牛一毛,可是他们哪有二十五万?他们的帐户里面满打满算也才三万多一点,怎么办?

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要筹钱,一定要筹钱!这是财神爷对他们的考验!他们不能退缩!

他们能够找谁筹钱呢?家里父母是断不能找的,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父母留下的也是养老的钱,怎么忍心去拿,万一回不来怎么办,那还不等于要了他们的老命?

9.马上召集深圳的几个兄弟姐妹们:晚上在三圆酒家喝酒!他们要发动朋友们解囊相助。

他们俩在三圆酒家的包房里,趁着酒兴大侃了一通舞狮会的美好前景,大家都跟着兴奋起来。

有个兄弟举起酒杯说:“来,为我们即将诞生的百万富翁干杯!”

喻鹏站起来对大家说:“哥们姐们,先不要干杯,我还有一句话,现在我们万事具备只少东风,我们缺灯会代理费,大家都想办法凑一份子,算入股吧。”

“多少钱,咱们倾家荡产也得帮啊!”一个东北来的哥们说。

路雪和喻鹏心里真热乎啊。

“二十万。”喻鹏说完扫视大家。

几个兄弟姐妹当即蔫了,东北哥们砸吧着嘴说:“你说,要是两万我们还可以砸锅卖铁地凑合,可这二十万,二十万,可是天文数字啊,你们谁见过二十万没有?我是没见过。”

有个姐们是做会计的,她得意地举手说:“我见过!”转而又一耷拉头:“可是只在我手里呆了半个小时,别人的钱,没感觉!”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那至少也算见过钱啊。”

喻鹏耐着性子说:“哥们姐们,能不能说说正题?”

老朋友老三拍着喻鹏的肩膀说:“喻鹏,大家不是不想帮,你也知道,在座的都不是有钱的主,收入也不高,也没有富裕亲戚和海外关系,我们就算砸锅卖铁,也只能凑个零头。”

喻鹏和路雪对望,眼神都只有绝望。

“我觉得……”老三沉吟着说:“你们应该招商,寻找合作伙伴,找有钱的主投资入股一起经营。”

路雪有气无力地说:“我们也想啊,可是有钱人又不站在路边拍卖。”

大家被逗笑了。

西安来的老六说:“都怪咱们都是穷人,咱们还等着你们发了之后救济一下呢!”

“怎么办?”

他们只有傻大眼瞪傻小眼了。

喻鹏抽着烟:如果因为这个卡在这里了,那就说明财神爷不是咱们的,只是路过一下而已!咱们也不要太上心了!

路雪很专注地想:如果真有神明,一定会有贵人自动出现,来帮我们的。

10.深圳是个奇妙的城市,它的魅力就在于,很多事情,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出现转机。

第二天,就有贵人出现了。

路雪以前在地产公司的一个做预算的老同事,是个六十岁的老头了,儿女都在老家宁波做白领,可他就是不愿意回家,就愿意在外面打工。他的薪水不低,但是却异常节俭,每天都在找哪里的盒饭价廉物美,看着那么老的老人端着一个盒饭净找没人的地方蹲下来吃饭,路雪总会想起父亲,她想若是自己的老父亲也这样该会如何难受?在这种心理下她对老同事特别和气,还时常请他到家里来喝汤,老同事也因此也和路雪他们处成了亲人,家里什么事情都和他们俩说。

那天老同事到公司来看他们,听说了这件事,当时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下午,他带来一个面貌和善的中年人,老同事介绍说是个Hong Kong老板,和他是老乡。

Hong Kong老板个子不高,长相敦厚,说话时喜欢抿嘴笑。他对路雪他们说:“我姓谢,你们就叫我谢先生吧。”

谢先生很快就直奔主题:“你们给我介绍一下那个项目的情况吧!”

路雪当即懵了,她把老同事拉到外面的办公室,压低声音问:“老爷子,怎么回事?这个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老同事很得意地说,他们在股市认识,因为是老乡,这个Hong Kong人就把他当朋友了。经常来往,今天中午他请我吃饭,我给他说起有两个勤奋的年轻人,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是却没有成本,问他愿不愿意参与投资,他就答应来看看,就这样!

那你怎么知道他就有钱?路雪说。

老同事眼睛一瞥,伸出两个指头,不屑地说:小丫头,他至少这个身价!

啊,六百万?路雪惊呆了。

是六千万!小丫头!

路雪恨不得亲这个可爱的老头一口,她握着老同事的手使劲摇:老爷子老爷子,你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在看过他们制作的招商手册之后,谢先生当场就拍板了决定投资入伙的事情!他愿意出所有购买总代理权的资金!他让路雪他们开始起草协议,明天这个时候他会先带十万现金过来,作为投资合作的第一笔资金;一个月之后,他再支付第二笔资金十五万元。

他们一直谈到晚上,他提出要请他们吃饭,他们当然欣然应允。在上海宾馆的餐厅里,谢先生还特别亲切地教他们如何用手捧着吃素菜包,就象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

晚上回到家,路雪和喻鹏互相掐对方,问疼吗?

疼,疼,特疼!那看来不是在做梦了?

他们忍不住又打对方,怎么始终都觉得不是真的,你说有这么爽快的投资商吗?见一面就敲定了?

“是啊,不会对我们有什么企图吧?”路雪忧心地说。

喻鹏马上警觉了:“是不是对你有企图?对,一定是!我看他下午看着你的表情有点害羞,哼,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准老头了,还害羞!真不知羞耻!没错!肯定是对你有企图,这个钱咱们不要了!”

“我看不象。”路雪说。“如果对我有企图,为什么要请你一起去吃饭?”

“那正是他的阴谋呢!这样他不就可以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了吗?”

“我们等明天看吧,如果明天我们正式签定了合同,他也兑现了承诺,那我们就是合法的合作关系了,其他什么的,不理他就行了,啊!”

路雪哄着喻鹏,可是喻鹏一口咬定谢先生是对她有企图,已经兴奋不起来了。

路雪也没有高兴的感觉了,反而越发心慌,担心这件事不是真的,也担心Hong Kong人真的居心不良。不是都说Hong Kong人坏吗?在深圳有的Hong Kong人都有五奶了,全养在罗湖一个小区里。这个Hong Kong人不会是想找六奶吧?路雪不敢把这话说出来,怕喻鹏一激动连明天都不要见谢先生了。但是她的心里却也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第二天,谢先生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他把一个用报纸包扎起来的方砖扔在路雪的大班台上,然后在合同上签字,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过去,他提出让他们把招商手册给他一本打印稿,他可以拿回Hong Kong去做彩色复印,效果很好。你们用打印机打太浪费了。他说。

然后他什么都没说,就拿着一本招商手册的打印稿走了。最后他们约定三天以后他把彩色复印的五十本招商手册拿过来,路雪和喻鹏也在三天后动身去签总代理合同。

三天以后,谢先生气喘吁吁地提着一个大包再次出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十本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招商手册,里面张张图片都色彩明丽。

一切都是天意,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他们都也放下了不安的心。而且天意作美,一个路雪以前的上司现在的客户杜总,自告奋勇地请缨,愿意以他们董事长的身份陪同前去参与前期谈判,因为路雪和喻鹏都太年轻了,太缺乏厚重感,需要一个有阅历的中年人来提升这种厚重感!他们当然高兴,老天对他们真是太好了,他们毫不犹豫立即定了三张机票。

在飞往成都的飞机上,路雪和喻鹏双手紧握,噙着泪花说:我们一定好好干,不能辜负谢先生!不能辜负老爷子!不能辜负我们的董事长杜总!

11. Z市是个内地的二级城市。这个城市不只有每年一度的盛大舞狮会,还是千年盐都,因为独特的井底开采食盐的技术而进入了史册。另外,因为二十年前挖掘出了巨型恐龙化石,被誉为“恐龙的故乡”。

这个城市是一座老城市了,虽然它没有象南方城市那样广泛招商、大力开发,还保留着老城市传统的特色,但因为它独有的文化依然受到各界的关注。

这里是路雪的家乡。路雪与它有割舍不断的血脉深情。

一回到家乡,他们就受到了贵宾级的盛情款待。筹委会的主要领导和次要领导在老家最高级的饭店亲自宴请他们,而且特别请老师做陪。这是一个隆重而亲切的宴会,老师和路雪都默契地隐瞒了对方的关系,只以师生关系相称。席间老师回忆了当年的那个青涩但颇有灵气的小女孩,而且还例举出了几件路雪已经忘记的小事,来说明路雪当时就展现出来的与众不同的天赋。然后最高领导带领大家举杯,为小女孩茁壮成长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干杯。

主要领导还趁着酒性发自肺腑地感慨:“所以说啊,我们都过时了,现在的天下是他们的了!不服气是不行的了!”

次要领导也发话了:“你们说中国的女性最伟大的人是谁?”他自问自答:“宋庆龄啊!智慧与博大并重的女人不多啊!我今天第一次见到小路,听她说过寥寥数语,我就惊叹啊!怎么这么象咱们的国母宋庆龄啊!要说也是从我们这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做为家乡人我也自豪啊!”

他说得字字恳切,路雪都感动了。大家也都立即把目光转向路雪,都很发自内心地惊叹:“哎,不说还没有发现,一说还真有同感,这形象这气质这谈吐,还真的是象极了宋庆龄呢!然后老师举杯,来为我们的国母干杯!为我们的金凤凰干杯!”

他们的一个很年轻的随从,一直没有发话,现在也发话了。他手里举着路雪他们公司的宣传册,有点激动得语无伦次地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有新意的宣传册了!你们怎么就那么聪明!能够把市场比喻成金丝雀呢!而且你们看看,说得多好:只要能钓到市场这只美丽的金丝雀,形式是最不重要的!说得太经典了!所以你们能够在深圳那样的大城市立足啊……”

老师纠正他:“不是立足,是飞黄腾达!”

他立刻改口:“是的是的,飞黄腾达飞黄腾达!我们的确得承认人和人有差距啊,你说,这个几百万的广告代理费不是你们这样的人来赚还能是谁来赚?谁敢不服气?谁也不能不服气啊!”

路雪被彻底感动了,家乡的人以最宽广的胸怀迎接了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感动和宽慰的呢?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的呢?我们只有好好干才能对得起这些朴实真诚的家乡父老啊。

她看喻鹏,喻鹏也眸子发亮地看着她,他们交流着无声的语言,默默地在心里发着誓言:“这次一定要打漂亮战,不光是为了钱,不光是为了Hong Kong人,还要为了家乡父老!只有打胜战,才能对得起所有的人!”

而且,家乡人民还非常幽默,在他们吃完饭离开饭桌的时候,主要领导因为酒喝高了,站起身来时险些摔倒,次要领导马上伸手去扶住他,然后说:“你是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吧?”大家都被逗笑了!整个晚宴在春风雨露般的欢乐气氛中结束。

这么和睦可爱的领导,这么单纯热情的乡亲,他们还有什么犹豫的?对家乡的热情和信心在晚宴之后节节高涨,他们年轻的心第一次体会到受人尊敬和重视的感觉,他们不能不被打动。既然被打动,那么他们就决定干脆省略掉原来要做的市场调查。他们不能动不动就怀疑,就象Hong Kong人信任他们那样信任家乡父老不行吗?大家都少一点怀疑多一点信任不行吗?当然可以!于是立刻就开始,马上进入工作,越快越好!次日上午,就和他们进入了合同的谈判,

他们的临时董事长也参与了谈判,并发表了适度的讲话,然后条款就基本定下来了。

酒桌上和颜悦色的领导,在谈到代理费的时候依然满面春风,不过却是绵里藏针,对代理金额寸步不让。他们总是不断强调:舞狮会门票总收入历年超过千万,强调外地驻本地的名牌众多云云,让人感觉这简直是一个踏入金山的机会。

后来路雪把老师拉到外面,征询他的意见,老师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这应该是最底价,而且机会难得,据我所知还有三家成都的公司来争取代理权,不过我们的领导对你们情有独衷。你们别再犹豫了!要不就没有机会了。”

他们最后只好相信老师了,老师不会欺骗自己的,路雪坚定地认定这一点。

于是他们就洋洋洒洒地在合同上签字盖章。

代理关系正式敲定。当天下午,他们支付了第一笔代理费八万元,余下十二万分两次付清。灯会筹委会给他们挪出一间临时办公室,他们当天晚上宴请了杜总,感谢他的客串与帮助,次日杜总说,他成都还有事情,就先走一步了。他们一愣,这才醒悟过来:也许杜总本来就是来成都办事的,不过搭了他们的顺风航班过来而已。

不过他们顾不上许多了,他们开始布置办公室,招聘人马,精神充沛地准备开战。

他们没有想到,人生的第一次滑铁轳就在这里等待着他们。
 0   2005-07-08 02:16:4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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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他们精神抖擞,全面出击。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和二十几家国际品牌企业已经进入了不同项目的谈判阶段,总冠名权、门票广告发布权是两个重头戏,已经分别有两家外资企业品牌看好,一天天在逐步接近实质阶段,他们每天都斗志昂扬,几乎认为已经十拿九稳了。

可是,却不知什么原因,两家企业突然就通知他们,不打算参与这次灯会的任何推广项目。原因不明。

紧接着,其它纷纷正在进行的项目谈判也出现类似的情况,企业的说法都如出一辙:不愿意参加舞狮会的任何推广活动了。

但是原因还是不明。

他们整夜整夜地失眠,还是想不出事出何因,喻鹏打电话给几个关系已经处得不错的企业负责人,他们透露说:“好象是价格太乱。”

什么叫乱?为什么乱?他们更加迷糊了。但是再追问下去,他们又支吾着不肯说下去,匆忙找借口挂电话。

几个业务员每天也唉声叹气,说怎么好好的关系突然就僵了,看来这舞狮会还是不好做啊。

他们的心揪起来,却无从突破。与老师不断探讨,老师只是提醒他们是不是操作手法有问题,不要把深圳的那套思路拿来如法炮制,这里毕竟是内地城市,要小心谨慎啊。

他们也开始怀疑自身操作方式有偏差,可是不断地反省与回顾,觉得无论在哪,市场的基本原则是一样的,利益与回报,他们都这样与客户进行的,始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喻鹏对路雪说:“不要检讨我们了,你看,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是: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企业都作出了相同的反应?”

对啊,路雪也醍醐灌顶,立刻清醒。

如果因为我们的原因的话,谈判可能会有不同的反应,还有可能我们的谈判从一开始就进行不下去,可是为什么我们进行得好好的,会突然齐刷刷地出现相同的问题?我们要找出这里面的原因。

在那一刻,他们看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有人刻意破坏!”

话一出口他们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出现了商业黑客?”

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破坏他们呢?筹委会?没理由啊。

其他还有什么人、什么企业,值得做这种和他们的利益没有任何冲突的事情呢?

13.就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神秘电话,什么都不说,问清楚他们是深圳来的负责人之后,约他们去老庙茶馆见。

在茶馆的包房里,见到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一个面色黝黑留着板寸的中年人,穿着黑色西服。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人,身着黑色改版中山装。年轻人看起来和他们一般大,两人的气质倒象是他们的同行。中年人见面直接问了几个问题:

“你们和舞狮会几时签定的合同?”

“合同规定的合作形式是什么?总代理还是分项合作?”

“代理费多少?”

喻鹏和路雪面面相觑,不知来者是何来头,所以不敢答话。

中年人见他们怀疑,示意马尾打开包,马尾拎起椅子上的一个黑色密码箱,把箱子放倒在桌子上,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一叠文件。

中年人伸手接过了,重重地往喻鹏面前一甩,有些嘲讽地说:“呵呵,你们还挺慎重啊!看一下你就全明白了。”

喻鹏拿起展开,路雪凑过去一起看,越看越气愤不已,不待看完,他们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喻鹏的拳头下意识地握起来,他看着对方,语气激动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中年人刚刚一直在看他们的表情,此刻见喻鹏激动,他却慢慢拆开一包娇子烟,抖出一支来,很悠闲地点了火,闭眼深深吸了一口,还似乎兴致盎然地喷出一大口烟,这才悠悠地说道:“你们应该注意看看日期!” 。

喻鹏刚转头想拿过那份文件,路雪念到:“一九九七年七月三十日。”她的声音明显因为过于激动有点走调。紧接着她对他说:“我们那份是九月十五日。”

什么都明白了。

一个巨大的骗局,或者说一个政府机关对人民公开的玩笑,再或者说是一个嘲笑法律的阴谋。

无论怎么说,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就是:他们被愚弄了。

一个代表中国民间文化的国际舞狮会筹委会,同时与两家公司签署了两份总代理合同,也就是说他们同时授权给两家公司,让两家公司都同时去卖冠名权和广告发布权,他们对此就如同大人看小孩过家家。

一旦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们的血液突地沸腾了!他们虽然愤懑,却始终有一种疑似幻觉的感觉,他们还是不敢相信,在这个法制社会,政府居然胆敢公开嘲笑法律。

但不由得他们不信,事情真的已经发生了,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正如中年人说的:他们都为自己的幸福沾沾自喜,殊不知他们娶的是同一个女人。中年人好象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散淡地说:别人把一个女儿嫁了两次而已。

他们明白了客户为什么突然变卦,明白了为什么辛苦工作两个月没有任何进展,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只有他们被天真地蒙在鼓里,还在自以为是地勤奋反省呢。

他们为自己的愚昧而羞愧。

14.他们理所当然地找到了老师。

路雪以为老师会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和他们一样义愤。可是他却支支吾吾地说,他早就知道了。不过想到那家公司的能力不够大,他相信路雪他们会胜过那家公司,所以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真是哭笑不得,欲诉无门。

喻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憋了很久,对老师说:“我一直敬重你,但是如果不是对你的信任,我们何以至此?所以,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能帮我们出面要求筹委会退回我们已经支付的八万元代理费,其它的费用我们就不要求赔偿了,只当是买个教训吧。”

老师瘦长的脸拉得更长,他连连摆手:“我没法帮你们这个忙,合同是无法改变的,我怎么能让人退钱?何况这是政府单位,进帐容易,要出一分钱,都是要十几个人签字的,你们想得太简单,想得太简单了!”

他们没有想到,还没有真正拉开战争,就已经溃不成军了。局面已经无法开展,付出的钱已经无法收回,老父亲每天为招商的事情着急,守着家里电话,天天打长途查大企业的电话,一接通就用夹生的普通话问人家:你们愿意到著名的国际舞狮会现场来做推广吗?

他们无法面对父亲,无法和Hong Kong人交代,他们一筹莫展焦头烂额,天天照样出去,却不去办公室,而是去酒馆。一边借酒浇愁,一边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谢先生让老同事打来电话,询问招商进展情况,他们只好如实相告,并让老同事转告谢先生不要打款了,现在已经进退两难,他们不愿意再欠更多。

他们该怎么办?成都那家公司表示,他们只想知道真相,他们是不会去控告的,因为在灯会筹办期间的广告还给了他们做,而且筹委会里面,还有一个他的老领导。

“如果你们有路子,就继续做下去吧,反正现在哪里都有竞争。”

中年人的话让他们苦笑不已。

他们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只是觉得太委屈,心里拥堵得慌。

路雪的大哥说他认识一个律师,他们当即要大哥约见。在大哥的引见之下,他们和律师见面,并呈交了所有的资料,期望从律师那里能够得到一些指引。

律师看过材料之后却沉默了,他沉吟半响之后说:“这样的官司我遇见过,实话说吧,官司如果要打,你们肯定会赢……”

路雪惊喜地握了握喻鹏的手。

律师看见,抬眼说:“你们先不要高兴,话还没有说完,虽然你们会赢,不过要执行起来却并非易事。也许要拖上一年半载,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执行!明白吗?因为他们是衙门,咱们是百姓。”

大哥说:“照你说,难道还只能哑巴吃黄连,认了?”

律师显然很有经验,他不急不徐地说:“不是没有办法,就看你们能不能豁出去了。”

路雪想,到如今已经困在此地,还有什么不能豁出去呢?

律师后来提了两个建议:一是找相关熟人,和筹委会进行友好协商,尽量争取退钱,如退不了钱,那么也尽量让筹委会想其它办法作一些补偿。比如给出几千张门票什么的。

其二是,如果得不到协商解决,那么求助于媒体了,通过报纸的爆光来给他们一个警告,或许也可能达到目的。

熟人当然只有老师,他现在是筹委会的一员,熟悉所有的领导,也是他们合作的引见人,他不合适谁合适?可是现在提起这位昔日的恩师和曾经的恋人,路雪已经欲说还休。到如今她在家人和喻鹏面前也是袒护老师的。尽管他们都力举种种迹象来在证明老师的阴谋,并分析说老师做为招商代理的介绍人,是要在筹委会拿佣金的,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老师会对她落井下石,她多么希望她最信任的老师能够站出来,与他们一起出谋划策,寻找出路!

可是,最近已经很少见到他,有时候在路上相遇,他也是抱着茶杯低着眼睛就过去了。路雪认为他是作为引见人,心理上对他们愧疚,所以不敢坦荡面对他们。

但喻鹏不这么看,他认为他就是做贼心虚。

现在问题出来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必须找老师谈谈了。

而和他摊牌的人,只有路雪。

即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路雪也只能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希望老师能够用自己的行为来在证明,大哥和喻鹏是错误的。

她拨了老师的电话。

听得出电话里他有点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出来,他们约好了在一个茶馆见面。

在进茶馆之前,路雪把喻鹏拦在了外面,她觉得和老师单独谈谈或许更好,可以更加推心置腹,她需要知道最后的真相。

她走进茶馆的时候心情沉重,和老师进行商业谈判,且位置颠覆得如此微妙和不堪,她觉得自己在真正开始体会人生沧桑了。

远远地,她看见了她爱慕过的老师。他一个熟悉亲切的背影在窗口的一丛绿叶背后。他们曾经彼此欣赏,路雪曾经以他为楷模,激励着自己的人生方向。可是现在,她却要和他开始一场商场利益的谈判。她真希望逃跑开去,躲开这样的场面。可是,她躲不开,她只能面对,而且还要小心谨慎。

她一步一步、步履艰难地走过去,认识老师以来,所有片段都在这段短短的路程里不断回闪。

15.她艰难地行走,似乎每一步都重若千斤。她努力梳理自己混乱的思路,想起大哥和喻鹏的交代:不要感情用事轻信他人,现在我们要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唯一的出路就是:老师出面,帮我们争取空间。

“要控制他,不要让他得意忘形!”喻鹏的话让她打冷战。老师真有那么坏吗?如果他真有那么坏的话,路雪又该怎么办?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悄悄地双手用力握成拳头,给自己力量。

路雪拉开椅子,艰涩地开口:“你来了……”

老师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对路雪露出很无奈很陌生的一笑,似乎苍老了很多。路雪坐下去的时候,几乎就要否定自己的计划了。她想或许老师并非想象中那样坏,也更没有力量帮我们,我们或许不应该逼迫他,他只是一个文人。

但是路雪就知道自己错了。老师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愧疚,而是谴责路雪他们没有尽力展开工作,让他在筹委会很没有面子。他也丝毫没有对路雪他们的损失和困境不安,他只是觉得因为路雪他们无能继续开展工作,遇到困难就停下来,然后找借口想开溜,还异想天开想拿回已经支付的钱。

“你们这样和内地的那家公司有什么区别啊?我曾经对筹委会领导拍过胸脯,说你们是最好的勇士,你看看现在……”说着他很苦闷地摊开大手。

路雪紧闭着双唇,默默地看着、聆听着,心里犹如黄河咆哮。她想起自己在外几年来一直与老师保留的通信,她成长的点点滴滴就象江河水一样全部毫无遗漏地流到老师这里,老师就是她心中的大海,吸纳了她的一切。照顾着她成长的每一个脚印。他知道路雪对他深深的情感,但是他什么都不说。路雪只对他说她独自在外的欢喜和悲伤。她的一点点成就他都会大加赞赏,她的悲伤他总是会轻轻点化成为虚无。

路雪忘不了有次她写信对老师说有沧桑感了,老师回信没有讲大道理,而是哈哈一笑说:“在我看来,你的沧桑不过是小孩子的一个哈欠而已!”

她看到这行字的时候立刻就从眯盹中释然了。

看着眼前为自己开脱而口不择言的老师,路雪悲哀地想老师或许正如大哥所言:他已经下海几年,要为了养家糊口,他早就不是那个刚刚大学毕业的老师了。他骨子里已经相当圆滑,而且还具有政客的思维。他在先发制人,他认为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谴责路雪以让路雪理亏然后知难而退。但是,路雪已经二十五岁了,已经不是十七岁的路雪了。二十五岁的路雪有清晰的是非判断能力了。二十五的路雪,现在正在继续承蒙恩师的教诲,让她看到,在利益面前,天使和魔鬼可以彼此颠覆。

那个天使现在睡着了,现在魔鬼复活,魔鬼在和她搏斗,用那副天使的面孔。

“小雪,我对你真的很失望,我想不到你在外面闯荡了几年,不但没有锻炼出能力,反而学会了商业游戏!想不到,想不到啊!”他似乎也感慨万千,还在继续演说和谴责,而且越来越理直气壮。手势挥动的幅度很大,有次差点把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而且唾沫横飞,嘴角全是乳白色的唾沫,他也顾不上擦一把,他把自己弄得越发激动和无辜了。

路雪的拳头再次默默地握起来。她终于决定打断他,她已经不想和他多说一句废话。他终于没有任何思想斗争地说了那番话:

“现在,我们并不想去追究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你必须帮我们!即使要追究,那也是我们的权利而不是你的!我希望,你能够出面协调,把我们投入的代理费退回来!除此之外,我们不想追究其它损失,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老师惊讶地看着路雪,他的脸突地涨红。第一次见到路雪用这样严厉没有感情色彩的声音和语气和他说话,因为有点不太习惯,所以他的脸色有些短暂的难堪。但是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做出了反应:“你不要太天真了,我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是痴心妄想!”语气是不可思议的那种。

路雪再次暗中握紧拳头。

必须使用最后的杀手锏了。商场如战场,已经没有时间了。

路雪挺直了肩膀,眼睛直视着她曾经用全部心思崇拜过、爱慕过、思念过的老师,缓缓地说:“你一定可以做到,因为我要顺便告诉你一个消息,我的办公室电话有录音功能……”

他一愣:“那又怎样?”

路雪嘴角一笑:“看来你老了,需要我提醒你了,你应该不会忘记你曾打过一个电话给我,说筹委会有个姓余的领导,会对我们有莫大的帮助,然后你要我们……”路雪做出数钱的手势。

原来如此,他立刻放松了刚刚紧绷的神经,肩膀松懈下来,扶了扶他的眼镜。

“那又怎么样?你们要上法庭告他受贿吗?你们给过钱吗?没有啊,所以根本就不成立啊!”

路雪接着说道:“我们不会上法庭,因为我们不会去和政府打官司。不过,我顺便告诉你,如果要不回钱,我们很有可能会找市长,我怕到时候我会忍不住把录音磁带拿出来。至少,这个可以证明你们徇私枉法吧?”

老师的眼睛在镜片背后瞪的很大,他举起有些颤抖的手,指着路雪,用变调的声音说:“你,你,小路,你怎么学得这么坏了!”

路雪站起身,俯视着他:“因为周围的环境太龌龊了,我不学坏,怎么生存呢?……我们等你的消息。”说完她打开包,拿出一百元钱放在台面,象个斗士一样昂首离去。

根本不用回头,她就知道他一定在后面气得面色如土。

走出茶馆,看见喻鹏迎面过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路雪冲他一甩坤包,哈哈大笑:“再狡猾的狐狸都斗不过好猎手,猎手成功地套住狼啦!”

喻鹏没有笑,因为他看到路雪的眼泪正在滚落。他伸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紧握着她的手。

24.三天以后,筹委会通知他们去谈判。结果是,筹委会表示无法财务出帐退钱,但是给出了3000张门票和20个摊位用来抵扣他们的代理费。

想不到他们雄心壮志回来,竟然成了票贩子和出租摊位的。

但是他们却没有时间去伤感。舞狮会马上要开幕了,他们发动了所有的亲戚去卖票,每卖一张都要在寒风中对别人大声强调:买票吧,我们的价格和售票口一样!

直到舞狮会闭幕,票还是没有卖完,加上十几个摊位的租金,他们只收回来四万多一点。而他们这几个月以来的开销和代理费加起来已经接近十五万。

后来,姐姐把房产证借给他们去银行抵押贷了一些款,他们才得以从家乡仓皇回到深圳。

他们也曾经试图去找媒体暴光整个事件,以获得心理平衡。有朋友介绍了南方周末的某主编,对这件事情非常有兴趣。并说他们的报纸是完全可以报道的,用以鞭策一下共产党的干部中的一些腐败分子,这个话题是永恒的。

路雪把事件的始末写了出来,并清理出相关的文件合同。可是到最后一刻时,她改变了主意。

她对喻鹏说:“如果我们报道出来,会对老师有影响吗?”

喻鹏很气愤地说:“你现在还担心他?”

“虽然我对他很失望,也恨他。但是,你不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喻鹏说。

“我却觉得,对于这样的可怜人,最好的办法还不如让其自生自灭……还有,我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让我们都汲取了一个很大的教训。虽然我们亏钱了,但是,如果继续这么做下去,我们还要亏精力、亏感情。这样,我们不是亏得更多吗?”

路雪和喻鹏坐在深圳空空的办公室里,感觉除了彼此之外已经输得精光!他们相对默然。过了一会儿,喻鹏说:“那我们就此算了吧!我们很快就可以重整旗鼓,重新站起来,你相信吗?”

“我相信!”路雪喃喃。

这一年,Hong Kong回归了,他们却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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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迷 乱

1.对那一年的惨败,他们更多的体会是两个字:辜负。别人辜负他们,他们又辜负别人。也许人与人的因果正如佛教讲的轮回,不仅仅指今生来世,还有这样的关系,总是这样互相辜负,彼此纠缠,恩怨难断。

辜负的感受是忧戚,他们在Hong Kong人谢先生面前很自责很羞惭地袒言了他们此行的遭遇,想不到谢先生竟然毫无责备之意,还反过来安慰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吧,你们还年轻,往后小心一点就是。”并且还面不改色地说:“那十万元就算了吧!”路雪在泪光中看谢先生,越发感觉他就象一尊佛,或许他是老天派来的,专门来救赎他们,可是他们却不争气。把别人给救赎了。

他们发誓一定要努力再努力,谢先生的恩情深深地记在了他们的心里,那是一个烙印。

他们回来不久,老师打来一个电话。电话里他说灯会的帐目结算出来了,门票收入才四百多万。他很痛悔地说他对不起路雪,他说:“你们这次的损失有多少?全算在我头上。”路雪面带微笑的听完,什么也没有说,就把电话挂了。

在朋友和家人面前,他们都一笑而过,还手臂一挥无比英勇地说:“现在的失败意味着明天的崛起,咱不怕!”似乎很坚不可摧的模样。他们看起来风平浪静,一如既往。照样手拉手去逛东门买小饰品吃猪血萝卜,照样每天起早吃牛奶面包然后精神抖擞地联系客户,在客户面前照样谈笑风生谈起创意滔滔不绝,照样周末去毕打奥或芝加哥喝啤酒,也照样常请朋友到既是办公室又是家的房子里吃家常菜。照样由路雪下厨,照样由喻鹏兴致盎然地打下手,照样和朋友们喝一地的酒瓶满桌的狼藉然后醉眼朦胧看着他们甩着单车钥匙说走了走了专车还在楼下等着呢……

生活依然美好,工作依然很忙碌,太阳照常升起。走路偶尔会遇到一个缺口,抬腿一跃,就跳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不过,这都是表面的繁荣与稳定。虽然他们都依然开朗灿烂、斗志昂扬。但是,在细密的日子里,敏感的路雪还是感觉到了他们因此而受到的改变。不过这改变不是对他们各自内心的改变,而是对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变。

这种改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马马虎虎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路雪明白,她和喻鹏都不是马马虎虎的人。他们都太细腻太敏感太善于感受细节,她相信喻鹏也一样感觉到了这种改变,只是喻鹏不说。还照样大大咧咧地大笑。也许喻鹏和她一样,不知道该如何说,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种改变来一次回归本位的再次改变。

这种改变所带来的现状就是:他们以往的默契和密切再也找不到了。

其实,他们在很多人眼里都是绝配,无论气质外型还是情趣爱好。他们可以一起闹一起笑一起讨论生命的无常,却很难有朋友知己式的理解和默契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许是他们刚刚一起开公司就开始了,又好象是灯会事件之后。他们之间总有一些琐碎而令人烦躁的矛盾,让路雪不禁想琴瑟和鸣这样的境界是不是只是一种理想。

应该说,喻鹏从各方面而言,都是一个好男人。即使每天工作再累,他都会抢着洗衣服、做饭、洗碗,而且会不厌其烦地为路雪做任何事情。如果路雪有一点疲惫,他会无限温柔地将她抱到床上:“乖,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

对于这样的一个体贴入微的男友,无论如何路雪都是满意的。周围所有亲朋好友也认为,喻鹏是没有脾气的。所以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任何事情,谁都会指责路雪说:“你不要欺负他啊!”

路雪觉得自己真是有苦难言,有谁知道她的苦衷呢?

也许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就看他的缺点是不是无伤大雅。喻鹏只有一个缺点,而这个缺点对路雪来讲却是致命的。

对路雪,喻鹏很少发火,更不会吵闹。但他的方式却是让人无法还击的。他的方式就是,在两个人的沟通出现堵塞的时候,站起来,摔门而去。

这时候他的表情是决裂的,动作是凶猛的,感觉是与你势不两立的。而且快如闪电,你根本就还来不及反应,就只听到惊天动地“砰!”的一声响。

每次路雪都是别无选择地破门而出,用尽全力开始奔跑,勇往直追。

有时侯,直到热汗淋漓才追到他,有时侯,跑到双腿小肚子痉挛。有一次,因为住宅楼下是新开发区,遍地是碎砖头碎玻璃,等到她义无返顾地追到他时,双脚早已经鲜血肉模糊。

每次,他都会在她追到他的那一刻抱住她悔恨交加,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

可是,下一次,一切重演。

路雪想,也许是他从小寄养在两个老人那里的缘故,他习惯了爱与被爱,却没有学会沟通。所以只能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只有选择逃跑。

路雪最怕的,是在夜半时分,他站起来摔门而去。那种顷刻间地动山摇黑暗无边的感觉恐怖极了。那一刻,她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所以她总是奋力奔跑着去追他,每一次在奔跑的路途中,她都会热泪奔涌,感觉在向着她的希望奔跑,向着她的温暖奔跑,向着她的心窝奔跑,否则她会就地瓦解,合不成型。只能不断地奔跑、奔跑……

尽管路雪试图去理解他,但是他的行为在连续几年数次重演,还是深深刺痛了她。

2.最后一次奔跑,决定了路雪和喻鹏的结局。

他们搬进高科利大厦不久,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乔迁新居的喜悦,就陷入了又一轮冷战。

说起来都是铁达尼号惹的祸。

那是铁达尼号正在风靡的高峰期,那天刚刚把新家收拾妥当,喻鹏提议:我们今晚去看铁达尼号来庆祝乔迁之喜吧!路雪欣然赞同。这部片早就被炒得沸沸扬扬,据说有几千万美国人为它洒泪。

对这样一部全天下都在为之动容的爱情大片,当然是一定要看的,而且一定要在电影院看。因为对更在意精神生活的我们来说,但凡是好电影,只有电影院的环境和音响才能烘托效果,如果在家看干巴巴的VCD,那宁可不看。

可是这部片子是那样地残忍,如果说悲剧是把人间最美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那这部片子简直就是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世间最最动人的东西在顷刻之间从天堂到地狱……

当你还在为露丝和杰克的甜蜜所激荡,却转眼就看到巨轮在黑夜的大海上轰然折断,露丝和杰克被海水沧浪地吞噬……路雪的心已经快要僵硬了,紧紧抓住喻鹏的手,只觉得全身紧绷,黯然无言……然后,当露丝在冰冻中苏醒,衰弱地呼叫“杰克”“杰克”时,……而杰克已经黯然消魂。他英俊的脸变成无声的冰雕……然后,露丝发抖的声音悲伤地低鸣:

“我答应你,我会活下去……”

然后,杰克雪白的面容慢慢地慢慢地飘向海底……

……一直到走出南国影城,路雪都低着头,沉默不语。眼里没有泪水,可是心中悲情却已经泛滥成河。不止是爱情故事的凄美让她感动,更多的因为看到了生命的无常,所以有一些伤感,一些黯然,情绪也跌到谷底,什么都不想说,看什么都那么叫人心烦。

而喻鹏此刻却毫无半点默契。

他居然用欢快的声音说,我们去吃宵夜吧!

路雪听罢突然无端地反感他。于是用力甩开他的手,双手插进牛仔裤,幽幽地独自向前走。天哪,他怎么能够那么快就那么快乐地投身出来?他是她相依为命的毛毛吗?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人怎么能够与她到老?

人总是受情绪这个魔鬼的左右,情绪低潮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往夹缝里钻。

她气呼呼地往前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心境苍凉感世伤生地望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更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当她的情绪突然从电影中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她回头寻找喻鹏。

哪里有他的半点影子?路灯如昼的街头只有三三两两的陌生男女从身边走过,街上汽车已经不多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在深夜的罗湖大街上时,她感到恐惧起来。

等她逐渐弄清方位后,毫不犹豫地往电影院的方向跑,而且越跑越快,简直就是一个寂寞的幽灵在夜风中狂奔。

她了解喻鹏,和他在一起几年了,他一直都是很脆弱的。路雪总是要小心翼翼地说话,否则他很容易受伤。每一次他生气,路雪都要好好地哄他,才能让他开颜而笑。虽然路雪常常在心里感觉不平衡,认为他们应该掉个才对。但她最后总想也许是因为他爱我胜过我爱他,所以他容易受伤容易生气也都是因为很在意她的缘故,这种逻辑也许比较牵强,但她只有这么想,才能接受他的这种脆弱。

她的大脑在夜风的浇灌下很快清晰,一定是刚刚的情绪化让他不知所以,看见她莫名其妙负气而去,他一定很委屈地站在路边发呆,或者蹲在低上抽烟烦恼……

所以她懊恼极了。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跑,一边动作敏捷地躲过迎面而来的行人、大树、路灯杆、垃圾桶,还有偶尔出现的烤羊肉架子……脑海里一边在快速闪过他的不同样子,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自责,恨不得马上见到他,然后紧紧地拥抱他,对他说一万遍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

等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南国影城,围着影城转了几圈,又在南国前面的广场上饶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他。

一屁股坐在南国影院空荡荡的广场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想:他是不是已经回家了?或者他也在正在满大街地发疯找她?

她准备打电话,却发现没带手机。立刻一骨碌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穿过广场,跑到大街上找公用电话,找了几条街,才在一个小士多店门口看到电话。

她手忙脚乱地拨通了家里电话,不抱任何希望地听着。

谁知道才响了两声,就听到了喻鹏的声音,他平静的声音有几分嘲讽地说: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今晚要散步到天亮?

他不能包容、不能体察、不能迁就与忍让,他居然独自安然回家了!

那部红色的电话是被她摔下去的,可能店老板被她的表情吓怕了,半句话也不说,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居然也不问她要钱。

走出十几步,又折回头,大步走到店门口,虚弱地对瞪大双眼的店老板说:

“拿一瓶老金威。”

那个晚上路雪就这样举着一瓶啤酒,象一个洒脱的女侠一样,大步流星从罗湖一直走回了福田。一路上只要见到商店或者士多店,她就会扔掉手里的空瓶子,重新换一瓶新的老金威。

等她终于到达家门口按响门铃的时候,忍不住仰面倒地。

还有残留的一点意识,看到门被打开,喻鹏站在门口看她。呆了片刻,他才出来,俯身扶起她,叹着气把她的一条胳膊架在他的肩头,慢慢拖着她穿过客厅,她的腿被沙发腿绊了一下,差点从他的肩头滑落。他重新提起她,恼怒地踢了沙发一脚。那一脚踢下去的时候,路雪的心忽地生痛,犹如那一脚踢在她的心上。然后经过洗手间,然后再到卧室,然后她被重重地扔在床垫上……当她的头在空中悬浮坠落,重重地摔在枕头上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杰克那张雪白、英俊的脸在慢慢地向海中飘去……

她嚎啕大哭起来,不知道是为杰克还是为自己对喻鹏的失望。

然后她在哭泣中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时,喻鹏不在身边。透过低垂的窗帘透进来的隐隐微光,知道外面正阳光明媚。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她下了床,走到窗口,

用力拉开窗帘,眼睛被强光刺了一下,泪水奔涌而出。

回到床边,从纸盒中抽出一张纸,放在眼部吸干了泪水。然后扔掉纸,端过那杯水,坐在窗沿,阳光正照射进来,透过水杯,洒在她的赤裸的光脚上。

她认真地欣赏了一会杯子里的水在阳光下漂亮的清澈波光,仰脖一饮而尽。觉得心情郁闷极了。

这时候,卧室的房门被推开,喻鹏出现在门边,他没有进来,而只是露出一个头,说:“出来吃饭。”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也没有任何情绪色彩,面部表情也一样,只是嘴角多了一点微微的嘲讽。

这是一种让路雪心碎的表情。她曾经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过,这种表情会让她万念俱灰。

于是在刹那间,她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她知道他们之间可怕的冷战又来临了。

3.“吃饭吗?”“睡觉吧!”“你去还是我去?”……

这是他们那段时间每天说的全部的话。因为缺乏激情,大家都懒得开展业务,每天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从来不交流不关心。

她打定注意,这一次决不再主动开口。他的脸色每天都那么冰冷,那么漠然,让她心寒,并且他不再和她同床共枕,如果看到她在床上,他就去沙发上睡,或者就睡在工作间的地板上。

她对此暗自气恼,也大惑不解,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还以为自己被他捉奸了呢。

好,那她也对抗到底,你有个性,我还有个性呢!谁让你这么小题大做!这么一想,更加铁了心不去理他。

每天晚上,她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虽然与他相对无语,但是心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他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怎么细致入微地呵护她,体贴她,恨不能把自己的血放出来给她喝。

但是她又想到从他们在一起以来,每一步好象她都小心翼翼。在北京的时候,他第一次来看她,却因为一次交谈不欢不告而别。她疯狂地找他,跑到北京火车站,站在候车厅入口,象个十足的傻子一样苦苦守侯,连续两天她半步也不敢离开。饿了就在大厅买个泡面,一边往嘴里划拉,一边眼睛不停地左右观望,怕一不小心他就消失了再也不回来。

那两天她快速消瘦,整整瘦了三斤。

她在火车站打遍了深圳和他家里和全部熟人所有的电话,告知一旦有他的消息要马上通知她。三天后,他打回了电话,说他已经回到了深圳!听说她在火车站找他,他哽着嗓子说:“雪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那么相爱,却不能好好相处,他们之间的障碍在哪里呢?

现在,他们不再象以往那样身心合一,面对什么都有义无返顾的劲头。他们彼此怀疑对方的判断和认定,也不再象以前那样无话不谈。以前他们两人有共同的目标,现在他们说不清楚目标在哪,也不知道对方的心是不是还和自己站在一起。偶尔回顾,孤独感就会凭空袭来。

这是路雪的感受,她想知道喻鹏的感受,但是,喻鹏不给她机会。喻鹏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容易怀疑,怀疑从路雪的电话到路雪任何一次的单独外出。他怀疑却不又不愿意让路雪看出他的怀疑,因此他用烦躁来掩饰他的怀疑。每次路雪外出回来他都眼光闪烁,表情烦躁。

有时侯路雪在外面没有听见手机铃声,再打过去喻鹏就不高兴了。问他有什么事情吗?哦没什么事。刚刚手机放在包里没听到。哦是吗。口气淡淡的。

有时侯手机正好在房间响了,路雪自然进房间接听。正在说话时他进来,却要马上退出去。很体贴很宽容的模样。路雪就会狠狠地踢门,她不需要他退出去不需要他的体贴和宽容,她光明正大没有阴暗行径不需要他帮他遮掩。她气。他却不知道她气什么,还以为她在里面和电话那头的人生气,于是他更气。

在这样的气氛下很多很多的小情绪就陆续来了,路雪觉得喻鹏不可理喻,她光明磊落为什么要向你交代?于是有时侯明明很明白的事也故意不说清楚了。

“我晚上要出去,不在家吃饭了。”她会一边穿鞋一边很随意地丢下这句话。

“哦。”他则看着电脑或很专心地翻一本书,语气淡淡的,知道他想问去哪里,和谁,什么事,等等。但是他不问。所以她就不说。

于是她回来的时候,他就会从电脑面前一脸不耐烦地来开门。开门时眼睛不看她,好象在帮老是忘记带钥匙的邻居开过道的门。脸是摔着的,眼睛是不看进门的人的,话也是没有一句的。开完门就急切地回到座位,急切地盯着屏幕,似乎很专心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路雪心里难受,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走过去,看他在做什么。结果看到的是地雷游戏。于是只好悻悻地走开,去洗脸冲凉睡觉。

早上起来发现他还是不在身边,而且记忆中他好象从来没有进来过,于是出去,看见他卷缩的身体,躺在沙发上。

给他盖上毛巾被,心里很想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她不知道。

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她又想起去年,他又一次摔门而去,路雪下决心不去追他,也真的没有去追。但是她觉得万念俱灰,她在家里坐卧不安,六神无主,恨不得在自己体内放一个炸弹,让一切都烟消云散。

后来,她打开抽屉,找到了他的剃须刀片,她用那锐利无比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在手臂上划,她看着殷红殷红的血从翻开的肉口里涌出来,然后形成一股一股的红色河流,河流涌到了地板上,床上……她用最后的意识给他打了电话,她只说了三个字:“回来吧。”

他感觉到了什么,也许也没有走远,他很快回来,当他看见她的鲜血的时候他象一头狼嗷地大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冲到厨房,他提着菜刀再次出现在她身边。她眯缝着眼睛看着她,没有动弹,她想就让他砍死我吧。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可是刀起了,声落了,她听见喻鹏在说:“我让你切自己!我让你切自己!我让你切自己!”,她睁开眼睛,看见他挥舞着菜刀,用力在砍自己的手臂,一刀、一刀、又一刀……她跳起

来,扑将过去,夺过菜刀,可是已经晚了。他的手臂血流如注,翻开的肉象小孩张开的嘴。她号啕大哭,声音变调地说:“快快快快去医院……”然后他们搀扶着跌跌撞撞往医院奔跑,两个人的手臂都在流血,路雪在哭,可是喻鹏却在笑,他居然在笑。他是幸福的笑,他看着路雪为他的伤口着急哭泣他觉得很幸福,所以他笑,他一点也不觉得疼,他只知道他的雪儿还是在乎他的,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笑。他的笑让路雪感动和心碎。她确信他是爱她的,而且深入骨髓。

后来,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三条清晰的刀疤,就象三条肉虫趴在那里,路雪看见这几条伤疤她就会心如绞痛,她提醒自己,他是爱你的,他可以为你付出生命。你还计较什么?
 0   2005-07-08 02:17:3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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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公司解雇了最后一个文员,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们越来越觉得没有劲头,当初开公司时候的激情已经找不到了。

难道是灯会事件就此打磨了他们的意志力吗?路雪自己问自己。可是为什么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无法作答,也不和他交谈。以前每次面临抉择他都会听她的或者和他商量,可现在每次他都似乎急切地表达意见,难道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吗?都不愿意被对方束缚吗?

她还是无法作答。

他们也有娱乐、也有欢笑,但那欢笑都不是面向对方,而是对方以外的任何人。家变得冰冷,她很怕回到那套房子,总是找借口出去呆到很晚回来,每次回来他来开门的时候都青着脸色,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他们的冷战持续了一个多月,她的心一天天冷却。她怀疑他们之间还有没有爱。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她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他没有摇头。

5.喻鹏真的走了,消失在了她的视野,她的生活,她的气息里。

路雪每天早上醒过来,大脑就会出现断档的空白,然后慢慢恢复意识,告诉自己喻鹏走了,不见了,再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了。

眼泪就会慢慢地涌出来,象涨潮的海水。逐渐汹涌,逐渐激烈,最后成为激浪拍岸,不可截止。

她不想再开什么公司,不想再去做什么应酬,不想再见任何人。

退掉了那套房子,换了一间小小的公寓。她一时之间什么都不想做,觉得自己看到漫山遍野的花,满心希望地奔跑过去,却一脚踏空,掉到了悬崖里。却又不往下掉,就那样卡在夹缝中,随风飘摇。她觉得又冷又怕又黑又凄凉,可是他却丢下她走了,剩下她独自一个人,与风抗争。

她开始重新找工作了,并且不断地跳槽体会奔波的乐趣,她的心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所踪,又目标清晰;孤独彷徨,又永往直前;感觉麻木,又常常落泪……她感觉自己活在所有的矛盾中,也活在所有的虚无里。好象在不断地向生活求证理想,又不断地为失望的结局感伤。想进,又想退。想爱,又想逃……

她觉得自己的内心里没有什么激情了,只有沧桑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将她彻头彻尾地笼罩,对此,她只有任自嗟叹无能为力。

注视镜中的自己,她发现瓷器一样光滑的脸已经有了细小的皱纹,脸色的红晕不知道被谁偷走,只剩下淡淡的苍白。眼睛还是那么大,但是里面的波光不见了,只有深潭似的黑,在闪着幽幽的光,一如惨淡的黑夜。

她孤独地来去,喻鹏走了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朋友。原来以前的朋友都是喻鹏的,她把自己交给他的时候,就把其它所有的一切都拒之门外了。她全力以赴地进入他的世界,他走了就把一切都带走了。只留下孤零零的她。

有天夜里,她实在无法忍受寂静的心慌,她找出了电话本,把里面的电话都打了一遍,竟然很多号码都说是空号!

好不容易打通了一个号码,她激动得双手发抖。

“喂,你好,你是芊芊吗?”

对方电话也许信号不好,一直在说喂喂喂。

她把电话挂了,忍不住哭起来。

衰老的感觉开始迅速蔓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能听见皮肤收缩的声音,那是衰老的声音。她对自己说:我就要老了,可是我却没有家,漂流的生活还在继续……

在对自己25岁的人生思考里,她把自己的记忆在阳光下摊开,一路走回去,仔细查看。发现了很多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让她又看见了五年前那个光鲜可人、人见人爱、在众人面前宣布要轰轰烈烈过一生的路雪。这个路雪是要坚决要体验精彩人生万死不辞的,举起手臂,手腕上刀片的痕迹在太阳下依稀可见,难道是这样的轰轰烈烈?她嘲笑自己。

在另一些角落,她又发现了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另一些秘密,这些秘密来自她幼年时期和少女时期的梦想,这些梦想所烘托的是不可一世清高孤傲的路雪。这个路雪坚信自己一定会出类拔萃远离平庸,一直以来,这个路雪以为自己在积蓄着一股力量,等着好好干一场。就象田震唱的“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只是现在暂时飘泊……”可是好象一觉醒来,什么都还没干,就已经老了。

这种记忆的回望让她的内心异常灰暗,就象北京的风沙,不睁眼是黑暗,睁开眼是疼痛。她陷入了相看两茫茫的境地。

她常常在深夜还睡不着,不知道明天怎么继续。就在她心如古井左右为难的时候,苏娅来了。

6.苏娅来了。

在这样特殊的时刻,苏娅从天而降。注定了这一切将要发生,连她们自己都始料不及。

苏娅是路雪少女时光唯一的密友,她们相交已经跨越了八年。从内地一个烟雨蒙蒙的城市来,为了逃避一场心碎的婚变。

两个失意的女人,两个对男人都心灰意冷的女人,两个敏感多情喜欢做梦却被生活的鞭子活生生打醒的女人,分离多年之后在异乡的城市重逢。

她们在见面的一刹那,从对方憔悴的一瞥里,立刻了悟对方的境遇,她们的眼圈同时红了。

在那间狭小的公寓里,她们连续几天懒得出门。她们把自己关在重帘深深的房间里,空气里飘荡着蔡琴低迷忧伤的声音,在红酒的渲染中,她们陶醉在诉说里。

她们诉说着八年来生活的种种,诉说着对男人的爱与情仇,诉说着人与社会,诉说着自己内心的起伏与滑坡……

颓废与迷离在酒杯中渐浓渐淡。

苏娅说:“看来我们开始老了,听说老女人都特别迷恋蔡琴。”

路雪却说:“真遗憾,居然年轻过。蔡琴多好啊,没有蔡琴和酒,这世界还有意思吗?”

苏娅总是用欣赏的目光注视她。

不悲伤的时候,她们对着镜子假笑,然后向对方炫耀呈现在眼角的鱼尾纹。她们争着去照镜子,居然兴高采烈地去找脸上的皱纹。就象两个孩子欢声笑语地捡贝壳一样,每发现一条皱纹都发出兴高采烈的惊呼。

她们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开怀大笑,即使衰老和失意也成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段时间,路雪牵着苏娅的手,逛遍了深圳的商场。从东门到国茂、友谊城、南洋,再到华强北女人世界、曼哈……任何时候都精力充沛,见到顺眼的衣服抓了就去更衣室,出来后无一例外地问好看吗好看吗。无论对方穿什么都会说好看好看。

两个可爱的疯女人穿着简单的背心短裤在花花绿绿的商场里,象两只蜜蜂在花丛中招摇,只看只笑,一直到精疲力尽为止。有时候试穿了所有的衣服,却什么也不买,丢下一大堆的麻烦给脸色很难看的营业小姐,然后两个人手拉手扬长而去。

深圳的酒吧和咖啡店也都留下了她们的足迹。她们经常去芝加哥,喝很少的酒跳很久的舞,在灯影闪闪中尖声大叫,有时候看到好看的男人便同时围绕着别人疯狂地跳,等到别人投入陶醉的时候突然抽身离去……她们体力都出奇的好,有次竟然一气跳了五个小时,却不知疲倦。

但是她们坚决不尝试摇头丸。

她们都觉得对方的存在给自己带来了很多欢乐,仿佛一剂灵丹妙药,妥帖地一敷,伤口立刻止血了,疼痛也减轻了。

她们很喜欢这样的互相治疗,因而互相欣赏。

有时候苏娅会恨恨地说你的皮肤真好,就象透明的一样。

路雪则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身材分明就是魔鬼的嘛!

那段时间,她们互为影子,时刻相伴。她们彼此依恋,彼此欣赏,彼此嫉妒,彼此怜惜,又彼此渗透。她们活在自由的空间里,不用为了谁的喜好穿衣,也不用为了谁的情绪消沉。而且相依为命,快乐无比。

她们的心息息相通,感觉命运已经让她们紧紧相连。

这种关系微妙的变化是突然来临的。

夜晚是上帝的酒精,它让所有受伤的心灵麻醉。在夜色笼罩下,她们沉静而优美。血液里充斥着淡淡的感伤。她们在缥缈的音乐与美丽的忧伤中诉说,两个女人的忧伤,在心灵交汇的时空,在真空的包围下竟然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魂的美。

她们用声音来抚摸彼此的脆弱,用眼神来流淌内心的柔情。她们说着男人、说着女人、说着青春、说着梦想、说着远方、说着自己……

就在这样清风细雨的涓涓诉说里,她们灵魂彼此触摸。在某一个下雨的夜里,她们同时感觉有种异样的灵光穿行在她们之间,好象天地之光于空蒙混沌之中那白夜的照耀,那光芒万丈的照耀在顷刻间就凸显了一个神奇的全新世界。

神秘的情愫就在那个时刻悄然而至。

7.她们突然开始回避对方的眼睛,仿佛空气中布满了红外线。她们的眼光开始小心翼翼地穿行。但却有神奇的丝线在将她们的心牢牢地串联……声音成了空气中轻妙的舞蹈,焕发着灵感的节奏。是透明的、柔美的、轻柔的韵律。

灯光下她们在相互凝视,惊异于彼此熠熠散发的动人心弦的美。空气在突然间凝固了,任何一种轻微的声音都具有巨大的能量,充满挑战的魔力。就连轻微的呼吸也象低谷的旋风,回旋着颤栗音响。

她问:“你,想他吗?”这句话在有音乐的灯光下,竟有着意想不到的性感和磁力。她脸色绯红,轻轻摇头。那一刻,温情象野火一样在空气中迅速蔓延。她们的关系超越了友情,靠近了爱情,弥漫着纯纯的野菊花的芳香气息……她们同时感受到了这气息,都有些张皇失措、心跳不已。

“风很凉,小心感冒!”路雪低头牵起她睡衣的一角,盖住她的膝。

她们同时被这个举动怔住,然后压制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她突然柔声地说:“你不要靠近我啊”!她本想让空气放松,声音却颤颤地如嫩草在细雨中摇摆,充满了极度的诱惑。

“我偏要,便要……”

她们在玩笑的掩护下打闹成团,那磁场越来越大,花香越来越浓,她们被花海的旋涡席卷,仓促旋转,身不由己。一切的烦恼、伤痛、哀怨,全都纷纷退后,只有温软绵香的缠绕,只有远离尘嚣的轻盈,那感觉如此奇妙,……象两条丝带的飘舞……象两滴水的溶合……象左手和右手的交叉合并……象灵魂在哨声里舞蹈……象花瓣的弥合……象五彩线的缠绕,黄鹂鸟在雾霭中歌唱,音符在激昂地跳荡……

她的手从没如此温柔,在她完美的身体上跳荡,在每一寸肌肤滑行,象船儿滑过波浪,象鱼儿越过水面……

她的手缠绕在她的脊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在空气中,缥缈而悠远:

“百年之后,我们青春不再,我们的肉体是不属于我们的……它只是我们灵魂的房子,让我们走出房子,走出男人,走出爱情……让我们做自己的主人……”

鲜红、干旱而赤裸,在你漫开来的雾天里

石窟闪着光

照耀我雷电的流苏

石头大声滚动

然后平躺在肉体上

空蒙之中,秃山时隐时现

象一种动物,蚀龙或灵火

在死去,流苏是那么凝重而缓慢

………… …………

她仰卧在床上,满脸通红,红唇微张,如盛开的花蕊。

她强烈地感觉,自己的心竟然真切地为一个女人而跳动,她不可截止地涌起一种强烈地想要覆盖她的冲动。

灯光下一切都飘飘忽忽,犹如梦寐。音乐迷离着她们的意识,夜晚模糊了她们的性别,轻

轻轻轻地,她撩开她的薄衣……手指慢慢滑过她的脊背,她的脸,她的胸,她的小腹,她光滑的长腿……

她们的唇颤栗地交合在一起,两个柔软的身体温柔地叠加,芳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她

们不住地颤栗。

她寻找她的眼睛,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她们自己。她们象两个纯洁的天使,冰清玉洁散

发着万般柔情。皮肤越来越滚烫、灼热,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喷出火来,要将她们焚烧。……在灵魂深处,升起一股强烈地、巨大地、想要融合的欲望……她们全身心地交织在一起,动情地相拥相吻,相互融合……

她们不复存在……

她一直紧闭双眼,满脸羞怯,却迎合她的每一个拥抱和亲吻。她们象两只小猫,温柔眷眷。犹如见自己在另一个男人怀抱里忘我的温存。她的感动突然间排山倒海地从四面八方涌现,蔓延在房间里每一个空间,布满了窗帘和床单。那欲爱不能的爱人,那风云变幻的纷争,那流离失所的演变……还有她背信弃义的丈夫,她伤心欲绝的嘤嘤哭泣,……她们彼此华美而孤独的青春,优雅的明净,哀伤的眼睛……全都裂成碎片,波光鳞鳞地闪现在路雪的脑海中。

她们的眼泪和汗水交汇在一起,她们是两个水做的湿淋淋的女人。

……她突然悲从中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覆盖着她,就象覆盖自己;柔情地亲吻她,就象亲吻自己;疼惜着她,就象疼惜自己;爱她就象爱自己……

她一边吻她一边对她呢喃:我了解你的需要,欣赏你的美丽,让我以全部的心来爱你……她的泪水和着呼吸,在她的全身流连,五脏六腹都在发光,耀眼的光把她们焚烧,融化,合不成型……

她们彼此混淆彼此遗忘,想做一个男人好好爱她的渴望,那一刻在路雪心里清晰而强烈。

她们在七彩的梦中睡去。

8.……她们违背了上帝,却触摸到天国之光,不是混沌初开的世界,而是远离地面的飞翔。没有纷争,没有叹息,只有花,只有草,只有无欲无求的馨香与空气,至纯、至真、至情、至性……

早晨,她们在门厅过道上相撞,两个人同时愣了片刻,然后拥抱在一起。女人与女人的拥抱是那么柔软而温柔,犹如迎接阳光的拥抱。

她们重新春光明媚,昨日种种,譬如朝露,让所有尘世的阴郁、忧伤、欺骗、失落,在一夜之间都烟消云散。她们在这个新世界的触摸和试探中,成为新生儿。并很快适应了这种全新的角色。她们默默认同这种完美的组合,并如沐甘露,脸上重现出青春的柔情和光华。她们远离了折磨过她们生命期盼的爱情,满怀信心地进入新的生活。

她温柔地叫她苏苏,一如她的他。她温柔地叫她雪儿,一如她的他。她们每天都光着脚丫,在公寓里凉凉的地板上走来走去。她说:雪儿,给我读诗吧。

雪儿读诗,读女人,读女人内心的孤独和忧郁:

“她目光直视

没有幸福的痕迹

她自言自语,没有声音

她肌肉健美,没有热气

……

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安然入睡

你,不来与我同居……”

这是她们都喜欢的女人:伊蕾,她的柔情和绝美的叹息让她们感动,她们明白她所有的美

丽。

“光洁的前额被时光浸润

黑亮的长发风干为原始丛林

我双眼的晴空有星辰陨落

曾经脆想的噪音渐远渐渺……

想缩短一半的路程去迎接你

可是脚下,根须早已纵横……”

这是另一个美丽的女人:马丽华,为了生命的追逐独自抵达了青藏高原,她的灵魂没有读

者,只能让自己华丽的生命孤独在雪山之颠盛放……

所有高贵的女人都在为爱情而焚烧,但爱情却把她们抛弃,让她们的灵魂流离失所,更加孤单。

她们找到了彼此的支点,犹如倦鸟找到了温暖的巢。

她们陶醉在彼此的依偎中。

她说:雪儿,给我唱歌吧。她就给她唱歌。

她唱遍了所有诉说孤独、郁闷、失恋、徘徊的歌,以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怀,感触着新世界的她和自己。

她们喜欢坐在有台灯的、音乐弥漫的角落里,怀抱靠垫,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耳语般地

说话。她们的声音很迷离,就象花瓣飘在水面的声音。

她们快乐地出席所有聚会,同出同进。每次出门,她们都为对方仔细化妆,相互涂睫毛膏和口红。用真心注视对方的光芒时,就象欣赏镜中的自己。

互相挑选好看的衣服,看着对方穿上。然后彼此赞美。她喜欢穿薄薄的裙裤,在雪儿面前

转圈,看起来风情款款。雪儿的每一种装束她都不住赞叹,觉得对方是人中之凤,很难得的好女人。

她喜欢雪儿穿中性服装。

雪儿把头发修剪得很短很短,象个小男孩。苏娅的长发很长很长,风一吹就飘起来。

9.有一天,她们的世界被角落里安静了很久的电话突然打乱。

路雪小心地拿起电话,居然是那天没接到电话的芊芊。她解释说,那天她有点事情,电

话信号也不清楚,所以就没有再打过来。

她约路雪去名典咖啡坐坐,说有要事对她说,声音带着哭腔。

路雪感觉她应该有事,于是和她约好了时间和名典的地点。挂了电话,她对朱娅说:“宝贝,我要出去一下。”

她接电话的时候,朱娅表面在看书,其实耳朵没闲着,一直在凝神判断对方的性别。

这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男的女的?”

她拍拍她的脸:“男的!”

她便一脸释然。

她们立刻为这样特别的感受会心一笑。

其实,她们看男人还是男人,女人还是女人,只有彼此在自己的眼里有不同的含义。

她们都知道,那是因为内心的吸引,否则,就没有任何意义。

路雪和芊芊的相识纯属偶然。

四年前的一天,路雪刚走出图书馆,一个相貌衣着质朴的女孩拦住了她:

“小姐,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因为她有一双纯净的眼睛,路雪站了下来。却建立了她们特殊的缘分。

当时芊芊来深圳才半年,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因为深圳还很陌生,所以只能到街上见到面善的人就过去讲,就这样她遇到路雪。她说路雪看起来很有气质,而且非常亲切。

路雪当时见眼前的女孩疲惫不堪却强作笑脸,让路雪想起了自己初到深圳四处碰壁的时候。她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就耐着性子听她讲,并留了电话。

过了没几天,芊芊来了电话,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说问候一下。当时路雪正在家里褒汤,不知怎么就心血来潮地说:“过来喝汤吧。”过后芊芊说当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有些怀疑路雪是否有其它的意图,但是她又不好拒绝。

芊芊还是去路雪家喝汤了,不过她去之前交代同事说:“如果我超过晚上十点还没有回来,你就报警。”

可见芊芊是一个多么单纯的女孩。后来,芊芊每隔一段就会给路雪电话,路雪是一个很排斥保险的人,因为她总是相信冥冥之中的东西,而且她发现好多人是在刚刚买了保险没几天就出事了。所以她认定自己一生不买保险,有些愚昧的固执。这是路雪矛盾性格的一种表现。

但是她又不忍直接告诉芊芊,她那么辛苦不易,令人不忍拒绝。所以路雪就不断地请芊芊吃饭。后来她开始欣赏芊芊坚强而淳朴的个性,和芊芊成了默契相知的好朋友。芊芊已经在一年前改行卖汽车香水了,路雪始终没有买她的保险。

名典咖啡是一家大型连锁咖啡馆,以其独特的风格迅速蔓延。现在全国各地已经随处可见它的身影,它在深圳各个地段都有分店,几乎垄断了深圳的咖啡市场。因为它价格实惠、环境幽雅,是深圳白领约会洽谈的最佳去处。

路雪匆匆赶到华强北的名典咖啡,在二楼的角落找到芊芊。她们已经近两年没见面了,芊芊看起来非常瘦弱。

路雪打量着她,不解地问:“你有什么事需要到咖啡屋……”

她突然住了嘴。因为芊芊脸色灰暗,表情肃穆,看来似乎是有大事。

“你先点份饮料吧……”

这个时候她还没忘了照顾人。路雪急了:“到底什么事,先告诉我!”

芊芊刚欲张嘴,却哽住了。她低下头,伸出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路雪才发现她的手臂青了一大块。

“小姐,怎么回事,快说啊。”

“是……”刚张口,她哽咽着说不出话了,赶紧伸手拿纸巾去擦已经在脸上纵横的眼泪。

“我半年前交了个男朋友……”她艰难地说。

“什么?他打你?什么世道!!”

路雪激动地站起来,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她只得坐下来,充满忧虑地看着芊芊。

“怎么回事,你快说说好吗?”一向侠义的路雪有些义愤填膺,而且近段时间非常有男子气概,她很想马上给芊芊声张正义。

芊芊艰难地张开口,却还是说不出话,顿了顿,她从包里翻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递给路雪。

路雪急切地展开,却是一份合同。

看完内容,路雪举着那张纸。

“芊芊,这合同是你写的?”

路雪简直不敢相信,在深圳同居的恋人,居然有这么荒唐的合同。他们约定了房租水电的分摊方式,最可笑的是里面有一条:不能抢对方的客户!

“他也是做汽车香水的?”路雪问。

“是的,他逼我写的。”柔弱的芊芊无奈地说。

“那你竟然去写?而且还和他住了半年?”路雪激动地瞪大了眼睛。

芊芊只是哭,半天也无言。路雪则开始叹气。她已经很了解芊芊,芊芊曾经有过感情伤害,所以一心想在深圳找一个人过塌实的日子。所以就全力以赴地爱上了这个男人。现在她哭的不止是脸上的伤,而是内心对感情深深地失望……

看着她脸上身上的伤,路雪坐不住了,她说:“我陪你去找他谈谈。”

芊芊立即说:“不。”

“那,去派出所告他吧!”

芊芊还是说:“不。”

路雪只能坐着,陪着叹息。她想芊芊一定还是没有死心。尽管她的心碎了。在人情冷漠的深圳,人心是多么孤独。而且,芊芊又一路艰难地走过来,她体会了太多的冷暖,所以她不愿轻易放弃。

也许芊芊只是想找个人哭诉一下,这么一想路雪只好陪她坐着。

“你还和他在一起吗?”

芊芊只是点头。

她们两个人就那样默默无声地坐着,直到芊芊的手提包里发出飘扬的音乐。

芊芊立即敏捷地打开包,拿起手机,掀开手机翻盖,声音发颤地说:“喂……我在华强北的名典……好。”

接完电话,她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了红晕。“是他?”路雪问。

她居然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路雪摇头:“你还打算原谅他?”

“他说他马上过来接我。”

“你……”路雪真有些着急:“不说别的,看看他和你的这份合同,他对你有感情吗?”

芊芊无奈地咬着嘴唇:“阿雪,我知道自己很软弱,但是,我还能有什么样的生活呢?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别人了,所以,我只能和他这样的人一起混日子吧。”

芊芊跟她所谓的男朋友回家了,路雪心里却一片阴翳。

在回家的路上,路雪为芊芊叹息着,她想芊芊还囚在牢中,幸好自己让自己出狱了,获得了自由和快乐。

苏娅开门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才回来啊。”

此时,苏娅的笑容和等侯让路雪感动得想哭,她很庆幸还有苏娅相依为命,否则自己就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0   2005-07-08 02:18:11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motion

1   2005-07-08 02:13:2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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