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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老板(长篇)
网友【36367075】 2005-07-08 02:13:22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59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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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偶 然

1.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深圳的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上班、谈判、交易、赌博、喝早茶、逛街、美容、给喜欢的人发SMS……而路雪,这个在深圳独自奋斗了十年的职业女性、一个经营着几十号人、公司年营业额数百万元的广告公司董事长;一个思路清晰、逻辑严谨、总是在营销领域打漂亮战的能干女人;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春风得意、风韵正好的漂亮女人,此时此刻,却坐在深圳某个阴暗的派出所留置室里,看着冰冷的铁闸门和派出所大院来来往往的人,在一个沉默的长发女人面前,感慨万千。

与其说这是一间房,不如说是半间房比较恰当些。

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不足八平米的房间被分割成三瓣:一个高高水泥台,占了这半间房的三分之二。水泥台有一层木版,在和肉体长期的摩擦之后,显得金黄锃亮,透出了木头的本来光泽。

那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床。

床上胡乱地堆着两堆颜色发乌的棉絮,说它是棉絮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被套。横七竖八的黑线勉强兜着东一团西一团的棉花,看起来肮脏极了。似乎里面布满了无数的虱子、跳蚤和很多阴险肮脏的不明小动物。

“生活就是一张华美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

张爱玲的感受真是不同凡响。

此刻路雪反之一想,不禁觉得头皮发麻,胳膊里有些风飕飕、凉丝丝的。

挨着铁门的一侧,有一个砖头砌的半人高的墙,围了个圈,那就是洗脸和方便的地方。除此之外,剩下一张小方桌那么大的空地。这三面墙加一扇铁栏杆组成的半间屋子,就是吃喝拉撒睡的全部空间了。

这是一个扣押嫌疑犯的地方,他们管它叫留置室。

路雪坐在这间留置室的一角,默默出神已经半天了。

那个女人一直在梳她的头发,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也许她是在梳理自己的心事,梳头只是一个习惯动作而已。

她皮肤真白,尤其在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下,那白就成了乳白。白色的东西总会让人感觉干净,干净对于现在的路雪来说是最大的享受,于是她忍不住细致地打量她。

女人有一头长长的黑发,站起身来应该可以到臀部。黑发也特别黑,有些天然的卷曲,很蓬松地流淌下来,有一大截黑发落在金黄色的地板上,形成一幅颜色很饱满的图画。看惯了满大街负离子阳离子游离子水离子处理过的直发,这天然蓬松的长发让人感觉格外亲切。

长发真是女人的武器,犹如天使的翅膀。缱绻的乌丝似乎要把人的心紧紧缠绕,寸寸包裹,让你挣脱不了,舍弃不下。

这样的长发似曾相识,路雪想。她想起了关于长发的所有记忆。她的,以及苏娅的。

她痴迷地注视这一团浓密的黑发,眼睛怔怔出神。思绪飘渺起来,似乎在记忆的风中舞蹈。

她也曾经有这样一头美丽的长发,那时,她笑靥如花。在浮华的深圳,却沉迷在一个非物质的世界里,那个世界纯净得只有爱情。但是,人生就象电影,处处在上演着悲喜剧。所谓造物弄人,谁能逃脱生活的安排?

自从进入这个狭窄的空间以来,她的内心由坦然到恐慌再到坦然——到这里几天之后,她已经平静如水,可以安然地读书看报了。因为她忽然发现,人其实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注定成为生活的囚徒。无论你是在奔向自己的目标,还是在为了你的亲人而奋斗,你的一生早就在命运的设计之中,非此即彼。

每日奔波在公司的事务里,或者关押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变换了一下形态而已。

因此,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呢?

她二十岁到达深圳,自从到这个白热化竞争的城市开始,她就感觉自己犹如进入了一个马拉松的队伍,拼命地追赶,不曾有过丝毫松懈和怠慢。她以为自己在朝着自己的理想前行,因而竭尽全力在所不辞。十年了,她从流离失所的打工妹,逐渐成为雷厉风行的女老板。父母为她而骄傲,周围的人对她充满了钦佩。在很多人眼里,她已经是成功的象征。新一轮的打工妹又来了,她们都羡慕地看着她,暗暗把她定为自己奋斗的目标……她也曾经暗暗为自己得意,认为自己有清晰的目标和方向感,所以在这个美丽而残酷的城市里,才能从不迷失,并且快速成长。她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在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行。

而此刻,坐在这个限制了她自由的阴凉的小屋,她才突然惊觉,其实,在这个五彩缤纷的城市里,她不过是生活的一步棋。

2.时间退回到十年前……

路雪到达这个城市的那天,深圳的天空异常纯净。干净的蓝色天宇中缓缓漂浮着几朵白云,象几团松软的棉花,蓬松白净,看起来又舒服又通透,让人有一种想在上面打个滚儿的冲动。

在此之前,路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低的天际,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光滑的蓝天,然后把白云抓在手里。

她的好心情从中巴车刚刚上了深南大道就开始的:宽阔的大道两边簇拥着枝繁叶茂的树丛,路的中间盛开着大片大片鲜艳的小碎花,修剪整齐的万年青碧绿饱满,就象一排衣着整洁的孩子,精神抖擞地站立在花丛边。花丛、绿树,和青色平坦的柏油路面组合在一起,就象一张高清晰度的彩色照片,清新宜人地包围过来。

她挺直了脊背,一路的疲乏困倦一扫而光,感觉精神一振,仿佛陡然间有了激情和力量。

因为生下来皮肤白如雪,所以父母给她取名叫路雪。二十岁的她中等个头,留着齐腰的长发,雪白的脸素面朝天。在一件蛋黄色体恤衫的衬托下,看起来非常干净与灵秀。

在人群中,她不是最出众的,但是她十分耐看。她的眼睛和嘴唇是她脸上最生动的部位,眼睛很圆,当专注地看你的时候,你会发现她的黑色瞳孔比一般人要大很多,似乎盛满了思索,看起来灵性闪动。而她的嘴唇丰润而轮廓分明,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弹性十足,充满着一种矫健的诱惑力。面对这样的嘴唇,你不禁会想,它是不是天生就是为接吻而准备的。

当然,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赋予她灵气的,还有她眼睛里闪现的智慧光芒。

她从小喜欢做梦,一直在阅读各种各样的书籍,十七岁的时候,她已经阅读了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龙应台的《野火集》、还有卡耐基的《人性的优点》《人性的弱点》。因此,她过早地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忧虑。

她来自四川某个城市下面的某个小镇,在此之前,她二十年的时光从没有远离过小镇。因此,她的举止之间很轻易就流露出小镇女孩的拘谨和内向。

有人说来深圳的人十有八九是因为爱情,路雪碰巧也是这里面的一个。十七岁的她爱上了她的中学老师,并因此放弃学业。从此和老师鸿鹤传书,在三年纯净的精神之恋过后,她发现自己爱上的只是一个幻象。于是决绝地选择了出走,来逃避内心的困扰。

深圳在她心里是一个彩色的世界,她想象自己纵身一跳,就可以从此镀上这个飞速发展的城市鲜明的烙印,然后把老师从记忆里轻松删除。

她很小的时候,就坚定地相信,她的将来会属于远方,并且会与众不同。

中巴车平滑地行驶在如画的柏油大道,她把车窗推开,一股热情的风立刻扑面而来。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似乎闻到一种来自于孩童身体的清香。这种生机勃勃的味道让她热血沸腾, 她心里涌起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于是她忍不住张开嘴巴,迎着呼呼的风声,冲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和绿树花丛,发出了她清脆的呐喊:

深圳,我——来——了!!

她立刻就爱上了这个还未谋面的城市。一个清晰而强烈的念头撞击着她:这个城市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并且,一定会成就她。

可是,当她在一个名叫笋岗桥的车站走下车来,拎着行李包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时,茫然感才彻头彻尾地覆盖了她。在这个人才济济的繁华都市,没有上过大学的她,能够干什么,她并不知道。

3.在这个城市里,她并没有朋友。临出发前,她的同学明丽给了她一个旧信封。明丽指着信封上落款处的地址说:“那是我姐明亮的地址,你去找她吧!”。路雪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见过明亮,现在她的长相都已经在大脑里模糊了。

大概是上午十点左右,她举着一个揉皱的信封,站在烈日下,拦住了几个人问地址。在别人的指点下,她拎着行李包上了天桥,到了马路对面。她茫然地走了一段路,在一个瘦弱女孩的指点下,她看到几栋半截楼房。她走过去,站在一处洼地的边沿,放下行李包,掏出手绢,从脸到脖子仔细地擦了擦一路奔流的汗,然后用手绢扇风。

扇了几下之后,她发现这是徒劳的,热浪象浓烟一样包围着她,七月的深圳已经非常热了。

她停下了动作,打量自己的目的地。

眼前有二三十级陡峭的台阶,台阶下是几排几层高的楼房。这些楼看起来很新,但是却非常不统一。每栋楼都贴有不同花纹的瓷砖,就象穿着新衣服过节的孩子。楼顶东倒西歪的天线,每个阳台都布满密匝匝的防盗网。里面挂满了衣服、被单等杂物,这些东西和色彩班驳的外墙一起进入路雪的眼底,展示的是这个繁华城市中下阶层平庸杂乱而窘迫的生活。

她的眼里看不出高兴或者失望。她只是嘴角抿起,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把手绢叠起来,随意插进格子布的裤袋里。然后,她拎起行李包,侧身走下那些陡峭的一鼓作气的台阶。

她站在一扇门前,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确认了门牌号码后,她举起手轻轻地敲门。几分

钟后,一个上身赤膊、只身仅穿着一条大裤衩的年轻男子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一脸不耐烦地说:“找谁啊你?!”。

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迟疑地说:“请问……”话还没有说完,横空出世般,男子胸前豁然出现一张眼睛圆瞪的脸。原来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从男子的腋下伸过头来,挡在男子的胸口,夸张地张大眼睛和嘴巴,急切而热情地说:“你是不是路雪?”

她来不及惊慌和说话,只有拼命地点头。

“啊你来啦?!”女孩尖叫着,路雪刚想问你是……可房门已经“砰”地合上了。她正纳纳不知所以的时候,里面传出女孩的声音:“不好意思,你等一下,我们在穿衣服!”

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把行李包放下,揉着自己被带子勒红的手。

很快,门再次打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清清爽爽地走出来,迎面大方地说:“你好,我是明丽的姐姐明亮。”她不敢相信这个女孩就是刚才那个。但是明亮已经低头弯腰把她的行李包提起,一只手揽起她的腰,热情洋溢地说:“走,到家里坐吧!”

明丽是路雪的中学同学,她们结拜了姐妹,因此形同手足。明丽再三强调,要路雪来找她姐姐,说:“我姐姐就是你姐姐,她不会让你受苦的。”据说她姐姐明亮只比明丽大一岁,比路雪大不了几个月,却已经来深圳三年了。

明亮长得不算漂亮,但是她和明丽一样,有一个具有家族血统的挺拔鼻子,还有皮肤也很白,所以看起来高贵大方,和这样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走进明亮的家,她心开始受到一点轻微的打击。明亮所谓的家,其实只是一间八平米见方的小屋,里面还有三个人在忙乱地穿衣服。路雪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明亮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说:“没关系没关系!来,介绍一下……”

原来,另外两人是明亮男朋友的弟弟和女朋友,也是前几天来的,还没有找到工作。

明亮热情地招呼她坐,她环视这个小屋:房子里有张上下铺床,还有一个帆布的简易衣柜,靠墙堆着几个颜色不一的箱子。床头靠着一张廉价的折叠餐桌,没有椅子。

她只得在床边坐下来,屋子里的人拉过挂在墙角的毛巾,纷纷去洗漱。路雪兀自坐在那里,这个小屋,两个人住还不显得拥挤,加上另外两个和路雪,这样狭窄的屋子里凭空要住五个人。怎么睡?她有些无所适从。看着这拥挤的小屋,路雪不能不深切地感叹在这个城市生存的艰难。难道这么现代化的深圳,只能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生存吗?

那天晚上,果断的明亮三下五除二就安排了睡觉的问题:明亮和其男友弟弟的女友睡下铺,路雪睡上铺,剩下两个男的,自然睡地板。

大家都没意见,于是各就各位,屋子里很快响起呼噜声。听着耳边响起的多重合唱,路雪却失眠了,她心里升腾起一丝惶惑,她决定明天早上就去找工作。

明亮的家在笋岗桥下的几排农民房里,这些房子窝在桥下,一般人只会注意到一排半截的房子。这里的居民坐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只能看到半个天空,另外一半是笋岗桥冰凉的栏杆。这半个天空把路雪对深圳的想象横空也被切成了两半,成了路雪对深圳的深刻记忆,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了。

那间小屋晚上睡觉了还不觉得怎么样,白天感觉四处都是人,转身都要尽量侧着身子,吃饭的时候都可以从对面的碗里刨饭吃了。

第二天她才知道,明亮刚来深圳时,在工厂做流水线工人。半年前跳槽到一家娱乐城做咨客,也就是穿着旗袍光鲜地站在门口的迎宾小姐。可前些时候一个客人一定要她去陪唱歌。她不肯,客人火了,骂道:“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同时甩给她一个耳光。泼辣的明亮哪里能受这种气,当即还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转身跑到更衣室脱下旗袍就回家了。

她男朋友是学经济的,正牌大学生,刚来深圳时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做股票经纪。后来看到股票火了,就辞职自己来炒,也赚过一些钱。但是近年来形式突然逆转,所有股票全部套牢,他差点没跳楼自杀。幸好有明亮这个精神支柱,所以很快平复心态,安心在家等待形式好转,股票解套。

这样的情形下,就成了几个闲散人员,每天在家打牌混日子。

路雪却难以象他们那样轻松。

她身上只有五十块钱了,虽然明亮待她如同姐妹,她不容许自己抱有依赖心理,也羞于在别人管吃管住的情况下还向别人伸手。她必须要尽快找到工作,然后落实自己的住处,不再给他们增加负担。

她每天都早出晚归去找工作,尽量少在房子里呆。因为人太多了,堵得慌。

这是一九九二年,七月流火的深圳。

4.初到深圳的路雪,腼腆内向,一说话就脸红。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隔几年,她就会在这个繁华的城市开公司,成为风风火火、精明利落的女老板。

她的内心是一个生性敏感、思想开放却行为保守、时而自卑又充满野心的人。

路雪的父亲是小镇平凡的公务员,宽厚智慧而善良。长期以来也一直是县电台的通讯员,说话也颇有见地,被亲友和邻居奉为高参,谁家有事总会找他商议。父亲在工作上一生都忍气吞声,郁郁不得志,但他每天都会把欢乐带给他的孩子们。对孩子他从不说教,也不强迫,只是提醒和警示。对于日后的经历,路雪从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但是父亲给了她条理和方向感,这让她在此后的人生路上走得很从容。

在没有电灯电视的时代,父亲就用精彩的故事来丰富他的家庭生活。他用很多很多的故事填补了孩子们贫乏的童年,让他们即便在艰苦的岁月里也对未来充满了想象。

正因如此,路雪的想象力总是让她不甘平庸,她对她的未来世界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和勇气。

“你想好了吗?如果想好了,那就去做!但是,永远不要后悔!”这是父亲在孩子们面临抉择的时候经常说的话。在路雪来深圳之前,父亲这样问她,她郑重地点头。尽管母亲和哥哥姐姐们表示反对,她还是毫无牵绊地来了。

她是清高的,虽然她没有大学文凭,可是却是不愿意随波逐流。可是,以她的条件,要寻找一个理想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跑了半个多月,依然毫无进展,她的梦想被无情击碎。

“有文凭吗?”

这是她站在人才市场遇到的第一个问题,紧接着还有很多问题在后面:

“会电脑吗?”

“英语几级?”

“会开车吗”

“有工作经验吗?”

在所有的问题面前,路雪的脸红得象一个染缸。她这才发现自己是那样赤贫,那样的一无所长。

她曾经以为这个城市的机会象疯长在树上的苹果,谁都可以任意摘一个。可在这个城市呆下来,才发现苹果有的是,可这里高手如云,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捧着苹果,吃得汁液横飞,而你,还得老老实实地砌沙成塔,暗暗累积自己的高度。

每天渺茫地穿行在深圳人才市场闹哄哄的大厅里,似乎四处都是机会,迎面碰上的却是陌生而冷漠的面孔。不断地奔波,不断地面试,见了很多数不清的稀奇古怪的公司,好象不管你来自哪里,到了这里你就要重新开始。

深圳让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她的狂妄在深圳识人无数后一天天锐减,感觉好象在峭壁攀援,沿途都是和她相似的人:背井离乡、两手空空、举目无亲、人地两茫茫……而且每个人都背着两个包袱——一个是行李袋,另一个是荣归故里的梦想。无论来这里的动机是什么,结局都会一样:那就是,只能前进,不能回头。

初到深圳时豪情万丈的路雪,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剥离得梦想残存,只剩下天天跑人才市场,尽快安定下来的心思了。

5.因为没有文凭,始终不敢去问津那些大公司。每天,她都揣着些微的自卑,她反复在人才市场外面的招聘栏下徘徊。招聘墙贴满了信息,她张张走下去,却找不到自己的希望。

就在她已经弹尽粮绝对这个城市快要丧失信心的时候,她遭遇了一个陌生人,这个人让她重新看到了希望。

那天,她在人才市场外面的招聘栏下忧心忡忡,双手插进衣兜里,触摸到里面最后的五元钱,她感到惶惑极了。这五元钱让她她提醒自己,没有太多时间给自己选择了,必须找一个能够立即上班的地方!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则招聘信息:

某夜总会招聘公关小姐,要求身高一米六以上,二十五岁以下,

初中以上学历,面试合格当场录用,解决食宿、待遇优厚。有意

者请在晚上八点以后持身份证到深南大道夜巴黎夜总会面试。

当时正好在热播由萨仁高娃主演的电视剧《公关小姐》,所以在她的感觉里,公关小姐是尊贵高雅的象征。最关键的是那句“面试合格当场录用”吸引了她,她决定当天就去面试!

她借了明亮一套黑色的套裙,长发被高高地盘起,并化了淡妆,她觉得这样比较符合她心目中公关小姐的形象。打扮妥当之后,她在八点正准时来到了夜巴黎。

她拦住了一个男招待:“请问,我是来面试的,你知道是哪位负责吗?”男招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对她说:“负责招聘的经理还没到呢,你找个座位等等吧!”。

她在一个松软的半圆沙发上坐下,忐忑地环顾四周。里面灯光很暗,影影酌酌。在靠吧台的位置上,有几个衣着艳丽的女子在嘻嘻哈哈打闹着化妆。

“也许她们就是公关小姐?”带着这种疑问,路雪开始把注意力都用在观察她们身上。她看见这几个女孩的打扮都非常妖娆,有两个女孩还穿了露背装,整个雪白的后背都暴露无遗。

她们说话也很热辣,嘴巴里蹦出一些什么出台什么小费之类的字眼,还捎带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脏字,路雪渐渐有一些不好的感觉。

再后来,她看到陆续有几个男顾客入场,已经打扮妥当的女孩们争相上前,就象一群乱舞的彩蝶,围着男顾客热情地谈笑,有三两对很快象情人那样搂抱在一起,动作极其亲昵。

路雪紧张起来,她突然明白了公关小姐在这里的确切意义,一股热血让她腾地站起来,来不及想更多,她匆忙往外走。她迎头撞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那个男招待。男招待很惊讶地说你去哪里?你不等经理啦?她没有回答,只是加快步伐,仓皇而逃。

她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宁愿饿死在街头,也不能在这里上班。

她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有一种异常绝望的感觉。一边茫然地往前走,一边回顾刚才那些场面,她为那些人感到羞愧和耻辱。对于从小把自尊看得比生命还宝贵的她而言,那样赤裸的关系和肮脏的交易是她所不齿的,但是她又如何改变眼前的局面?

她只有五元钱了,还没有吃晚饭,她又饥又渴……而且天黑下来了,她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怎么坐车回去。更重要的是,她也没有钱坐车回去了!

她依然往前走着,孤独、绝望、饥饿、黑暗、迷茫……全都一起包围着她。绝境之下,她的倔强脾气上来了,她想,就让我这样随处飘落吧!就让我自生自灭吧!于是她继续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后来,不知道走了多远,路上的车流和高楼越来越少,只有榕树和路灯在陪伴她,她觉得好累好累,她不想再走了。

她决定拦下一辆车,把她带回住处,至于钱的事,就上车以后再随机应变吧。

这么一想,她停下了脚步。把眼睛闭上,向着马路伸出了一只手。她想,如果老天有眼,它会让一辆车为我停下的。

仿佛奇迹般,她刚刚伸出手,就听见了刹车声以及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她睁开眼睛,一辆泛着铀光的黑色轿车已经神话般的停在了面前!

紧接着,车窗缓缓落下,一张友好而年轻的笑脸对她说:“上来啊!我送你!”

仿佛是上帝的声音!

她迟疑了片刻,有点害怕,同时在心里翻腾:在夜晚上一个男人的车子,意味着什么?但是她来不及多想了,看着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面容,她有了勇气。她告诉自己,先上车,然后再随机应变!

于是她勇敢地打开了车门,坐在了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心里却调动了所有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地分析旁边这个司机来。

看他的样子,年龄应该不到三十岁。好,那么我就成熟一点,在当时路雪的逻辑里,她觉得一个男人不可能去打一个比他年龄还大的女人主意,这么一想,她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坐相和表情调整出一副很老练的模样。

他说话了:“请问你这是往哪儿去啊?黑灯瞎火的一个人!”

他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应该是北方人。

“唉……”从一声叹息开始,她就开始描述今天的遭遇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缓慢,感觉比较成熟的样子。她对他讲述了自己今天去面试的心情和失望的感受,这些都是真的,因此听上去真实感人。

“哦?……”听完她的话,他转过头,刻意打量了他一眼,面露欣赏之色。

“那你多大了?”他又问。

来了来了,他终于问起年龄了。

“你呢?”她对自己的聪明感到满意。

“呵呵,二十七。”他倒是坦坦荡荡,一点不设防。

“我……我比你大……”她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说。

“比我大?大多少?”他不依不饶地追问。

“哦,我……三十二了!”她索性按照计划信口瞎编了。

“哦……”他说着,继续开着车。似乎有点意外,似乎很正常。

在一刹那间,她决定变被动为主动。

“你结婚了吗?”她问他。

“哎……”对她的问题,他竟然叹了一口气。

顿了顿,他说:“我……离了!”

他给了她灵感,她立刻接着说:“唉,我也离了。”

话一说完,她感觉自然顺畅起来,决定按照这个方向信马由疆。

“我没有小孩,结婚才半年就离了,还没来得及呢!”

然后他看她一眼,“你呢?”

她把右手支起来,靠在车窗边沿。流畅地说:“唉,我儿子已经五岁了!不是因为他,我还不会来深圳呢!”

他对她的话没有半点怀疑。

他们就这样一路聊下去,从家庭到深圳,他讲了他在深圳所经历的艰辛,动情之处,他表情凝重,有点哽咽。后来聊到了深圳生存的感受,他以过来人的口吻对路雪说:“深圳这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什么奇迹都可能会出现!所以,要在这地方生存,必须自己心里要有底气!只要你大胆表现,就有机会。谦虚在这里没有市场。因为来这儿的人就象是跳进了一个大游泳池,脱了衣服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番话让路雪迷茫的内心当即一凛,觉得突然就不再畏惧了,她想她可以面对一切挑战。这个陌生也许想不到,他看似寻常的几句话,对在此刻卑微绝望的路雪心里,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后来,他们聊得有点累了,他说要请路雪去吃宵夜,路雪怕在灯光下自己的年龄将暴露无疑,于是推脱自己不饿。尽管她晚餐没吃,肚子早就呱呱叫了。她不愿意让他看出骗他,她觉得他是一个真诚的朋友,她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被愚弄。

到了笋岗桥,汽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他看着她开车门,突然说:“就这样吗?”话语中流露出明显的留恋。

路雪对他大方地伸出手,说:“握个手吧!如果我们有缘的话,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那时,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看到他很遗憾的表情,她安慰似的说:“我记下你的车牌号码吧!下次我看见你的车牌,我一定去认你!”说完她打开车门,大步跑到车灯前,弯下腰,认真地看了看车牌号码。然后直起身来让到路边,对他挥手。

她知道他想交换电话,想有进一步的交往,但是自从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就变得戒备和敏感,她相信如果真的有缘,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他的脸一直侧面向她,没有完整的轮廓,她逐渐就淡忘了。

她却深刻地记住了那组数字:06731。她没有想到,这组数字从此印在了她的脑海,十年后依然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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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碧华山庄给出的交稿期限的第三天早上,全体创作成员都坐在会议室,再度展开创作讨论。

昨晚在碧华山庄意外地遇到喻鹏,得知他在剑桥广告公司后,路雪非常惊讶。

她以为喻鹏已经回了广州奥美,却竟然近在咫尺。剑桥广告也在国贸大厦,蓝梦在十层,剑桥在十五层。想到他们竟然在半年的时间里同在一栋大楼,却从来没有在电梯里遇见过,路雪便感心酸,可见缘分是多么的无奈。

这个剑桥公司,也是蓝梦的首要对手,在深圳广告业尚未形成气候的当下,剑桥算得上是目前深圳比较规范的广告公司了。剑桥比蓝梦要早一两年,人员也是蓝梦的几倍。几次投标蓝梦都败在剑桥手下,路雪只听说剑桥有个从广州4A公司请来的高手在任创作总监,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喻鹏。

喻鹏却说他只知道有个蓝梦广告在十层,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路雪开的。

自从喻鹏走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路雪要注册广告公司,更不会知道蓝梦。

昨晚在碧华山庄,喻鹏得知蓝梦也在参与投标后,他凝神片刻后说:“那我告诉老板,让他放弃吧!”

“不用吧……”路雪呐言,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什么,我是公司的创作总监,每个项目都有否决权。”

见路雪发呆,他又说:“雪儿,你永远是我用生命来爱过的人,这一生,我不会再用那样的感情去爱别人了。”

他有些动容,停了一下,他再次抬起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永远都会帮你,永远!”

说完此话,他就匆匆走了。

他们正准备开会讨论电视片方案,喻鹏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说想看看公司,顺便看看碧华山庄的方案需不需要帮忙。

虽然没说是来看她,路雪照样惊喜交加,无论如何都说明喻鹏还是很关心她的,人的感情总是需要一个理由,也许来看公司和方案就是喻鹏最合适的理由。因为这么想,所以路雪就当喻鹏是来看她的了。

何况今天是碧华山庄交稿前的最后一天了,但是方案还不够完善,她正在一筹莫展。于是也没有多想就对喻鹏说:“快坐下吧,这是我们创作部的人员,你和大家沟通沟通好吗?”

喻鹏呐呐地说:“不用吧……我和你讨论讨论就可以了。”

“你不介意给大家一个学习的机会吧?”路雪开玩笑地说。

“呵呵,那随便吧。”喻鹏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路雪即刻召开会议,把喻鹏带到会议室。

“今天,我们邀请到了原奥美广告公司创意组长Harre先生,这位年轻的广告人在广告业已经有十年的经历,我们特地邀请他担任碧华山庄的创意指导!”

路雪在介绍他的时候,他诧异地望着她,也许他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隆重地将他推出,还也许他是对于他们的角色转换有些不适应。

Anna带领大家鼓掌。

向大家打过招呼之后,喻鹏含笑坐下来,无须赘言地说话了:“我想先听听目前你们的构思。”说完然后掏出香烟,从容地给自己点上火,眯缝着眼睛,等待下文。他的态度和语调俨然已经是一个成熟男人了,路雪鼻子有些发酸,但是她不露痕迹。

他们相爱时,喻鹏20岁,路雪21岁,因为比他大,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太多幼稚的言行,后来在不断的争争吵吵中逐渐磨合。现在,她更加体会到张贤亮在绿化树里说的,女人永远得不到她塑造的男人。

尽管这个男人曾经用生命来爱过你。

组长西门开始叙述碧华山庄的整体构思和脚本描述,喻鹏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

待西门话一说完,喻鹏把烟头在烟灰缸里干脆地一按,站起来,走到写字板前。

大家都呆呆地看着他。

他把油笔撰在手里,却不着笔写。却面对着大家说:“我想和你们探讨一下电视广告片的理论和技巧。”顿了顿,他的眼睛环视了一遍在场的每个人。接着说:“一个十五秒的电视广告片,如果在三秒中内还不能抓住观众的心,那么这一定是一个失败的广告!”

所有人都觉得心头一凛,顿觉关节豁然打通。

“我想请你们要弄清一件事情,我们不仅仅要对客户卖稿,更重要的是能够打动观众,也就是消费者。所以,除了出色的创意之外,我们一定要有让观众开胃的东西,就是说形式和手法才是电视广告画龙点睛的要害!”

大家都专注地盯着他,很认真地听他讲。他顿了一下,反身在写字板上写下几个字母:“AIDMA。”

“我不知道你们听说过这个单词没有?”

包括路雪在内,所有人都摇头。

喻鹏开口道:“这是营销学里的一个专业单词,它是:注意、兴趣、欲望、记忆、行动这几个单词的开头字母的缩写!AIDMA简单的来说就是,消费者从看到广告到购买行动的一个流程,从注意(Attention)到广告讯息,开始感到有兴趣(Interest),而这个广告讯息又深深地触及到消费者的需求与欲望(Desire),因此这种感觉会潜在地在脑袋中保留记忆(Memory),当时机到时便会真正进行购买行动(Action)。也正是广告诉求最重要的参考依据!”

大家都听傻了。

“喻老师你太棒了!”小黑觉得自己的情绪立即被点燃,于是脱口称赞,并情不自禁地鼓掌。

大家都哗啦啦地使劲拍掌。

路雪也倾力拍掌,心里溢满了骄傲、欣赏、崇敬、爱慕、伤感等复杂情绪。

接下来,喻鹏和大家一道对脚本进行修改。经过三个小时的热烈讨论,原本一个脚本变成了两个十五秒的系列电视片。以前的主题创意没变,只是删除了大量繁杂的情节,喻鹏看着脚本点头说:

“好创意在表现的过程中就是运用减法,不断减不断减减到实在没有多余的情节可减为止。”

掌声又响起来,短短的时间里大家的手都拍红了。小仄尤其激动,他有好几次站起来喝彩,就象见到自己的偶像一样,对喻鹏充满了崇敬。阿咯和咪咪则已经掩饰不住爱慕的眼神,眸子发光地盯着喻鹏。

路雪的心里升起无限的骄傲,这是她爱的男人,曾经和她一同成长的男人。而现在,他被很多人欣赏着,这就是她的骄傲。不论将来他是不是属于她,她都会为他骄傲!

喻鹏和大家一起重新编写了电视脚本,从结构到每个段落,每个文字。并且在他的激发和鼓励之下,每个人都发表了的观点,所有人都似乎变得创意无限。

大家一直情绪高昂,因为喻鹏除了不断地激励大家,还不断灌输新的思维方式给大家,弄的每个人都有了成就感。

在掌声和喝彩声中结束了热烈的讨论会。

阿咯和咪咪分别去做分镜头文案和平面去了。其它人都围着喻鹏要和他讨论关于广告创意,如众星拱月般,看着喻鹏好似精神领袖坐在他们中间,在那么短的时间得到大家的认同,路雪发自内心地笑了。

片刻功夫,两条创意独特视觉清新电视广告图文并茂地摆在了会议台上。

分镜头脚本:

系列一:

画面是一片纯净的绿,和几声清脆的鸟鸣……

三秒之后,绿还是那片绿,却见一只小鸟翩翩飞出,飞得那么悠扬,然后它停在画面的中央,发出春光明媚的稠啾,站立片刻,然后拍拍翅膀,飞走。

还是那片绿。

一行白字缓缓移动:这样的绿你只能享受十五秒,还有一片绿,你可以享受终生……

还是那片绿。

标榜推出:楼盘logo。

低沉的男中音:罗湖碧华山庄。

系列二:

画面是一片星空的蓝,和几声悠扬的蛙鸣……

三秒之后,还是那片蓝,却见一只青蛙跳出,然后它停在画面的中央,发出几声夏夜清凉的鸣叫,停留片刻,然后蹦出。

还是那片蓝。

一行白字缓缓移动:这样的幽雅你只能享受十五秒,还有一片幽雅,你可以享受终生……

还是那片蓝。

标榜推出:楼盘logo。

低沉的男中音:罗湖碧华山庄。

会议室里再度响起一片击掌声。简洁而意味优雅的文案,简洁而清晰漂亮的画面,将碧华山庄的电视广告表现得极具渲染力。
 0   2005-07-08 02:25:4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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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早上,一个电话把她吵醒,迷迷糊糊接完,挂了电话几分钟她才逐渐恢复意识。想起刚才的梦境,怔怔发愣。

昨晚的梦境是山洪爆发,铺天盖地的大水滚滚而下。滔滔巨浪吞噬了城市树林和山村,她在浪头追赶下奋力狂跑,可是水流太快,很快一股大浪就压过头顶,然后被大水吞没。顷刻间就无法呼吸了,强烈的窒息感让她仓皇挣扎,四肢不停地扑腾……

那是一种灭顶之灾的感觉,她在万分惊恐中醒过来,余悸未消。

于是跳下床,光脚跑到客厅书架上去翻《周公解梦》,注解是:梦见水,有大财。

她兀自发笑,不过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把书放回书架,伸伸懒腰,看了看表,才早上八点半。

重新躺在床上,却已了无睡意。

喻鹏的影子又无声无息地升起来,胸口空空的隐隐作疼。久违的温情慢慢蔓延开来,让她内心有些细细密密的牵扯,她不禁伸手抚摸自己的身体,那已经是荒凉的地带,很久无人爱抚。

她呼吸急促起来,来自身体和内心的渴望都那么强烈,她翻身坐起,不能想他。

在浴室镜子前洗脸的时候,她的大脑恢复清醒,想起昨夜大家深夜讨论碧华山庄的脚本,已经七七八八有些架构,到凌晨三点大家才回家。她已宣布中午上班,他们都累了。可是脚本文案还没撰写,有些地方还需完善,还有两天就要交稿。这么一来,睡意跑得干干净净。

她坐起来,发了一会呆,晃晃悠悠地走进洗手间,开始沐浴更衣准备上班。

8.一到公司,Anna就告诉她:会议室有两个女孩在等她。

她推开会议室的门,原来是两年前打过交道的一个叫黄丽的女记者和一个陌生女孩。

黄丽介绍说是她同事,介绍路雪的时候,黄丽说:“这就是你久仰大名的女强人路雪!”黄丽还是那么大大咧咧,一见她就说“你的脸色怎么不如以前了,也胖了不少吧!”

路雪很喜欢她的直率,记得以前的交往虽然不多,但大家还算投机。所以见面如见老朋友,都很轻松愉快。

“对啊,天天都坐在计算机面前,非常利于脂肪生长。”

“那我们每天在外奔波,累得跟狗似的,还不是照样体重见长?”

虽说她名义是记者,其实是报社的业务员,所以要早出晚归自己觅食。

路雪正式打量她。

“不过,姿色不减,还是小鸟依人的样子。”

“是老鸟依人吧!”说罢她咯咯咯笑起来,路雪最喜欢她这不拘小节的地方,特别象自己。

黄丽和路雪差不多大,五官可以说无可挑剔,大眼睛高鼻梁白肤丰唇。但上帝在造完她后又在双颊上一边多削了一刀,这使她的脸从正面看起来过于狭窄,总像是在拉长了脸。所以从正面看起来不算漂亮,反倒是有点别扭,如果从侧面去看,她就是一个标准的美人。

也许她就是大家说的角度美女。就是需要寻找角度才能发现的美。

不过她很会打扮,总是恰到好处,而且总是干干净净。所以她还算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女孩。

路雪笑问:“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找你当然有要事啦……能不能去你办公室谈?”

她们又坐到路雪办公室里。

路雪先开口:“好象挺神秘,什么事说吧。”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做咖啡馆的客户想做一本形象手册,我想让你来做。你接吗?”

“当然,我对咖啡文化情有独钟……大概是什么样的手册?”

“嗨我也说不清楚,要不回头你去见见客户,详细情况你和他直接谈吧。……另外,我想问一下你这里的佣金……别计较啊,大家在商言商……”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包取出化装盒,对着一个小镜子涂唇膏、抿嘴。

路雪莞儿一笑。

“没什么,这是游戏规则。我们按照惯例来,具体多少得等详细的报价方案出来后咱们才能定,怎么样?”

她三下两下就涂好了唇膏,脸色立刻显得红润了。她把化装包往手袋里一丢,说:“行,我们姐们儿,没话说!那你今天有空吗?我带你去见见那个客户?”

“今天啊……”路雪沉吟片刻,想到碧华山庄,这是进军地产业的第一个客户,因此此次竟标要全力以赴。

但她又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新客户,“要不……下午吧。”

“那好,我约好客户后通知你。”说着就站起身,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9.送走黄丽她们,路雪走进创作部,只见小黑脸上洋溢着喜色。一见路雪就兴高采烈地说:

“路总,我又有了新思路!”

“快说说看。”路雪为之一振,她最喜欢员工不断地思考,不断地创新。

“这样的,我想把音乐去掉,换成真实的鸟鸣!……”

“就是说,不要任何人工的东西,完全采用大自然的素材!”路雪眼睛一亮,接话道。

小黑的脸因为被激情点燃而闪耀着一种智慧的光芒,昨天的他还有些谨小慎微,而现在,他站在明亮的办公室挥舞着手臂,已然是一个信心十足活跃敏捷的广告人。

路雪暗暗赞叹自己没看错人。

“太好了,我们不谋而合了!”阿咯一听之下也兴奋起来,扔下正在那胡写乱画的笔,三步一跳地跑到中间来,在那比画着。

“我正在想,能不能除了最后标榜时楼盘名称旁白外,其它的文字全部做为字幕在屏幕上缓缓移动,然后,背景用清脆的鸟语……”

“太好了!用那种叫得最撩人的画眉!”悠悠从饮水机边直起腰来,也眸子发光地举着杯子参与进来。

“晤,就这么定了,那我们可以马上写脚本和分镜头了!”路雪击掌叫好,大家都发出齐心协力的欢呼,办公室气氛热烈极了。

咪咪靠着玻璃屏风,双眼一直在扑扇扑扇地眨,她突然胸有成竹地说“那我来做分镜头的平面,保证把客户带入无人之境!”

“无人之境?那房子卖给谁啊?”小黑居然会打趣了。

“是啊,要让客户双眼发光,当即拍板!”悠悠也变得敏捷起来。

看来在挑战和创造面前,每个人都是潜力无限的!

“什么双眼发光呢什么双眼发光呢?”

西门这时才跨着他的大背包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看到大家都站在那,愣了。嘴里又自言自语地追问:“什么双眼发光?”

“你看到美女双眼就发光!”阿咯撇嘴。

大家哄然大笑。

蓦然间,路雪有些感动。他们真真象早晨的太阳啊,那么火热而充满朝气,是美好前景的象征。而他们,是蓝梦的员工!

她在这跳动的生机里似乎看到了蓝梦光辉的未来,于是胸中立刻升腾起无限的动力。

“大家立刻动手!分工协作,撰写脚本和分镜头!”果断地说完这句话,她步回自己那间办公室。

关上房门,路雪和他们又成了上下级,她心里顿生感慨。多想和他们打闹在一起啊,但是她是老板,老板是孤独的,孤独的老板。怎么就做起老板来了呢?这个问题突然在她心里盘根错节。

还记得刚进入广告公司的时候,她由秘书转为文案,每天活力十足,经常和设计师们一起激动地讨论,灵感不断,很多时候都面红耳赤。一旦有什么新点子,立刻就蹦蹦跳跳地跑去告诉他们。而现在,她是老板,她只能在大家都激动的时候还要保持威严,进行总结和分派。

她突然觉得老板很可悲。

多怀念那个无忧无虑心无城府的时候啊!一转眼,她怎么就成了孤独的老板了?

10.虽然老板的沮丧和孤独是存在的,不过,做老板的独立自由和成就感也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尤其对于内心经常蠢蠢欲动,有着天生反叛个性的路雪来说。

而且,自从独自开公司以来,路雪的个性在悄悄改变,也许是因为破釜沉舟的决心,也许是压力之下已经让她顾不上其它,她的个性就象拨开乌云的月亮一样,越来越清澈明朗。不加修饰、没有心机、没有隐晦与含蓄,成为鲜明的旗帜。

下午,路雪和黄丽去见咖啡店老板,照样谈吐自如,不知不觉就掌控了谈话局面。对于咖啡,路雪有她独到的感受和建议。她认为咖啡馆应该营造一种自我的气氛,这种自我是对顾客而言,不要太明亮也不要太暧昧。很多咖啡馆弄得一派迷离,有点颓废。

路雪也随着兴起讲述了在奥美广告公司看到的一个左岸咖啡的案例,一个把五块钱的咖啡卖到二十五块钱的成功例子。路雪讲得声情并茂,老板很受鼓舞,对路雪的思路表示赞赏,要求作一份详尽的策划案。

这样的局面算是初试通过,客户初步对你认同了,下来再提交方案就比较容易沟通和介入了。

路雪心情不错地回到公司,又想起管理书上说的:应该给你的员工更多的工作空间。于是把阿咯叫到办公室。

单独和路雪相处,阿咯有几分不自在,路雪轻松一笑,立刻就消除了她的不自在。“分镜头写好了吗?”

阿咯立即回答:“好了,我去给你拿进来。”

路雪摆手,示意她坐下:“阿咯,你对咖啡馆了解多少?”

她看着路雪,不明所以。“我们打工阶层很少去咖啡馆。”

路雪再次笑了,把一堆书推向她的面前,说:“这是世界各地著名咖啡馆的资料,你尽快阅读,我想……”她顿了顿,看着阿咯不解的表情,这才说下去:“我想让你负责一个咖啡旗舰店品牌规划的全部企划,你有兴趣吗?”

阿咯已经显然很兴奋,对于新手来说,这是个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她立刻回答:“我一直对咖啡文化都有莫名的钟爱……”

路雪说:“有咖啡情结?”

“对对对!”她使劲点头,对路雪露出知己般的笑容。

“那好,我相信热爱能带来最好的灵感。”

阿咯踌躇满志,捧着书出去了。

路雪看着玻璃门在阿咯身后关上,悠忽间又陶醉在老板的角色里,她发现自己在成长,相比和毛毛在一起开公司的自己来说,在逐步学会当领导了,知道怎么与员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也懂得了怎样激励员工,她很欣赏现在的自己。

阿咯很快又敲门进来,送来一叠稿纸:“路总,这是碧华山庄的脚本和分镜头文案,你先看看。平面部分咪咪还在做。”

路雪看了碧华山庄的电视脚本后,感觉不错。一个最简洁最接近碧华山庄小区风格的电视片终于出台了!不过,却始终感觉还缺少点什么,但是缺少什么呢?

她让阿咯把西门和小仄叫进来,把她的感觉告诉他们,他们听了之后却一脸茫然,都无从谈出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黄昏的时候,路雪决定带大家三进碧华山庄!

他们进入山庄之后便散开去,各自感受小区迷离的夜色去了。

路雪独自在游泳池上的花坛边游走,一边凝神冥思,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立在她眼前。

在路灯的照耀下,那个身影就如同一个旧梦。

竟然是喻鹏!

路雪看着他,呆了半晌。也许是因为路灯太朦胧的缘故,才半年不见,他似乎变了不少。蓄起了小胡子,看起来有些陌生了。以前那个狂放、洒脱、笑容满面的风采少年已然不见,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面容浮肿有些沧桑的男人。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却张口无言。

“还好吗?”

“很好,你呢?”

“还行。”

“你……别加那么多班,要注意点身体。”

曾经水深火热地爱过的情侣,现在,竟然那么陌生地站在她的对面,近在咫尺却相隔千里地说着不着边际的套话。

大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突然陷入了沉默。

直到有人在叫路雪,路雪才惊觉地问:“你,住在这儿吗?”

他无奈地一笑,摇头,说:“我现在在剑桥广告,这个项目我们正在投标。”
 0   2005-07-08 02:25:1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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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吃饭吗?”“睡觉吧!”“你去还是我去?”……

这是他们那段时间每天说的全部的话。因为缺乏激情,大家都懒得开展业务,每天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从来不交流不关心。

她打定注意,这一次决不再主动开口。他的脸色每天都那么冰冷,那么漠然,让她心寒,并且他不再和她同床共枕,如果看到她在床上,他就去沙发上睡,或者就睡在工作间的地板上。

她对此暗自气恼,也大惑不解,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还以为自己被他捉奸了呢。

好,那她也对抗到底,你有个性,我还有个性呢!谁让你这么小题大做!这么一想,更加铁了心不去理他。

每天晚上,她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虽然与他相对无语,但是心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他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怎么细致入微地呵护她,体贴她,恨不能把自己的血放出来给她喝。

但是她又想到从他们在一起以来,每一步好象她都小心翼翼。在北京的时候,他第一次来看她,却因为一次交谈不欢不告而别。她疯狂地找他,跑到北京火车站,站在候车厅入口,象个十足的傻子一样苦苦守侯,连续两天她半步也不敢离开。饿了就在大厅买个泡面,一边往嘴里划拉,一边眼睛不停地左右观望,怕一不小心他就消失了再也不回来。

那两天她快速消瘦,整整瘦了三斤。

她在火车站打遍了深圳和他家里和全部熟人所有的电话,告知一旦有他的消息要马上通知她。三天后,他打回了电话,说他已经回到了深圳!听说她在火车站找他,他哽着嗓子说:“雪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那么相爱,却不能好好相处,他们之间的障碍在哪里呢?

现在,他们不再象以往那样身心合一,面对什么都有义无返顾的劲头。他们彼此怀疑对方的判断和认定,也不再象以前那样无话不谈。以前他们两人有共同的目标,现在他们说不清楚目标在哪,也不知道对方的心是不是还和自己站在一起。偶尔回顾,孤独感就会凭空袭来。

这是路雪的感受,她想知道喻鹏的感受,但是,喻鹏不给她机会。喻鹏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容易怀疑,怀疑从路雪的电话到路雪任何一次的单独外出。他怀疑却不又不愿意让路雪看出他的怀疑,因此他用烦躁来掩饰他的怀疑。每次路雪外出回来他都眼光闪烁,表情烦躁。

有时侯路雪在外面没有听见手机铃声,再打过去喻鹏就不高兴了。问他有什么事情吗?哦没什么事。刚刚手机放在包里没听到。哦是吗。口气淡淡的。

有时侯手机正好在房间响了,路雪自然进房间接听。正在说话时他进来,却要马上退出去。很体贴很宽容的模样。路雪就会狠狠地踢门,她不需要他退出去不需要他的体贴和宽容,她光明正大没有阴暗行径不需要他帮他遮掩。她气。他却不知道她气什么,还以为她在里面和电话那头的人生气,于是他更气。

在这样的气氛下很多很多的小情绪就陆续来了,路雪觉得喻鹏不可理喻,她光明磊落为什么要向你交代?于是有时侯明明很明白的事也故意不说清楚了。

“我晚上要出去,不在家吃饭了。”她会一边穿鞋一边很随意地丢下这句话。

“哦。”他则看着电脑或很专心地翻一本书,语气淡淡的,知道他想问去哪里,和谁,什么事,等等。但是他不问。所以她就不说。

于是她回来的时候,他就会从电脑面前一脸不耐烦地来开门。开门时眼睛不看她,好象在帮老是忘记带钥匙的邻居开过道的门。脸是摔着的,眼睛是不看进门的人的,话也是没有一句的。开完门就急切地回到座位,急切地盯着屏幕,似乎很专心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路雪心里难受,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走过去,看他在做什么。结果看到的是地雷游戏。于是只好悻悻地走开,去洗脸冲凉睡觉。

早上起来发现他还是不在身边,而且记忆中他好象从来没有进来过,于是出去,看见他卷缩的身体,躺在沙发上。

给他盖上毛巾被,心里很想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她不知道。

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她又想起去年,他又一次摔门而去,路雪下决心不去追他,也真的没有去追。但是她觉得万念俱灰,她在家里坐卧不安,六神无主,恨不得在自己体内放一个炸弹,让一切都烟消云散。

后来,她打开抽屉,找到了他的剃须刀片,她用那锐利无比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在手臂上划,她看着殷红殷红的血从翻开的肉口里涌出来,然后形成一股一股的红色河流,河流涌到了地板上,床上……她用最后的意识给他打了电话,她只说了三个字:“回来吧。”

他感觉到了什么,也许也没有走远,他很快回来,当他看见她的鲜血的时候他象一头狼嗷地大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冲到厨房,他提着菜刀再次出现在她身边。她眯缝着眼睛看着她,没有动弹,她想就让他砍死我吧。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可是刀起了,声落了,她听见喻鹏在说:“我让你切自己!我让你切自己!我让你切自己!”,她睁开眼睛,看见他挥舞着菜刀,用力在砍自己的手臂,一刀、一刀、又一刀……她跳起

来,扑将过去,夺过菜刀,可是已经晚了。他的手臂血流如注,翻开的肉象小孩张开的嘴。她号啕大哭,声音变调地说:“快快快快去医院……”然后他们搀扶着跌跌撞撞往医院奔跑,两个人的手臂都在流血,路雪在哭,可是喻鹏却在笑,他居然在笑。他是幸福的笑,他看着路雪为他的伤口着急哭泣他觉得很幸福,所以他笑,他一点也不觉得疼,他只知道他的雪儿还是在乎他的,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笑。他的笑让路雪感动和心碎。她确信他是爱她的,而且深入骨髓。

后来,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三条清晰的刀疤,就象三条肉虫趴在那里,路雪看见这几条伤疤她就会心如绞痛,她提醒自己,他是爱你的,他可以为你付出生命。你还计较什么?

4.公司解雇了最后一个文员,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们越来越觉得没有劲头,当初开公司时候的激情已经找不到了。

难道是灯会事件就此打磨了他们的意志力吗?路雪自己问自己。可是为什么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无法作答,也不和他交谈。以前每次面临抉择他都会听她的或者和他商量,可现在每次他都似乎急切地表达意见,难道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吗?都不愿意被对方束缚吗?

她还是无法作答。

他们也有娱乐、也有欢笑,但那欢笑都不是面向对方,而是对方以外的任何人。家变得冰冷,她很怕回到那套房子,总是找借口出去呆到很晚回来,每次回来他来开门的时候都青着脸色,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他们的冷战持续了一个多月,她的心一天天冷却。她怀疑他们之间还有没有爱。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她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他没有摇头。

5.喻鹏真的走了,消失在了她的视野,她的生活,她的气息里。

路雪每天早上醒过来,大脑就会出现断档的空白,然后慢慢恢复意识,告诉自己喻鹏走了,不见了,再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了。

眼泪就会慢慢地涌出来,象涨潮的海水。逐渐汹涌,逐渐激烈,最后成为激浪拍岸,不可截止。

她不想再开什么公司,不想再去做什么应酬,不想再见任何人。

退掉了那套房子,换了一间小小的公寓。她一时之间什么都不想做,觉得自己看到漫山遍野的花,满心希望地奔跑过去,却一脚踏空,掉到了悬崖里。却又不往下掉,就那样卡在夹缝中,随风飘摇。她觉得又冷又怕又黑又凄凉,可是他却丢下她走了,剩下她独自一个人,与风抗争。

她开始重新找工作了,并且不断地跳槽体会奔波的乐趣,她的心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所踪,又目标清晰;孤独彷徨,又永往直前;感觉麻木,又常常落泪……她感觉自己活在所有的矛盾中,也活在所有的虚无里。好象在不断地向生活求证理想,又不断地为失望的结局感伤。想进,又想退。想爱,又想逃……

她觉得自己的内心里没有什么激情了,只有沧桑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将她彻头彻尾地笼罩,对此,她只有任自嗟叹无能为力。

注视镜中的自己,她发现瓷器一样光滑的脸已经有了细小的皱纹,脸色的红晕不知道被谁偷走,只剩下淡淡的苍白。眼睛还是那么大,但是里面的波光不见了,只有深潭似的黑,在闪着幽幽的光,一如惨淡的黑夜。

她孤独地来去,喻鹏走了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朋友。原来以前的朋友都是喻鹏的,她把自己交给他的时候,就把其它所有的一切都拒之门外了。她全力以赴地进入他的世界,他走了就把一切都带走了。只留下孤零零的她。

有天夜里,她实在无法忍受寂静的心慌,她找出了电话本,把里面的电话都打了一遍,竟然很多号码都说是空号!

好不容易打通了一个号码,她激动得双手发抖。

“喂,你好,你是芊芊吗?”

对方电话也许信号不好,一直在说喂喂喂。

她把电话挂了,忍不住哭起来。

衰老的感觉开始迅速蔓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能听见皮肤收缩的声音,那是衰老的声音。她对自己说:我就要老了,可是我却没有家,漂流的生活还在继续……

在对自己25岁的人生思考里,她把自己的记忆在阳光下摊开,一路走回去,仔细查看。发现了很多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让她又看见了五年前那个光鲜可人、人见人爱、在众人面前宣布要轰轰烈烈过一生的路雪。这个路雪是要坚决要体验精彩人生万死不辞的,举起手臂,手腕上刀片的痕迹在太阳下依稀可见,难道是这样的轰轰烈烈?她嘲笑自己。

在另一些角落,她又发现了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另一些秘密,这些秘密来自她幼年时期和少女时期的梦想,这些梦想所烘托的是不可一世清高孤傲的路雪。这个路雪坚信自己一定会出类拔萃远离平庸,一直以来,这个路雪以为自己在积蓄着一股力量,等着好好干一场。就象田震唱的“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只是现在暂时飘泊……”可是好象一觉醒来,什么都还没干,就已经老了。

这种记忆的回望让她的内心异常灰暗,就象北京的风沙,不睁眼是黑暗,睁开眼是疼痛。她陷入了相看两茫茫的境地。

她常常在深夜还睡不着,不知道明天怎么继续。就在她心如古井左右为难的时候,苏娅来了。

6.苏娅来了。

在这样特殊的时刻,苏娅从天而降。注定了这一切将要发生,连她们自己都始料不及。

苏娅是路雪少女时光唯一的密友,她们相交已经跨越了八年。从内地一个烟雨蒙蒙的城市来,为了逃避一场心碎的婚变。

两个失意的女人,两个对男人都心灰意冷的女人,两个敏感多情喜欢做梦却被生活的鞭子活生生打醒的女人,分离多年之后在异乡的城市重逢。

她们在见面的一刹那,从对方憔悴的一瞥里,立刻了悟对方的境遇,她们的眼圈同时红了。

在那间狭小的公寓里,她们连续几天懒得出门。她们把自己关在重帘深深的房间里,空气里飘荡着蔡琴低迷忧伤的声音,在红酒的渲染中,她们陶醉在诉说里。

她们诉说着八年来生活的种种,诉说着对男人的爱与情仇,诉说着人与社会,诉说着自己内心的起伏与滑坡……

颓废与迷离在酒杯中渐浓渐淡。

苏娅说:“看来我们开始老了,听说老女人都特别迷恋蔡琴。”

路雪却说:“真遗憾,居然年轻过。蔡琴多好啊,没有蔡琴和酒,这世界还有意思吗?”

苏娅总是用欣赏的目光注视她。

不悲伤的时候,她们对着镜子假笑,然后向对方炫耀呈现在眼角的鱼尾纹。她们争着去照镜子,居然兴高采烈地去找脸上的皱纹。就象两个孩子欢声笑语地捡贝壳一样,每发现一条皱纹都发出兴高采烈的惊呼。

她们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开怀大笑,即使衰老和失意也成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段时间,路雪牵着苏娅的手,逛遍了深圳的商场。从东门到国茂、友谊城、南洋,再到华强北女人世界、曼哈……任何时候都精力充沛,见到顺眼的衣服抓了就去更衣室,出来后无一例外地问好看吗好看吗。无论对方穿什么都会说好看好看。

两个可爱的疯女人穿着简单的背心短裤在花花绿绿的商场里,象两只蜜蜂在花丛中招摇,只看只笑,一直到精疲力尽为止。有时候试穿了所有的衣服,却什么也不买,丢下一大堆的麻烦给脸色很难看的营业小姐,然后两个人手拉手扬长而去。

深圳的酒吧和咖啡店也都留下了她们的足迹。她们经常去芝加哥,喝很少的酒跳很久的舞,在灯影闪闪中尖声大叫,有时候看到好看的男人便同时围绕着别人疯狂地跳,等到别人投入陶醉的时候突然抽身离去……她们体力都出奇的好,有次竟然一气跳了五个小时,却不知疲倦。

但是她们坚决不尝试摇头丸。

她们都觉得对方的存在给自己带来了很多欢乐,仿佛一剂灵丹妙药,妥帖地一敷,伤口立刻止血了,疼痛也减轻了。

她们很喜欢这样的互相治疗,因而互相欣赏。

有时候苏娅会恨恨地说你的皮肤真好,就象透明的一样。

路雪则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身材分明就是魔鬼的嘛!

那段时间,她们互为影子,时刻相伴。她们彼此依恋,彼此欣赏,彼此嫉妒,彼此怜惜,又彼此渗透。她们活在自由的空间里,不用为了谁的喜好穿衣,也不用为了谁的情绪消沉。而且相依为命,快乐无比。

她们的心息息相通,感觉命运已经让她们紧紧相连。

这种关系微妙的变化是突然来临的。

夜晚是上帝的酒精,它让所有受伤的心灵麻醉。在夜色笼罩下,她们沉静而优美。血液里充斥着淡淡的感伤。她们在缥缈的音乐与美丽的忧伤中诉说,两个女人的忧伤,在心灵交汇的时空,在真空的包围下竟然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魂的美。

她们用声音来抚摸彼此的脆弱,用眼神来流淌内心的柔情。她们说着男人、说着女人、说着青春、说着梦想、说着远方、说着自己……

就在这样清风细雨的涓涓诉说里,她们灵魂彼此触摸。在某一个下雨的夜里,她们同时感觉有种异样的灵光穿行在她们之间,好象天地之光于空蒙混沌之中那白夜的照耀,那光芒万丈的照耀在顷刻间就凸显了一个神奇的全新世界。

神秘的情愫就在那个时刻悄然而至。
 0   2005-07-08 02:22:1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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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迷 乱

1.对那一年的惨败,他们更多的体会是两个字:辜负。别人辜负他们,他们又辜负别人。也许人与人的因果正如佛教讲的轮回,不仅仅指今生来世,还有这样的关系,总是这样互相辜负,彼此纠缠,恩怨难断。

辜负的感受是忧戚,他们在Hong Kong人谢先生面前很自责很羞惭地袒言了他们此行的遭遇,想不到谢先生竟然毫无责备之意,还反过来安慰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吧,你们还年轻,往后小心一点就是。”并且还面不改色地说:“那十万元就算了吧!”路雪在泪光中看谢先生,越发感觉他就象一尊佛,或许他是老天派来的,专门来救赎他们,可是他们却不争气。把别人给救赎了。

他们发誓一定要努力再努力,谢先生的恩情深深地记在了他们的心里,那是一个烙印。

他们回来不久,老师打来一个电话。电话里他说灯会的帐目结算出来了,门票收入才四百多万。他很痛悔地说他对不起路雪,他说:“你们这次的损失有多少?全算在我头上。”路雪面带微笑的听完,什么也没有说,就把电话挂了。

在朋友和家人面前,他们都一笑而过,还手臂一挥无比英勇地说:“现在的失败意味着明天的崛起,咱不怕!”似乎很坚不可摧的模样。他们看起来风平浪静,一如既往。照样手拉手去逛东门买小饰品吃猪血萝卜,照样每天起早吃牛奶面包然后精神抖擞地联系客户,在客户面前照样谈笑风生谈起创意滔滔不绝,照样周末去毕打奥或芝加哥喝啤酒,也照样常请朋友到既是办公室又是家的房子里吃家常菜。照样由路雪下厨,照样由喻鹏兴致盎然地打下手,照样和朋友们喝一地的酒瓶满桌的狼藉然后醉眼朦胧看着他们甩着单车钥匙说走了走了专车还在楼下等着呢……

生活依然美好,工作依然很忙碌,太阳照常升起。走路偶尔会遇到一个缺口,抬腿一跃,就跳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不过,这都是表面的繁荣与稳定。虽然他们都依然开朗灿烂、斗志昂扬。但是,在细密的日子里,敏感的路雪还是感觉到了他们因此而受到的改变。不过这改变不是对他们各自内心的改变,而是对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变。

这种改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马马虎虎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路雪明白,她和喻鹏都不是马马虎虎的人。他们都太细腻太敏感太善于感受细节,她相信喻鹏也一样感觉到了这种改变,只是喻鹏不说。还照样大大咧咧地大笑。也许喻鹏和她一样,不知道该如何说,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种改变来一次回归本位的再次改变。

这种改变所带来的现状就是:他们以往的默契和密切再也找不到了。

其实,他们在很多人眼里都是绝配,无论气质外型还是情趣爱好。他们可以一起闹一起笑一起讨论生命的无常,却很难有朋友知己式的理解和默契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许是他们刚刚一起开公司就开始了,又好象是灯会事件之后。他们之间总有一些琐碎而令人烦躁的矛盾,让路雪不禁想琴瑟和鸣这样的境界是不是只是一种理想。

应该说,喻鹏从各方面而言,都是一个好男人。即使每天工作再累,他都会抢着洗衣服、做饭、洗碗,而且会不厌其烦地为路雪做任何事情。如果路雪有一点疲惫,他会无限温柔地将她抱到床上:“乖,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

对于这样的一个体贴入微的男友,无论如何路雪都是满意的。周围所有亲朋好友也认为,喻鹏是没有脾气的。所以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任何事情,谁都会指责路雪说:“你不要欺负他啊!”

路雪觉得自己真是有苦难言,有谁知道她的苦衷呢?

也许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就看他的缺点是不是无伤大雅。喻鹏只有一个缺点,而这个缺点对路雪来讲却是致命的。

对路雪,喻鹏很少发火,更不会吵闹。但他的方式却是让人无法还击的。他的方式就是,在两个人的沟通出现堵塞的时候,站起来,摔门而去。

这时候他的表情是决裂的,动作是凶猛的,感觉是与你势不两立的。而且快如闪电,你根本就还来不及反应,就只听到惊天动地“砰!”的一声响。

每次路雪都是别无选择地破门而出,用尽全力开始奔跑,勇往直追。

有时侯,直到热汗淋漓才追到他,有时侯,跑到双腿小肚子痉挛。有一次,因为住宅楼下是新开发区,遍地是碎砖头碎玻璃,等到她义无返顾地追到他时,双脚早已经鲜血肉模糊。

每次,他都会在她追到他的那一刻抱住她悔恨交加,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

可是,下一次,一切重演。

路雪想,也许是他从小寄养在两个老人那里的缘故,他习惯了爱与被爱,却没有学会沟通。所以只能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只有选择逃跑。

路雪最怕的,是在夜半时分,他站起来摔门而去。那种顷刻间地动山摇黑暗无边的感觉恐怖极了。那一刻,她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所以她总是奋力奔跑着去追他,每一次在奔跑的路途中,她都会热泪奔涌,感觉在向着她的希望奔跑,向着她的温暖奔跑,向着她的心窝奔跑,否则她会就地瓦解,合不成型。只能不断地奔跑、奔跑……

尽管路雪试图去理解他,但是他的行为在连续几年数次重演,还是深深刺痛了她。

2.最后一次奔跑,决定了路雪和喻鹏的结局。

他们搬进高科利大厦不久,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乔迁新居的喜悦,就陷入了又一轮冷战。

说起来都是铁达尼号惹的祸。

那是铁达尼号正在风靡的高峰期,那天刚刚把新家收拾妥当,喻鹏提议:我们今晚去看铁达尼号来庆祝乔迁之喜吧!路雪欣然赞同。这部片早就被炒得沸沸扬扬,据说有几千万美国人为它洒泪。

对这样一部全天下都在为之动容的爱情大片,当然是一定要看的,而且一定要在电影院看。因为对更在意精神生活的我们来说,但凡是好电影,只有电影院的环境和音响才能烘托效果,如果在家看干巴巴的VCD,那宁可不看。

可是这部片子是那样地残忍,如果说悲剧是把人间最美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那这部片子简直就是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世间最最动人的东西在顷刻之间从天堂到地狱……

当你还在为露丝和杰克的甜蜜所激荡,却转眼就看到巨轮在黑夜的大海上轰然折断,露丝和杰克被海水沧浪地吞噬……路雪的心已经快要僵硬了,紧紧抓住喻鹏的手,只觉得全身紧绷,黯然无言……然后,当露丝在冰冻中苏醒,衰弱地呼叫“杰克”“杰克”时,……而杰克已经黯然消魂。他英俊的脸变成无声的冰雕……然后,露丝发抖的声音悲伤地低鸣:

“我答应你,我会活下去……”

然后,杰克雪白的面容慢慢地慢慢地飘向海底……

……一直到走出南国影城,路雪都低着头,沉默不语。眼里没有泪水,可是心中悲情却已经泛滥成河。不止是爱情故事的凄美让她感动,更多的因为看到了生命的无常,所以有一些伤感,一些黯然,情绪也跌到谷底,什么都不想说,看什么都那么叫人心烦。

而喻鹏此刻却毫无半点默契。

他居然用欢快的声音说,我们去吃宵夜吧!

路雪听罢突然无端地反感他。于是用力甩开他的手,双手插进牛仔裤,幽幽地独自向前走。天哪,他怎么能够那么快就那么快乐地投身出来?他是她相依为命的毛毛吗?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人怎么能够与她到老?

人总是受情绪这个魔鬼的左右,情绪低潮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往夹缝里钻。

她气呼呼地往前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心境苍凉感世伤生地望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更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当她的情绪突然从电影中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她回头寻找喻鹏。

哪里有他的半点影子?路灯如昼的街头只有三三两两的陌生男女从身边走过,街上汽车已经不多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在深夜的罗湖大街上时,她感到恐惧起来。

等她逐渐弄清方位后,毫不犹豫地往电影院的方向跑,而且越跑越快,简直就是一个寂寞的幽灵在夜风中狂奔。

她了解喻鹏,和他在一起几年了,他一直都是很脆弱的。路雪总是要小心翼翼地说话,否则他很容易受伤。每一次他生气,路雪都要好好地哄他,才能让他开颜而笑。虽然路雪常常在心里感觉不平衡,认为他们应该掉个才对。但她最后总想也许是因为他爱我胜过我爱他,所以他容易受伤容易生气也都是因为很在意她的缘故,这种逻辑也许比较牵强,但她只有这么想,才能接受他的这种脆弱。

她的大脑在夜风的浇灌下很快清晰,一定是刚刚的情绪化让他不知所以,看见她莫名其妙负气而去,他一定很委屈地站在路边发呆,或者蹲在低上抽烟烦恼……

所以她懊恼极了。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跑,一边动作敏捷地躲过迎面而来的行人、大树、路灯杆、垃圾桶,还有偶尔出现的烤羊肉架子……脑海里一边在快速闪过他的不同样子,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自责,恨不得马上见到他,然后紧紧地拥抱他,对他说一万遍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

等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南国影城,围着影城转了几圈,又在南国前面的广场上饶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他。

一屁股坐在南国影院空荡荡的广场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想:他是不是已经回家了?或者他也在正在满大街地发疯找她?

她准备打电话,却发现没带手机。立刻一骨碌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穿过广场,跑到大街上找公用电话,找了几条街,才在一个小士多店门口看到电话。

她手忙脚乱地拨通了家里电话,不抱任何希望地听着。

谁知道才响了两声,就听到了喻鹏的声音,他平静的声音有几分嘲讽地说: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今晚要散步到天亮?

他不能包容、不能体察、不能迁就与忍让,他居然独自安然回家了!

那部红色的电话是被她摔下去的,可能店老板被她的表情吓怕了,半句话也不说,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居然也不问她要钱。

走出十几步,又折回头,大步走到店门口,虚弱地对瞪大双眼的店老板说:

“拿一瓶老金威。”

那个晚上路雪就这样举着一瓶啤酒,象一个洒脱的女侠一样,大步流星从罗湖一直走回了福田。一路上只要见到商店或者士多店,她就会扔掉手里的空瓶子,重新换一瓶新的老金威。

等她终于到达家门口按响门铃的时候,忍不住仰面倒地。

还有残留的一点意识,看到门被打开,喻鹏站在门口看她。呆了片刻,他才出来,俯身扶起她,叹着气把她的一条胳膊架在他的肩头,慢慢拖着她穿过客厅,她的腿被沙发腿绊了一下,差点从他的肩头滑落。他重新提起她,恼怒地踢了沙发一脚。那一脚踢下去的时候,路雪的心忽地生痛,犹如那一脚踢在她的心上。然后经过洗手间,然后再到卧室,然后她被重重地扔在床垫上……当她的头在空中悬浮坠落,重重地摔在枕头上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杰克那张雪白、英俊的脸在慢慢地向海中飘去……

她嚎啕大哭起来,不知道是为杰克还是为自己对喻鹏的失望。

然后她在哭泣中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时,喻鹏不在身边。透过低垂的窗帘透进来的隐隐微光,知道外面正阳光明媚。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她下了床,走到窗口,

用力拉开窗帘,眼睛被强光刺了一下,泪水奔涌而出。

回到床边,从纸盒中抽出一张纸,放在眼部吸干了泪水。然后扔掉纸,端过那杯水,坐在窗沿,阳光正照射进来,透过水杯,洒在她的赤裸的光脚上。

她认真地欣赏了一会杯子里的水在阳光下漂亮的清澈波光,仰脖一饮而尽。觉得心情郁闷极了。

这时候,卧室的房门被推开,喻鹏出现在门边,他没有进来,而只是露出一个头,说:“出来吃饭。”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也没有任何情绪色彩,面部表情也一样,只是嘴角多了一点微微的嘲讽。

这是一种让路雪心碎的表情。她曾经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过,这种表情会让她万念俱灰。

于是在刹那间,她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她知道他们之间可怕的冷战又来临了
 0   2005-07-08 02:21:4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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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这一次,他们再次重提分手的话题。虽然很艰涩,但是他们都明白这一次已经无可挽留。喻鹏幽幽的对路雪说:“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人生有几个五年?你还能够再荒废几个五年?”

这是一种追问,也是一种谴责。他用无限悲哀的声音和表情来作出了这样的追问与谴责,路雪被强行推到一个被动的地位,似乎她是一切矛盾的症结所在,她是源头也是死结,她还能说什么呢?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哑然失声,觉得已经无话可说。

路雪觉得应该把这次赚的钱分一半给喻鹏,喻鹏说他拿走两万就好了。然后他让路雪帮他清理东西,路雪在叠他的衣服时哭出了声,她无法进行这样的清理,她感觉这样的清理好象自己在用一把尖刀在心上剜肉,然后是血淋淋地空洞。她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对他说,我做不了,还是你自己来吧。

他自己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扔进一个很大很大的布纹箱子,很慢很慢,期间他也几次停下来,仰头饮泣。但是,他们没有再抱头痛哭,他们都独自无声地流泪,好象自己的伤悲与对方无关,只是为自己而难过。

现在他们才明白,上一次的分别,他们虽然也难过,却没有这样的绝望感,那是因为那时侯彼此的心里都是为对方留了空位的,而这一次,他们都把对方逼到了死角,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了。

大家的心中只看到死沉沉的黑暗。

在这片死沉沉的黑暗里,他们的过去却象一只不识时务的调皮小猫,一下子从角落里窜出来,与他们的心作无声的纠缠。他们就象一个柔软无奈的毛线团,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任其撕咬把玩,然后待到它疲累之后,留下一片残局,和一阵喘息。

几天终于还是过去了。大箱子的拉链发出长长的刺耳的“呲啦”声,似乎拉上的是一个世纪。

他们两人在这声音里都不约而同地颤栗了,眼泪也在顷刻间凝固,好比话剧到了落幕时分,一切都被迫停滞,留在了激情时刻,也无法作任何停留。

他们呆呆地对视了片刻,然后喻鹏用力地弯下腰,把箱子扶起来,兀自出门,去哪里他没有说。妈妈哭着奔过去拽住他的箱子,路雪则坐在房间里呆若木鸡,无法动弹。

“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走,不要走!”她听见客厅里,妈妈在哭着挽留喻鹏。

喻鹏说:“妈妈,我也舍不下您,但是我必须要走了。”

她听见喻鹏和妈妈在客厅抱头痛哭,那样的哭声让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她的心再度悬空,眼泪无声地往下流,但是还是无法动弹。

她听见喻鹏挣脱妈妈的手,奔跑着下楼,脚步声急促而散乱,由近至远,最后终于虚化为一片安静。她听见妈妈在客厅里小声啜泣,安娜寂寂无声,而她心如刀割。

24.次年的暑假,苏娅来看她。她们面对着对方,彼此的眼睛都清澈如泓。她们依然如以往那样手拉手漫步街头,依然在房间里听蔡琴、说话,但是,她们都很自然地保持着同性之间的适度距离。

她们什么都不必说,却彼此明了,走出了泥沼的女人,终于回到了原地。
 0   2005-07-08 02:21:1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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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工作的配合可以无往不利,可是,分裂过的心要重新愈合是多么难啊。

他们所有设计方案都得到客户的极大满意,并得到市场的广泛认同。在报纸广告推出后,咨询电话络绎不断。开业那天,在振华路并不张扬的家乐大厦,人流涌动,原本预计500人到场的开业,结果突破了上千人!开业半个月,客户就已经排满了半年的工作量。

在与客户的合作愉快而顺畅地进行的时候,他们之间却令人沮丧地开始出现语言的阻塞,他们个性里那些无法调和的矛盾也无可奈何地重新浮现。

在生活的点滴中,他们一如既往地甜蜜默契。可是在工作的合作中,他们却越来越难以协调和彼此认同。

既然是合作完成的工作,那么大家自然是要提意见的。路雪想,客户这么信任他们,应该尽量地尽善尽美,于是每一副报纸广告的平面一出来,她总是再三审阅,于是在审阅之下问题就出来了。

“这个图片的比例好象太大了!”她说。

喻鹏说:“是吗?我不觉得啊!”但还是用鼠标拉动图片,缩小了比例。

再看看,她又觉得字体太小,尤其是客户的名称。于是说出来。

“因为客户都喜欢自己的公司名称显目一点。”怕喻鹏不耐烦,她又补充道。

喻鹏自然照办了,不过鼠标被他拍得“扑扑”作响。他的脸色也阴沉下来,明显地在忍住气。

路雪的个性被激发了,她有些愤懑地说:“设计师最忌讳地就是凭自己的喜好来做事,我们毕竟还是为客户服务的,不是吗?”

喻鹏也火了,他气愤地把鼠标一推,说:“你可以挑战我的创意,但是,请不要挑战我的平面好不好?”

然后气呼呼地起来点烟。

路雪听罢,觉得他话里有话,于是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是学平面专业的,我不过才进修了半年?你觉得我们不在一个平台?”

“哼!” 喻鹏不说话,却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在路雪听来具有侮辱性的轻蔑声音。

“我们在一起做事,我就必须要提出意见,你如果不能接受,那么你可以提出原因来,不要这样哼哼唧唧的,行吗?”

路雪说。

喻鹏还是不说话,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然后“砰”地一声,摔门而去。

路雪独自坐着,想到他们难得重修旧好,他居然还要摔门,为什么他不能好好和她沟通?难道他永远都不能心平气和地对她说出心里话吗?

这么一想,悲伤郁闷无助一起袭来,她哇地哭了。

他们的裂痕逐渐开始再度呈现,在此当口,外部的环境又无可避免地出现了致命诱惑。

20.在这年年底,路雪的一个女友拉她去深大学校玩,认识了一帮学生。

大家在深大里面的一个饭店吃饭,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在给旁边两个人讲圣经。他说:“圣经不只是一部教徒的圣典,它还是一部非常人性化的哲学著作!”

“是吗?你是基督徒吗?”路雪被他的言论吸引,于是问。

“是的,我是基督徒。”他目光清澈地看着路雪。

“基督徒是不是都是清心寡欲?”路雪说。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他偏着头反问路雪。

“嘿嘿,我觉得圣经就是教人放弃欲望。”

“不,圣经是给你的灵魂一个出口。”他说。

路雪被他的话震惊了,回味着他的话,忽然很想看看圣经,可惜她从来没有机会看过。

“你真的想看吗?”他问路雪。

路雪点头。

“好,那我把我的圣经送给你!”说着他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半个砖头一样的厚厚读物,刚要递给路雪,又把手伸回去。

“我写个赠言好吗?”

“好啊!”

他握着笔,翻开圣经的扉页,凝思片刻,在上面龙飞凤舞了一行字,然后在落款处写上名字,这才送到路雪面前。

路雪接过来,只见到一手苍劲漂亮的钢笔字,字体张扬,充满活力。上面写道:“走进它,你会纯净如婴孩!——你真诚的朋友,胡瑞。”

“你叫胡瑞?”

“是的,胡瑞。”

“好,谢谢你。”路雪说。

“人家这么慷慨,把随身携带的圣经都送给你了,那你也得送个什么东西给人家吧?”路雪的女友在一边笑着开玩笑地说。

“对啊,你也得送个什么东西给人家啊!”

大家都起哄。

路雪脸红了,她只是觉得别人把自己最珍贵的圣经送给自己,是一份很深的情谊。因为这本圣经上还有很多勾画和点评,应该有他无数次的翻阅,也倾注了他很多很多的情感,这样的礼物是不是太重了呢?

她回报别人点什么,是不是在情理之中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手腕上面戴的一串水晶。还好这水晶不是别人送的,是自己听别人说水晶辟邪,去女人世界买的,于是她把水晶取下来,红着脸递给胡瑞。

“这个水晶也是吉祥物,也是我随身携带的,送给你,可以还你的人情吗?”

“太好了,太珍贵了!”胡瑞接过去,立刻戴在手腕上。

大家鼓掌。

在吃饭的时候,路雪突然发现胡瑞的眉毛很浓,率性的她很惊讶地说:“你的眉毛好浓啊,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摸摸!”

路雪很自然地伸出食指,在他的眉毛上摸了摸。

“真的哦!”她说。

大家起哄起来。

胡瑞脸红了,路雪却很坦然:“有什么好笑的,真是!”

胡瑞是深圳大学建筑系的学生。浓眉大眼,青春洋溢,喜欢自己作词作曲写歌,然后在朋友聚会上大方地唱。而且还特别喜欢古诗,对唐诗宋词烂熟于心,随口道来。喜欢登山、游泳,任何时候见到他总是身穿体恤衫,背个双肩包,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仿佛世界就是为他准备的一样。

他的朝气和才华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清新的洗礼,深圳是物质的,似乎没有精神的流动,成年人也早就习惯于耻笑纯粹的精神。而胡瑞却是带着满身非物质的东西来的,他的精神世界似乎春风得意、桃花盛开,在物质的深圳飞扬跋扈,行走自如。他很坦然地承认自己的贫穷,那种态度却一点不卑微,反而象是一种炫耀。

他会让在座的人不知不觉地感到自惭形秽。

就是这样一个胡瑞,莫名其妙地闯进了路雪的生活。

他不用手机,却经常执笔为路雪写诗。那些诗丝毫也不是大家司空见惯的那种情诗:肉麻的歌颂和赞美。他不娇柔做作,也不献媚,只写风月。在他的笔下你可以感受到天空的瓦蓝与澄净,感受到树木和小草的呼吸,也能感受到生命的伟大。这样的诗歌谁都难以抗拒,因为那是阳光的气息。

路雪当然也无法拒绝。于是他的字迹逐渐就越来越多,路雪还把那些诗歌给喻鹏看,她认

为那些文字并没有任何暧昧的成分,所以她一直看得大言不惭。

那些诗充斥了路雪和喻鹏的家。抽屉里、化妆盒里、茶几上、书架上,几乎每个角落都可以看到胡瑞的诗。因为路雪没太放在心上,总是在哪里打开就在哪里放下。后来,喻鹏一见到那些诗就会面露鄙夷之色。有一次,他随手抓过一张写有胡瑞诗歌的纸来擦桌子,路雪叫起来:“你怎么能这样?”

喻鹏把已经捏成团的纸一丢,看着路雪说:“他有那么重要吗?”

路雪这时才意识到,她已经无意中伤害了喻鹏的心。

21.胡瑞从来没有主动示爱,路雪把他的这些诗歌当作是他自己生命需要的一种表达与宣泄。而碰巧路雪是一个合适的观众,如此而已。

因此对于胡瑞的诗和热情,路雪没有主动也没有拒绝。她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阅读,偶尔看到精彩的句子她会忍不住谈谈自己的看法,并没有过多地去思考对方的意思。

但喻鹏却不这么看,他的心里感受到的是巨大的冲击,他每每看到路雪展开胡瑞的纸张,他就会郁闷地走开,那些蓝色的字迹就会变得很硕大,颗颗都象流弹在刺向他的心。

路雪开始并没有留意这些,直到一次她在展读又一页诗歌的时候,一声沉闷的摔门声把她惊吓了一下,她才发现喻鹏又摔门而去了。

直到此刻她才惊觉,原来喻鹏在意了。

喻鹏因此固执地怀疑路雪,如果有时他回来而路雪不在家里,他就会认为路雪是去和他约

会去了。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觉得喻鹏不可理喻。所以她就继续理直气壮地看,毫不避讳。

胡瑞的文字却逐渐开始转向了,他的文字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忧伤。是一种爱的忧伤。他是

知道喻鹏和路雪的关系的,还曾经到他们家吃过一次饭。他也知道路雪爱喻鹏很深,因为路雪从来没有刻意隐瞒。有时侯路雪和他谈起她和喻鹏的经历,他曾经很深刻地总结路雪对喻鹏的感情,说“那是一个迷宫,你永远都找不到出路。”

路雪觉得他有些夸张,并没有在意。后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路雪惊讶地发现,胡瑞的诗歌已经演绎成了一种表达。而这时候喻鹏也开始对路雪冷言冷语,时常冷不丁用嘲讽的语气与路雪说话,他们再度陷入了一种彼此不说话的僵局,谁也没有和对方好好沟通的打算。

胡瑞的热情却在加剧,他不只写诗,还写小说。他写了雪山脚下一对情侣与世无争甜蜜幸福的爱情,然后给路雪看,他说这是他希望和路雪一起过的生活。

这样的故事难免让路雪想起和毛毛一起勾画的小岛,还有一群梦想中的孩子……她无法割舍,却对现状感到疲倦,无法不留恋过去,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改变眼前的困境。

胡瑞对路雪的犹豫不决痛苦不堪,却又无计可施。他有时候会打电话到家里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喻鹏接听,路雪发现喻鹏现在很喜欢接电话了。他在电话那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喻鹏料知是他,便重重地摔电话。

有时,路雪在熟睡中被喻鹏推醒,她在朦胧中睁开眼睛,看见喻鹏站在床前,脸色阴沉。对她举着话筒:“找你的。”他说。

她接过来,听见胡瑞的声音:“是我。”听起来有气无力,憔悴极了。

挂了电话,她看到喻鹏坐在床边,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她从睡梦中彻底醒来。

“你想怎么办?” 喻鹏说。

“我只爱你。”她回到床上,简短地说。

“可是你为什么不让他消失?为什么?”他低声地吼叫,似乎肝胆俱焚。

她难以回答他的追问,觉得他未免太多心,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好,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确实和他没什么,因此格外委屈。于是闷头扭向一边,对他的追问不理不睬。

胡瑞也陷入了深切的痛苦之中,他在一次深夜因为思念路雪而打电话过去,结果又听见喻鹏的声音,他放下电话,大痛。

当即写下一首诗,以表达内心的挣扎。

“也许不如换一个人,

也许不如堕落掉。

该说些什么才好,

日子总这样难熬!

我还能留感谢的心吗?

痛也并未麻木了,

为了你才忍受一切,

但永不会让你知道!

……“

这首诗让路雪心灵震撼。她完全能够想象胡瑞的痛苦和矛盾,就象喻鹏在以前写给她的句子:“爱永远不会有罪!”

可这样的爱虽然无罪,却注定是一场残缺的宴席。

有时,看到他写出的炽热深情,她有短暂的想要接纳他的冲动。

喻鹏已经越来越陌生,当初的温柔已然不见,现在的喻鹏和海南岛的毛毛也已判若两人。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无法消解海南岛,无法消解她的毛毛。喻鹏偶然发现了这首诗,浓烈的感情和煽情的句子,让他觉得铁证如山。他把情书翻出来故意放在他们都看得见的地方,却不问她。她知道他在等待她主动交代,他一定以为她和胡瑞已经演变成了进行中的关系。但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因为她觉得他应该明白她的心,所以什么都不想解释。喻鹏几近疯狂。

再后来,喻鹏又接到了胡瑞的电话,这一次,胡瑞说话了。他说:“我们出来谈谈,好吗?”喻鹏愤怒地冲他吼叫:“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然后狠狠地摔了电话。

喻鹏对路雪说,如果你还爱我,就不要再和他联系了,好吗?我快要发疯了。

“我没有和他联系,你知道。”路雪说。

路雪虽然心里并不能确定有没有接受他,但是却清楚地知道自己难以抗拒他的才华、他的

思想以及他的关怀。

她看到喻鹏痛苦她很心疼,但是她不喜欢喻鹏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对她的感情,她觉得她和喻鹏之间最美好的东西正在无可奈何地离去,所以,当喻鹏在因为另一个男人发火而不是好好和她谈谈他们之间的问题的时候,她在心里流泪。

后来,他们又开始谈分手。他们每次都无法继续谈话,总是哭了又哭。每次谈分手的时候,

大家的心情都很灰暗,那一段时间,他们无数次地抱头痛哭。他一直认为他们之间的问题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介入了他们之间,因为路雪背叛了他。他不断地不断地说:我要去看心理医生。

而路雪在心里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但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只能不断谈分手。

22.矛盾总是一环紧扣一环,愈演愈烈。

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次陷入痛苦的边缘,一次他的一个朋友来看他们,然后他看到了

喻鹏不开心,他提出带喻鹏出去喝酒,说带他去散散心。她很感激那个朋友。她觉得他是应该去散散心。

到了半夜,喻鹏还没有回来,于是她给他电话。是那个朋友接的,他说不好意思,喻鹏喝醉了。

“那我去接他。”路雪挂了电话就下楼,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她赶到了那个朋友家,朋友却说喻鹏已经走了。她打电话,手机关机。

她再回家,喻鹏还没有回来,她焦急地到楼下等,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回来。她再打电话给那个朋友,朋友说糟糕他真的从这里走的,我还送他上车才回来的。路雪埋怨地说:“你知道他喝醉,为什么不送他回家呢?”

朋友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路雪感觉有些异样,她再次赶到朋友那里,要求去房间找他。

朋友拦在了门口,说:“骚瑞,房间里住着两个朋友,一对小夫妻,所以不太方便进去,理解理解!。”

路雪身子瑟瑟发抖,走到了门口,看到门口放着两双拖鞋,此刻这两双鞋有很多种暧昧的意义,似乎是一种昭示似乎又是一种无辜。她转动了门把手,发现门锁坏了,她可以大义凛然地进去,她只是需要验证,如果惊醒了睡梦中的小夫妻,她完全可以道声抱歉,然后退出来,她就可以坦然地离开。

她站在门口犹豫不决,那个朋友也陪他站着,虽然她心里有诸多挣扎和疑问,但是,最终她的教养还是没有给她闯进去的勇气,于是她颓然放开门把手,默默离开。

回家喻鹏自然还是没有回来。

她一夜难眠,天快亮时,喻鹏回来了,她冲过去扑进他的怀抱大声哭泣,她敲打着他的胸脯说:“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吓死我了。”

喻鹏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在马路上醒过来,想了半天,也许是司机见我喝醉了,就把我扔在了路边。”

路雪忙给他拍身上的土,张罗让他洗澡,可是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脖子上一串吻痕清清楚楚地跳进路雪的眼睛。

她如遭电击,呆在那里。然后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心忽然就空了。

他有些尴尬却理直气壮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究竟是什么样,他却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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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苏娅越发地依恋她,她们几乎寸步不离,如影随形。在不知不觉中,她将路雪依赖成了男人。

如果她们在一个餐厅吃饭。路雪会一边给她烫茶杯,一边给她讲笑话。侍应生上来时,她往往笑得东倒西歪。

总是路雪接过侍应生手中的菜单,熟练地布菜。

她则坐在一边吃吃含笑,无比幸福的样子。

她说:“没出息!”

她说:“就是没出息又怎么样?”

她凑近她,用气声说:“宝贝,不要把幸福挂在脸上,别人都看出来了。”

她们的头靠在一起,嘻嘻笑着,如同共守着秘密的两个孩子。

她们去珠海玩儿,手挽手进入酒店房间,彼此相对一笑,都感到一种瞒天过海的窃喜。

她说:“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很好。”

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接上来说:“不用查验结婚证……”

“哈哈哈……”她们欢快地大笑。

突然,她看着她:“是不是想抵赖了?”

她知道她指变性。

“不是不是,你不觉得这样我们很方便吗?无论在哪儿,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在一起,无人怀疑,无须担心……”

“可是我不能完全拥有你啊!”她痴痴地说。

有时侯,她们走路走累了,便找麦当劳。她喜欢吃朱古力圣代,路雪就买来让她吃个够。然后她一边吃一边用含情的眼睛来望着路雪。 嘴唇上沾满了白花花的冰淇淋。

路雪说:“你真可爱啊。”

她会低头说:“他曾经常这么说。”

路雪马上追问:“那我比他怎么样?”

她马上说:“他怎能和你相比!”

“为什么?”

“你无所不能的!”

于是雪儿就满脸得意。

吃完东西,她说她很累,想躺一躺。雪儿便义不容辞地说:靠在我身上休息……,她说不好,侍应生会过来干预。因为麦当劳座无虚席,到处都有来往的客人在找座位。雪儿当即便说:有我呢!……

这样的场景多了几次,路雪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就有了男儿气概。随时随地有保护她的

欲望。这是她没有想到的。本以为她们只是水性的融合,精神的吸引和互补,却不知不觉中进入男女爱情的模式,形成强弱阴阳的局面。

有时侯,路雪看着她对自己的依赖和顺从,一天比一天多,会生出一些隐隐的遗憾。她希望她们能站立在一个平面上,用相同的节奏和音律共舞。而不是在倾斜的震荡中才相互依靠。

也许,人的天性里就是刚柔相济,互相支撑的,不是甲的坚强,就是乙的坚强,总有一方

会不由自主地去依赖于另一方,不论男女。

路雪突然领悟到爱情的因果,女人一旦爱上男人,就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由心到身,

再到个性、喜好、自我也随之奉送了。

没有自我的人自然要依赖一个人,而男人却并不喜欢这样的依赖,因为对男人而言,依赖就是牵畔,人最不喜欢牵畔。而男人也许是永远喜欢征服的,他喜欢你永远若近若远,若即若离。以知己的形象与他站在一起,女人一旦没有了自己,男人对女人的爱就渐渐变成了父爱、兄长之爱,最后沦为责任之爱,而最珍贵的知己之爱却不再存在。

是女人自己把自己粉碎了,想成为男人身体的一部分。却埋怨男人怪你没有新奇感了。有

谁见过爱惜自己身体的男人呢?为了夺爱,而随时随地愿意流血献身的人,倒是大有人在。

路雪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总在他做事的时候去打搅他,还怪他怎么不如以前有耐心,……想到这些轻轻地嘘了一口气,突然明白了爱情常新的真谛,理解了婚姻和男人。她开始反

思,做为女人的自己,曾经怎样不管不顾地使性子,多少次让喻鹏疲累不堪呢?

这么一想,竟忽然生出许多内疚,内心的硬壳自然剥落,做男人的想法自然瓦解,并有了想要和喻鹏重新开始的冲动。

15.路雪犹如忽然从梦寐中苏醒。

她知道自己终于要回归了,回到自己的性别中。

她觉得已经迷乱了太久,沉湎于情感的纠缠中太久,她需要她需要有属于自己的崭新的天空。

在一个下雨的午后,她把这样的感觉对苏娅说了,苏娅沉默了半晌,走过来轻轻拥抱她。

她知道这个拥抱意义已经变了,这是知己的拥抱,消失了暧昧的气息。

看着窗户上沾满的水珠,她们发出轻声的唏嘘。

暑假行将过去,她送苏娅上飞机。

苏娅即将到达的地方是一所驰名的高校,她将会开始全新的生活。

而她,也要开始思考自己新的方向。

16.也许,在巨大的失落面前,任何人都会有独特的方式来自我修复。

在结束了喻鹏和苏娅的情感迷乱之后,路雪一度陷入了自我的沉沦。生活的重心突然失衡,

她感觉自己站在了悬崖边缘,要么跳下去,要么走回去。

她才26岁,她不能沉沦,她要自我修复。

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拔线、关机,不与任何人来往。她每天给自己做一条鱼,清蒸、红烧、油炸、炖汤……她象一个简单的弱智儿童那样陶醉在美味里。在菜市场,看到新鲜的蔬菜整齐地码在案板上,她就觉得很欢欣。

每天,她精心给自己做鱼,吃东西和睡觉。不看书,也不看报。有时侯,她去健身房,把自己累得一身一身地流汗,什么也不想。

半个月之后,心开始慢慢复活,在重新获得思考的力量之后,她开始思考,关于自己的过往和将来。

一个没有喻鹏,需要自己完全去面对和把握的将来。

在很多很多的假定和很多很多与自己激烈的争论之后,她发现自己除了广告,竟然无路可走。而广告、广告,让她激情四溢的广告,犹如她的情人,喻鹏则是她的爱人,她无论和它纠缠还是冷战,都会让她无法避免地想起喻鹏。当她被种进广告这片土壤的时候,是他来迎接了她。所以广告与他彼此重叠、生生不息。

深夜的时候,她到楼下的花园散步,小路和台阶都有些寂静,她的脚步在微弱的路灯下行走。脚步绕过花坛,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她突然领悟,其实,人生就是一个圆。终点又回到起点,那为什么不能够重回二十岁,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千帆皆过,岁月无痕。

她再次看到了张大千,看到了庄子,似乎他们都在默然的举杯,嘲笑她的狭隘与偏执。人生不过一回眸,你的沧桑、你的失落,在百年之后都一样化为尘埃!与其悲悲戚戚,不如笑容常开!

打开尘封很久的日记本,她看到二十一岁的自己写下的:“只以物喜,不为己悲。”清醒的豪情立刻醍醐灌顶,当年的字迹依然苍劲有力,那是五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尚且能有一颗豁达的心,为什么今天要让自己掉入灰色的泥沼?

仁慈的上帝再次帮助她拯救了自己!并向她伸出了指引方向的手。她为自己定了新的目标:她要成为中国最杰出的广告人。要做出最好的广告,去拿世界金奖!

她要重新活出她的完美,她的精彩!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似乎在冥冥之中,内心的坚韧与天地真有一线相系!她的心刚刚走出泥沼,决意将一如既往地在这个精彩的世界里快乐生长的时候,她开机了。

开机不过十几分钟,电话就响了。

一个很久以前,她跟进过的准客户,说他们公司计划开设分公司,以前的广告项目准备实施,所以约她去和他们老板见面。

接完电话,她感觉自己重返人间。

这个电话犹如一条通往人间的通道,让她产生了一种真切的喜悦,而这个世界还记得她,并还认可她,她的心情豁然开朗。

站在窗口,她把窗帘哗啦拉开,阳光活泼地奔涌而入,迫不及待地拥抱了她。

荒废了几个月的职业套装,重新穿在了她的身上。已经蒙灰的镜子重新擦得蹭亮!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春光明媚、神采飞扬!

她仔细地认真地,化了精致的淡妆,短发用定型水造了型。找出比较方正的黑色大包,一个年轻漂亮的职业丽人站在镜子里,微笑地看着她。

“我还年轻,依旧漂亮。我应该无所畏惧!”

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然后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然后气定神闲地出门。

17.在客户公司老板的办公室里,她散发出了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活力。一个多月的养精蓄锐让她精神饱满,思路也变得异常敏捷。

她几乎不需要过程地很快进入状况,就专业问题侃侃而谈。针对客户的顾虑一一作出相应的回答,专业而诚恳,清晰而敏捷。

客户以前是工程公司,因为目前深圳的地产发展越来越火热,所以他们计划转行进入家庭装修行业,想成立一个全新的公司。

他们只是想做一本画册,来介绍一下公司的实力。

路雪当即问道:“那你们在装修方面有经验和案例吗?”

对方摇头。

路雪进一步说:“既然这样,那我认为仅凭一本画册很难有说服力。”

对方说:“哦,那你认为应该如何着手呢?”

路雪从办公桌上取过一张纸,一边说一边在纸上演示,她以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敏捷思路滔滔不绝:

“你们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市场,还有你们并没有装修案例。而以往的工程项目我认为并不能说明问题,因为工程是粗略的,而家装是细腻的。所以我建议:

你们必须承认自己是新公司,让客户感受你们的真诚,因为你们面对的客户是家庭,

家庭更在乎服务诚信; 二、我觉得你们应该有一个巨大的展厅,来弥补你们案例不足的问题,在展厅里面,做一些模拟样板间,可以尽情施展你们的实力;……”

客户频频点头,目光发亮,眼睛随着路雪的手不断游走。

路雪信心大增,继续演示:“三、既然是新公司,就必须有一个全新的统一形象,建立认可度和信任感;四、在开业之前做一系列的规划,然后在万事具备的时候,隆重推出。比如要对新招聘的人员进行公司理念及行为的培训、展厅的准备、形象手册的设计运用、开业系列广告设计、企业画册设计、以及开业当天的系统规划与安排等等……”

路雪一气呵成,洋洋洒洒、条理分明。她在讲述的时候想起了父亲,感谢父亲给了她条理感,让她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泾渭分明地阐述观点。她在对方的笑容和信赖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倔强的生命力。

在客户盥洗间的镜子前,她对自己说:“路雪,你真棒!”

就在路雪与客户洽谈正热的时候,爸爸打来电话,对路雪说她妈妈和外甥女安娜已经在前往深圳的路上。

这个消息把她尚在游离的心彻底拉回人间。

外甥女刚刚中专毕业,如今中专生没有分配之说,父母和姐姐都认为让她在路雪的带领下成长是最佳的选择。于是就让妈妈带着从没出过远门的外甥女来了。

路雪当然由衷的高兴,她很清晰地记得外甥女安娜小时侯的样子,外甥女一岁多断奶的时候被送到路雪家,路雪和哥哥姐姐们都爱死了这个小东西。

那时侯的安娜满头卷发,圆圆的脸,晚上想妈妈的时候就使劲往路雪怀里钻,特别让人怜爱。安娜这个名字还是路雪起的,因为外甥女颇象洋娃娃,所以给她取了个很洋气的名字。她只比路雪小十岁,就是说她才十六岁。路雪出来六年了,每次回家安娜都是另一个模样。

十六岁的安娜什么样子了?路雪很想看看。

在宝安区长途汽车站外的路边,路雪看见了妈妈和安娜。安娜已经出落成少女模样了,小声说话、羞怯地低着头,不敢正视路雪的眼睛。

妈妈则明显地老了,头发几乎全白。路雪和妈妈拥抱的一刹那忍不住喉头哽咽,她很庆幸自己最终从生命的困顿中走出来,否则如何让老父老母消受?

妈妈和安娜的到来让路雪的生活完全正常起来,每天一日三餐中规中距地进行,偶尔带她们去看场电影或者逛逛公园,拍一些生活照,快乐无比。

在经过数次的恳谈之后,路雪写了一份完整的名为《家装公司整体规划》的系统方案,客户在研究了方案后与路雪签署了正式合同,原来他们计划几万元的投入,后来增加到了二十八万。

因为路雪的成熟构想让他们愿意做一次尝试,他们要重新做一套VI手册,还有企业画册、员工培训以及新公司的开业推广系列广告设计。他们全都信任地交给路雪去完成。

在妈妈和安娜到来的第十天签署的合同,并支付了前期20%的预付款。路雪对妈妈说,是您老人家给我带来了运气呢!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

18.一走出客户的办公大楼,路雪立刻地拨通了喻鹏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她的心砰砰狂跳。

在与客户签定合同后,路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喻鹏。在经历了与朱娅的情感沉沦,又走过内心的灰色挣扎之后,喻鹏和她已经恍若隔世。

而现在,她已经重新以一个生动的形象回到从前,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还有她依然深切爱着的喻鹏,能够和她站在一起啊!

没有他,世界是黑白的,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即便所有人认可她,又有什么意义呢?……这种感觉突然强烈地固执地冒出来,无法磨灭。也许他们以往的矛盾也许是因为工作太不顺畅,也许他们只是经历了一个阶段的磨合,也许以后从此就可以云开日出了!

她异常清楚地感到,喻鹏在她的生命中不可或缺,她需要有他来分享她的快乐和成功!需要和他一起日出日落并肩作战!需要和他一起穿越大街小巷和所有光阴!需要和他一起经历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要报告他这个好消息,要求他回来他们一起重新开始。

但是她的情绪并没有感染喻鹏,他在电话那头淡淡地说:“好啊,那你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吧!”

路雪说:“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喻鹏沉默了很久,才说:“你想清楚了吗?我回去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她的眼泪再次不听话地滚出来,她太了解喻鹏,她知道喻鹏的冷漠是在掩饰深情,因为他太在意她!他们在一起几年了,路雪每次和他亲近,他都依然会有受宠若惊的表情,在他的心里,路雪永远是那个海南岛冰清玉洁、人见人爱的雪儿!

无论他们经历多少的矛盾和分歧,他心里的雪儿,始终都是高高在上的!所以,他用抗拒来掩饰内心的狂喜,因为他也有一颗高傲的心。

路雪哽咽着说:“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喻鹏终于说:“好,我回来。”喉头哽咽,就象他们相爱的最初,路雪提出他们去租房子一样。

喻鹏在他们通话第六天以后,回来了。

他回来那天下午,路雪说要到火车站去接他。喻鹏坚决地说:“不用了!你就在楼下等。我下了火车就打的士回去,很快的,你不要那么辛苦了。听话,好吗?”

还是她的毛毛。体贴入微的毛毛。

路雪只好点头。

很早,她就到了楼下等他,站在路边,就象在布心村的桥上等他一样,专注而痴迷。

过去了无数无数的车子,路雪的心无数次地提起来又放下去。一辆红色的的士终于停在了路雪的面前。

车门打开,她的毛毛跨出来。

她失控地朝他奔过去,喻鹏顾不上关车门,张开怀抱紧紧抱她入怀!

司机下车来,感动地看着他们,自己把车门关好,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离去。

很多人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的动情拥抱,感动浮现在他们脸上。

他们长久地紧紧拥抱,恨不得把彼此都抱进骨髓里。他们都深刻地感受到,彼此已经长入了自己的生命,要分开,是多么地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分开来,喻鹏一只手拎起包,一只手搂抱着她,他们往楼上走。彼此的眼睛一直舍不得离开对方的脸。

喻鹏黑了,头发有些长了,蓄起了胡子,不过看起来很帅,更有了广告人的俊朗飘逸。但是,他的脸有些浮肿,这段时间一定抽了很多烟,也没有睡好觉……想到这些,路雪感到悲喜交加。

路雪原来的一头长发变得很短很短,不过面色却很好,还是白里透红,粉面桃花,即便是男孩一样的短发,也丝毫没有削减她的女人味。

才分开几个月,他们都有些改变了,外表看起来都觉得有点陌生,时间是多么残酷的东西!但是,他们知道,他们都期望对方的心还在原地,但愿没有任何改变。

“告诉我雪儿,你过得好吗?”他捧着她的脸。

她的眼睛挂着泪,却望着他痴痴地笑。

“我吃了一个月的鱼呢,我发现,鱼可以治疗心病,慢慢地我就开朗起来啦!” 她说。

“雪儿,你受苦了!”喻鹏心疼地说。

路雪不再说话,紧紧抱住喻鹏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胸口,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

喻鹏还是喻鹏,还是她那个温柔细腻的毛毛。

回到家,喻鹏见过了久未谋面的妈妈和安娜,大家都高兴万分。他们还是在上次回老家做灯会广告代理的时候见过,父母对喻鹏的印象非常好。妈妈一来看不见喻鹏,她就质问过路雪,只是路雪含含糊糊唐塞过去了。现在喻鹏终于出现,妈妈立刻精神焕发,高兴地张罗着下厨做菜。

喻鹏立刻拦住妈妈,说:“您老休息吧,我来,我来!”

他放下行李,挽起了袖子,说:“我来给你们做几个湘菜怎么样?”

路雪也拉住妈妈说:“妈,你今天尝一下他的手艺吧,他的菜做得不错呢!”

喻鹏不是很擅长厨艺,不过他有几道家乡菜却是很出色。比如苦瓜炒田鸡、蒜苗炒腊肉、火培鱼萝卜汤等,已经做得比一般的湘菜馆要好吃很多了。

饭桌上,喻鹏谈笑风生,与妈妈和安娜分别碰杯,大家不断祝福,千奇百怪的祝词不断涌现。

“祝妈妈今年六十,明年十六!”

“祝安娜健康成长,在深圳早日开花!”

“祝喻鹏胡子越来越长!”

“祝路雪头发越来越短!”

“祝大家天天有钱花,顿顿吃龙虾!”

大家在祝词里哈哈大笑,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路雪在间隙偶尔停下来,感动地看着大家幸福的笑脸,想着自己在前不久还一个人在绝望

的边沿徘徊,对未来举棋不定。

她想:原来幸福,是需要自己去主动争取和寻找的,如果一个人要放弃自己,那么整个世界也无力解救了。

她再次庆幸自己最终的觉醒,如果一味沉湎在自己莫名的哀伤里,那么今天的幸福会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她举起酒杯,说:“来,我们祝幸福地久天长!”

这个祝词立刻让大家全体认同,大家高举酒杯,一起说:“祝幸福地久天长!”

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妈妈对路雪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不过喻鹏是个很细心、很孝顺,脾气也很好的孩子,你要知足,不要太骄横了。”

路雪笑咪咪地抱着妈妈的肩膀,说:“我会的啦,以前不懂事,以后我们一定好好的!”

那个晚上,在他们的小屋里,音乐铺叙了他们的华美盛典,他们百般缠绵,万般痴恋。他们都用生命和灵魂与对方交织缠绕,难舍难分。

空气似乎变成了粘稠的液体,将他们凝固在了一起,却保持着他们流动的美妙形体,他们就如同一对幸福的小昆虫,被甜蜜的浓浆包围着,成了晶莹的琥珀,他们在其中全身柔软,无比酣畅……

他们一刻也不能停止地用身体爱抚着彼此,一刻也不停止地说着别后的情话,他们诉说思念、诉说别离、诉说悔恨、诉说过往、诉说深情……

喻鹏说着他的无数个不眠之夜,无数个几欲冲动寻找路雪的时刻,还有不尽的思念,不尽的痛惜。

路雪也断断续续地说自己,自己的失落,自己的颓废,自己的迷乱,也自然地说了苏娅,说了和苏娅在一起的所有所有感受,所有所有困顿……

他们在缠绵与诉说里泪水交融,他们都哭着感慨他们的几番磨难,他们都深刻地感到彼此的不可分离,他们都发自内心地想从今以后要陪随左右,不离不弃。

对于路雪与苏娅的一切,喻鹏没有嘲笑与轻蔑,也没有不解和漠然,而是无比疼惜地亲吻路雪的脸,象从前一样温柔地说:“雪儿,我的雪儿,你受苦了。……我回来了,你的男人回来了……”

他们又再次一起手牵手走在深圳明晃晃的街头了!他们又再次活蹦乱跳地一起出没在朋友当中了!他们又再次一起朝夕相伴亲密无间了!
 0   2005-07-08 02:20:3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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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喻鹏突然出现,路雪开门出去,把苏娅关在里面,她感觉自己似乎在守卫一个神圣

的堡垒。

看着喻鹏,内心不再翻滚。她甚至为以往的爱和忧伤疑惑,想不出有什么值得自己那么悲伤和忧郁。

喻鹏很惊异她的光彩照人,他以为她即便不是形销骨立,也应该有些忧戚,想不到她竟然面色潮红,宛如当初他们最甜蜜的模样。

因此他断定门内藏有秘密,他的眼中燃烧着疑虑,却不直接问,他只是焦灼地问:

“你一个人在家吗?”

“是啊!”她说。

“为什么不请我进去?”他的眼睛咄咄逼人。

“里面太乱……”她迟疑片刻,很牵强地说。

他点燃一根烟,拿烟的手在颤抖。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积蓄了很大的勇气,他终于说:“你是不是有新的开始了?”

“你说什么?”她故意装傻。

“雪儿,我最熟悉的人就是你,你怎么可能在我面前撒谎?”

他很悲切地说,又不甘心走,对谜底充满了好奇。

她蠕动着嘴唇,纳纳不知所演言。忽然,她意识道:她没必要遮掩,因为苏娅是女人啊!

她如释重负,陡然感觉自己象小时侯偷吃了糖果,却逃过了母亲的责骂,心里有一种侥幸的窃喜。

她闪在一边,坦然把门敞开,却看见苏娅在里面惊慌失措的脸。

她心里滚过一阵疼痛。

喻鹏的脸却明媚起来,他释然地走了。

路雪靠近苏娅,问她:“为什么害怕成这样?”

“有犯罪感,因为夺人所爱。” 她说。

“怪他自己,大意失荆州!” 路雪安慰她道。

路雪却由此明了,苏娅她对自己感情质的变化。她看着苏娅的娇媚,自己的女儿新忽然变得坚韧,由衷地想为她成为一个男人。

她们同时喜欢在街上寻找小书摊,然后在花花绿绿的杂志中,搜寻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她们的问题是:变性。

11. 路雪每天晚上都抱她而眠,光线调到梦一般迷离,音乐的音量悠忽悠近。她们趴着身子,脸对脸地说话,她们有说不完的话。在夜晚的灯下,她们的话是晶莹的珍珠,一颗颗都饱满玉润,被她们柔软的丝线串联。

她们脸对着脸,说话时热气吹到对方脸上,暖暖地痒。她们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来,抚摸对方身体的某个部位,流淌着爱意融融。她们在融融爱意中相互欣赏,相互依恋。声音也变得悠忽悠近、柔软甜蜜。

她们不断地回想过去,属于她们俩的过去。从她们八年前第一次见面开始,那点点滴滴的细碎情节都被她们反复提及,一咏三叹。她们在回忆和述说里,为她们的情愫感慨万千、稀嘘不已。

她们的渊源追溯起来,是那么的长。一切都是一场宿命,注定她们无处可逃。

第一次见苏娅,路雪就被她迷住了。

那天,路雪睡完午觉醒来,还有些睡意朦胧地去排练节目。那时,17岁的路雪在休学半年之后考上乡文化站的小站长,正在准备春节汇演。

路雪先走过几层台阶,然后跨进露天的排练大厅,就惊讶地看见了苏娅。

说是惊讶,是因为路雪当即被苏娅的迷人气质所震撼了。

在此之前,路雪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冰雪纯真而又令人惊艳的女人。当时苏娅留着齐耳的短发,黑色的头发有着健康的光泽,皮肤晶莹如凝脂。鼻子高贵挺拔,眼睛让人意乱神迷,如烟似雾,游离又坚定。当看着你的时候,似乎含情脉脉。

她穿着一件大红的长袍,站在灰色的阶梯中,高贵而跳跃。她的五官似乎都很普通,但是在她的脸上却组合成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美。这样一个人站在灰蒙蒙的冬天和人群中,令空气中洋溢着振奋精神的生命色彩。

路雪迷惑的看着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从眼睛到头发到衣服到鞋无一不俗。

领导说:小路,给你介绍一个舞伴,她叫苏娅,可以与你合跳“好大一棵树”。

她们有一个月的合作,每天在一起用肢体语言作无声的交流。但她们真正相识并成为好朋友,却是合作结束半年以后。路雪和她在路上不期而遇,她说她已经毕业分配了,在一所中学教高中数学。

这么有光彩的她竟然学数学,很让人匪夷所思。

那时她们正好站在离路雪宿舍不远的地方,于是路雪邀她去坐坐。走在路上,她说她当时很喜欢路雪的舞姿,也觉得路雪有些与众不同。路雪说,为什么你的眼睛总是含情脉脉?她一愣,随即莞尔一笑,雪白的贝齿一闪,说:“哦,也许是我近视的缘故。”

她们同时哈哈大笑。

当她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时,路雪故意走在后面,欣赏她的长裙。那长裙上长满了大朵大朵的各色花朵,这是路雪做梦都不敢尝试的风格。但一旦裹在她的身上不但不俗,反而洋溢着青春的美丽和意想不到的浪漫。

看着她款款行走的背影,路雪一路欣赏,没有一点同性相斥的感觉。

她走进了路雪的房间,也走进了路雪的世界。这是一个从没有外人光临过的世界,这里面有许多诗集,和许多女孩子的梦幻。苏娅不断发出由衷的赞叹。她欣喜地观赏墙上的书法,又不住的把玩每一个角落的小摆设。然后轻轻地坐在一尘不染的床上,激动地说:

“我就想要这样的房间。但是我总是一筹莫展,不知从何下手。”

路雪说:“那我去帮你,两个人可以发挥得更好!”

她说:“那太好了。”

然后她又拿起床头一本摊开的书惊呼:“你也喜欢十四行诗啊!”

那时路雪很迷恋白朗宁夫人,那时路雪也清高得认为周围没有人配和自己说话。除了工作,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诗、写诗。少女的寂寞清高幽深而飘渺,只能独自在房间里阅读诗和阅读自己。

后来苏娅说,那时她见到路雪的时候,仿佛见到另一个沉睡的自己。

路雪也喜欢和苏娅在一起的一切。

那一次的相遇之后,她们不可逆转地成为知交。那一年路雪十八岁,苏娅十九岁。

路雪迷恋苏娅的一切。她有着感性的声音、黑亮的头发、和笑起来迷醉的眼神、透明发亮的牙齿,都让路雪着迷。而且她无论穿什么衣服都美丽非凡,具有独特芬芳的气质。有一次路雪去学校找她,正碰上她刚刚下课,她当时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工作服,很普通,但配上她的明目酷齿和优雅的风度,就有出人意料的美。路雪不停地看她,发呆地想她的美到底在哪里?直到有一天路雪在某刊物上看到一篇关于女人的文章,他的观点是真正的美人就是谁都觉得她美,但谁都不知道她美在哪里,而你又为此而常常思索不休,那这个美女才是真美女。比如风靡一代的林青霞,苏娅无疑是这样的真美女。

路雪无法抵挡地想去接近苏娅,几乎每个周末都去她那里,她很自然地帮她洗衣服和做饭。因为苏娅近视,总是看不见房间里的细小灰尘和墙角的蜘蛛网,好在有了路雪,这些全都成为路雪的事情,路雪在为苏娅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无比欢愉。

苏娅会很内疚地看着路雪为她做事,然后端茶递水,不住地说:“我太幸福了太过意不去了!”

路雪总是甜甜地冲她一笑,说:“我喜欢照顾你啊。”

是的,她喜欢照顾苏娅,苏娅在她眼里是神圣的天使,而她却是凡间的粗丫头。

当和苏娅在一起的时候,路雪发现自己也很喜欢自己。

12.当她们八年之后在深圳的公寓里回忆往事的时候,在时光的交错中,往事是一枚精致的胸针,点缀在岁月的眉梢,散发着经久不衰的熠熠光芒。并且每一次的回忆都让她们更加心灵交汇。

……在她工作的学校,一个个月凉如水的夜晚,她们穿上苏娅设计的一种宽大的睡袍,在晚风中飘逸行走,犹如降临人间的嫦娥和小白兔。

路雪至今还能感觉那睡袍与肌肤舒适的碰触,那是一种非常舒适的款式,很简单,却是很伟大的创意。将一块长布齐中间折起来,在折叠处剪出一个半圆,缝一下边就成了领口。然后将两边缝起来,各留一个小口,就成了袖子。她们穿着这样的绸质长裙飘过走廊,飘下楼梯,然后穿行在安静的、微风习习的月夜中。

在那样明媚的月夜,两个女孩身着月白色的长裙,手拉手在树影中漫步,夜风轻轻的,只听见蝉声的鸣叫。她们或走或停,穿行于校园每一条小道,在风声里微语。仿佛一个梦境出场,一切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苏娅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如一豆飘浮的莹火。

在一个枯井边,苏娅用她莹火一样的声音为路雪讲述了一个流传多年的故事。

这是个充满哀伤的故事,它在校园里经年流传。三十年前,有一个中学教师和他的女学生深深相爱,他们费尽了周折也得不到承认,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大逆不道。学校为了分开他们,停了教师的课,并将女生逐出校门。他们双双被人监禁,见不得面……后来教师以反动派的罪名被折磨而死,女生知道后,不哭不闹,却用钢笔在全身写满了他的名字,然后逃回学校,投了那口井。……她被打捞上来时,全身都是裂痕,细看却原来都是教师的名字!她写名字时用力过重,每个字都被划进了皮肉……她们在月夜里哀叹,想那女子怎样爱之深切,怎样悲痛欲绝,怎样饱含深情一笔一画地在身体上刻心爱者的名字……

那时路雪正爱慕老师,和那个学生感同身受,苏娅的故事让她对苏娅袒露了心迹。苏娅对

路雪的情感深感渺茫,却又无能为力。那时,苏娅的心里爱着一个人,那是苏娅大学时期的班长,一个任何时候都统帅大家具有男人风范的帅男孩。他们在相恋三年以后进入了结婚礼堂。

当苏娅陶醉在幸福的二人世界时,路雪已经身为异乡客了。她的婚纱照飘洋过海来到路雪的手中,看到苏娅小鸟依人地依偎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全身都洋溢着甜蜜和满足。路雪发自肺腑地感到欣慰。

但是,幸福的童话故事往往只有开篇没有结局。

完美如斯的苏娅,应该有她最完美的婚姻。

可是几年后苏娅来到了深圳,却告诉路雪她要离婚。她说她不为什么,就是太失望。

那个果断阳刚的王子在生活的洗礼中渐渐褪色、不复存在,只有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丈夫在日渐消沉,每天都在怀才不遇的哀叹和麻将与酒局中麻醉自己。他在前几年也曾经沐浴在深圳的阳光下,但是深圳成就了数百万人,却无法成就他。他总是很消沉,在家计划着出外打天下,出来又计划着回家创业。

苏娅做了很多努力,试图激发他的斗志,挽救没有生机的婚姻。可是最后彻底绝望了。苏娅只好把心思再度放在学业上,以此转化内心的失衡。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A市一个高校的研究生,她在无数次的失望和挣扎中决定结束婚姻。

在去A市之前,苏娅特意来深圳看望路雪,她说在她心痛至极的时候,路雪是她最最渴望见到的人。

13.……苏娅的他来找她了,她着急地说怎么办怎么办?路雪把她抱在怀里,久久无言。然后松开她,对她说:如果你觉得还爱他,那你就和他回去吧……不管怎样,我都一样爱你。

她抱着路雪抽泣,明天会怎样她们无从可知。

她和他住在对面的酒店里。路雪每天去看她,不过不上房间。会为她买一个她爱吃的朱古力冰淇淋在酒店电梯口等她,然后和她走到酒店后面无人的树丛中,看着她很香甜地吃完。

她们在斑斓的树影下紧紧缠绕,彼此发出陶醉的呻吟。路雪在她耳边说:“我一定要成为男人,我想要你。……知道吗,我越来越渴望与你的身体融合,我很嫉妒那个男人可以拥有你……”

苏娅一边喘息一边说:“我也想嫁给你……我也想嫁给你,他现在更加不重要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断地想你,想你的亲吻、你的抚摸、你的温柔……要不我实在无法接纳他……”

路雪吻她的耳朵,嫉妒地追问:“那你对他是身体的接纳还是心理的接纳?快说……”然后热烈地用嘴唇堵住她的嘴唇。

她被路雪的热烈燃烧着,融化着,她的嘴唇在她的嘴里柔软无比。她呻吟着,挣脱出来,气喘吁吁地吐露:“只有身体,只有身体……我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路雪不依不饶,继续狂烈地吻她:“那你心里装着什么?快告诉我宝贝……”

“装着你……”

她的嘴唇刚刚吐出这三个字,立刻被她的唇更猛烈地覆盖……她含着她的温柔和呻吟,柔情万丈地吮吸她,一点一点细腻地感觉她,她们彼此都觉得自己掉入了幸福的旋涡,体会着颠峰的飞翔……

“你快点成为男人吧!……我要做你的女人!我要和你在一起……”

路雪一边吻她一边挑衅地说:“那你爱他吗?你和他在一起幸福吗?“

苏娅回应着她,一叠连声地说:“你说呢你说呢你说呢……”

路雪停下自己疯狂的亲吻,路灯下的苏娅眼波流转,妩媚动人。她抚摸着她的脸她的鼻子她的嘴……她深情地凝视她,她听见自己清晰地对她说:

“好,我要为你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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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公司解雇了最后一个文员,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们越来越觉得没有劲头,当初开公司时候的激情已经找不到了。

难道是灯会事件就此打磨了他们的意志力吗?路雪自己问自己。可是为什么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无法作答,也不和他交谈。以前每次面临抉择他都会听她的或者和他商量,可现在每次他都似乎急切地表达意见,难道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吗?都不愿意被对方束缚吗?

她还是无法作答。

他们也有娱乐、也有欢笑,但那欢笑都不是面向对方,而是对方以外的任何人。家变得冰冷,她很怕回到那套房子,总是找借口出去呆到很晚回来,每次回来他来开门的时候都青着脸色,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他们的冷战持续了一个多月,她的心一天天冷却。她怀疑他们之间还有没有爱。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她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他没有摇头。

5.喻鹏真的走了,消失在了她的视野,她的生活,她的气息里。

路雪每天早上醒过来,大脑就会出现断档的空白,然后慢慢恢复意识,告诉自己喻鹏走了,不见了,再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了。

眼泪就会慢慢地涌出来,象涨潮的海水。逐渐汹涌,逐渐激烈,最后成为激浪拍岸,不可截止。

她不想再开什么公司,不想再去做什么应酬,不想再见任何人。

退掉了那套房子,换了一间小小的公寓。她一时之间什么都不想做,觉得自己看到漫山遍野的花,满心希望地奔跑过去,却一脚踏空,掉到了悬崖里。却又不往下掉,就那样卡在夹缝中,随风飘摇。她觉得又冷又怕又黑又凄凉,可是他却丢下她走了,剩下她独自一个人,与风抗争。

她开始重新找工作了,并且不断地跳槽体会奔波的乐趣,她的心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所踪,又目标清晰;孤独彷徨,又永往直前;感觉麻木,又常常落泪……她感觉自己活在所有的矛盾中,也活在所有的虚无里。好象在不断地向生活求证理想,又不断地为失望的结局感伤。想进,又想退。想爱,又想逃……

她觉得自己的内心里没有什么激情了,只有沧桑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将她彻头彻尾地笼罩,对此,她只有任自嗟叹无能为力。

注视镜中的自己,她发现瓷器一样光滑的脸已经有了细小的皱纹,脸色的红晕不知道被谁偷走,只剩下淡淡的苍白。眼睛还是那么大,但是里面的波光不见了,只有深潭似的黑,在闪着幽幽的光,一如惨淡的黑夜。

她孤独地来去,喻鹏走了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朋友。原来以前的朋友都是喻鹏的,她把自己交给他的时候,就把其它所有的一切都拒之门外了。她全力以赴地进入他的世界,他走了就把一切都带走了。只留下孤零零的她。

有天夜里,她实在无法忍受寂静的心慌,她找出了电话本,把里面的电话都打了一遍,竟然很多号码都说是空号!

好不容易打通了一个号码,她激动得双手发抖。

“喂,你好,你是芊芊吗?”

对方电话也许信号不好,一直在说喂喂喂。

她把电话挂了,忍不住哭起来。

衰老的感觉开始迅速蔓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能听见皮肤收缩的声音,那是衰老的声音。她对自己说:我就要老了,可是我却没有家,漂流的生活还在继续……

在对自己25岁的人生思考里,她把自己的记忆在阳光下摊开,一路走回去,仔细查看。发现了很多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让她又看见了五年前那个光鲜可人、人见人爱、在众人面前宣布要轰轰烈烈过一生的路雪。这个路雪是要坚决要体验精彩人生万死不辞的,举起手臂,手腕上刀片的痕迹在太阳下依稀可见,难道是这样的轰轰烈烈?她嘲笑自己。

在另一些角落,她又发现了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另一些秘密,这些秘密来自她幼年时期和少女时期的梦想,这些梦想所烘托的是不可一世清高孤傲的路雪。这个路雪坚信自己一定会出类拔萃远离平庸,一直以来,这个路雪以为自己在积蓄着一股力量,等着好好干一场。就象田震唱的“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只是现在暂时飘泊……”可是好象一觉醒来,什么都还没干,就已经老了。

这种记忆的回望让她的内心异常灰暗,就象北京的风沙,不睁眼是黑暗,睁开眼是疼痛。她陷入了相看两茫茫的境地。

她常常在深夜还睡不着,不知道明天怎么继续。就在她心如古井左右为难的时候,苏娅来了。

6.苏娅来了。

在这样特殊的时刻,苏娅从天而降。注定了这一切将要发生,连她们自己都始料不及。

苏娅是路雪少女时光唯一的密友,她们相交已经跨越了八年。从内地一个烟雨蒙蒙的城市来,为了逃避一场心碎的婚变。

两个失意的女人,两个对男人都心灰意冷的女人,两个敏感多情喜欢做梦却被生活的鞭子活生生打醒的女人,分离多年之后在异乡的城市重逢。

她们在见面的一刹那,从对方憔悴的一瞥里,立刻了悟对方的境遇,她们的眼圈同时红了。

在那间狭小的公寓里,她们连续几天懒得出门。她们把自己关在重帘深深的房间里,空气里飘荡着蔡琴低迷忧伤的声音,在红酒的渲染中,她们陶醉在诉说里。

她们诉说着八年来生活的种种,诉说着对男人的爱与情仇,诉说着人与社会,诉说着自己内心的起伏与滑坡……

颓废与迷离在酒杯中渐浓渐淡。

苏娅说:“看来我们开始老了,听说老女人都特别迷恋蔡琴。”

路雪却说:“真遗憾,居然年轻过。蔡琴多好啊,没有蔡琴和酒,这世界还有意思吗?”

苏娅总是用欣赏的目光注视她。

不悲伤的时候,她们对着镜子假笑,然后向对方炫耀呈现在眼角的鱼尾纹。她们争着去照镜子,居然兴高采烈地去找脸上的皱纹。就象两个孩子欢声笑语地捡贝壳一样,每发现一条皱纹都发出兴高采烈的惊呼。

她们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开怀大笑,即使衰老和失意也成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段时间,路雪牵着苏娅的手,逛遍了深圳的商场。从东门到国茂、友谊城、南洋,再到华强北女人世界、曼哈……任何时候都精力充沛,见到顺眼的衣服抓了就去更衣室,出来后无一例外地问好看吗好看吗。无论对方穿什么都会说好看好看。

两个可爱的疯女人穿着简单的背心短裤在花花绿绿的商场里,象两只蜜蜂在花丛中招摇,只看只笑,一直到精疲力尽为止。有时候试穿了所有的衣服,却什么也不买,丢下一大堆的麻烦给脸色很难看的营业小姐,然后两个人手拉手扬长而去。

深圳的酒吧和咖啡店也都留下了她们的足迹。她们经常去芝加哥,喝很少的酒跳很久的舞,在灯影闪闪中尖声大叫,有时候看到好看的男人便同时围绕着别人疯狂地跳,等到别人投入陶醉的时候突然抽身离去……她们体力都出奇的好,有次竟然一气跳了五个小时,却不知疲倦。

但是她们坚决不尝试摇头丸。

她们都觉得对方的存在给自己带来了很多欢乐,仿佛一剂灵丹妙药,妥帖地一敷,伤口立刻止血了,疼痛也减轻了。

她们很喜欢这样的互相治疗,因而互相欣赏。

有时候苏娅会恨恨地说你的皮肤真好,就象透明的一样。

路雪则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身材分明就是魔鬼的嘛!

那段时间,她们互为影子,时刻相伴。她们彼此依恋,彼此欣赏,彼此嫉妒,彼此怜惜,又彼此渗透。她们活在自由的空间里,不用为了谁的喜好穿衣,也不用为了谁的情绪消沉。而且相依为命,快乐无比。

她们的心息息相通,感觉命运已经让她们紧紧相连。

这种关系微妙的变化是突然来临的。

夜晚是上帝的酒精,它让所有受伤的心灵麻醉。在夜色笼罩下,她们沉静而优美。血液里充斥着淡淡的感伤。她们在缥缈的音乐与美丽的忧伤中诉说,两个女人的忧伤,在心灵交汇的时空,在真空的包围下竟然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魂的美。

她们用声音来抚摸彼此的脆弱,用眼神来流淌内心的柔情。她们说着男人、说着女人、说着青春、说着梦想、说着远方、说着自己……

就在这样清风细雨的涓涓诉说里,她们灵魂彼此触摸。在某一个下雨的夜里,她们同时感觉有种异样的灵光穿行在她们之间,好象天地之光于空蒙混沌之中那白夜的照耀,那光芒万丈的照耀在顷刻间就凸显了一个神奇的全新世界。

神秘的情愫就在那个时刻悄然而至。

7.她们突然开始回避对方的眼睛,仿佛空气中布满了红外线。她们的眼光开始小心翼翼地穿行。但却有神奇的丝线在将她们的心牢牢地串联……声音成了空气中轻妙的舞蹈,焕发着灵感的节奏。是透明的、柔美的、轻柔的韵律。

灯光下她们在相互凝视,惊异于彼此熠熠散发的动人心弦的美。空气在突然间凝固了,任何一种轻微的声音都具有巨大的能量,充满挑战的魔力。就连轻微的呼吸也象低谷的旋风,回旋着颤栗音响。

她问:“你,想他吗?”这句话在有音乐的灯光下,竟有着意想不到的性感和磁力。她脸色绯红,轻轻摇头。那一刻,温情象野火一样在空气中迅速蔓延。她们的关系超越了友情,靠近了爱情,弥漫着纯纯的野菊花的芳香气息……她们同时感受到了这气息,都有些张皇失措、心跳不已。

“风很凉,小心感冒!”路雪低头牵起她睡衣的一角,盖住她的膝。

她们同时被这个举动怔住,然后压制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她突然柔声地说:“你不要靠近我啊”!她本想让空气放松,声音却颤颤地如嫩草在细雨中摇摆,充满了极度的诱惑。

“我偏要,便要……”

她们在玩笑的掩护下打闹成团,那磁场越来越大,花香越来越浓,她们被花海的旋涡席卷,仓促旋转,身不由己。一切的烦恼、伤痛、哀怨,全都纷纷退后,只有温软绵香的缠绕,只有远离尘嚣的轻盈,那感觉如此奇妙,……象两条丝带的飘舞……象两滴水的溶合……象左手和右手的交叉合并……象灵魂在哨声里舞蹈……象花瓣的弥合……象五彩线的缠绕,黄鹂鸟在雾霭中歌唱,音符在激昂地跳荡……

她的手从没如此温柔,在她完美的身体上跳荡,在每一寸肌肤滑行,象船儿滑过波浪,象鱼儿越过水面……

她的手缠绕在她的脊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在空气中,缥缈而悠远:

“百年之后,我们青春不再,我们的肉体是不属于我们的……它只是我们灵魂的房子,让我们走出房子,走出男人,走出爱情……让我们做自己的主人……”

鲜红、干旱而赤裸,在你漫开来的雾天里

石窟闪着光

照耀我雷电的流苏

石头大声滚动

然后平躺在肉体上

空蒙之中,秃山时隐时现

象一种动物,蚀龙或灵火

在死去,流苏是那么凝重而缓慢

………… …………

她仰卧在床上,满脸通红,红唇微张,如盛开的花蕊。

她强烈地感觉,自己的心竟然真切地为一个女人而跳动,她不可截止地涌起一种强烈地想要覆盖她的冲动。

灯光下一切都飘飘忽忽,犹如梦寐。音乐迷离着她们的意识,夜晚模糊了她们的性别,轻

轻轻轻地,她撩开她的薄衣……手指慢慢滑过她的脊背,她的脸,她的胸,她的小腹,她光滑的长腿……

她们的唇颤栗地交合在一起,两个柔软的身体温柔地叠加,芳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她

们不住地颤栗。

她寻找她的眼睛,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她们自己。她们象两个纯洁的天使,冰清玉洁散

发着万般柔情。皮肤越来越滚烫、灼热,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喷出火来,要将她们焚烧。……在灵魂深处,升起一股强烈地、巨大地、想要融合的欲望……她们全身心地交织在一起,动情地相拥相吻,相互融合……

她们不复存在……

她一直紧闭双眼,满脸羞怯,却迎合她的每一个拥抱和亲吻。她们象两只小猫,温柔眷眷。犹如见自己在另一个男人怀抱里忘我的温存。她的感动突然间排山倒海地从四面八方涌现,蔓延在房间里每一个空间,布满了窗帘和床单。那欲爱不能的爱人,那风云变幻的纷争,那流离失所的演变……还有她背信弃义的丈夫,她伤心欲绝的嘤嘤哭泣,……她们彼此华美而孤独的青春,优雅的明净,哀伤的眼睛……全都裂成碎片,波光鳞鳞地闪现在路雪的脑海中。

她们的眼泪和汗水交汇在一起,她们是两个水做的湿淋淋的女人。

……她突然悲从中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覆盖着她,就象覆盖自己;柔情地亲吻她,就象亲吻自己;疼惜着她,就象疼惜自己;爱她就象爱自己……

她一边吻她一边对她呢喃:我了解你的需要,欣赏你的美丽,让我以全部的心来爱你……她的泪水和着呼吸,在她的全身流连,五脏六腹都在发光,耀眼的光把她们焚烧,融化,合不成型……

她们彼此混淆彼此遗忘,想做一个男人好好爱她的渴望,那一刻在路雪心里清晰而强烈。

她们在七彩的梦中睡去。

8.……她们违背了上帝,却触摸到天国之光,不是混沌初开的世界,而是远离地面的飞翔。没有纷争,没有叹息,只有花,只有草,只有无欲无求的馨香与空气,至纯、至真、至情、至性……

早晨,她们在门厅过道上相撞,两个人同时愣了片刻,然后拥抱在一起。女人与女人的拥抱是那么柔软而温柔,犹如迎接阳光的拥抱。

她们重新春光明媚,昨日种种,譬如朝露,让所有尘世的阴郁、忧伤、欺骗、失落,在一夜之间都烟消云散。她们在这个新世界的触摸和试探中,成为新生儿。并很快适应了这种全新的角色。她们默默认同这种完美的组合,并如沐甘露,脸上重现出青春的柔情和光华。她们远离了折磨过她们生命期盼的爱情,满怀信心地进入新的生活。

她温柔地叫她苏苏,一如她的他。她温柔地叫她雪儿,一如她的他。她们每天都光着脚丫,在公寓里凉凉的地板上走来走去。她说:雪儿,给我读诗吧。

雪儿读诗,读女人,读女人内心的孤独和忧郁:

“她目光直视

没有幸福的痕迹

她自言自语,没有声音

她肌肉健美,没有热气

……

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安然入睡

你,不来与我同居……”

这是她们都喜欢的女人:伊蕾,她的柔情和绝美的叹息让她们感动,她们明白她所有的美

丽。

“光洁的前额被时光浸润

黑亮的长发风干为原始丛林

我双眼的晴空有星辰陨落

曾经脆想的噪音渐远渐渺……

想缩短一半的路程去迎接你

可是脚下,根须早已纵横……”

这是另一个美丽的女人:马丽华,为了生命的追逐独自抵达了青藏高原,她的灵魂没有读

者,只能让自己华丽的生命孤独在雪山之颠盛放……

所有高贵的女人都在为爱情而焚烧,但爱情却把她们抛弃,让她们的灵魂流离失所,更加孤单。

她们找到了彼此的支点,犹如倦鸟找到了温暖的巢。

她们陶醉在彼此的依偎中。

她说:雪儿,给我唱歌吧。她就给她唱歌。

她唱遍了所有诉说孤独、郁闷、失恋、徘徊的歌,以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怀,感触着新世界的她和自己。

她们喜欢坐在有台灯的、音乐弥漫的角落里,怀抱靠垫,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耳语般地

说话。她们的声音很迷离,就象花瓣飘在水面的声音。

她们快乐地出席所有聚会,同出同进。每次出门,她们都为对方仔细化妆,相互涂睫毛膏和口红。用真心注视对方的光芒时,就象欣赏镜中的自己。

互相挑选好看的衣服,看着对方穿上。然后彼此赞美。她喜欢穿薄薄的裙裤,在雪儿面前

转圈,看起来风情款款。雪儿的每一种装束她都不住赞叹,觉得对方是人中之凤,很难得的好女人。

她喜欢雪儿穿中性服装。

雪儿把头发修剪得很短很短,象个小男孩。苏娅的长发很长很长,风一吹就飘起来。

9.有一天,她们的世界被角落里安静了很久的电话突然打乱。

路雪小心地拿起电话,居然是那天没接到电话的芊芊。她解释说,那天她有点事情,电

话信号也不清楚,所以就没有再打过来。

她约路雪去名典咖啡坐坐,说有要事对她说,声音带着哭腔。

路雪感觉她应该有事,于是和她约好了时间和名典的地点。挂了电话,她对朱娅说:“宝贝,我要出去一下。”

她接电话的时候,朱娅表面在看书,其实耳朵没闲着,一直在凝神判断对方的性别。

这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男的女的?”

她拍拍她的脸:“男的!”

她便一脸释然。

她们立刻为这样特别的感受会心一笑。

其实,她们看男人还是男人,女人还是女人,只有彼此在自己的眼里有不同的含义。

她们都知道,那是因为内心的吸引,否则,就没有任何意义。

路雪和芊芊的相识纯属偶然。

四年前的一天,路雪刚走出图书馆,一个相貌衣着质朴的女孩拦住了她:

“小姐,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因为她有一双纯净的眼睛,路雪站了下来。却建立了她们特殊的缘分。

当时芊芊来深圳才半年,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因为深圳还很陌生,所以只能到街上见到面善的人就过去讲,就这样她遇到路雪。她说路雪看起来很有气质,而且非常亲切。

路雪当时见眼前的女孩疲惫不堪却强作笑脸,让路雪想起了自己初到深圳四处碰壁的时候。她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就耐着性子听她讲,并留了电话。

过了没几天,芊芊来了电话,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说问候一下。当时路雪正在家里褒汤,不知怎么就心血来潮地说:“过来喝汤吧。”过后芊芊说当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有些怀疑路雪是否有其它的意图,但是她又不好拒绝。

芊芊还是去路雪家喝汤了,不过她去之前交代同事说:“如果我超过晚上十点还没有回来,你就报警。”

可见芊芊是一个多么单纯的女孩。后来,芊芊每隔一段就会给路雪电话,路雪是一个很排斥保险的人,因为她总是相信冥冥之中的东西,而且她发现好多人是在刚刚买了保险没几天就出事了。所以她认定自己一生不买保险,有些愚昧的固执。这是路雪矛盾性格的一种表现。

但是她又不忍直接告诉芊芊,她那么辛苦不易,令人不忍拒绝。所以路雪就不断地请芊芊吃饭。后来她开始欣赏芊芊坚强而淳朴的个性,和芊芊成了默契相知的好朋友。芊芊已经在一年前改行卖汽车香水了,路雪始终没有买她的保险。

名典咖啡是一家大型连锁咖啡馆,以其独特的风格迅速蔓延。现在全国各地已经随处可见它的身影,它在深圳各个地段都有分店,几乎垄断了深圳的咖啡市场。因为它价格实惠、环境幽雅,是深圳白领约会洽谈的最佳去处。

路雪匆匆赶到华强北的名典咖啡,在二楼的角落找到芊芊。她们已经近两年没见面了,芊芊看起来非常瘦弱。

路雪打量着她,不解地问:“你有什么事需要到咖啡屋……”

她突然住了嘴。因为芊芊脸色灰暗,表情肃穆,看来似乎是有大事。

“你先点份饮料吧……”

这个时候她还没忘了照顾人。路雪急了:“到底什么事,先告诉我!”

芊芊刚欲张嘴,却哽住了。她低下头,伸出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路雪才发现她的手臂青了一大块。

“小姐,怎么回事,快说啊。”

“是……”刚张口,她哽咽着说不出话了,赶紧伸手拿纸巾去擦已经在脸上纵横的眼泪。

“我半年前交了个男朋友……”她艰难地说。

“什么?他打你?什么世道!!”

路雪激动地站起来,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她只得坐下来,充满忧虑地看着芊芊。

“怎么回事,你快说说好吗?”一向侠义的路雪有些义愤填膺,而且近段时间非常有男子气概,她很想马上给芊芊声张正义。

芊芊艰难地张开口,却还是说不出话,顿了顿,她从包里翻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递给路雪。

路雪急切地展开,却是一份合同。

看完内容,路雪举着那张纸。

“芊芊,这合同是你写的?”

路雪简直不敢相信,在深圳同居的恋人,居然有这么荒唐的合同。他们约定了房租水电的分摊方式,最可笑的是里面有一条:不能抢对方的客户!

“他也是做汽车香水的?”路雪问。

“是的,他逼我写的。”柔弱的芊芊无奈地说。

“那你竟然去写?而且还和他住了半年?”路雪激动地瞪大了眼睛。

芊芊只是哭,半天也无言。路雪则开始叹气。她已经很了解芊芊,芊芊曾经有过感情伤害,所以一心想在深圳找一个人过塌实的日子。所以就全力以赴地爱上了这个男人。现在她哭的不止是脸上的伤,而是内心对感情深深地失望……

看着她脸上身上的伤,路雪坐不住了,她说:“我陪你去找他谈谈。”

芊芊立即说:“不。”

“那,去派出所告他吧!”

芊芊还是说:“不。”

路雪只能坐着,陪着叹息。她想芊芊一定还是没有死心。尽管她的心碎了。在人情冷漠的深圳,人心是多么孤独。而且,芊芊又一路艰难地走过来,她体会了太多的冷暖,所以她不愿轻易放弃。

也许芊芊只是想找个人哭诉一下,这么一想路雪只好陪她坐着。

“你还和他在一起吗?”

芊芊只是点头。

她们两个人就那样默默无声地坐着,直到芊芊的手提包里发出飘扬的音乐。

芊芊立即敏捷地打开包,拿起手机,掀开手机翻盖,声音发颤地说:“喂……我在华强北的名典……好。”

接完电话,她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了红晕。“是他?”路雪问。

她居然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路雪摇头:“你还打算原谅他?”

“他说他马上过来接我。”

“你……”路雪真有些着急:“不说别的,看看他和你的这份合同,他对你有感情吗?”

芊芊无奈地咬着嘴唇:“阿雪,我知道自己很软弱,但是,我还能有什么样的生活呢?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别人了,所以,我只能和他这样的人一起混日子吧。”

芊芊跟她所谓的男朋友回家了,路雪心里却一片阴翳。

在回家的路上,路雪为芊芊叹息着,她想芊芊还囚在牢中,幸好自己让自己出狱了,获得了自由和快乐。

苏娅开门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才回来啊。”

此时,苏娅的笑容和等侯让路雪感动得想哭,她很庆幸还有苏娅相依为命,否则自己就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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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迷 乱

1.对那一年的惨败,他们更多的体会是两个字:辜负。别人辜负他们,他们又辜负别人。也许人与人的因果正如佛教讲的轮回,不仅仅指今生来世,还有这样的关系,总是这样互相辜负,彼此纠缠,恩怨难断。

辜负的感受是忧戚,他们在Hong Kong人谢先生面前很自责很羞惭地袒言了他们此行的遭遇,想不到谢先生竟然毫无责备之意,还反过来安慰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吧,你们还年轻,往后小心一点就是。”并且还面不改色地说:“那十万元就算了吧!”路雪在泪光中看谢先生,越发感觉他就象一尊佛,或许他是老天派来的,专门来救赎他们,可是他们却不争气。把别人给救赎了。

他们发誓一定要努力再努力,谢先生的恩情深深地记在了他们的心里,那是一个烙印。

他们回来不久,老师打来一个电话。电话里他说灯会的帐目结算出来了,门票收入才四百多万。他很痛悔地说他对不起路雪,他说:“你们这次的损失有多少?全算在我头上。”路雪面带微笑的听完,什么也没有说,就把电话挂了。

在朋友和家人面前,他们都一笑而过,还手臂一挥无比英勇地说:“现在的失败意味着明天的崛起,咱不怕!”似乎很坚不可摧的模样。他们看起来风平浪静,一如既往。照样手拉手去逛东门买小饰品吃猪血萝卜,照样每天起早吃牛奶面包然后精神抖擞地联系客户,在客户面前照样谈笑风生谈起创意滔滔不绝,照样周末去毕打奥或芝加哥喝啤酒,也照样常请朋友到既是办公室又是家的房子里吃家常菜。照样由路雪下厨,照样由喻鹏兴致盎然地打下手,照样和朋友们喝一地的酒瓶满桌的狼藉然后醉眼朦胧看着他们甩着单车钥匙说走了走了专车还在楼下等着呢……

生活依然美好,工作依然很忙碌,太阳照常升起。走路偶尔会遇到一个缺口,抬腿一跃,就跳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不过,这都是表面的繁荣与稳定。虽然他们都依然开朗灿烂、斗志昂扬。但是,在细密的日子里,敏感的路雪还是感觉到了他们因此而受到的改变。不过这改变不是对他们各自内心的改变,而是对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变。

这种改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马马虎虎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路雪明白,她和喻鹏都不是马马虎虎的人。他们都太细腻太敏感太善于感受细节,她相信喻鹏也一样感觉到了这种改变,只是喻鹏不说。还照样大大咧咧地大笑。也许喻鹏和她一样,不知道该如何说,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种改变来一次回归本位的再次改变。

这种改变所带来的现状就是:他们以往的默契和密切再也找不到了。

其实,他们在很多人眼里都是绝配,无论气质外型还是情趣爱好。他们可以一起闹一起笑一起讨论生命的无常,却很难有朋友知己式的理解和默契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许是他们刚刚一起开公司就开始了,又好象是灯会事件之后。他们之间总有一些琐碎而令人烦躁的矛盾,让路雪不禁想琴瑟和鸣这样的境界是不是只是一种理想。

应该说,喻鹏从各方面而言,都是一个好男人。即使每天工作再累,他都会抢着洗衣服、做饭、洗碗,而且会不厌其烦地为路雪做任何事情。如果路雪有一点疲惫,他会无限温柔地将她抱到床上:“乖,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

对于这样的一个体贴入微的男友,无论如何路雪都是满意的。周围所有亲朋好友也认为,喻鹏是没有脾气的。所以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任何事情,谁都会指责路雪说:“你不要欺负他啊!”

路雪觉得自己真是有苦难言,有谁知道她的苦衷呢?

也许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就看他的缺点是不是无伤大雅。喻鹏只有一个缺点,而这个缺点对路雪来讲却是致命的。

对路雪,喻鹏很少发火,更不会吵闹。但他的方式却是让人无法还击的。他的方式就是,在两个人的沟通出现堵塞的时候,站起来,摔门而去。

这时候他的表情是决裂的,动作是凶猛的,感觉是与你势不两立的。而且快如闪电,你根本就还来不及反应,就只听到惊天动地“砰!”的一声响。

每次路雪都是别无选择地破门而出,用尽全力开始奔跑,勇往直追。

有时侯,直到热汗淋漓才追到他,有时侯,跑到双腿小肚子痉挛。有一次,因为住宅楼下是新开发区,遍地是碎砖头碎玻璃,等到她义无返顾地追到他时,双脚早已经鲜血肉模糊。

每次,他都会在她追到他的那一刻抱住她悔恨交加,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

可是,下一次,一切重演。

路雪想,也许是他从小寄养在两个老人那里的缘故,他习惯了爱与被爱,却没有学会沟通。所以只能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只有选择逃跑。

路雪最怕的,是在夜半时分,他站起来摔门而去。那种顷刻间地动山摇黑暗无边的感觉恐怖极了。那一刻,她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所以她总是奋力奔跑着去追他,每一次在奔跑的路途中,她都会热泪奔涌,感觉在向着她的希望奔跑,向着她的温暖奔跑,向着她的心窝奔跑,否则她会就地瓦解,合不成型。只能不断地奔跑、奔跑……

尽管路雪试图去理解他,但是他的行为在连续几年数次重演,还是深深刺痛了她。

2.最后一次奔跑,决定了路雪和喻鹏的结局。

他们搬进高科利大厦不久,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乔迁新居的喜悦,就陷入了又一轮冷战。

说起来都是铁达尼号惹的祸。

那是铁达尼号正在风靡的高峰期,那天刚刚把新家收拾妥当,喻鹏提议:我们今晚去看铁达尼号来庆祝乔迁之喜吧!路雪欣然赞同。这部片早就被炒得沸沸扬扬,据说有几千万美国人为它洒泪。

对这样一部全天下都在为之动容的爱情大片,当然是一定要看的,而且一定要在电影院看。因为对更在意精神生活的我们来说,但凡是好电影,只有电影院的环境和音响才能烘托效果,如果在家看干巴巴的VCD,那宁可不看。

可是这部片子是那样地残忍,如果说悲剧是把人间最美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那这部片子简直就是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世间最最动人的东西在顷刻之间从天堂到地狱……

当你还在为露丝和杰克的甜蜜所激荡,却转眼就看到巨轮在黑夜的大海上轰然折断,露丝和杰克被海水沧浪地吞噬……路雪的心已经快要僵硬了,紧紧抓住喻鹏的手,只觉得全身紧绷,黯然无言……然后,当露丝在冰冻中苏醒,衰弱地呼叫“杰克”“杰克”时,……而杰克已经黯然消魂。他英俊的脸变成无声的冰雕……然后,露丝发抖的声音悲伤地低鸣:

“我答应你,我会活下去……”

然后,杰克雪白的面容慢慢地慢慢地飘向海底……

……一直到走出南国影城,路雪都低着头,沉默不语。眼里没有泪水,可是心中悲情却已经泛滥成河。不止是爱情故事的凄美让她感动,更多的因为看到了生命的无常,所以有一些伤感,一些黯然,情绪也跌到谷底,什么都不想说,看什么都那么叫人心烦。

而喻鹏此刻却毫无半点默契。

他居然用欢快的声音说,我们去吃宵夜吧!

路雪听罢突然无端地反感他。于是用力甩开他的手,双手插进牛仔裤,幽幽地独自向前走。天哪,他怎么能够那么快就那么快乐地投身出来?他是她相依为命的毛毛吗?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人怎么能够与她到老?

人总是受情绪这个魔鬼的左右,情绪低潮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往夹缝里钻。

她气呼呼地往前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心境苍凉感世伤生地望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更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当她的情绪突然从电影中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她回头寻找喻鹏。

哪里有他的半点影子?路灯如昼的街头只有三三两两的陌生男女从身边走过,街上汽车已经不多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在深夜的罗湖大街上时,她感到恐惧起来。

等她逐渐弄清方位后,毫不犹豫地往电影院的方向跑,而且越跑越快,简直就是一个寂寞的幽灵在夜风中狂奔。

她了解喻鹏,和他在一起几年了,他一直都是很脆弱的。路雪总是要小心翼翼地说话,否则他很容易受伤。每一次他生气,路雪都要好好地哄他,才能让他开颜而笑。虽然路雪常常在心里感觉不平衡,认为他们应该掉个才对。但她最后总想也许是因为他爱我胜过我爱他,所以他容易受伤容易生气也都是因为很在意她的缘故,这种逻辑也许比较牵强,但她只有这么想,才能接受他的这种脆弱。

她的大脑在夜风的浇灌下很快清晰,一定是刚刚的情绪化让他不知所以,看见她莫名其妙负气而去,他一定很委屈地站在路边发呆,或者蹲在低上抽烟烦恼……

所以她懊恼极了。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跑,一边动作敏捷地躲过迎面而来的行人、大树、路灯杆、垃圾桶,还有偶尔出现的烤羊肉架子……脑海里一边在快速闪过他的不同样子,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自责,恨不得马上见到他,然后紧紧地拥抱他,对他说一万遍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

等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南国影城,围着影城转了几圈,又在南国前面的广场上饶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他。

一屁股坐在南国影院空荡荡的广场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想:他是不是已经回家了?或者他也在正在满大街地发疯找她?

她准备打电话,却发现没带手机。立刻一骨碌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穿过广场,跑到大街上找公用电话,找了几条街,才在一个小士多店门口看到电话。

她手忙脚乱地拨通了家里电话,不抱任何希望地听着。

谁知道才响了两声,就听到了喻鹏的声音,他平静的声音有几分嘲讽地说: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今晚要散步到天亮?

他不能包容、不能体察、不能迁就与忍让,他居然独自安然回家了!

那部红色的电话是被她摔下去的,可能店老板被她的表情吓怕了,半句话也不说,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居然也不问她要钱。

走出十几步,又折回头,大步走到店门口,虚弱地对瞪大双眼的店老板说:

“拿一瓶老金威。”

那个晚上路雪就这样举着一瓶啤酒,象一个洒脱的女侠一样,大步流星从罗湖一直走回了福田。一路上只要见到商店或者士多店,她就会扔掉手里的空瓶子,重新换一瓶新的老金威。

等她终于到达家门口按响门铃的时候,忍不住仰面倒地。

还有残留的一点意识,看到门被打开,喻鹏站在门口看她。呆了片刻,他才出来,俯身扶起她,叹着气把她的一条胳膊架在他的肩头,慢慢拖着她穿过客厅,她的腿被沙发腿绊了一下,差点从他的肩头滑落。他重新提起她,恼怒地踢了沙发一脚。那一脚踢下去的时候,路雪的心忽地生痛,犹如那一脚踢在她的心上。然后经过洗手间,然后再到卧室,然后她被重重地扔在床垫上……当她的头在空中悬浮坠落,重重地摔在枕头上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杰克那张雪白、英俊的脸在慢慢地向海中飘去……

她嚎啕大哭起来,不知道是为杰克还是为自己对喻鹏的失望。

然后她在哭泣中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时,喻鹏不在身边。透过低垂的窗帘透进来的隐隐微光,知道外面正阳光明媚。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她下了床,走到窗口,

用力拉开窗帘,眼睛被强光刺了一下,泪水奔涌而出。

回到床边,从纸盒中抽出一张纸,放在眼部吸干了泪水。然后扔掉纸,端过那杯水,坐在窗沿,阳光正照射进来,透过水杯,洒在她的赤裸的光脚上。

她认真地欣赏了一会杯子里的水在阳光下漂亮的清澈波光,仰脖一饮而尽。觉得心情郁闷极了。

这时候,卧室的房门被推开,喻鹏出现在门边,他没有进来,而只是露出一个头,说:“出来吃饭。”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也没有任何情绪色彩,面部表情也一样,只是嘴角多了一点微微的嘲讽。

这是一种让路雪心碎的表情。她曾经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过,这种表情会让她万念俱灰。

于是在刹那间,她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她知道他们之间可怕的冷战又来临了。

3.“吃饭吗?”“睡觉吧!”“你去还是我去?”……

这是他们那段时间每天说的全部的话。因为缺乏激情,大家都懒得开展业务,每天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从来不交流不关心。

她打定注意,这一次决不再主动开口。他的脸色每天都那么冰冷,那么漠然,让她心寒,并且他不再和她同床共枕,如果看到她在床上,他就去沙发上睡,或者就睡在工作间的地板上。

她对此暗自气恼,也大惑不解,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还以为自己被他捉奸了呢。

好,那她也对抗到底,你有个性,我还有个性呢!谁让你这么小题大做!这么一想,更加铁了心不去理他。

每天晚上,她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虽然与他相对无语,但是心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他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怎么细致入微地呵护她,体贴她,恨不能把自己的血放出来给她喝。

但是她又想到从他们在一起以来,每一步好象她都小心翼翼。在北京的时候,他第一次来看她,却因为一次交谈不欢不告而别。她疯狂地找他,跑到北京火车站,站在候车厅入口,象个十足的傻子一样苦苦守侯,连续两天她半步也不敢离开。饿了就在大厅买个泡面,一边往嘴里划拉,一边眼睛不停地左右观望,怕一不小心他就消失了再也不回来。

那两天她快速消瘦,整整瘦了三斤。

她在火车站打遍了深圳和他家里和全部熟人所有的电话,告知一旦有他的消息要马上通知她。三天后,他打回了电话,说他已经回到了深圳!听说她在火车站找他,他哽着嗓子说:“雪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那么相爱,却不能好好相处,他们之间的障碍在哪里呢?

现在,他们不再象以往那样身心合一,面对什么都有义无返顾的劲头。他们彼此怀疑对方的判断和认定,也不再象以前那样无话不谈。以前他们两人有共同的目标,现在他们说不清楚目标在哪,也不知道对方的心是不是还和自己站在一起。偶尔回顾,孤独感就会凭空袭来。

这是路雪的感受,她想知道喻鹏的感受,但是,喻鹏不给她机会。喻鹏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容易怀疑,怀疑从路雪的电话到路雪任何一次的单独外出。他怀疑却不又不愿意让路雪看出他的怀疑,因此他用烦躁来掩饰他的怀疑。每次路雪外出回来他都眼光闪烁,表情烦躁。

有时侯路雪在外面没有听见手机铃声,再打过去喻鹏就不高兴了。问他有什么事情吗?哦没什么事。刚刚手机放在包里没听到。哦是吗。口气淡淡的。

有时侯手机正好在房间响了,路雪自然进房间接听。正在说话时他进来,却要马上退出去。很体贴很宽容的模样。路雪就会狠狠地踢门,她不需要他退出去不需要他的体贴和宽容,她光明正大没有阴暗行径不需要他帮他遮掩。她气。他却不知道她气什么,还以为她在里面和电话那头的人生气,于是他更气。

在这样的气氛下很多很多的小情绪就陆续来了,路雪觉得喻鹏不可理喻,她光明磊落为什么要向你交代?于是有时侯明明很明白的事也故意不说清楚了。

“我晚上要出去,不在家吃饭了。”她会一边穿鞋一边很随意地丢下这句话。

“哦。”他则看着电脑或很专心地翻一本书,语气淡淡的,知道他想问去哪里,和谁,什么事,等等。但是他不问。所以她就不说。

于是她回来的时候,他就会从电脑面前一脸不耐烦地来开门。开门时眼睛不看她,好象在帮老是忘记带钥匙的邻居开过道的门。脸是摔着的,眼睛是不看进门的人的,话也是没有一句的。开完门就急切地回到座位,急切地盯着屏幕,似乎很专心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路雪心里难受,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走过去,看他在做什么。结果看到的是地雷游戏。于是只好悻悻地走开,去洗脸冲凉睡觉。

早上起来发现他还是不在身边,而且记忆中他好象从来没有进来过,于是出去,看见他卷缩的身体,躺在沙发上。

给他盖上毛巾被,心里很想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她不知道。

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她又想起去年,他又一次摔门而去,路雪下决心不去追他,也真的没有去追。但是她觉得万念俱灰,她在家里坐卧不安,六神无主,恨不得在自己体内放一个炸弹,让一切都烟消云散。

后来,她打开抽屉,找到了他的剃须刀片,她用那锐利无比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在手臂上划,她看着殷红殷红的血从翻开的肉口里涌出来,然后形成一股一股的红色河流,河流涌到了地板上,床上……她用最后的意识给他打了电话,她只说了三个字:“回来吧。”

他感觉到了什么,也许也没有走远,他很快回来,当他看见她的鲜血的时候他象一头狼嗷地大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冲到厨房,他提着菜刀再次出现在她身边。她眯缝着眼睛看着她,没有动弹,她想就让他砍死我吧。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可是刀起了,声落了,她听见喻鹏在说:“我让你切自己!我让你切自己!我让你切自己!”,她睁开眼睛,看见他挥舞着菜刀,用力在砍自己的手臂,一刀、一刀、又一刀……她跳起

来,扑将过去,夺过菜刀,可是已经晚了。他的手臂血流如注,翻开的肉象小孩张开的嘴。她号啕大哭,声音变调地说:“快快快快去医院……”然后他们搀扶着跌跌撞撞往医院奔跑,两个人的手臂都在流血,路雪在哭,可是喻鹏却在笑,他居然在笑。他是幸福的笑,他看着路雪为他的伤口着急哭泣他觉得很幸福,所以他笑,他一点也不觉得疼,他只知道他的雪儿还是在乎他的,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笑。他的笑让路雪感动和心碎。她确信他是爱她的,而且深入骨髓。

后来,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三条清晰的刀疤,就象三条肉虫趴在那里,路雪看见这几条伤疤她就会心如绞痛,她提醒自己,他是爱你的,他可以为你付出生命。你还计较什么?
 0   2005-07-08 02:17:39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motion

1   2005-07-08 02:13:22  回复

回复/评论:漂亮老板(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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