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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之剑
网友【dreamer】 2005-07-10 03:35:46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94    1
第一章华门文氏

岑寂的夜!

人迹罕到的深山!

凄迷的月色!

一望无际,黑沉沉的森林!

这一望无垠,亘古不见天光的密林中央,竟有一片小小的空地。

在这极难发现的小空地上,半畦山田,半亩菜圃,一栋茅屋,一座孤坟。

月光映照下,只见那孤坟前面,竖着一块无字墓碑,无字碑前,挺跪着一个十六七岁、面色微黑、浓眉入鬓的少年。

坟侧,一张陈旧粗劣的木椅,椅上端坐一位布衣无华,绝色无双的妇人。

林梢,山风习习。

林下,秋萤点点,鬼火粼粼!

一片凄凉景色,一阵阵抽泣之声!

此外,一颗明灭不定的孤星,正在这两人头顶闪耀。

忽见那美妇人抬起衣袖,抹干脸上的泪痕,道:“星儿,时光不早,你快定下心神,细听为娘的吩咐。”

那少年急忙转过身子,跪近母亲身前,垂泪道:“娘请讲,孩儿细心听着。”

那妇人轻轻叹息一声,一指四外的密林,道:“方今武林,暗无天日,犹如这密林下的光景,你谨记着,凡是武功强过你的,十九必是凶邪之辈,唉!妖氛弥漫,群邪猖狂……”

少年浓眉一轩,黑黑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片强烈的神采,与那纵横满面的泪光辉映,令人眼前一亮,目为之眩!

那美妇人伸出手掌,一抚少年的头顶,叹道:“儿不可意气用事,十年前北溟会一场血战,集聚了正邪双方的精英,不想正派侠士伤亡净尽,那干妖邪反而得胜。十年滋蔓,了无阻遏,如今岂有不血光蔽天,流毒遍地之理!”

她仰首长空,凝视那颗明灭不定的孤星,不觉悠悠一叹。

沉重的叹息声摇曳未已,她突然脸色一沉,峻声道:“儿记住!此去江湖,不可逞匹夫之勇,招无妄之灾,辜负为娘这十年的教诲。”

少年抹了一抹眼泪,道:“孩儿记得,个人荣辱事小,诛灭群邪,拯救武林苍生事大。”

那美妇人螓首微点,道:“群邪未灭之前,不可有家室之累,免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消磨了救世济人的雄心。”

这少年才只十六七岁,对家室之累不甚了了,但知母亲的吩咐必有道理,因而连连点首,表示谨记在心。

美妇人语音微顿,一瞥身侧的坟墓,哽咽道:“大义所在,不可贪生惜命……”说到不许爱子贪生惜命,想起当年险恶的江湖形势,她再也矜持不住,泪珠泉涌,滚滚而下。

那少年抬起双手,扶住母亲的膝头,流泪道:“娘放心,孩儿一定贯彻爹爹的遗志,以武林兴亡为己任。”

那美妇人默然颔首,母子二人相对饮泣,使这深山恶林之中,充满了惨雾愁云,那本已凄迷的月色,更显得黯然无光了。

过了片刻,那美妇人拭去颊上的泪迹,定了定神,道:“儿仔细听着,靖州城内,有一人姓秦名白川,滇南无量山中,有个号称‘无量神君’的魔头,两人仇深似海,那无量神君誓取秦家一门良贱的性命。”

“北溟会上,你爹爹邀那无量神君首先下场,意在先将武功最高的强敌逐走,为与会群侠多留一份生机。唉!那无量神君虽然落败,羞忿而退,你爹却也耗去不少功力,临了一场血战,终是眼见己方覆亡,未能独挽狂澜,拯救群侠脱难。”

说话间,母子二人的目光,不觉齐向那孤坟投去,四目之内,全是奇光流转,炯炯闪亮。

但听那美妇人继续道:“你爹爹与无量神君动手之初,曾有十年赌约,无量神君战败,依约要自禁十年。他临去之际,声言不许旁人取秦白川的性命,以留待他自己下手。群邪有的与他交深,有的对他忌惮,以致秦白川武功虽然平平,血战到底,反得全身而退。但他岂是无量神君的敌手?归家之后,也不过苟延残喘,十年期满,待人宰割而已。”

少年一直不敢插口,这时见母亲话音一顿,问道:“十年光阴很长,秦白川不会举家走避么?”

那美妇人摇头道:“秦白川为人刚烈,是个宁折不弯的性情,要他躲躲藏藏,苟且偷生,他是定然不肯的。”

这少年事母至孝,闻言之下连连点头,静听母亲的下文。

那美妇人道:“北溟会以混战终结,你爹爹力战身亡,其时娘已受伤惨重,本待要追随你爹爹同去,无奈有你这点牵挂,割舍不下,多亏同道友好舍命维护,始得突出重围,保全性命。”

她幽幽一叹,垂目望地,无限感慨道:“娘能活到今日,那秦白川出力尤多,你爹爹的遗体,也是他背负出来的。”

少年含泪道:“这等大恩大德,咱们一家存殁同感,儿是一定要报答的。”

那美妇人目光一黯,道:“唉!秦白川眼前即有灭门之祸,娘内伤沉重,形同废人,你那微末之技,远非无量神君的敌手,这恩德又如何报法?”

少年好生为难,左思右想,计无可出,但见母亲一脸愁苦之色,不禁冲口道:“儿即日奔往靖州,力敌智取,一定逐退无量神君,解救秦家这一场危难!”

但见那美妇人脸色一沉,冷笑道:“你如何力敌,怎生智取?哼!刚才对你讲过,不可意气用事,不可逞匹夫之勇,转眼之间,你就将娘的话置诸脑后了。”

这妇人容颜美极,但却不怒而威,脸色一沉之际,昔日那叱咤风云,威临天下的气势,顿时流露出来,少年又是天生纯孝,因此一见母亲神色不愉,立即垂下头来,唯唯称是,俯首认罪。

忽听那美妇人长叹一声,含泪道:“儿啊!娘以慈母而兼严父,既望你秉承先父遗志,舍己为人,拯救武林苍生,又望你无灾无痛,长命百岁,不步你爹爹的后尘,究竟如何自处?那……那还是得靠你自己了。”

少年眼泪汪汪,点头道:“孩儿晓得,决不辜负爹娘的期望。”

那美妇人暗暗一叹,沉吟半晌。忽由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与少年,道:“娘苦思多年,终无良策挽救秦家的灭门之祸,万般无奈,定了一条缓兵之计,暂且拖延一时。”

少年接过书信,见封皮上点有火漆,连忙揣入怀内,贴身藏好,忽然记起夜漏将残,晓寒深重,母亲抵受不住,当下赔笑道:“娘,咱们回到屋中讲话,好么?”

那美妇人见儿子跪了一夜,心头亦感不忍,于是点了点头,少年扭转身子,朝那坟墓一拜,然后搀着母亲走进屋内。

回到房中,那美妇人上床坐定,道:“那无量神君静极思动,十年禁约一满,势必先至靖州,取秦白川一家老幼的性命。儿天亮之后立即下山,腊月十八之前赶到,守在秦白川的宅外,等待无量神君,依娘的猜想,除夕之前,那凶人必到。”

那少年道:“既是故交旧识,何不登门拜见?”

美妇人叹道:“你爹爹在世之日,甚得侠义道的崇敬,秦白川如果得知你的来历,他定然不愿咱们母子涉险,何况娘虽有一番打算,成与不成,亦在未定之数。”

少年口齿启动,似欲讲话,美妇人将手一摆,道:“此中详情,你也不必细问,你谨记住,见着无量神君后,你设法将他引开,到了无人之处,交出为娘的书信,任他问什么话,你终是一言不发。”

少年满腹疑云,但却不敢多问,想了一想,道:“投书之后呢?”

那美妇人道:“十多年前,你爹爹得了一株‘丹火毒莲’,养在咱们的故居落霞山庄内,这事你可记得?”

少年星目一睁,想了片刻,道:“是那株莲蓬乌黑,莲子红得似朱砂的么?”

美妇人点了点头,见他鬓发散乱,伸手替他理好,道:“那莲子含有剧毒,普天之下,无人解得了那种毒性,你潜回落霞山庄,若能取到毒莲,立即兼程赶回此地。”

她沉吟半晌,忽然长叹一声,说道:“如果那毒莲已经失踪,你追查下落,务必设法取回。”

少年道:“倘若无量神君不肯罢手,儿该如何处置?”

那美妇人双眉微蹙,沉吟有顷,道:“以你爹娘昔日威望,娘的书信,想来尚有几分力量。”

她微微一顿,苦笑道:“武林之内,都知为娘的未死,却不知娘的武功已失,无量神君虽然狂妄,也还不敢漠视你娘的存在。”

少年点了点头,想起母亲的沉疴,不禁容色一黯,道:“孩儿此去,最快明春始能回山,留下娘一个人……”

美妇人莞尔一笑,道:“唉!痴儿!咱们母子匿居在此,难道是安居纳福不成?”

她面色一整,接道:“咱们的故居谅已荒芜,‘丹火毒莲’八成已被人盗走了,你归去之后,相机行事,务必取得毒莲,在明年岁尾送回山来。”

少年惑然问道:“娘要那‘丹火毒莲’何用?难道与秦家的事有关?”

那美妇人淡淡一笑,道:“那毒莲另有妙用。”

她本来不愿细讲,但见爱子一脸迷惘之色,终于笑道:“有那一颗毒莲,娘的内伤可愈,武功可以回复。”

少年一跃而起,惊喜万状,叫道:“有这等事,娘何不早讲?”顿了一顿,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宝物,武林人物梦寐以求,事隔十年,怎会仍在原处?”

美妇人深知儿子乖觉,见他已经动疑,急忙笑道:“此中详情,一言难尽,待你取回毒莲,娘再对你细讲,天光已亮,你起身上路吧!”

少年不及细想,但听母亲的内伤可望痊愈,不禁精神大振,欲待即刻起身,却又依依难舍,不忍离去,停了片刻,道:“时光尚早,孩儿侍候娘用过早饭再走,路上跑快一点就成。”

那美妇点头应允,母子二人齐至厨下,少年淘米做饭,那美妇人坐在一旁,道:“儿武功浅薄,此去江湖,莫如改个姓氏,省得泄漏了身世,引得群邪侧目,招致杀身之祸。”

少年道:“孩儿知道敛刃藏锋,不惹无谓的麻烦。”

沉吟半晌,他又低声道:“娘,儿的杀父仇人是谁?娘所挨的一掌,是何人下的毒手?”

那美妇人闻言,倏地脸色一冷,怫然不悦道:“告诉你公义在先,私仇在后,你念念不忘私仇,岂不令我失望!”她似乎万分悲苦,说话之际,又已潸然泪下。

少年见母亲动怒,顿时垂头不语,心中却暗暗想道:“杀害爹爹与击伤娘的,总是那几个称霸江猢的魔头,我刻苦练武,只要能将那些凶邪之徒悉数诛灭,杀父之仇也就报了。”

忽听那美妇人峻声道:“星儿,下山之后,不许打探北溟会的往事。”微微一顿,又道:“除那十六招剑法外,倘若偷学了娘的武功,不许练,更不许施展!”

少年不住地点头,那美妇疾言厉色,讲过话后,心头忽又感到不忍,泪如泉涌,滚滚而下。

须臾,天色破晓,少年作好了饭菜,侍候母亲用膳,那美妇人又讲了一些江湖门道、规矩、禁忌等等,少年一一记在心头,延到日出,始才拜别父亲的坟墓,辞了母亲,洒泪下山。

靖州在荆湖南路,离他母子隐居之处不下千里,好在他年纪尚幼,粗衣布服,朴实无华,黑黑脸膛,掩盖了满面英气,乍见之下,尚不惹人注意,一路无事,安然到了地头。

时值隆冬,靖州城内北风凛冽,大雪纷飞,一片银色世界。

他打听到秦白川的居处,暗暗守了几日,知道秦家祖孙三代,连同仆妇共有十三四人,新年将到,秦家安居若素,除了略嫌冷清外,对于即将来临的大祸,倒似懵然不觉。他则深恐误了母命,冒着风雪,日夜守伺在秦宅附近,不敢稍有懈怠。

匆匆数日,这一晚是大年除夕,夜幕方垂,他挟着一个布卷来至秦宅门外,瞧那两扇朱漆大门紧紧闭着,于是登上台阶,双手抱膝,闭目静坐,留神宅中的动静。

风雪交加,他那一身单薄的布衣,已为积雪所掩,瞧那样子,倒似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

忽然,宅中响起鞭炮之声。

倏地,门栓一响,两扇大门敞开,门内并肩立着三人,居中一个银髯飘拂,宽袍博带,一对青年男女分立他的两侧。

少年抬眼一望,料这老者必是自己的恩人秦白川,当下不敢失礼,匆匆站起,将手一拱,道:“小子无处安身,借尊府门墙躲避风雪,多有得罪。”少年恐他加以盘问,说罢之后,转身大步走开。

但听那老者敞声道:“小哥且慢!”

少年闻言,只得走了回来,抱拳道:“老员外有何指教?”

那老者怒哼一声,目挟严霜,朝少年胁下夹的布卷一瞥,冷笑道:“你是神旗帮的狗腿子?”

少年闻言一怔,道:“小子名叫皇甫星,不知神旗帮为何物?”

那老者目射神光,在少年脸上紧盯一眼,道:“皇甫星?名不见经传,武林中的知名之士,也没有姓皇甫的!”

皇甫星知道老者怀疑自己来路不正,苦于无法解释,只得将手一拱,道:“小子年幼无知,打扰老员外了。”

一言甫出,那老者霍地伸手抓来,道:“风雪大大,小兄弟请到厅内待茶。”

皇甫星见这一抓来势奇快,本能地朝后一让,忽然心头一动,容他抓住,心中暗暗想道:“他心有所疑,我若加以反抗,只恐误会更深,惹出意外的麻烦。”

那老者五指如钩,一把扣住皇甫星的手腕,扭头向屋中走去,嘭的一声,大门已被关上。

步上丹墀,只见厅内烛炬高烧,亮如白昼。大厅中央早已摆定一桌酒筵。

那老者五指一松,自往主位坐下,那一男一女在他下首坐定。皇甫星心念一转,觉得到此地步,只得泰然处之,于是重施一礼,步入客位坐下。

老者待他坐定,淡淡一笑,道:“小兄弟,你留连不去,冒着风雪,在我家门外苦守入夜,其中必有重大的情由,今夜大年除夕,不管是敌是友,你总得将话讲明。”

皇甫星暗暗忖道:“原来我的行迹,早已落在他们眼中,老江湖果然厉害!”

对方单刀直入,他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得将手一拱,支吾道:“尚未向老员外请教。”

那老者眉头一蹙,道:“小哥何必明知故问,老朽即是秦白川。”

他手指肩下那一男一女,接道:“这是犬子玉龙,小女畹凤,家传的武功,稀松平常得很。”

皇甫星目光一转,朝那兄妹二人望去,见那秦玉龙二十三四岁,相貌十分俊雅,那秦畹凤十七八岁,是个端庄文秀的姑娘,兄妹二人也在打量自己,脸上同有迷惘之色。

就在顾盼之间,他已想好了说词,道:“晚辈流浪江湖,只望拜一位明师,学几分武艺,闻得人言,靖州府有一位秦大侠,金沙掌登峰造极……”

秦白川微泛黄色的手掌一竖,震声笑道:“小兄弟夸奖了,老朽这几手外门功夫,不值识者一笑。”

那秦玉龙正欲斟酒,秦白川夺过酒壶,顺势朝前一倾,皇甫星把酒杯端起,见那酒壶来势有异,忙将酒杯放下,仅以双手扶住杯缘,以示敬意。

秦白川本想借着敬酒,探探皇甫星的深浅,睹状之下,心中暗暗叫道:“小子好机警,深藏若虚,一点痕迹不露。”

那秦畹凤忽然面庞一转,向老父道:“爹,我瞧这位兄弟并无恶意,无量神君早晚就到,你何苦拖人下海,令他趟这浑水?”

这少女讲起话来落落大方,殊无小儿女态,但秦白川笑道:“畹儿走眼啦!这位小哥穿着虽然寒酸,但他举手迈足都有尺度,单是武功高强之士,还教不出这等子弟哩!”

秦氏兄妹闻言,重向皇甫星望去,但见这少年十六七岁,身形是个伟岸的架式,黑黑脸膛,方面大耳,鼻梁挺直,浓眉入鬓,虽然相貌堂堂,却无奇特之处,眼神澄澈,亦不似内家高手的模样,不禁同是暗暗称奇,不知所谓尺度是指的什么?

皇甫星见三人的目光全在自己脸上打转,心下感到窘困,忙再抱拳道:“适才老员外提到神旗帮,但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帮会?”

秦白川冷哼一声,忿然道:“神旗帮么,是个无恶不作的帮会,湖广一带,凡属奸邪之辈,八成是神旗帮的贼子!”

皇甫星暗忖:“此老果是嫉恶如仇。”他有心引开秦的注意,免得他盘察自己,接口问道:“那位姐姐说无量神君早晚就到,莫非也是神旗帮的人物么?”

秦白川见闻广博,经验老到,明知皇甫星东扯西拉,是在拖延时间,无奈生来性烈,听人提到心头厌恶的人,打不着时骂也要骂几声,这时双目一瞪,敞声道:“无量神君么!是个……”

忽听门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是一位有债必索,有仇必报,无容人之量的神君。”

说话间,厅门一开而闭,烛光摇晃下,一个剑眉斜飞,星目电闪,貌相俊美,但却满面带煞的白衫少年,蓦地在厅中出现,负手卓立,与皇甫星相距不过咫尺!

皇甫星心神一凛,虽见其来得突兀,但知定非无量神君本人,不禁目光一抬,朝他仔细打量一眼。

这白衫少年也不过二十左右,立在席前游目四顾,口角挂着一丝冷笑,傲气横溢,令人难以忍受,外面大风大雪,他那白绸长衫上点滴雪花不见。

秦白川久走江湖,一眼之下,已知来者不善,这时双手按住桌缘,慢吞吞地离座而起,道:“阁下怎样称呼?此来寒舍,是否领了无量神君之命?”

只听那白衫少年冷冷道:“我叫谷世表,神君是我的师尊,你们干干脆脆一齐动手,谁能逃出厅门,公子爷算他命大,从此再不找他。”

皇甫星暗想:此人好生狂妄!索兴端坐不起,道:“在下久闻无量神君的大名,外边风雪甚大,朋友何不将令师请进屋来,在下也好瞻仰瞻仰令师的丰采。”

那谷世表双眉一剔,目中两道冷电斜斜睨视,哂然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厉害角色。”他冷冷一笑道:“神君远在千里之外,你放胆动手便了。”

皇甫星闻言一怔,暗忖:“事情大出母亲的预料,这却如何是好?”

他一时无计,目光一转,故意朝秦白川望去,果然众人的目光,随即都向秦白川投去。

只见秦白川将头一昂,手捋银须,哈哈一阵狂笑,洪亮的笑声仿佛鸣金碎玉,震得烛光摇曳,梁上积尘簌簌而下。

那谷世表勃然大怒,道:“老匹夫死在临头,装腔作势救不了命。”

秦氏兄妹见他出言不逊,面上齐泛怒容,兄妹二人站立老父身旁,提防对方猝然出手,几名原在厅中侍候的健仆,却已悄悄地溜了出去。

秦白川笑声一息,脸上忽然透出一股甚为古怪的神态,朝那谷世表道:“皇天有眼,要让老夫出一口鸟气,你若自信必胜,那就劳驾稍待一时。”也不管他等是不等,秦白川面庞一扭,朝皇甫星肃然说道:“这位小哥,你赶紧讲实话,来到这里为了何事?”

这一忽工夫,皇甫星业已转了百十个念头,衡量眼前的情势,觉得母亲的安排已难奏效,但那谷世表虽然年轻,瞧那来势,自己和秦白川父子,显然都不是他的敌手,必须另谋良策,否则自己和秦家一门,势难逃出姓谷的毒手。

他年纪虽幼,却是智勇双全,否则他那寡母岂能对他抱着偌大的期望?这时事迫眉睫,脑中急谋对策,只因他向来是个孝子,念头几转,决定还是先弄明自母亲的意向,然后再作决定。

想得虽多,时间却只一瞬,心意既定,顿时从容离座,掏出怀中的书信,揭开封皮,闪目望去。

只见信笺上写道:“落霞山庄华门文氏顿首,谨拜上无量神君李公阁下:北溟一别,匆匆十载……”他心中想道:原来无量神君姓李。

继续看去,见那信上写道:“昔曹州构隙,曲在李公,斯时群豪,有目共睹,事涉先夫,亦为众所周知……”

他心头大疑,暗道:不知怎样结的仇怨,何以又牵涉到爹爹的头上?

但见那笺上写道:“窃思恩仇了了,系于一念,杀戮相循,伊于胡底?文氏不敏,未敢坐视,倘蒙明察,千金一诺,则一载之后,重五之日,再聚当时诸公,煮酒论剑,以申前议……”

皇甫星大吃一惊,暗暗叫道:“原来娘向无量神君叫阵,要亲自出手,了断这场恩怨!”

这内中尚有许多细节,一时参详不透,大敌当前,无暇多想,双手一揉一搓,那封书信顿时成了一片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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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千里南征

华天虹心念一转,决定即时赶去,相机行事,当下说道:“阵战之局,变化无穷,咱们还是早点上去的好。”他脚步一紧,疾奔而去。

华云急忙追上,道:“小官人,咱们慢点,等他们斗出胜负,再向打赢的一方动手。”

华天虹笑道:“这是卞庄刺虎之计,可惜任玄是老好巨滑,通大教的道人,也是些积世的妖精,都不会轻易上当。”

两人的脚程何等快捷,说话之际,业已望见任玄等人,果在道中激斗!

只见那异兽雪狸绕着查挣飞扑不已,“八臂修罗”查挣被苍髯客斩断左臂,时日不久,创口犹未痊愈,此刻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为那异兽雪狸逼得手忙脚乱,团团乱转,在几人之中,情势最为危急!

玉鼎夫人手中挥动拂尘,正与任玄那金刀亲卫的首领左文魁相斗止激,左文魁展动一柄金背大环刀,刀法精奇,力猛招沉,武功之高,竟然大出华大虹的意料。瞧那情势,玉鼎夫人苦个施展看家绝艺“血煞神功”,势难胜得了他。

另外一边,三个老道。三柄宝剑,围着任玄一一人,打得怵目惊心,激烈无比!

那五音道人宝剑挥动之际,剑上发出一阵阵奇妙的音响,时而轰轰发发,如惊涛拍岸,时而呜呜咽咽,如江流缓泻,有时刺出一剑,只听“嗤”的一声,宛如一个淘气的少女抿嘴发笑,有时一剑削出,那宝剑“嗯”的一响,又似一个娇媚柔弱的女子婉躇呻吟之声!

那青虚子使的柳叶薄剑,轻灵翔动,绵密异常,守时如铜墙铁壁,风雨不透,攻时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看来柔软轻缓,毫无火药气味,其实威力隐蕴,是极为上乘的剑法!

那红叶道人施展的是标准的旁门剑术,招招是阴手,剑剑走偏锋,一眼望去,便感到既毒又狠,既诡又辣,令人油然生出怯惧嫌恶之心!

这三柄宝剑,全是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利器,寒光如幕,剑影重重,紧紧迫在任玄身外,进退盘旋,闪掣不遏!

任玄是一派首脑,其武功之高,果非椿元极之流所可比拟。只见他双掌翻飞,力敌三柄宝剑,见招拆解,蹈隙还攻,从容不迫,有若行云流水,但那双掌上隐蕴的真力却是一触即发,一发必然伤人!

七人一兽,打得惊心动魄,火辣异常,只是双方各有所忌,俱未施展看家绝艺,除查锋显得情势危急外,一时之间,还瞧不出胜负的端倪。

华天虹奔到近处,目光电射,先朝任玄与三个老者望了半晌,但觉五音道人剑上所发的音响十分古怪,凝神一听,大感美妙悦耳,心神为之陶醉。

忽听华云道:“小官人,你那莲毒消退了么?”

华天虹点头道:“已不碍事了。”

他主仆二人到来,众人都在暗暗留意,此时双方势均力敌,他二人若是相助一方,另一方必遭败绩。不过情势又很微妙,任玄知道他与通天教曾有交往,与玉鼎夫人交情尤深;通天教则见他与风云会的人同行,显然已是联上手了,以致双方都拿不准他的意向,不知他究竟助准?任玄与那三个老道自矜身份,又怕弄巧反成拙,因此都不开口,奇怪的是玉鼎夫人,她也视若未睹,不与华天虹招呼。

华天虹袖手旁观,忽然觉出,五音道人剑上那音响尚有勾魂摄魄、扰乱敌人心神的作用,丕禁暗暗称奇,他对任玄的武功定力更为敬佩。

忽听那红叶道人道:“任当家的,你当真破斧沉舟,有进无退么?”

任玄冷冷说道:“通天教下,任某只认识天乙子一人,你们请他出来讲话。”

红叶道人怒声道:“敝教的教主远在临安……”

任玄不待他将话讲完,冷然截口道:“任某此刻正是去往临安。”

红叶道人厉声一笑,道:“任当家的目中无人,那就别怪贫道得罪了!”

他宝剑一震,连攻三招,大喝道:“诸位卖刀,先将这三个点子废了!”

只听玉鼎夫人亮声笑道:“好啊!今日要开杀戒了!”她左手罗袖一翻,倏地露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朝左文魁当胸按去。

左文魁大喝一声,猛劈一刀,顺势跃开了一步。

五鼎夫人挺身攻上,朱嘴一曝,发生三声急促的胡哨之声。

那异兽下狸闻得这口哨之声。顿时暴发神威,嘶嘶凡卢怒叫,凌空跃起,朝查挣扑袭不已!

霎时,查挣与左文魁二人,同都险象环生,岌岌可危!

但听任玄怒声道:“哼!江湖上太平了十年,连畜生也成了气候!”

说话中,他双掌迸发,连施反击,身形晃处,陡然逸出了三柄宝剑的围困,一掌攻向玉鼎夫人,一掌朝那雪狸劈空震出!

喝叱纷起,红叶道人与青虚于两柄主剑如影附形,随即袭向任玄身后。

五音道人凌空一跃,宝剑一挥,呜咽一声,一剑朝任玄的左臂斩下!

只见任玄身形一闪,脱出了三柄主剑之下,霎时与查睁、左文魁二人成了犄角之势,相互之间,已能应援。

华天虹看到此处,心中暗暗想道:任玄身手高强,纵然不敌,随时可以抽身遁走,玉鼎夫人似是武功深不可测,却又不肯使出全力,今日一战,明明是个不了了之的局势……

华云立在一旁,见他目光闪闪,脸带笑容,不知他的心意如何,只怕他贸然插手,急忙道:“双方都有压箱底的功夫未曾施展,用不着咱们多管闲事。”

华天虹微微一笑,倏地朗声喝道:“诸位停手,听在下一言。”

他中气充沛,语音洪亮,字字贯入众人耳内,语音甫落,众人已纷纷住手后退。

玉鼎夫人抱住雪狸,吟吟笑道:“阁下要讲什么啊?”

华大虹脱口一笑,拱手道:“姐姐好,两位道长好。”

五音道人与青虚子稽首还礼,齐齐说道:“华公子好。”

玉鼎夫人娇声一笑,道:“我以为你已经不认识姐姐了!”

华天虹道:“小弟依然故我,并来攀上高枝。”他目光一转,环掠众人一眼,接道:“通天教与风云会同是领袖江湖的大派,任当家的与天乙教主素来交契,依在下相劝,诸位今日不必打了。”

玉鼎夫人扑啼一笑,道:“谁都以为你唯恐天下不乱,哪知你做起和事佬来,真是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华大虹尧尔一笑,朝任玄将手一拱,道:“任当家的,小小误会,见了天乙教主不难冰释,咱们走吧!”

任玄暗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左文魁与华云听说要走,两人牵来马匹,任玄与华天虹接过缓绳,齐齐飘身上马。

只听玉鼎夫人娇笑道:“华兄弟,倘若我们定要将任当家的留在此处,你是帮风云会,还是帮通天教?”

任玄闻言,双眉一剔,冷冷哼了二一声,口齿一张,似欲讲话。

但听华天虹道:“凭姐姐与三位道长,留不下任当家,否则风云会到不了今日。”

任玄暗暗想道:算你这小子聪明。。

玉鼎夫人抿嘴一笑,道:“倘若我们不自量力,定要动手留人呢?”

华天虹暗暗忖道:那叫自讨无趣。他坦然一笑,道:“我袖手旁观,两不相帮吧!”

玉鼎夫人道:“倘若姐姐不是敌手,性命危殆呢?”

华天虹想了一想,道:“兄弟当然要出手搭救。”

玉鼎夫人吃吃一笑,道:“如此说来,你还是帮通天教了。”

华天虹微微一笑,拱手道:“相见匪遥,告别了。”他双腿一闪,纵马行去。

红叶道人突然身形一晃,挡在马前,道:“华公子也往临安参见我家教主么?”

任玄纵马行了过来,冷笑道:“红叶,冲撞了任某尚不打紧,如果冒犯了华公子,嘿嘿,我包你躺在此地,今生回不了临安。”

华天虹暗忖:我尚未挑拨高问,他倒先来一手。于是,他故意哈哈一笑,道:“任当家的太抬举兄弟了。”

红叶道人双眼一翻,道:“小兄弟,贫道问你的话,你耳聋了么?”

华天虹浓眉一整,忖道:蠢材!这是什么道理?

但见人影一晃,华云闪了过来,喝道:“你骂谁?”他抬手一挥,一掌拍了过去。

这一掌并未施展“少阳罡气”,但那玄奥的手法,凌厉的劲力,也足令众人吃惊了!

红叶道人双足一挫,暴退五尺,铬嘟一声,将宝剑重又握在手中,狞笑道:“贫道走眼了,尊姓大名?”

华云冷笑道:“你是健忘,不是走眼,我是落霞山庄的华云,十余年前,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红叶道人先是一怔,随即嘿嘿笑道:“江湖传言,落霞山庄的主子姓任,你这华云何以又是落霞山庄的人?”只听任玄哈哈一笑,道:“我见那落霞山庄荒芜可惜,一时兴起,住了进去。

今悟彻前非,已将那片山庄交还华公子了。”

红叶道人冷冷一笑。他本来也是年老成精之入,知道与华天虹为敌;几面都不讨好,无奈他久已垂涎玉鼎夫人的美色,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始终难圆好梦。但见玉鼎夫人与华天虹那般亲呢,不禁妒火中烧,嫉念大起,情不自禁,将华天虹视作眼中之钉,直想将其拔去。华天虹心无邪念,遭受无妄之灾,自己尚不知情。

任玄是老好巨滑,洞识人情,练达世故。他一瞧红叶道人下不了台,不由暗暗心喜,哈哈一笑,道:“华老弟,时光不早,请啊!”他缓绳一抖,纵马行去气

五音道人见华云的武功如此高强,生恐红叶道人闹成僵局,急忙叫道:“红叶道兄,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我也该走了。”

此刻烈日当空,谁也不耐久立,华天虹“跑毒”之后,满身衣履尽湿,口中烦渴难耐,当下取出本壶吸了几口,朝玉鼎夫人举手一挥,纵马行去。

红叶道入羞怒交迸,眼睁睁地望着五骑马由身前驰过,不禁咬牙切齿,一股怨毒全都倾注在华天虹身上,将他恨入了骨髓!

这日午后,华天虹等在一座小镇上落店,晚问继续上路,华天虹念念不忘那白发头陀,一时纵马向前,一时勒马退后,要想再度见他一面,无奈那白发头陀如神龙一现,再也不见出现。

次日未牌时分,一行人抵达淮阴。淮阴是江北重镇,通都大邑,水旱码头,那四十名金刀亲卫全在城中尚未离去。

落店之后,华天虹坐在房中饮茶,等水洗澡,左文魁忽然走进房来,躬身道:“总当家的命在下禀告公子,大伙在淮阴歇马一日,明日夜间趁凉赶路。”他由袖中取出一串明珠和两锭赤金,交到华云手内;道:“总当家的言道,淮阴是户口繁盛之地,华公子或起游兴要到街上走走,老管家带上这点金珠,以备公子爷花用。”

华天虹方待辞谢,华云业已接过手中,道:“转达贵当家的,这两锭赤金和一串明珠,就作咱们山庄的租佃费用,细账不必算了。”

左文魁含含糊糊支吾过去,朝华天虹行了一礼,退出房去。

一会店伙送进水来,华天虹沐浴更衣,进罢饮食,上床慈息。华云将这小主人捧成风凰一般,体贴入微,爱护备至,华天虹安心大睡,半点不用操心。

傍晚时分,华天虹起身下床,主仆二人在房中进膳。华云问道:“小官入,你要上街走走么?”

华天虹道:“一直忙着赶路,连谈话的工夫也没有,今晚咱们聊聊武功消遣,别往外面跑了。”

华云道:“武功随时可谈,大爷曾经讲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官人初到东南,还是出外逛逛,散一散心吧!”

华天虹犹在少年,经他一劝,果真游兴动了,带上房门,主仆二人走出店来,往大街之上逛去。

这淮阴虽是水陆通衙,商贾云集,却无有好玩的去处。华天虹在街头闲荡了一阵,但觉索然寡味,百无聊赖中,不觉念起了母亲,一会又思念起秦碗风来。他一时间心事重重,游兴大减,转面向华云道:“我疲惫得很,想回客店睡觉。”

华云道:“小官人身了不适么?”

华天虹摇了摇头。主仆二人掉转身来,正侍转回店内。忽见一人迎面走来,口中哼道:“笔头风月时时过,眼底儿曹渐渐多。有人间我事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华天虹瞧那唱曲之人是个手摇蒲扇、矮矮胖胖的老者,心中一动,陡然记起,在曹州聚英楼内,扛着秦玉龙跑过一阵的老头儿,正是眼前之人。

这老头儿曾经调侃过玉鼎夫人,华天虹早已看出他是一位奇人雅士。此时当面碰上,岂肯失之交臂?他当下拱手叫道:“老前辈……”

岂料那老头儿视若未睹,大摇大摆,载歌而行,错眼之间,业已擦肩而过。

华天虹不加思索,反身便追,口中低声问道:“华云,你可认得前面这位老丈?”

华云沉吟半晌。道:“好似有点面善,只是想不起他是谁。”他语音微顿,朝那矮胖老者的背影凝视片刻,道:“十年以前,江湖上名头响亮之人,我几乎全都见过,未曾睹面之人,屈指可数。”

华天虹暗忖:难道这老者是新近崛起的人物不成?

他脚下一紧,大步赶了上去。

华云随在一旁,看那老者摇摇摆摆,状似瞒珊,其实一晃丈许,轻功显属上乘,当下扬声叫道:“喂!是哪一条线上的朋友?我家公子这厢请了。”

但听那矮胖老者口中吟道:“莫独狂,祸难防。寻思乐毅非良将。直将齐邦扫地亡,火牛一战几乎丧。赶人休赶上。”

华云双眼一瞪,道:“小官人,老头凡是在挖苦我,将我华云比作乐毅,说我不管用,保不住官人么?”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这是马致远的一首小曲儿,此时唱来,与那白发头陀的意思一样,是劝咱们打消南下之意,别往临安去了。”

华云道:“这话倒也不错,通天教与风云会都不是好东西,他们人多势众,又是一些反覆无常的小人,斗到最后,吃亏的总是咱们。”他倏地沉声一叹,接道:“老奴死活都不要紧,小官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却教老奴拿何面目去见九泉下的大爷?”

华天虹强颜一笑,道:“咱们总得为大爷报仇,否则的话,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他忽然仰首吟道:“夜来西风里,九天鹏鹊飞。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楼意?恨无上天梯。”

但听那矮胖老者敞声唱道:“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宫,揪梧远近千家累,一场恶梦!”

华天虹暗暗忖道:此老意气消沉,满腔感叹,明明是一位伤心夫意之人。

他出道江湖以来,见闻已是不少,一帮一会一教之人,要就飞扬跋扈,要就毒辣阴狠。反之,只要有几分侠肝义胆的人,无不心灰意冷,志气消沉殆尽。此时一听老者的口气,本能地感到他是个同路之人,当即追到他的身边,拱手道:“老前辈,小子华天虹,这厢有礼了。”

那老者蒲扇一摇,道:“不敢当,我们谈一笔买卖。”

华天虹浓眉一蹙,道:“老前辈上下怎样称呼?”

那老者淡淡说道:“你一定要问,我也不便瞒你,我姓朱名侗,与令尊,也还攀得上一点交情。”

华云讶然道:“原来是朱大爷,小人简直对面不相识了。”

朱侗淡淡说道:“愁苦催人老,你皱纹累累,一脸风霜之色,我也几乎不认识你了。”

华云道:“小人如今不愁苦了,朱大爷原是白脸,怎地红光满面了?”

朱侗道:“我老不修,改练魔道功夫,将面孔练红了。”他嘿嘿干笑一声,接道:“苟且偷生,矾砚人世,再不脸红,也真是禽兽不如了。”

华云闻言一愣,道:“小官人,这位朱大爷是武林双仙之一朱侗冷然截口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昔日的事目上!提它。”

华天虹暗暗一叹,道:“老前辈,找个地方歇足,小侄向您磕头。”

朱侗道:“免了吧!我们出城。”

他缅怀往事,心情沉重,连带华天虹主仆二人也慢郁不乐。三人默默行走,须臾到了城外。

华天虹道:“老人家,您是否有事吩咐弟子?”

朱侗道::‘要说吩咐,我也不敢。”他顿了一顿,肃然道:“北俱一战,侠义道伤亡殆尽,江湖三害各据一方,成了鼎立之势。一贝仗战之后,皆须休养生息,二则势均力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此相安了十年,眼前又是静极思动,互争雄长之时。”

华天虹点头道:“老前辈讲得不错。任鹏之死,事非偶然,白啸天将周一狂囚禁十年不杀,目的在那一柄金剑。这批人都不是安份守己之辈,彼此都想独霸天下,唯我独尊。争地盘夺武功,乃是无可避免之事。”

朱侗淡淡说道:“不巧得很,你才出江湖,就卷入这阵漩涡之内。”

华天虹苦笑一声,道:“造化弄人,小侄身不由己,莫可奈何。”

朱侗长叹一声,问道:“你当真只进不退,要与那班贼胚周旋到底?”

华天虹毅然道:“小侄三寸气在,定要为先父报仇,为我武林同道打一条出路!”

华云脸色一黯,插口道:“若是没有咱们,那批狗贼也许窝里反,彼此间你争我夺,打个你死我活。小官人一旦出头,那批贼子说不定捐弃私仇,相互勾结,一致对付咱们。”

他久历变乱,见闻广博,所讲的话,实是极有见地。

但听华天虹道:“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咱们不能坐困穷途,等着敌人自相残杀。再说彼等若是打出了结果,有人独霸江湖,号令天下,那时江山一统,敌人势力愈大,咱们的出头之日就更为遥远了。”

华云道:“大局若此,老奴只念着小官人的安危,武林同道的出路,实在没有心肠去管。”

实在讲来,他私心之内,宁可华天虹父仇不报,也不愿其冒险。

忽听朱侗沉沉叹息一声,道:“吃的盐多,活的年久,不过痴长几岁,老管家且莫操心,老朽也不敢多讲泄气的话,华贤侄走到何处,朱侗跟到何处就是。”

华天虹道:“得老前辈垂爱,小侄感激不尽。”他沉吟片刻,道:“单只小侄一人,敌人殊不放在心上,老前辈暂时不要露面,以免打草惊蛇,提高了敌人的警觉。”

朱侗喟然道:“唉!那批贼胚对华夫人尚有几分忌惮之心,老朽纵然露面,彼等也不放在心上。”

华天虹瞧他的眼色,知他想要探询母亲的近况,当下不待询问,道:“家母目下也在江湖上行走,究竟到了何处,小侄也不清楚。”

他见众人皆无斗志,因而从来不提母亲内伤未愈、武功难复之事,连对华云也未讲过,其实他时时刻刻悬念母亲的安危,独自伤神,用心殊为良苦。

华云忽然问道:“朱大爷,您怎地到了淮阴?”

朱侗道:“我一直跟随在你家小官人身后。”他目光一转,道:“华贤侄,老朽有一事相求。”

华天虹忙道:“老前辈只管吩咐。”

朱侗轻轻叹息一声,道:“老朽有一位故世的好友,江湖人称‘霹雳仙’,他遗下一个弟子,姓彭名拜,眼前二十一岁,那孩子落泊江湖,孤苦无告,老朽有意将他带在身旁,无奈他对老朽心有成见,不肯接近。”

华云接口说道:“小官人,那‘霹雳仙’秦二爷与朱大爷是八拜之交,为人正直,豪侠尚义,与咱们家的大爷也有交情。”

华天虹道:“那未我与彭大哥该是世交兄弟了,朱老前辈,那位彭大哥如今在哪里?”

朱侗叹一口气,道:“他流落淮阴,以负贩为生,适才老朽去瞧他,发觉他已失陷在中元观内。”

华天虹道:“中元观,那该是通天教的道观了。”

朱侗点了点头,道:“老朽曾在暗中瞧过,他人尚无恙,本来想将他打救出来,一则他厌于见老朽之面,二来无法安置他的出处。万般无奈,前来求教于贤侄。”

华天虹连忙谦逊道:“小侄身是晚辈,老人家不必客气。”他想了一想,接道:“救人如救火,咱们立刻就去,救出彭大哥后……”他又突然想到,那彭拜较自己年纪大些,自己岂能安排他的出处。

三人转回城内,朱侗叹息一声,道:“那彭拜性如烈火,暴躁之极。他对老朽怀有成见,老朽无法管教他。华贤侄少年有为,或许能得他的敬重,还请看在彼此先辈的份上,对他多加照拂。”

华天虹道:“老前辈放心,小侄定当尽力。”

朱侗似是大感宽慰,微微一笑,道:“若得贤侄提携,那孩子或能扬眉吐气,重振师门的声誉。”

华天虹暗暗想道:“这位老前辈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得友若此,‘霹雳仙,也足堪告慰了。”

忽见朱侗取出一个油纸小包,递了过来,道:“华贤侄,这是老朽昔年获得的小半册拳谱,虽只三招两式,威力却极为强猛,有劳贤侄先行练过,再传授给彭拜学习。”

华天虹将那油纸小包收藏妥当,道:“将这拳谱交给彭大哥不成么?”

朱侗道:“唉!他目不识丁,拳谱上的文字又是古体,给他拳谱,他也无法自练。”

说话中,前面业已出现一座金碧辉煌、巍峨宽广的道观,“中元观”三大金字,老远便能望见。

朱侗领着二人来至道观背后,跃过围墙,在后院转来转去,来至一座园门外面,道:“贤侄入内救人,老朽在暗中接应,在那彭拜面前,请忽提起老朽之名。”

华天虹颔首应允,举步走人园内,心中暗暗想道:这位彭大哥当真古怪,朱老前辈身为长辈,反而怕起他来……

他抬眼一望,不禁陡然一怔!只见园内有一座高楼,一眼望去,与曹州一元观内那座高楼完全相似。唯一不同之处,是台阶下埋着一个直径盈尺的铁桩,桩上连着一条长约七尺、粗如鹅卵的铁链。铁链一端,锁住一个衣衫褴褛、蓬首垢面、脸如锅底、肩横腰细的男子。

这中元观香火鼎盛,前观烛火辉煌,求神问、的香客摩肩接瞳,络绎不绝,后观则空庭寂院,门可罗雀,好似无人之境。那铁链锁住的男子坐在地上闭目打盹,闻得步履声响,缓缓抬起头来。
 0   2005-07-10 04:01:4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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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云犹豫道:“小官人步行,老奴在鞍上坐不住。”

华天虹感激不已,眼眶热辣辣的,但却脸色一沉,佯怒道:“爹爹死了,娘又不在此处,你当然不听我的话了!”

华云闻言,猛然一刹脚步,急道:“老奴……”话未讲出,华天虹早似风驰电掣,瞬眼冲出了数十丈远。

一会,任玄等赶到,华云飘身上马,带住华天虹坐骑的缓绳,随后赶去,华天虹跑了一程,掉头奔了回来,一来一往,霎时交错而过,越发显得疾逾钒风,快速惊人!

午未未初,几人抵达高家镇,马足未停,小镇南端蹄声雷动,正是二十名金刀亲卫离镇启程。

这镇甸虽小,因是南北往来的通道,镇上倒有大小五家客栈,凡人落店歇息,约好夜间登程。

华天虹浑身汗湿,落店之后,吩咐店伙打水洗澡。那五匹马上全部附有马包,华云见每个包中盛有一个水壶和几锭金银,于是将马包带在身旁,取出一锭银子交给店伙,道:“看清咱们少爷的身量,买一套上好的衣履,要蓝绸长衫、黄丝绦、黄缎子粉底靴,如果现成不合身,赶紧做,日落之前赶齐,另外替我带一。套衣履,是褐色的就成。”那店伙接过了银子,看清两人身材,转身而去。

华云又道:“少爷的裤褂先买来。”

那店伙应道“小的晓得。”

华天虹笑道:“干嘛那么讲究,蓝绸长衫、黄丝绦……”

华云道:“大爷在世之日,多半是如此打扮。”

华天虹脑中泛起父亲的影子,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即忙定一定神,强颜笑道:“你的武功也登峰造极了,谅那几个绝顶人物,也强不过你多少。”

华云眼眶一红,道:“小官人忘了,老奴的武功是老太爷亲自教的,大爷学武之时,老奴也跟着学习。——

华天虹见他该然欲位,急忙道:“娘就不喜欢我哭,眼下是闯荡江湖的时候,你别惹我伤心。”

华云急忙拭干眼泪,道:“我主母怎么到了关外,又怎么让小官人独自出来飘泊的?”

华天虹目光转动,朝左面墙壁一瞟,笑道:“我出来玩耍,娘正在四处寻找。”

华云不知他讲的是真是假,道:“唉!小官人也真是,遍地都是仇家,怎能到处乱闯?”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这些年来,你是怎样过的?”

华云道:“北俱大会之后,主母匆匆赶回庄内,命老奴将庄中的下人送至东海安置,老奴不愿离开小官人,又不知主母将小官人藏在何处——”他语言一顿,自言自语道:“主母的脾气,小官人是知道的。”

华天虹笑道:“娘不比爹爹好讲话,我就不敢违拗她老人家。”

华云道:“谁敢违拗主母?那时情势紧急,主母又身带重伤,老奴不知小官人怎样,心头实在不满主母的吩咐。”

华天虹笑道:“娘的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

华云似是不以为然,道:“虽然有理,也是不妥,华家只有小官人这点骨血,老奴粗通武艺,不与小官人一起,反而远去东海,教人如何放心得下?”

要知华云是华家的人,华天虹是华氏一门的主人,主母却是外来人,在他的心目中,小主人是属于华氏全家的,其身份较丰母更为尊荣。这是当时人一般看法,华云自然山不例外。

华天虹瞧他有满腹委曲,心内虽然感动,因是母亲的决定,也不知如何解说,见店伙送进洗澡水来,他趁机打岔道:“我先洗澡,洗完澡吃饭。”

华云吩咐店伙准备饮食,掩上房门,又来侍候华天虹宽衣。

华天虹道:“你坐下,我自己来。”他脱下衣衫,问道:“后来呢?你一直留在东海?”

华云退至一旁坐下,道:“主母吩咐,命我练成‘少阳罡气’,然后回返中原,寻找小官人团聚。老奴无可奈何,只好带了家中男女五口去往东海。想那‘少阳罡气’难练得很,我又不比大爷,大爷二十六岁未满,已将罡气练成,我时练时辍,始终走不上路,到了东海,实是悲痛得很,既哭大爷,又念着小官人,迫不得已,只有朝夕苦练,没想到七八年功夫,竟将罡气练成了。”

华天虹心头激动异常,含笑道:“勉强练武,那确是苦事,好在练成了,气力也不曾白费。”

华云道:“我功夫一成,立即奔回中原,哪知踏遍南北,访尽了大爷的故交,始终找不到小官人的下落,这三四年,老奴可苦死了!”

华天虹轻轻叹息一声,道:“爹爹的故交旧识,是些何等样人?”

华云摇了摇头,喟然道:“武功高的人都物故了,家中剩些老弱妇孺,也有少数活着的,却都行踪不明,不知隐到哪儿去了?”

华天虹听后感叹不已,一会店伙送来内衣靴袜,华天虹浴罢,主仆两人在房中用膳,谈了一些家庭琐事,华云逼着他上床睡眠,自己就在门口边的椅上打坐。

傍晚,华天虹一觉醒来、衣履业已齐备,华云眼侍他穿好,前后左右看个不停。

华天虹笑道:“我长得像爹爹么?”

华云朝他脸上端详半晌,道:“身架面型都像,眉毛浓些,眼睛鼻子也像,口与下颚倒像主母。”

华天虹笑道:“我的性子像谁?”

华云想了一想,道:“大爷和善,主母严谨,官人幼时淘气,看来是像大爷,如今就不知像谁了。”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处身乱世,还是像娘的好。”

用过饭食,天已黑暗,主仆二人在房中饮茶谈天,华云忽然低声道:“小官人,我早已探听明白,北俱会最后一场混战,通天教的天乙妖道,风云会的燕山一怪和龙门双煞,还有一个叫做周一狂的老贼,五个贼胚围攻大爷一人。”

华天虹点头道:“隔壁有耳。”

华云悄声道:“一帮一会一教的三个贼头,全是卑鄙无耻,不守信义,不重然诺的东西。咱们单独去杀天乙贼道为大爷报仇,与任玄老儿搅在一起,必然没有好处。”

华天虹低声说道:“咱们不单是报仇,还得设法将通天教和一帮一会统统铲掉。”

华云惶然道:“那怎么办得到?”

华天虹道:“见机行事,慢慢来。任玄的儿子死在我的手下,他迟早会向我下手,咱们随时留神就是。”

华云愁眉不展,道:“最好早点寻得主母,想个根本的解决办法。”

华天虹悄声道:“娘露不得面,她老人家内伤未愈,露面之后,咱们更危险了。”

忽听门外有人走动,华云起身问道:“谁?”他开门一看,原来是汪玄那亲卫首领。

此人姓左名文魁,正是那四十名金刀亲卫的首领。他这时走到门前,道:“敝当家的有请华公子启程。”

华大虹点了点头,走出房外。华云提起马包随后,任玄与查钵相继走出,左文魁付了店钱,五骑马继续上道,漏夜兼程,往南杆大。

那四十名金刀亲卫总在任玄前头一站,每日落店时必能见到彼等启程。诸元极等有的在前,有的另抄小道,自曹州分散后,一直未曾再见。

这日中午,华天虹体内的莲毒发作,又在道上狂奔。他跑了一程,折而回头,奔了几里,反身又向几人追去。

突然间,道上出现一个披发的头陀,银发银髯,看来已有六七十岁,肤色白哲,眉清目秀,貌相十分清奇。

这老头陀身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麻僧袍,手拄一根烂银打造、粗如鹅卵的月牙长铲,项上挂一串白色念珠,额上带一个束发银箍,衬上银发银须,骄阳之下,混身上下银光灿烂,恍若天上神仙,煞是好看!

华天虹在这道上往复跑了三趟,见他突然出现,心头不觉一怔,未及转念,人已奔到近处。

那老者与他对面行来,见他奔到面前,似欲擦身而过,忽将月牙银铲一横,道:“小施主留步。”

华天虹吃了一惊,银光一晃,铲头业已横在胸前。他刹脚不住;百忙中抬手一抓,顺势椎了出去。

只见白影一闪,那老头陀绕着华天虹盘旋了一匝,月牙银铲依然横在华天虹胸前。

华天虹骇了一跳,暗忖:好古怪的身法!他闪退二步,道:“请大师父让路!”

那老头陀道:“音你急躁不安,想必是十分难受!”

华天虹道:“在下身蕴奇毒,苦楚万分!”

那老头陀双眉一动,道:“跑动之时便能减轻苦楚么?”

华天虹无心讲话,道:“大师父讲得不错……”他身形一闪,拔腿奔去。

只听那老头陀喝道:“竖于无礼!”他月牙银铲一挥,兜头击了下去。

华天虹暗道:这行者有意生事,我且试试他的本领。

耳听惊风压顶,他立即身形一旋,一掌望空劈来,道:“大师父,得罪了!”

噗的一声,华天虹一掌拍在铲头之上,击得月牙银铲掉头一扬,飞起四五尺高。

两人同是手臂发麻,同时暗惊对方的劲力,只听齐声一喝。展眼激斗起来。

相斗未久,华天虹忽感老头陀铲上的压力奇重无比,而且有增无减。一忽工夫,四外劲力如山,随着老头陀月牙银铲的挥动,似浪潮一般,一阵一阵,汹涌而下。

华天虹双目被那纵横四射的银光刺得眼花镣乱,看看招架不住,不觉激起了好胜之心,大喝一声,挥掌猛击过去!

那老头陀看他已处劣势,掌上的威力突然倍增,不禁双眉一挑,道:“老僧要下手杀人了,你若抵挡不住,早点开口告饶。”

华天虹暗想:这行者好似图画中的人儿,怎么也不像坏人。他纵声问道:“大师父上下如何称呼?”

只听老头陀说道:“小孩子,你的方寸倒是不乱。”他铲铲如排山倒海,疾攻不已。

华天虹竭力抵御,道:“在下未曾冒犯大师父,大师父苦苦相逼,意欲何为?”

那老头陀道:“老僧化缘。”

华天虹暗暗忖道:出家人化缘,哪有这等化法?转念之下,他扬声问道:“大师父不似苦行人,未知化什么缘?”

只听那老头陀道:“老僧就要化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若知机,立即随老僧而去。”

华天虹浓眉一蹩,道:“大师父禅机深奥,小子年轻,难以识透。”

说话中,头陀铲上的压力稍减,华天虹刚刚能够挡住。

但听那老头陀道:“由此向南,即是无边苦海,你若不即时回头,便要沉沦于苦海之内,纵然慈航大士到来,也无法渡你上岸,老僧说得浅显明白,你难道当真不懂?”

华天虹聪明颖悟,智慧过人,早已听出老头陀言中之意,知道他是告诉自己,此去临安,卷入江湖“三大”的争斗之内,好似沉沦苦海一般,要自己即时回头,不要沾惹这场是非。

他心头虽然明白,却难以听其劝喻。想了一想,慨然说道:“多谢大师一片善心,小子早在先人墓前,许过宏愿,纵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要完成先人的遗志。”

老头陀道:“天意已定,你空留遗恨,完成不了什么。”

华天虹毅然道:“天心难量,谁知天意如何?小子有进无退,死而后己!”

那老头陀似是倏地震怒,沉声道:“你刚愎自用,不听劝说,老僧也不与你多讲。你我倾力一战,老僧获胜,你随我而去。你若胜了,老僧将残年奉献给你,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永远追随着你。”

华大虹怦然心动,情知老头陀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因此不敢开口答腔,但却摄定心神,默然下语,倾力搏斗,企图侥幸获得胜利。

展眼间,战况突趋激烈,强猛的掌风呼啸震耳,那柄烂银月牙铲惊芒暴涨,恍若重重银光乱闪的密幕,将华天虹紧紧裹在其中。

须臾,华天虹沉重的喘息声透了出来。

蓦地,华云惊怒交迸的声‘音传来,喝道:“什么人?赶紧住手!”

声音初起,人在数百丈外,最后一个“手”字未出,人已飞驰而到,腾起丈许,猛地朝银芒影中扑下。

华天虹急声喝道:“休要卤莽!”

华云受尽熬煎,苦了十一二年,好不容易见到小主人安然无恙,长成了一个大人,哪里肯让他再冒风险?人未扑下,双掌业已运起“少阳罡气”,直向那柄绚丽夺目的月牙银铲抓去。

但听暴喝之声发自华云口中,一阵龙吟之声随之而起,一声轻响过处,那老头陀曳起一道银芒,如流星飞泻一般,瞬眼射出数百丈外,投北而去。

华天虹目摇神骇,定了定神,朝华云问道:“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华云左手扶著有掌,揉了一揉,摇头道:“幸未受伤,老头陀好厉害!”

华天虹拿住他的手掌望了一望,道:“我瞧他来意不恶,他不肯通报姓名,不知是否北淇会上的旧人?”

华云沉吟道:“这老头陀打扮特殊,若是知名之士,谁也不会忘记,我想不起来,几时曾有这么一号人物。”

华天虹道:“也许是新近才改装打扮的吧!”

华云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前面出了事,通天教的杂毛,拦击任玄和查挣。”

华天虹双眉一耸,道:“对方有几人?咱们快去瞧瞧。”

华云伸手拉拉他的膀臂,道:“通天教是三个老道,一个女子,他们还有一时好打,小官人慢点上去。”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我想赶去瞧瞧热闹。”

华云走得慢吞吞的,道:“没有什么好瞧,通天教的三个老道是五音道人、青虚子、红叶道人,女的叫做玉鼎夫人。”

华天虹笑道:“那玉鼎夫人为人很不错,我和她颇为投契,称她做姐姐哩!”

华云口齿一呆。道:“小官人干嘛与那种女人交往,主母得知可不得了!”

华天虹将头一摇,肃然道:“能够交往的人我部交往,江湖三派中的人大多,咱们打不完,杀不尽,若能劝改几个,那是非常好的事。”

华云道:“小官人做事,既不像大爷,又下似主母,真是令人担心。”

华天虹莞尔一笑,道:“他们四对二,玉鼎夫人那雪儿也是个厉害角色,你说往玄如何?”

华云道:“任玄倒不要紧,打不赢时,逃是逃得掉的,查锌新伤未愈,只伯难以逃命。”

华天虹暗暗忖道:我若赶去,该助何方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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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战火初燃

华天虹目凝神光,朝那力敌八名金刀亲卫之人望去,只见他足踏草履,身穿粗布短衣,面目黝黑,皱纹重叠,满脸风霜之色,一部茂密的花白胡须,随着身形飘拂,洒满胸前。此入空着双手,力战八柄金刀,招招都是硬抢硬夺,手法奇幻,凌厉绝伦,八人联手所布下的重重刀幕,竟有抵挡不住之势!

华天虹看了数招,暗忖:难怪任玄”为是娘到了,这老者的武功,是我所见最高强的。

忽见那老音身躯一侧,双掌猛然一分。一阵金铁震响,那老者的两股掌力,撞在身前四人的金刀之上,震得那四人一边两个,猛向两侧摔去。

那老者身法好快,瞬眼之下,人已仲到四名金刀亲卫之前。

但听那四人齐声一喝,刀光电闪,齐齐劈了出去。

这金刀亲卫全是风云会下千中选一的良材,由任玄亲手调教而成。列入金刀亲卫之人,全部改习任玄的内功心法,除了练拳脚兵刃、内功刀法外并习阵战之术,无论联手拒敌或是各自为战,皆非等闲人物可敌。

那四人联臂一刀,将老者来势一挡,先头被震开的四人顿时追了上来。展眼之间,又是四前四后,将老者夹在中间,激斗起来。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老者虽勇,闯了三关,尚有六关在后,何况正主子尚未动手,未免不智。转念之下,他移目朝任玄望去,神色之风故意露出讥笑之色,对这以多对少的打法,似乎感到可笑。

任玄双眉一扬,低声一笑,突然纵声喝道:“住手!”他缓步走了过去。

那些挡在路中的金刀亲卫纷纷让道,交战之人也停下手来。任玄走到那老者身前,拂须一笑,道:“华大管家,十年不见,可还认识任玄?”

那老者目光一抬,朝任玄打量一眼,道:“阁下记得华云,华云怎能忘了阁下?”他游目四顾,道:“我家小主人……”

言犹未了,目光忽然落在华天虹身上,身子猛地一颤。

这廊下挂的羊角风灯,光线不太明亮,华天虹未曾认出老者是谁。但听任玄称作华大管家,他心头不觉一动,再听老者自称华云,才陡然记起,他是自家的三世老仆。华天虹不禁眼匡一热,疾步走上前去,叫道:“华云,我是星官。”

华天虹小名叫做星儿,昔日在落霞山庄时,家中的仆妇全都呼为“星官”,那华云闻言之下,张大双目,朝他脸上瞪视一眼,倏地双膝一屈,跪落在地,喊道:“小官人,老奴寻得好苦!”他双目大睁,望住华天虹一瞬不瞬,刹那之间,涕泪滂沦,痛哭起来!

华天虹热泪盈眶,伸手扶住,道:“你起来讲话。”

华云道:“主母呢?”

他老泪纵横,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华天虹伸手一扶,未曾扶起,道:“娘在关外,此间不是谈话之处,你先起来。”

华云立起身来,重向华天虹脸上瞪视一眼,抬起衣袖,一抹泪痕,道:“小官人,咱们走!”

华天虹点了点头,暗忖:秦大哥神志昏迷,长日不醒,时间久了,定然伤到身体,不管他给是不给,我总得开口索取。

转念间,他朝任玄双手一拱,道:“在下斗胆,向任当家的讨一样东西。”

任玄淡淡一笑,道:“想是秦玉龙的解药。”

华天虹点头道:“秦玉龙初涉江湖,与人无许,任当家的是雄据一方,逐鹿天下的英雄,与他为难,有何好处?”

忽听诸元极冷冷说道:“华公子,人是由诸某手中夺去的,解药也该向诸某索取才对。”

华天虹将手一摆,道:“二当家的差矣,风云会内,二当家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间尊荣也差不多了。先父在日,享誉武林,得同道景仰,也当得‘英雄’两字,轮至!在下,只想将先人未了恩怨,各自作一了断,至于争强斗胜,搏召;浮名,在下是没有心肠

锗元极敞声一笑,道:“华公子言下之意,是无事不与人动手,是吧?”

华天虹沉声道:“不错!在下不愿妄动干戈,若是道义同所迫,哪怕抛头沥血,杀身不顾,二当家的如肯高抬贵手,在下讨看解药就走,若是定要一分高下,在下以解药到手为止,不管武功胜负如何。”他言外之意,是不动手则已,动手就是不死不休,拼命到底。

忽听任玄哈哈一笑,道:“二弟,华公子讲得未始不对,论到武功,他未必是你的敌手,你未必是为兄的敌手。华大侠若是在世,为兄也未必是他的敌手。当今之世,以成败论英雄,一招一式之争,实也大可不必。”

说罢之后,他由怀中摸出一粒蜡封的药丸,递到华天虹手中。

华天虹接过药九,道:“任当家的宽宏大量,在下万分感激。今日我主仆重逢,各人有话要讲,冒犯之处,改日再来须罪。”

任玄低声一笑,道:“华公子这就不对了!”

华大虹浓眉一轩,道:“任当家的指教。”

任玄道:“杀父之仇,岂可不报?眼下时机来临,华公子急急求去,岂是人子之道?”华天虹心中一凛,暗忖:风云会必想惩治通天教,彼等不知娘的内功未愈,因而想将我扯上。

那扑灭群邪、重整武林的愿望,如影随形,时时索系在他的心上,此刻得知两派之间争端已起,纵然要他离去他也不愿,何况牵涉到杀父之仇?

他心念电转,霎时作了决定,将那药丸交给华云,道:“送到东市兴隆客店,交给一位苍髯客前辈。”

华云接过药九,道:“老奴刚由那边赶来,这解药稍迟送去。”

华天虹知道他不愿离开自己,道:“早服早好,你只管放心,要我性命的人虽有,日子尚还未到。”

华云微微一怔,身形一转,纵身而去,晃眼之下,踪影不见。

华天虹瞧他身形之快,几至目力难见的境界,不禁暗暗欣慰,诸元极等人脸上,亦皆神色一变,只有任玄一人,看似无动于衷的样子。

顿了一顿,任玄朝常杰等做了一个手势,又是五人躬身一礼,转身疾步走去。

华天虹心中大疑,道:“那通天教主远在临安,任当家的言道在下报杀父之仇的时机已临,不知真意何在?”

任玄淡淡一笑,转身走去,道:“风云会业已挥军南下,得蒙华公子同行,实深荣幸。”

华天虹暗暗心惊,忖道:这事好生突兀,不声不响,大战便已肇始。

此事委实来得突然,他感到茫无头绪,许久工夫,无法定下神来。

众人再次走入精舍,入席坐定,任玄敞声一笑,道:“此去临安,尚有数日途程,咱们子时动身,华公子请进饮食,以免途中饥饿。”

华天虹微微一笑、低下头来自进饮食,趁此时刻,细想目下的处境和应付的方针。

他暗暗想道:那通天教主或许是杀父仇人之一,却绝非唯一的一个,父仇誓在必报,却不能鲁莽行事,致为任玄利用,去作他的前驱。若能利用风云会与通天教的战端,挑激彼等火并,引致三派自相残杀,那才是上上之计。

转念之下,他抬头说道:“久闻‘江湖三大’势均力敌,贵会全军出击,孤注一掷,倘若一战不捷,岂非大伤元气,自摇根本,令神旗帮从而坐大,独享渔人之利?”

任玄柑掌笑道:“华公子所言甚是,此战若是不胜,风云会非但要元气大伤,根本动摇,甚或一撅不振,更有土崩瓦解之虞!”

华天虹瞧他意态甚为轻松,知道此中尚有内幕,当下说道:“事关贵会的根本,非私人仇隙可比,任当家的谅必胜券在握,成竹在胸了?”

只见任玄莞尔一笑,道:“华公子聪明练达,洞识世情,任玄佩服得很。”

华天虹见他支吾其词,知道多说无益,当下饮酒进食,不再讲话。

须臾,华云疾步走了进来,立在华天虹身旁,道:“小官人,药丸已交给苍髯客了。”

华天虹暗暗想:我华家业已式微:这主仆之名虽不必废,家规却不必讲了。

他心念一转,朝席上的空位一指,道:“咱们今夜还要赶路,你快坐下吃饭。”

这华云原来是落霞山庄的管家,当年华元肯驰骋武林时,华云偶然也在江湖上露面,他的武功,未必在任玄之下。华天虹要他坐下,风云会的人倒也无话可说,无人有不满的表示。

但见华云把头一摇,道:“我不饿。”他忽然又道:“我到那边去吃。”

下首桌上的十人已先后离去,华云走了过去,匆匆吃罢,重又来至华天虹身后立定。

俄顷,诸元极离座而起,道:“大哥,兄弟等也动身了。”

任玄点头道:“谨记原议,分道而行,彼此呼应,在镇江取齐,候我抵达。”

诸元极低暗一声,转身走去,华天虹移目望去,但见众人鱼贯出门,霎时厅内空空,仅剩任玄、查挣及那背插金背大环刀的青衣男子三人。

任玄似是难抑心头的激奋,他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嘘了一口长气,敞声笑道:“北俱大会之后,江湖上沉寂如死,悠悠十年,今日才有一点生气,风云际会,我武维扬,且看天乙贼盗的嘴脸变是不变?”

他掷杯而起,哈哈一笑,道:“华老弟,咱们也动身了!”

华天虹离座而起,暗忖:原来都是不甘寂寞之辈,隐忍下动,只为时机未到而已!

凡入走出精舍,来至回廊,只见乔广与手下二人候在廊下,一旁备有七八匹高头骏马,那四十名金刀亲卫,业已不声不响,走得一个不剩。

众人登鞍上马,任玄仰首星空,瞻望一望,面庞一转,移目朝华天虹望去,顾盼生姿,逸兴欲飞,大有震天长啸之意。

华天虹行若无事,双手一拱,道:“任当家的请!”

他这一份从容不迫、稳若泰山的功夫,乃是父母的遗传、显赫的家世、华夫人的十年教诲所至,也由于他自己几番生死、历经险阻的经验等许多因素孕育而成,任玄固是暗暗心折,老仆华云瞧在眼中,也感到无限欣慰。

只听蹄声得得,任玄一马当先,冲出了大门,八臂修罗查挣居次,那背插金背大环刀的男子第三,华天虹第四,华云殿后,五骑马驰过长街,展眼出了北门。

五骑马驰过之后,街头的屋檐之下,霎时闪出了六七条人影,这些人似乎全不掩蔽身形,有的奔向城西,有的奔向城南,有的坠在马后,有的登上城垛。

华天虹见马出北门,心头方自一怔,任玄业已带转马头,折而东行。

星光之下,五骑马绕城一转,不过顿饭工夫,便来至南门城外,踏上了南下淮阴的官道。一路疾驰,天亮时在道旁一个小镇上打尖歇马,华天虹问任玄道:“任当家的,此行是明张旗鼓,或是出其不意,突施袭击?”

任玄道:“江南是繁盛之区,凡属通都大邑,皆有通天教的分坛,大军一动,行踪已难隐秘,咱们既不明锣张鼓,亦不隐迹潜踪,只须在七月初三赶到镇江,天乙贼道纵然得讯稍早,亦难以布置周密。”

华天虹业已看出,此事内情复杂,不仅是任玄等数十人的事,多半与神旗帮也有关连,但知多问无益,当下抱定静以待变的宗旨,不再言语。

但听任玄问道:“华老弟‘跑毒’,有一定的时刻么?”

华天虹道:“约在午时。”

任玄略一沉吟,道:“咱们未时抵达高家镇,就在彼处歇马。”

华天虹道:“别因在下耽误了任当家的行程。”

任玄微微一笑,道:“千里兴师,理当按站而行,否则彼逸我劳,徒招败绩。”

日出之后,五人继续登程,赶到中午,华天虹体内莲毒发作,当即跃下马背,徒步奔驰。

他愈跑愈快,展眼越过马头,逸出了数百丈远,华云不愿离开他的左右,也弃马奔驰,跑在他的身旁,忧形于色道:“小官入,如果抵受不住,待老奴闭住你的穴道,背负着你。”

华天虹闻言一怔,暗道:这闭住穴道的办法,倒还未曾试过,摇头道:“让我一人跑,你退回马上。”

华云道:“我跑得动。”

时值褥暑,烈日当空,华天虹不忍他陪着自己受罪,眉头一蹙,道:“人心险恶,咱们时时有遭人攻袭之虞,你不保存体力,一旦有事,咱们岂不束手待毙,任人宰割?”

 0   2005-07-10 04:00:0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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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疑云重重

四围观战之人,知道场中这一男一女都不好惹,一瞧搏斗终了,顿时纷纷散去,寂然无声,无人敢加议论。

白君仪似嗅似喜,朝小灵低声说道:“开发酒账,你自行回去。”她移步走到华天虹身旁,道:“我陪你上一家酒馆,去吃你们家乡菜。”

华天虹也想早早离开此地,当下一同走出酒楼,来至街上。

忽听白君仪悄声道:“走慢一点,脚步太大,我赶得累。”

华天虹闻言一怔,转面一望,见她娇靥生晕,美眸含情,口角噙住几丝笑意,当真是娇如春花,丽若朝霞,美艳夺目,令人无法逼视,急忙离开目光,放慢脚步,心头暗暗忖道:这白君仪仿佛变了一人。唉!若是碗凤姐在此,那该多好。

白君仪确是变了一个人,今日之前,她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令人望而却步,好似靠近一点,即难抵受那寒气的侵袭。如今却恰巧相反,她好似朝阳之下盛开的花朵,那片冰寒之气已融化殆尽,艳丽夺目,芬芳袭人,令人情不自禁地移步走近,再也不愿离去。两人转到城心,华天虹驻足,意欲告辞分手。

白君仪粉颈一垂,道:“你还生我的气么?”

华天虹微微一怔,道:“什么?”

白君仪面庞一仰,伍泥道:“无量神君是当世几个绝顶高手之一,击毙谷世表,对你遗患无穷,毫无裨益。”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谁记着这点小事,放了就罢,提他作甚!”

白君仪樱唇,一抿,道:“江湖拜会,总以不吃旁人的东西为佳,咱们现在去吃饭,回头你再往风云会的分舵去。”

华天虹觉得她楚楚动人,令人不忍峻拒,当下不再推托,与她同向东市走去。

男女之间,诚属不可思议。昔日的白君仪,一副高不可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曾几何时,一变而为温柔婉顺,充满了小儿女态。

行走中,白君仪皓腕一伸,牵住华天虹的衣袖,低声道:“那莲毒发时难受么?”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难受得很,正如受到分筋挫骨、五阴搜穴之刑一样。”

白君仪口齿一呆,脸色一阵灰白,道:“怎样才能将那莲毒解掉?”

华天虹道:“无人解得了‘丹火毒莲’之毒。”

白君仪脸庞一仰,无限关切道:“江湖上传言,九毒仙姬是毒中神仙,她也无法可想么?是否不愿意尽力?”

华天虹道:“九毒仙娘很宠爱我,她已尽心尽力,实在无法可想。”顿了一顿,他笑道:“我血中藏毒,是个不能娶妻生子之人。”

白君仪闻言一呆,柔声说道:“不知秦碗风作何想法,就我而言,只要心有所属,旁的事也在所不计了。”

她讲得甚为含蓄,华大虹倒是能够听出弦中的雅意,怔了一瞬,道:“你我处境水火难容,实在不宜交往,你若是明智之人,理该早早醒悟。”

白君仪凄然一笑,似是怕他突然遁去,紧紧握住他的衣油,低声道:“我不是明智的人,否则的话,以前也不会那么糊涂了。”

华天虹道:“糊涂什么?”

自君仪粉颈。一垂,喘哺道:“以往我对你不好……”

华天虹轻轻一叹,道:“私人间的谦隙,也算不得什么,过往之事,忘了就是。”

白君仪芳心喜慰,又感到含羞带愧,脸庞一转,望向别处,娇躯移近,在华天虹臂膀上擦了一擦。

这举动虽然微细,却代表千言万语,隐含着说不尽的情意。华大虹是个十分恋旧、情深义重之人,此时脑海之内,浮现着秦碗风的情影,有心断然而去,但觉白君仪也是一位洁身自好、自尊心强的女子,绝情过甚,不免伤她的心。这也是英雄肝胆作祟,终于含含糊糊拖延下来。

须夷,二人踏上一座规模甚小的“晋北酒楼”,落座之后,堂信递上菜谱,白君仪含笑道:“这里是你们家乡风味,你要吃什么?”

华天虹在荒山之内长大,出道江湖,虽然将近两年,只是从来都是挣命,哪有心肠用在口腹之俗上?他拿着菜谱看了一会,笑道:“随便来几样吧,吃得饱就行。”

白君仪绽颜一笑,接过菜谱,问道:“要一个‘炮虎尾’怎样?”

华天虹点头道:“好吧!”

白君仪斟酌半晌,道:“要不就‘红烧马鞍桥’?”

华天虹笑道:“我虽然是晋人,对家乡菜陌生得很,你瞧着办吧!”

白君仪嫣然一笑,考虑再三,始将酒菜点好,道:“今日午间,我怎么未曾见你‘跑毒’?”

华天虹道:“我在练剑。”

白君仪柳眉一扬,道:“那岂不是难受得很?”

华天虹点了点头,道:“我竭力忍耐,总有一日会习惯的。”见她脸上露出怜惜之色,他不禁朗声一笑,问道:“周一狂还活着么?”

白君仪颔首道:“依毒诸葛的意思,早要将他害死,爹爹不愿,一直拖延在那里。你的铁剑还在他手上么?”

华天虹“嗯”了一声,道:“姚策那厮好毒辣!几时撞到我的手上,我必一掌将他毙了!”

白君仪抿嘴一笑,道:“两国交战,各为其主,你若肯登上神旗帮帮主的宝座,他一样忠心耿耿保你。”

华天虹闻言一怔,道:“什么肯不肯,神旗帮是你爹爹的基业,那把交椅岂容旁人坐下?”

白君仪双目一瞬,在他脸上瞟了一眼,忽将一垂,含笑不语。

华天虹惑然道:“难道你真将我看成神旗帮的属下?”

白君仪窃窃一笑,道:“那又有何妨。爹爹没有儿子,亦未收过弟子,一旦老迈退隐,帮主的大位,总得一人继承。”

华天虹哑然失笑,道:“顺理成章,那就轮到你了。”

白君仪低头笑道:“我是女流之辈,嫁鸡随鸡,嫁犬随犬

华天虹业已听出弦外之音,微微一笑,摇头道:“帮会是藏污纳垢、剥削人民的所在,我力所能及,统统要加以摧毁。”

白君仪丝毫不以为件,沉吟半晌,道:“就算要摧毁,与其强攻硬打,不如先骗到手中,再轻轻巧巧地解散。”

华天虹双目一张,笑道:“你吃里扒外!”

白君仪娇嗅道:“女生外向,这也不知道?”

说话中,酒菜业已送上,白君仪天生绝色,加以婉转承欢;无限殷勤,华天虹虽是守正不阿的男子,也快为她那片柔情所融化。

二人谈谈讲讲,用罢酒饭,己是红日西沉,将近掌灯之时,白君仪陪伴着华天虹,来至风云会曹州分舵附近,道:“任玄向你投帖,建立交情,用意何在,必是为了查缉凶手,为他的儿子报仇。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对你不利,不过,一旦查着了凶手,你赶紧抽身后退,以防他对你下手。”

华天虹心神一凛,道:“正是,任鹏之死,我也难辞其咎,任玄若是偏激之入,岂有不要我陪葬之理!”

白君仪道:“那凶手确是像我么?”

华天虹笑道:“的确有几分肖似。”他目光一闪,朝她那美丽的面庞凝视了一眼,暗忖:那凶手冶艳,白君仪娇媚,仔细看来,应是不相像的。

思忖中,他自己也感到犹豫了。

白君仪纹风不动,任他凝视自己,笑道:“既非孪生姐妹,哪里有当真酷肖的?只怕你慌慌张张,看走了眼哩!”

华天虹也感到有点迷糊,道:“倘若遇上,我定能认出,此刻却讲不清楚。”他举手作别,大步走去。

忽听白君仪低声唤道:“天虹一”

华天虹闻言一怔,转面道:“什么事?”

白君仪粉颈低垂,泥皿半晌,道:“名高招忌,不要锋芒太露

华天虹点了点头,转身行去,心头暗暗忖道:娘曾命我不可有家室之累,碗风姐姐对我情意殷殷,那是无法推托之事,这白君仪忽然变得如此多情,我还得防微杜渐,早早令她断念才是。

转念中,他已走进风云会的分舵门外,忽见乔广率领着一批属下,由门内迎了出来。

乔广疾趋几步,抱拳当胸,道:“公子果是信人,敝会总当家的早在内堂等待,在下这就前去通报。”

华天虹取出拜帖递了过去,道:“武林未学,江湖后进,不敢劳动贵当家大驾。”

乔广连声逊谢,接过名帖,转身交在那孙接待手内,孙接待捧著名帖,疾步走了进去。

华天虹与乔广随后走进,但见庭院之内,台阶之上,随处都是身穿青绸干劲装、背大环单刀的男子,这批人服饰一致,兵刃相同,一个个敛容肃立,背贴墙壁站着,对于眼前走动的人物视若未睹,看也不看一眼,使这曹州分舵之内,平添了一片肃穆气氛。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批人气息悠长,目蕴精光,显然都是内外兼修的好手,若非一派之首,没有这等侍卫。

转念中,他已绕过一条长长的小径.来至一座小桥流水、花木扶疏的精舍之外。华天虹暗暗计算,那些佩带金背大环刀的青衣男子,恰是四十整数。

忽见精舍之内走出一人,他身材修长,略显干瘦,身穿黑绸长衫,一部黑色长髯垂覆胸前,脸色阴黯,目光深邃。此人背负双手,缓步踱出,看似出门迎客,又似偶尔外出,华天虹一眼望见,心头不自主地往下一沉。

那乔广急步上前,躬身道:“回总当家的话,华天虹公子到访。”

那任玄目光一抬,两道深逢的目光朝华天虹脸上一扫,旋即双手二、拱,含笑道:“任玄慷懒,有失远迎,华公子恕罪。”。

此人一脸阴骛之色,皮笑肉不笑,几句社交辞令,说得冷不冷,热不热,华天虹听人耳内,但觉全身发毛,极不自在。

忽听乔广道:“这一位是敝会总当家的。”

华天虹定一定神,倏地感到一阵恼怒,暗道:咳!爹娘是何等样人,区区一个帮会头子,我怕他怎地。

转念中,他不觉精神一振,双手一拱,朗声说道:“华天虹拜谒来迟,请任当家的海涵。”

任玄淡淡厂笑,身形一侧,拱手让客。

华天虹胸膛一挺,迈步走了进去,但见厅门两侧站满了人,锗元极、新断一臂的“八臂修罗”查挣、那胖和尚申三浩、死了兄弟的常杰等全在其内,另外高高矮矮、僧道男女俱全,共有十八九人。扎眼的是所有的人全在中年以上,没有一个是晚辈模样。

这厅内设了两桌筵席,任玄随后走进,将手一摆,道:“华公子请上座。”

华天虹已入重地,怯惧之心顿消,道谢一声,自往上首一桌客位坐下,任玄主座相陪。霎时,众人纷纷入座,仅剩一名背插金背大环刀的中年男子,侍立在任玄身后。

气氛低沉异常,令人感到窒息,华天虹突然发觉,多数人身边携有兵器,不禁大吃一一惊,暗道:这批人能与任玄平起平坐,身份自然不低,突然出现在此,实是令人可疑。瞧他们扎束停当,整装待发的样子,难道有什么江湖大事不成?

忽听任玄道:“华公子,尔来是客,风云会的兄弟与你旧日的一切过节,统统搁置一边,咱们今夜只谈公务,不论私仇,公子意下如何?”

华天虹目光一转,在诸元极与查钾两人脸上一掠,见二人神情漠然,一无表示,于是朗声一笑,道:“未学后进,哪敢无端生窄?任当家的吩咐,在下理当遵办。”

任玄双眉一挑,缓缓说道:“任某不幸,老来丧子,人间惨痛,莫此为甚。此仇不报,此恨难消,死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华天虹道:“骨肉连心,任当家的愤慨,不才深为明白。”

席上虽有一二十人,却都各自饮酒,不插一语,情势显得异常沉重,华天虹游目四顾,心头愈来愈是疑惑。

忽听任玄一字一顿,缓缓说道:“令堂可曾讲过,华大侠死在谁的手上?”

华天虹身子猛然一震,目光电射,逼视过去,道:“家母识透了世情,将昔日的恩恩怨怨,视同过眼云烟,未曾指示在下杀父的仇人是谁?”

任玄微微一怔,双眉微耸,意似不信,顿了一顿,道:“那种淡泊恬退的胸襟,只有令堂才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人子者,自当别论。”

华天虹暗暗想道:江湖三派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乃是人所共知的事,华某何人,你倒挑激起我来了。

他想得虽然明白,但杀父之仇,终是切齿难忘之事。他忍了一忍,终于沉声说道:“任当家的提起此事,必有用意,华天虹虽然下肖夕父仇尚不敢忘,任当家的有话直讲,倘有相需之处,不才愿供驱策。”

任玄微微一笑,道:“一代豪侠之后,果非常人所及。”他容色一整,接道:“令尊死在通天教的天乙贼道手上,令堂不提此事,想是提防你一时冲动,贸然前往报仇,在送一条性命。”

华天虹钢牙暗挫,忖道:好贼道,原来是你!

这任玄是一派首脑,纵是挑拨离间,亦不能凭空捏造,所以华天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但他心头虽是恨极,神色却是镇定如故,道:“家母的见地,果然高人一等,想那天乙子乃是通天教的教主,其人武功既高,教下门徒又广,我技艺浅薄,人单势孤,倘若妄逞血气之勇,只身前往寻仇,不但在送一条性命,画虎不成反类犬,倒教天下英雄见笑了。”

忽听下首席上,有人冷嗤一声,道:“贪生怕死,空负盛名。”

两句话讲得声音很低,只是在座之人耳目锐利,人人听得一清二楚。任玄面庞一转,冷冷哼了一声,霎时,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华天虹目光微转,看出讲话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络须绕颊的中年男子,暗忖:此人冲动而无心机,一旦有事,我先向他下手。

忽听任玄干笑一声,道:“华公子,若是旁人,此仇确实难报,但就华公子你来讲,却也未始无望。”

华天虹抱拳当胸,道:“若是任当家的鼎力相助,在下感激不尽,必当有以报之。”

事关父仇,他内心怦怦乱跳,外表却不慌不忙,镇静逾恒,只是任玄久走江湖,阅人无数,岂有看不出他的心意之理、但对他这临事从容,谋定而后动的本领,亦不禁暗暗心折。

只听任玄道:“天乙贼道野心勃勃,妄想消灭群雄,独霸天下。嘿嘿!他小觑了白啸天,也小觑了我任玄!”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江湖局面看来鼎足三分,颇为平静,原来波涛暗涌,争斗早已开始了。”

他心头在想,口中却说道:“常言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静极思动,也是人情之常。”

任玄暗道:好小子,满口陈腔滥调,倒似一个老好巨滑的劣顽。他微微一笑,道:“华老弟讲得不错,天乙贼道处心积虑,梦想风云会与神旗帮先行火并一场,哼哼!岂料白啸天与任玄都是执拗之人,咱们偏要捐弃私嫌,联手合力,先与那贼道斗上一斗。”

华天虹浓眉一轩,故意岔开话题,道:“风云会与神旗帮疆界分明,河水不犯井水,任当家的与白帮主之间,有何私嫌可言?”

只见任玄嘿然一笑,脸上杀机一闪,道:“老弟忘了犬子被人谋杀之事?”

华天虹惑然道:“在下愚笨,不识任当家的言中之意。”

任玄狞笑一声,道:“任玄早已调查清楚,那杀死犬子的凶手,不是通天教的弟子,而是神旗帮的属下。”

这几句话讲得沉重有力,字字清晰,华天虹惊疑不胜,几乎酒杯脱手,霍然站了起来。

但听任玄道:“华老弟一直以为那紫衣蒙面的女子,是通天教的弟子么?”华天虹如堕五里雾中,点了点头,道:“这一桩谋杀案,当真是巧妙极了!”他脑中念头一闪,问道:“任当家的查出那紫衣女子是谁?”

任玄阴骛骛一笑,道:“华老弟不是亲眼见过,那凶手酷肖白君仪?”

华天虹脸色一变,道:“任当家……”

任玄将手一摇,笑道:“任玄知道,老弟新近与白君仪要好。”他语音微顿,拂髯一笑,接道:“那凶手与犬子曾有暧昧,白君仪到如今还是处子,华老弟放心,任玄纵然狂悻,也不会将两者混为一谈。”

华天虹满腹疑云,好奇之心大动,道:“在下斗胆,求任当家的剖析详明,若有秘密之处,在下纵然万死,亦不对人吐露一字。”

任玄淡淡一笑,道:“那也不必瞒人。”他顿了一顿,肃然道:“白啸天之妻,在梵净山出家,白君仪有个孪生姐姐,随在她母亲身旁,如此一讲,华老弟理该明白了。”

华天虹耸然动容,脱口道:“啊!原来——”

任玄见他倏然住口,不禁酒杯一顿,冷声道:“任玄对老弟推心置腹,华老弟有话,何不痛痛快炔他讲?”

华天虹爽然一笑,道:“在下初次与白君仪相遇,时在大年初一,地点在靖州城外,想那白君仪若非探视母亲,新正期间,怎么羁留旅次,不在总堂度岁?”

任玄点头道:“老弟想得不差,白啸天夫妻分居,白君仪奔走两地,她那同胞姐姐名叫素仪,江湖之上,很少有人见过。”

华天虹道:“还有一个白素仪,这真奇了!”

他暗晴忖道:“玉鼎夫人贴身侍婢方紫玉的那柄匕首,明明就是杀死任鹏的凶器,凶手若是白素仪,凶器何以又在方紫玉身上?此事当真费解!”他一头玄雾,百思莫解,目光一转,环顾席上众人,但见诸元极拈杯自饮,“八臂修罗”查挣正襟危坐,那申三浩伏案大嚼,各入一样表情,却似都未曾注意任玄与华天虹的讲话。

但听任玄道:“老弟不用操心,时日一到,此事自然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到时候还得请华老弟作证,看任玄将凶手开膛剖心,生祭亡儿英灵。”

华天虹唯唯颔首,道:“任当家的可知那白夫人何以甘舍繁华,远走出家?”

任玄冷冷一笑,道:“传言他夫妻失和,帷薄之事,谁也不知真情。”

华大虹道:“事关令郎的杀身之祸,任当家的怎不先将那白素仪擒下?”

任玄冷笑道:“事无佐证,单凭华老弟一言,老弟台又与白君仪交深,倘若三人对面,华老弟说一声凶手不是此人,任玄岂不落个诬陷好人之罪?”

华天虹脸上一红,道:“不才幼承庭训,岂敢颠倒黑白,乱讲假话?”

任玄微微一笑,道:“任某戏言,华老弟不必认真。擒凶手易,追回金剑难,那白素仪是白啸天的长女,事关一帮一会的存亡,岂可轻率从事。”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抬,朝下首桌上望了过去。

只见下首桌上站起五人,朝任玄齐齐躬身一礼,一言不发调转身出门而去。

华天虹暗暗生疑,却又不便动问,道:“小小一柄金剑,先落周一狂手内,再为任当家所得,倘若那凶手真是白素仪,此今金剑该在白帮主手上,要说与向东来所遗的武学有关,实令在下不解。”

任玄淡淡一笑,道:“那金剑之内,藏着一个哑谜,周一狂与任玄玩味虽久,可是俱未将那哑谜参透,不过,金剑与向东来的武学有关,那是千真万确之事。”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就奇了,周一狂、苍髯客、任玄,每人都是一口咬定那金剑与向东来的武学有关,却不知关键之所在?”

忽听任玄敞声一笑,道:“那向东来被咱们合力击败,命在垂危之际,被令尊大人救走,他感恩图报,理该将金剑之秘告诉令尊。令尊业已仙逝,此中的秘密,大概只有令堂知道了。”

华大虹闻言一怔,坦然道:“家母切戒在下贪心,金剑之事,从来未曾提及。”

任玄点头笑道:“令堂智谋之高,犹在令尊之上,那是江湖早已知晓之事。”他端起酒杯,作了一个敬酒的姿势。

华天虹暗忖:今日这局面,委实透着古怪,我且佯作告辞,瞧他作何表示。

心念一转,他顿时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不胜酒力,时光不早,就此告辞,改日再聆教益。”

任玄脸上露出几丝诡笑,道:“华老弟丰神绝世、豪气逼人,几杯水酒,算得了什么?”

华天虹一瞧他没有送客之意,立即知道事有踢跷,双手一按桌面,脸色一伉,道:“任当家的敢莫是有留客之意?”

任玄看他面泛怒意,大有一言不合,即要掀翻酒桌之意,急忙伸出左手按住桌面,道:“华老弟来访是客……”

忽听一阵喝叱之声,隐隐传来,听那声音来处,是在进大门的庭院之内。

立在任玄身后那背插金背大环刀的青衣男于,闻得喝声,立时走出厅去,随即又走了进来,朝任玄躬声说道:“有一人,不肯通报姓名,向内硬闯,与金刀亲卫动起手来。”

任玄微微点头,似是不甚在意。忽然又是一阵喝叱之声传来,这声音虽是隐隐约约,众人都全已听出,发声之处近了不少。

刹那间,除华天虹之外,所有的人全部耸然动容,似有离座而起之势。

华天虹忽感心头一动,状如心血来潮一般,道:“任老当家的,只怕是那位苍髯客前辈,因在下迟迟不归,前来探望了。”

任玄双眉紧蹙,似在凝神倾听,冷冷说道:“苍髯客闯不过我的亲卫……”他倏地霍然色变,起身道:“或许是令堂驾到!”

华天虹一听母亲到了,不禁大吃一惊,锗元极等人也大为震动,霎时纷纷离座而起。

任玄与华天虹齐齐抢步走出厅外,众人簇拥在后,一出精舍,耳中顿时听到一片金环震动之声,铬镐嘟哪,紧密非常,清脆悦耳之外,并有一股铁马金戈、惊心动魄之势。

走出小径,众人齐皆一怔。

只见西廊之下,八名金刀亲卫列作两个半阂,夹击一人,激战正烈,其余的每四人列成一个半圄,每隔丈许一组,俱都挡在小径之上,那人身后三组,身前七组,看样子已被冲过了两关!

这金刀亲卫端的厉害非凡,四人攻前,四人袭后,但听金环铬卿,刀风霍霍,那金背大环刀宽达四寸,刀背金光耀眼,锋刃寒芒刺目。展动之下,只见金银两色光芒交相闪掣,令人耀眼难睁,加上那动人心魄的声响,声威之慑人,确属武林未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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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妾也有情

华天虹正当心领神会,物我两忘之际,忽看铁剑震断,不禁大吃一惊。他贴地一掠,蹿出满空铁屑之下,睁目四顾,寻找那袭来的内力。

城上那矮胖老者,似是不愿被他见到,身躯一缩,霎时隐在城墙后。

苍髯客走了过来,道:“回头我另行打造一柄铁剑,时已近午,你体内的莲毒怎样了?”

华天虹与他相处渐久,慢慢摸熟了他的习性,见他忧思隐隐,甚为此事耽心,连忙强笑一声,道:“毒力快发作了,我先练一练掌法。”他迈出几步,随即挥掌演练起来。

苍髯客倏地抽出身后的长剑,道:“我陪你走两招。”他长剑一震,分心刺去。

华天虹身形一侧,一掌朝剑身拍去,二人剑来掌去,激斗起来。

苍髯客的剑法锋锐狠辣,疾若电掣,华天虹竭力迎敌,勉强能够挡住,约莫斗了百招,华天虹体内毒发,渐感痛楚起来。

他莲毒一发,浑身精力大振,真力亦骤形强旺,只是心浮气躁,抵挡苍髯客这种又快又狠的剑法,却是大不相宜。

须臾,苍髯客一剑点在华天虹肩上,当下撤剑飘身,道:“你速去‘跑毒’,咱们明日再斗。”

华天虹暗暗忖道:“昨日阴错阳差,逃过诸元极一关。临敌动手,乃是随时随地可遇之事。我当尽力忍耐,训练有素,省得一旦有事,慌了手脚。”

他秉性坚毅,心念一决,顿时强忍痛楚,道:“咱们再打。”他揉身而上,抡掌攻去。

苍髯客挥剑迎战,见他掌上的真力,愈来愈强猛,自己的精钢长剑时时有震断之虞,不禁又惊又喜。他振起精神,继续奋战。

数十招后,苍髯客三招疾攻,长剑一撩,倏又点到了华天虹的胸上。

华天虹与诸元极拼斗,一则是硬拼掌力,二则性命交关,打来凶猛绝伦,威力十倍,因而能支持不败。此时与苍髯客交战,乃属练武性质,见招拆招,见式破式,情势泅异,他岂是对手。

但听苍髯客沉声道:“塌肩横足,反掌进击!”

华天虹微微一怔,随时会意,再度扑上。

搏斗未久,苍髯客依样画葫芦,又是一剑刺来,华天虹不加迟疑,肩头一沉,左足一横,反手一挥,一掌击了过去。

苍髯客一剑刺空,立即飘身后退,华天虹趁机扑上,抢制先机,疾攻不已。

两人整整斗了一个时辰,苍髯客一柄长剑穷极变化,数度将华天虹败在剑下,每次获胜,必将解破之法,指示给华天虹。华天虹聪明颖悟,一点即透。一个时辰的苦战,获益之大,胜过独练三月的掌法。

二人歇下手来,同是满身汗水,衣履尽湿,各自缓步走动,调理真气。

歇了一阵,两人带着秦玉龙转回店去,沐浴更衣之后,华天虹走进苍髯客房内,告以出门赴约之事,苍髯客取出一份泥金拜帖,道:“白君仪之约,你自行斟酌,能不翻脸最好,留个退路,以防不测。”

他沉吟半晌,接道:“任玄之约,你相机行事,佬将那凶手寻出,即为上策。”

华天虹接过自己的名帖,道:“其故安在?”

苍髯客走出房外,四处巡视了几眼,倚门站立,低声道:“寻出了凶手,那金剑即有下落。若能据为己有,或许能找到向东来遗下的武学,扫荡群邪,重整武林,也有一线希望。”

华天虹闻言,不禁热血沸腾,道:“前辈相信那金剑之秘么?”苍髯客虽然不愿以前辈自居,但他叫顺了口,依旧改不过来。

苍髯客神色凝重,将头一点,道:“那金色小剑与向东来所遗的武学有关,乃是绝对不假的事,你多用心思,将那金剑取到手中,余下的问题慢慢设法,终有水到渠成之时。”

华天虹低声道:“刺杀任鹏的凶手,我已略知眉目。”

苍髯客双眉一蹩,道:“你是说那个长得酷肖白君仪、冒名方紫玉的女子?”

华天虹摇头道:“那女子如昙花一现,人海茫茫,何处找寻,我说的就是玉鼎夫人那贴身侍婢方紫玉。”

苍髯客暨然一惊,截道:“何以见得?此事非同儿戏,处置不当,顿时便是杀身之祸!”

华天虹肃然道:“那凶手刺杀任鹏时,用的是一柄玲玫宝匕,昨夜在一元观内,方紫玉一时情急,将那匕首显露出来,因此我断定两人必有关连。”

他语音一顿,想了一想,接道:“案发之时,玉鼎夫人的座船适在黄河,若说时逢其会,那也太巧了一点。”

苍髯客暗晴忖道:“玲戏匕首不是惹眼之物,亏他事事留意、不曾放过。这孩子胆大心细,不矜不骄,确属大器之材,难道苍天有眼,群邪合当覆灭不成?”

思忖中,他蔼然说道:“天下事尽多出人意外之处,勾心斗角,非我所长,你小心谨慎,稳扎稳打,先求自保,再图进取,不要操之过急,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华天虹唯唯称是,拍了一拍秦玉龙的手臂,转身行去。

苍髯客送出房外,道:“你到风云会投帖拜访,依江湖规矩,他们不会动手,我与查挣仇恨似海,两人见面,难免冲突,就不陪你去了。”

华天虹点头称是,离了客店,直奔聚英酒楼。他已是曹州的风云人物,酒楼的上下执事,无有不识他的,才到门外,执事领班业已迎了出来,拱手哈腰道:“启禀华爷,神旗帮的白大小姐在‘翠微亭’设宴,等待华爷驾临。”

华天虹微微点头,随在他身后走去,穿过“演武坪”,转入一条幽重小径,忽见一座浓荫密布的八角凉亭,亭中设了一台酒筵,白君仪一身雪白罗衫,凭栏小坐,望着荷塘中的一对靖蜒出神。小灵手执团扇,立在一旁东张西望,有一下没一下地扇

两人走了过去,小灵一眼望见,嘻笑道:“小姐,客人到啦!”

那执事领班紧赶几步,躬身道:“启禀小姐,华爷到!”

白君仪扭过头来,玉手一摆,命那执事领班退下,懒洋洋地立起身来,自往筵前走去。

华天虹暗暗想道:“今日之会,似乎有点多余。”

他心中在想,人已入席坐定,抱拳道:“在下来迟,姑娘恕罪。”

但听小灵笑道:“先罚你三杯,你莽莽撞撞,昨夜将咱们小姐击伤了,一会再与你算帐!”

白君仪脸色一沉,道:“一点规矩没有,什么你你我我的!”

小灵吐了一吐舌头,抿住嘴唇,在二人杯中斟上了酒。

华天虹仔细一望,果然白君仪神情萎顿,脸色略带惟淬,暗道:“我那一掌仅只使了五成真力,不料当真将她伤了。”

他口齿一张,有意想说几句赔罪之言,但想起昔日所受的凌辱,不禁心肠一狠,倏然闭口,不发一语。

白君仪美艳若仙,在当世的红颜中首屈一指,除那假冒方紫玉的少女差堪比拟之外,其余的武林美女,实难望其项背。

她目光一抬,朝华天虹凝注一眼,道:“你要讲什么?欲言又止,是否怕被旁人听去?”

华天虹将头一摇,端起酒杯,道:“秦白川老英雄的家眷,想必还在辰州,你保住他们,我与你前债勾消,不与你计较。”

白君仪冷冷说道:“你对秦家,也算仁至义尽了。”

华天虹听她言中有一种酸辛之味,不禁为之一怔,道:“秦白川于华家有恩,乃属人所共知的事,我吞下‘丹火毒莲’之后,若无秦碗风姐姐求药,今日的曹州,也没有我华天虹了!”他在言词之间,表露出对秦碗凤极其亲切,半点下加掩饰。

白君仪冷冷一笑,道:“万里迢迢,我若不派敖三护送,你到得了地头么?”她脸庞一转,望向亭外。

华天虹先是一怔,继而想道:“若非你父亲的三根锁魂毒针,我也不致吞毒自尽。服毒未死,也还罢了,但那。丹火毒莲,是母亲治病之物,被我一口吃了,娘的病体,又该如何治疗才好?”

他是纯孝之人,万事以母亲为重,想到此处,对神旗帮的恨意,顿时加了几分,对眼前这美艳如仙的少女,也感到无法容忍。

白君仪见他久不开口,只得转过脸来,道:“昨夜我反复徽详,业己想出你问话的真意……”

华天虹浓眉一,轩,道:“什么间话的真意?”

白君仪静静地道:“你问我是否有人至总堂找你,我知你指的是谁。”

华天虹道:“谁?”

白君仪道:“你爹爹已死,只有你娘一个亲人,我看你神态很是焦急,定是担心你娘到神旗帮的总堂寻你。”

华天虹心神一凛,冷冷说道:“我母亲武功盖世,倘若到了大巴山内,你们都得小心一点。”

忽听小灵娇声笑道:“哟!华夫人那么厉害,我倒想见识一下。”

白君仪冷冷望她一眼,端起酒杯,向华天虹举了一举,华天虹也有点模糊,分辨不清与这绝色少女是友是敌,当下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心头已有离去之意。

但听白君仪道:“你爹娘武功之高,那是众口交誉的事,不过双拳难敌四手,神旗帮内高手如云,你娘果真涉险,只怕难以安然而退。”

华天虹心头怔忡,只有他一人知道,华夫人内伤沉重,武功无法施展,但他哪敢讲出口来,只是强笑一声,道:“你们神旗帮胆敢倚多为胜,对我母亲无礼,我也懒得去找旁人,就拿你白君仪出气,以牙还牙,以爪还爪,新债旧债,全都算在你的头上。”

白君仪冷冷一哼,道:“你趁早将我杀了,否则我返回辰州,先杀秦白川的家小。”

华天虹怒声道:“难道我不敢杀你——”但他突然感到,她的语调中有一股悲苦意味,与从前那种傲气凌人的情势完全相反,不禁大感迷惘,如堕五里雾中。

白君仪神情萎顿,看来病忻怄的。她垂目望着酒杯,出了半晌的神,忽又抬起目光,朝华天虹脸上望去,那两点清澈似水的明眸中,隐隐泛出幽怨之色。

华天虹愈来愈感迷惑,觉得白君仪的神情大异往昔,非但没有从前那种凌人的傲气,反而有一种温柔婉蛮、默默无言的情意。他想了一想,不禁大感惶惑。他端起酒杯,慌慌张张道:“在下奉陪几杯,姑娘若无指教,在下就告辞了。”

白君仪闻言,举杯就唇,吸了一口,心不在焉道:“传说大夫人很美,是么?”

华天虹未曾想到她有此一问,愣了一愣,点头道:“家母是很美的。”

白君仪道:“秦碗凤呢?比起大夫人怎样?”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一个大人,一个孩子,那要如何比法?”

要知华夫人本是国色天香,眼前虽然年近四十,依旧不失美人形态,秦碗凤不过文秀端庄,不属美貌红颜之流,就美而论,确难与华夫人比拟。不过,对华天虹来讲,一个是自己至爱的母亲,一个是最为亲密的朋友,在他心目中,两人均是完美无瑕,不可冒读之人,他当然不愿加以比较。

忽听小灵笑道:“咱们的小姐,比起大夫人怎样?”

白君仪黛眉一蹩,怫然道:“你语无伦次,休得多话。”她面庞一转,朝华天虹道:“我性子孤僻,没有至交好友,成日与这丫头相对,将她惯得一点规矩没有了。”。

华天虹含笑道:“小孩子讲话,不伤大雅也就够了。”见她一双美眸凝注自己,尚在等待下文,他只得微微一笑,接道:“姑娘莫怪,家母如当空皓月,姑娘如苑中的花朵,虽然同是美好,却无法相互比较。”

若在往日,白君仪听了此言,未必感到顺耳,此时却毫无不愉之感,尧尔一笑,道:“我这蒲柳姿质,怎能与大夫人相提并论,只怕连你那碗风姐姐都比不上哩!”

小灵接口道:“秦碗凤有什么好看,比小姐一半也比不上!”

白君仪目光一闪,在华天虹脸上一扫,笑道:“女大十八变,也许秦碗凤变得比我美上十倍了。”

华天虹微微一笑,暗道:“女人也怪,不管品德,不论文武,当求美色胜人。”

他起身离座,拱身道:“在下另有要事,改日再向姑娘讨教。”

白君仪脸上,刚刚才有几分欢愉之色,见他要走,霎时又黯淡起来。

华天虹聪明绝顶,年纪轻轻,却有察颜辨色之能,见她意兴萧索,忽忽若失,不禁暗暗想道:这女子虽骄横自大,行事偏激,若就洁身自好而论,倒也难能可贵。

他转念之下,不觉泛起一片怜惜之感,道:“今日晨问,任玄命人向我役帖,我须向他索取一样药物,因而答应回拜。”

白君仪悠悠说道:“那是昨晚间的事,你大概要往一元观一趟?”

白君仪心高气做,丢苔众生之内,本无她所瞩目之人,但与华天虹相识后,逐渐为他那不同凡俗的英雄气概所倾倒,芳心之内,早已暗暗生出爱慕之意,这一股倾慕之意,乃是逐渐孕育而成,较之一见钟情的情意,犹要深刻十分。

这一片情感,自两人相识之时肇始,至黄河岸上,华天虹吞食“丹火毒莲”自尽之时形成,但是为时已晚。当白君仪觉出,自己心田深处藏了一个男人的影子,终生难以抹去时,华天虹已死,秦碗凤与宗氏三虎业已南下了。

当华天虹再出江湖、曹州“跑毒”的消息传至大巴山时,白君仪的芳心之内,说不出是喜是忧。她感到急于要见此人,但知两人有一段无法抹煞、难以弥补的嫌隙。那嫌隙好似一条鸿沟,将二人分隔在两旁,永远无法接近。她心头实是万分悲苦,但除了暗自伤怀,引咎自责外,还不能厚下脸皮,倾吐心头的衷曲,倘若不论往事,她也足堪怜悯了。

华天虹虽不十分了然,但能瞧出白君仪态度大变,反敌为友之心,丝毫不加隐晦。他觉得尴尬,一时间,举棋不定,竟左右为难起来。那小灵胸无城府,见华天虹要走,白君仪有挽留之意,顿时拉住华天虹的膀臂,拖他坐下,笑道:“你好生无礼,咱们小姐的话尚未问完哩!”

华天虹苦苦一笑,重又坐下,这一次小灵没有规矩,白君仪视若未睹,亦不讲话。

忽听一阵步履之声,那酒楼的执事领班领着一个白衫少年,由小径上走了过来。

小灵双目一睁,道:“谷公子也到曹州啦!”

白君仪一瞧是谷世表,两道黛眉顿时一皱,美眸一转,迅即向华天虹望去。

谷世表早已看清了亭中的三人,这时疾走几步,踏入亭中,朗声笑道:“贤妹好啊!不声不响就走了,赶得愚兄好苦!”

白君仪暗暗慧怒。此时此地,她实不愿有人打扰,又恐华大虹不悦,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两道访惶无主的目光,重向华天虹脸上望去,似是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华天虹目光一闪,朝谷世表望了一眼,暗道:我正想告退,你来得恰是时候。他起身离座,及待再次向白君仪告辞。

忽听小灵笑着道:“谷公子,这一位就是昔日的皇甫星公子,如今大名叫做华天虹,是曹州响当当的人物哩!”

谷世表早已看出华天虹是谁。这时双眉一扬,故意朝他从头至脚打量一眼,刷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子摇身一变,果非昔日吴下阿蒙!”

华天虹胸怀大志,时时以诛灭群邪、重整武林为念。他所耿耿于怀的,乃是无量神君、白啸天、任玄、及那通天教主等绝世的魔头。似谷世表这等身份武功之人,他实未曾记在心上,但见谷世表那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模样,也不禁怒气上冲,憎恶之念油然而生。

谷世表苦恋白君仪,虽无进展,却未断绝希望。此时他忽见华天虹与白君仪化敌为友,白君仪对自己神情冷淡,华天虹却又一变而为玉面朱唇,风采夺人,恍若临风玉树,不禁妒恨交集,化作一股暴戾之气,话犹未了,自往座中走出。

华天虹见他气焰嚣张,言行无礼,不由勃然大怒。转念一想,又觉得此时与他动手,难免有争风吃醋之嫌。当下他强压怒火,袍袖一拂,离座走出。

白君仪芳心大急,暗道:今日之事,非得斩钉截铁不可。绝了谷世表,大不了反脸成仇,兵戎相见,若是激恼了他,只怕今生今世,再无和好之日。

少女心,海样深,尤其是白君仪这种心高气做的女子,不动情感则已,一旦动情,纵然斧锁相加,她也绝不回头。这时心念一决,她立即闪身而起,追到华天虹身旁,道:“曹州有的是南北名厨,我陪你另找地方用饭吧!”

华天虹心神一凛,对她这种断然态度,既感得意,又感到难以适从。他转身立定,不知如何是好。

谷世表羞忿欲绝,猛然站起,厉声道:“贤妹留驾,小兄这就走了!”

白君仪闻言,扯住华天虹的衣袖,两人让在道旁,等待谷世表走过。

谷世表是无量神君仅有的弟子,原来也是架骛不驯,目无余子之人,只因爱上了白君仪的绝色容颜,才有几分温顺耐性。此时他美梦乍醒,妒恨交迸,不觉回复了偏激狠辣,眶毗必报的本性。他走到二入身旁,倏地转身站定。

白君仪见他神色不善,顿时脸色一沉,冷冷说道:“谷兄,你我道义之交,素无私人瓜葛,今日之事,谷兄若是顾全体面,最好不要旁生枝节!”

谷世表冷笑一声,道:“世交兄妹,多年情谊,贤妹也太决绝了!”他目光一转,朝华天虹阴沉沉一笑,道:“谷某奉师命至靖州寻仇,看在白家贤妹面上,将那一段梁子搁在脑后,事到如今,你小子该有一个交待了。”

华天虹暗暗忖道:此人私情在先,师命在后,倒也可笑。

忽听白君仪怒声道:“谷兄旧事重提,殊非男子汉行径,秦家的梁子小妹顶下了,谷兄若有不平,只管向小妹叫阵!”

谷世表余恋未息,还不愿与白君仪决绝,但将华天虹恨入骨髓,势必杀之而后快。这时,他冷冷一阵长笑,满面讥晒道:“华天虹,你人是变得好看多了,但不知武功长进了几许,表里是否能相衬?”

见他那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华天虹哑然失笑,但是想起昔、日在靖州秦白川家内,捱了谷世表一记“九辟神掌”。几乎断送一条性命的事,也不禁大感得意,觉得那一掌之仇,简直不用报了。

他虽然暗暗好笑,却怕谷世表迁怒秦家老弱头上,当下脸色一整,道:“久闻无量神君言出必践,最守信诺,你是他的衣钵弟子,理当不堕师门风范……”

谷世表截口说道:“你不必拿话扣住谷某,有种就露上几招,只要你小子不死,谷某绝不寻秦白川老儿的晦气。”

他本在大巴山作客,白君仪不告而别,悄然东来。他随后追赶,午间方始抵达曹州。在神旗帮分堂内打了一转,立即寻来此处。华天虹与诸元极相斗之事,他尚未听人说起,所以言辞之间,依然将华天虹估计甚低,宛若不堪一击之人。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难得阁下千金一诺,在下不辞一战,时间地点,但凭吩咐就是。”

谷世表怒不可抑,哪有耐性等待,四下打量一眼,道:“随我来!”他转身大步走去。

华天虹随后走去,白君仪默默无言,紧随在他的身边。谷世表走到“演武坪”上,转身立定,眼看华天虹与白君仪并肩行来,相形之下,愈感颜面无光。他激忿当头,脱口说道:“我若幸胜一招,贤妹不可拿我的解药救人。”

白君仪双眉一剔,由怀中摸出一粒药九,随手扔了过去。

谷世表接住药丸,忽又感到后悔,觉得不该与白君仪翻脸,转念忖道:我毙了这小子,看你断不断念?

他手指一捻,将那药丸捏得粉碎,冷笑道:“华天虹,你站着不动,难道要谷某先动手不成?”

华天虹沉声一哼,道:“你也大无礼了。”他迈步走上,一掌迫了过去。

谷世表一个大转身,避开这一掌,冷笑道:“我道长进了多少,原来还是这么一掌。”

说话中,他掌指齐飞,刹那间连攻了五招。

华天虹挥掌迎敌,暗道:“此人虽然狂妄,武功倒是练得扎实,那无量神君是他的师父,其厉害不想可知。”

此时,酒楼中的食客发觉有人动手,俱皆纷纷离座,出外观看,转眼工夫,石栏外围了不少的人,一帮一会一教的分子皆有。他们交谈议论之声虽少,却都相视以目,好似全都会意,眼前是一场精彩无比的夺美之战。

今日之战,华天虹心平气和,从容不迫,一招“困兽之斗”,使得舒展自如,神妙无方,进攻拒守,潇洒之极。

他的内功正当突飞猛进之际,而且那功力系由“丹火毒莲”化成,与一般修炼的内功不同,越是动得厉害,内功增进得越快,与人动手搏斗,非但不感劳累,反有舒展筋骨、身心俱畅之感。

谷世表又自不同。他妒恨交集,恨不得一掌就将华天虹击毙,战不数合,顿时使出师门绝艺“九辟神掌”,夹杂左手的擒拿点穴,力争先机,强攻不已。

若论武功精纯广博,身法美妙轻灵,华天虹确实不如谷世表。但是华天虹功力雄浑,根基扎实,掌法虽只一招,平实之中含有玄奥,奇幻之内不失单纯,既无虚招,亦无假式,掌掌切合实际,大有返噗归真之状,任凭谷世表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无法获胜。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谷世表强在招式,弱在功力,疾攻不下,愈感激怒,心气一躁,愈是相形见继了。

华天虹暗忖道:“诸小极败了,有他父亲诸元板出头,这谷世表败了,无量神君自然要出面,旁人都有靠山,我若败了,却叫谁来报仇?”

转念及此,他想起母亲的伤势,心头一烦,再也无心久战,大喝一声,一掌横击过去!

这一掌势若奔雷疾电,去势之快,无可伦比!

谷世表实未料到他同样一掌,功力突然精深到如此境界,眼看拆解不及,闪避嫌慢,百忙中,顺手一挥,一掌迎击过去。

双掌接实,谷世表顿觉心神一震,手臂发麻,身不由己,当堂被震退了两尺。

华天虹暗暗想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请你师父来吧!

思忖中,他大步上前,挥手又是一掌。

谷世表骇然大惊,两足一坐马步,双掌一并,猛地迎了过去。

但听啪的一响,手掌一接,谷世表头皮一炸,两眼直冒金星,身子前后摇晃,猛然一阵大震。

华天虹身躯不过左右一晃,行若无事,他就势闪到了谷世表背后,提手一掌,霍地拍了下去!

忽听白君仪惊呼道:“手下留情!”

华天虹闻言一怔,未及考虑,掌上真力一敛,顺势一挥,将谷世表击飞出去。

这一掌拍在背上,轻得不能再轻,但听谷世表闷哼一声,摔飞丈许,连蹿数步,终于一头栽了下去。

谷世表哪甘倒下,他猛一低头,翻了一个肋斗,终究足落实地,稳住了身子,但觉口中一甜,一股热血冲到了唇边!

忽听白君仪道:“谷兄请便,小妹改日向你赔罪。”

谷世表羞忿当头,强将一口鲜血吞下,目含怨毒,狠狠地盯了华天虹一眼,转身疾奔而去。

华天虹冷冷一笑,望着他的背影离去,目光一转,环扫四周一看,玉面之上,不禁感到一热。
 0   2005-07-10 03:58:2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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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天虹双眉一轩,道:“我与她只有仇怨,毫无交谊,有何舍不得的?”

玉鼎夫人窃窃一笑,道:“我守在外面,你办正事则罢,倘若不规不矩,我放一把火,将曹州分堂烧个精光。”

华天虹闻言一怔,匆促之间,体味不出她话中的含义,当下提起一口真气,手搭墙头,轻飘飘地跃了过去。

他内功大进,轻身提纵之术随着迈进,落足无声,端的微尘不惊。

在曹州住得久了,虽未进过这座分堂,对其屋宇的构造却早已看熟,情知白君仪住在后院,当下贴着墙根,朝后潜去。

这曹州分堂守御甚严,半角风灯之下,每座院落都有手执兵刃的明哨,阴影之下尚有暗哨,华天虹艺高胆大,加以在江湖上厮混已久,一般门槛已精,蛇行鸳伏,片刻工夫,竟已摸进了后院屋内。

他拣那花厅四外、布置得雅致的房屋搜索。搜过两间,居然找到了那小婢小灵的居处。打量形式,知道白君仪必是住在右厢房内。他在门外站了一会,见屋中没有声响,于是轻轻地推开房门,闪身入内,反手将房门掩上。

黑暗中,他忽感一股凌厉的劲风朝腰间袭来!

听那风声来势,华天虹已认出是白君仪的手法,心中倒也佩服她的机警。他当下左掌一竖,在身前划了半个圆圈,抡手一掌,倏地拍了过去。

只听白君仪惊声道:“啊!”

她听风辨形,发觉来人使的左手掌,顿时想到华天虹身上。仓促中,她举掌一挥,迎击过去。

“啪!”的一声,白君仪口中一声樱咛,娇躯一仰,摔飞回去。

昔日在辰州,她一掌打落华天虹的三颗大牙,这是华天虹切身难忘的奇耻大辱。华天虹这一掌虽未存心取她的性命,却也使了五成功力,立意要她吃点苦头。

白君仪如断线纸鸯,向后飞去。华天虹如影附形,黑暗中,双手一捞,顿时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但听蓬的一声,白君仪摔在床上,华天虹防她出手伤人,双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随同摔下,身躯不觉将她压在下面。

忽听外面脚步急响,有人低喝道:“小灵!”

华天虹哪敢松手,将白君仪紧紧压住,低声道:“将外边的人轰走,否则我捏断你的脖子!”

白君仪娇喘吁吁,气急败坏,银牙咬得格格乱响,恨不得猛地咬他一口。

倏地,她感到一呆!

原来她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只因性情高做,从无一个男子获她青睐,以致她漠视男女之情,生平从未与异性肌肤相亲过。此时正当六月,她由睡梦中惊醒,身上仅只穿着薄绸亵衣,华天虹紧紧压在她的身上,那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扑入她的鼻中,顿时令她芳心无主,醇醇欲醉起来。

忽听那小婢小灵的声音,道:“是李五么?刚才是什么声音?”

一个男子的口音沉声道:“小姐房中有响动,你进去瞧瞧。”

华天虹暗暗蹙眉,在白君仪耳畔道:“快将他们轰走,不然我先劈了你。”

只听那小灵走近门外,道:“小姐,你醒了么?”

白君仪怒声说道:“桩哨撤远点,不要吵我睡觉!”

那小灵‘嗯”了一声,一会脚步走远,传来吩咐撤哨的话声。

白君仪不再言语,也不挣动,好似横定了心肠,任凭华天虹宰割似的。华天虹心情一定,突然觉出幽香扑鼻,身下软绵绵的,自己压得大紧,白君仪呼吸迫促,胸前起伏如浪,那芳心跳动的声音,也似隐约可闻。

他本是光明磊落之人,先头本是无心,此刻觉出不妥,顿时右手一松,一指向她肩肿要穴点去!

白君仪的内功较逊,武学却不在他之下,黑暗之中,顺手一抓,反而扣住了华天虹的右腕!

此时,彼此各抓着对方一只手腕,华天虹暗暗感到窘困,压低嗓子道:“我有话问你,你让我点住穴道,我好坐起身来。”

但听白君仪恨声道:“我无话可讲,你杀掉我算了!”

华天虹冷冷一笑,道:“杀你还不容易,哼!杀你白君仪,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白君仪咬牙不语,既不松手,亦不挣扎,静静地躺在下面。

华天虹大感为难,暗道:“这僵局如何是了,白君仪难以为情,我也蒙上轻薄之名……”

忽听后院有人喝道:“拿贼啦!有人纵火!”

又听一个沉雄的嗓子喝道:“什么人?站住!”

华天虹听出是敖三的声音,情知是玉鼎夫人在捣鬼,不禁大为焦急,忖道:这人轻重不分,真不该与她同来。

思忖中,他身子猛地一昂,拖着白君仪一齐跃起身来,右手一翻,猛地夺回手来,骈指如戟,霍然点了过去。

白君仪左手连拂,黑暗中,二人飞快地对拆了三招,忽听敖三奔近门外,道:“小姐在房中么?”

华天虹心头一慌,右手又被白君仪抓住!

白君仪喘息一声,道:“我没事,不要奔来奔去。”

敖三道:“有奸细侵入,企图纵火,人未逮住。”

白君仪怒道:“知道啦!”

敖三暗了一声,顿了半晌,方始离去,显然房中有变,外面业已发觉,只是未得白君仪之命,不敢进房查看。此时,两人各自抓着一只手腕,面对面站着,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院子外急促的脚步声一阵一阵传来,这是敖三等尚在搜索奸细!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样对耗不成,还是问几句话,早早离去,方为上策。

他心念一决,沉声问道:“秦白川呢?”

白君仪道:“你又未曾交给我,我不知道。”

华天虹浓眉一蹙,道:“最近半年,可有人至大巴山寻我?”

白君仪微微一怔,道:“有。”

华天虹心头猛地一跳,异常暴躁地道:“谁?男子还是女子?”

白君仪冷冷一笑,道:“当然是女子。”

华天虹大为焦急,左手五指猛地一紧,怒道:“快讲!谁找我?”

白君仪的手腕骨痛欲折,樱咛一声,不由自主地瘫向华天虹怀中,哀声道:“是秦碗凤……”

华天虹闻言一怔,道:“秦碗凤怎样?”

白君仪道:“秦碗风到总堂找你,已经被我杀了。”

华天虹忖道:“若说是娘,我还相信,说是碗风姐姐,那可是信口胡诌。”他沉声问道:“除她之外,尚有人找我没有?”

白君仪点头道:“有,宗氏三虎,都被我杀了。”

华天虹道:“哼!鬼话连篇!”他手腕一翻,挣脱右手,即待夺门而去。

白君仪芳心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但觉不愿放他离去,黑暗中,猛地扑了过去,横身挡住房门。

华大虹道:“你待怎样?”

白君仪愣了一愣,道:“我有话讲。”

华大虹道:“明日午后,我在聚英楼等你,有话到那里讲。”

少女的心情,实是难以捉摸,白君仪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华天虹愈是要走,她愈是不愿放其离去,却又无法将他留住。无可奈何。高声叫道:“小灵,掌灯!”

只听小灵在厅内应了一声,随即火花一闪,透入门缝调

此时,外面的搜索之声尚未停歇,白君仪启开房门,小灵高举油灯走了进来,朝房中溜了一眼,忽见华天虹站在房内,不禁双目大睁,盯住他一瞬不瞬。

此时的华天虹,非复当日的皇甫星,不但仪表堂堂,威武俊美,眉目之间,更有一股迫人的英气。这一股迫人的英气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但在年轻的女子看来,那却是男子身上最为动人的部分,也是最令女子倾心,无法加以抗拒的力量。

小灵盯着华天虹,白君仪两道澄澈似水的目光,也在华天虹脸上闪来闪去,华天虹反而被两人瞧得不好意思起来,故意脸色一沉,道:“有什么好瞧的,我就是死不了的皇甫星,大出你们意料吧?”

小灵伸手一拍胸脯,道:“啊!我当是谁在房中和小姐动手,原来是你……”

白君仪怒道:“废话!滚出去!”

小灵扑啼一笑,放下灯台,转身溜了出去。那敖三本来隐在门外,这时也飘身出了厅门。

白君仪掩上房门,娇躯往门上一靠,冷冷说道:“你簧夜闯入我的卧房,这算什么道理?”

华天虹冷笑道,“我高兴来就来,你待怎样?”

白君仪哼了一声,口齿微启,欲言又止。

华天虹也感到无话可讲,两人默默相对,站了片刻,华天虹大步走了过去,道:“我要走,有话明日再讲。”

白君仪挡住房门,纹风不动,冷冷地道:“同来的是谁?”

华天虹暗忖道:我若一掌击去,不难将她打死,只是……他心中犹豫,不忍出手,口中淡淡说道:“是一位朋友,他在外面替我巡风。”

白君仪樱唇一撇,道:“哼!什么人也交上了,日趋下流,不怕有辱门媚么!”

华天虹知她指的是玉鼎夫人,不禁双眉一剔,冷笑道:“你少攻汗旁人,华其行得正,坐得稳,谁上流,谁下流,我另有看法。”

白君仪脸色一变,忿然道:“我白君仪下流了?”

华天虹漠然道:“我不管你如何……”他突然想道:我干嘛讲这些闲话,真是从何说起?

但听白君仪冷冷说道:“别以为通天教保得住你,当真翻下脸来,谁都要取你的性命。”

华天虹笑道:“这个不劳挂虑,性命是我自己的,我比你看得更为清楚。”

忽听喝叱之声隐隐传来,华天虹眼珠一转,笑道:“打起来啦!我去瞧瞧!”他左臂一震,将她弹得横飞五尺。他顺势拉开房门,疾掠出去。

白君仪又气又恼,追出房外,怒道:“让那狐狸精找我!”

华天虹充耳不闻,也不管玉鼎夫人如何,星掷丸跳,纵跃如飞,翻出墙外,撒腿狂奔而去。

奔到城心,忽听身后有人追来,他扭头一望,玉鼎夫人抱着雪儿,长裙飘曳,笑吟吟地赶了上来。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姐姐,你在通天教下,到底担任何种职司?”

玉鼎夫人黛眉一扬,道:“十坛总巡检,不小吧?”

华天虹笑道:“是啊,以十坛总巡检之尊,去闹人家的分堂,不怕江湖朋友见笑?”

玉鼎夫人猛呻一口,笑骂道:“混帐东西,还不是你惹出的事!”

华天虹朗声一笑,到了街口,二人挥手道别,华天虹转向店中奔去。

回至店中,华天虹推开苍髯客的房门一看,苍髯客犹在打坐,秦玉龙业已沉沉睡去,于是转回自己房中就寝。

一夜匆匆。次日早上,华天虹一觉醒来,苍髯客忽然领进风云会的孙接待和曹州分舵的舵主乔广。

华天虹知道事非寻常,急忙下床招呼二人,叙过礼后,乔广取出一、份大红拜帖,递到华天虹手中。

展开拜帖一看,下写:“风云会总舵主任玄顿首”十个泥金大字。

只听乔广说道:“敝上本待亲来陈访.只因刑事羁绊,不克分身,特命在下晋谒,转达敝上钦慕之诚。”

华天虹暗暗忖道:任玄是一会之首,这份拜帖虽轻。面子却是不小,我出道日浅,依照江湖规矩来讲.是该亲自回拜一趟。

转念之下,他抱拳说道:“小可何德何能,敢邀任当家的宠幸,烦劳乔兄上达总当家的座前,本日西正,小可至贵舵拜谒,再向任当家的道谢。”

乔广连连称谢,起身告辞,言词之间,备极恭谨,好像一夜之间,华天虹已身价百倍了。

用罢早膳,店中伙汁送进一柄铁剑.苍髯客接剑在手,道:“这是我找人连夜打造的。趁着无事.我们到城外去练练。”

华天虹好生感激,带青秦玉龙一起。离了客店,来至城外,华大虹接过铁剑掂了一掂,道:“我那铁剑是玄铁夹钢,全重六十二斤,这把剑大小相似。重量却只三十三斤,轻了一半。不知使起来是否合适?”

苍髯客道:“玄铁是无价之宝,有钱也难以买到,曹州的兵器驰名天下,打造得如此,已是无法再好了。”他想了一想,道:“你先将剑法练一趟,我开开眼界。”

华天虹逊然一笑,双手抱住铁剑,默然静立片刻,随即一迈左足。左手剑诀一领,一剑削了出去。

只听唰的一声,剑风震耳,那铁剑嗡嗡作响,震动不歇,声音虽是悦耳,剑叶却大有寸寸断裂之势!

苍髯客沉声道:“尽量收敛真力!”

华天虹手上有数,知道这铁剑承受不起自己的功力,当下尽量蓄劲下发,小心翼翼地劈出一剑!

这剑法总共只有十六招,华天虹练得极慢,但也不过片刻即已练完”。

华天虹收剑肃立,道:“前辈是剑术名家……”

苍髯客将手一摇,道:“你别跟我客气,我是半死之人,你有整顿武林的决心,我就跟在你身边混混,江湖无辈,英雄无岁,我们不管前辈后辈,你敢攘臂高呼,我就随声附和,各人尽心尽力,细微未节,谁也别去管他。”

华天虹感到眼眶发热,唯恐掉下泪来,忙道:“我再练练,抛荒大久,手法也生疏多了。”

苍髯客道:“撇下剑法的玄奥不管,你埋头苦练,若能练得使这一柄铁剑临敌,可以不怕折断,你的功力就到了另一境界了。”

华天虹闻言一怔,道:“我一直未曾想到这点,练过这柄剑,再练一般的长剑,再后还可练竹剑、木剑,武功之道,原不是一成不变的。”

苍髯客点头道:“正是如此。”

华天虹也曾感到,单凭一招“困兽之斗”,不足以应付各色武功高手。但因铁剑被周一狂扣下,再无一件称手的兵刃,因此将这问题搁下来。这时被苍髯客一言点醒,知道只须加以锻炼,任何兵刃皆可应用,不觉精神大振,练剑之心,倏地狂热起来!

他重新展开门户,将剑法反复施展,但因略一贯注真力,那铁剑即会折断,故尔使得虽慢,反而吃力异常,练了片刻,人已满身大汗。

秦玉龙坐在一旁,仍是那副茫然若失的样子。

苍髯客却聚精会神,凝视着剑法动向,看了一阵,忽然仰起面来,朝城墙之上望去。

原来城垛之间,坐着一个矮矮胖胖、红光满面的老者,那老者目光的的,也在凝注华天虹练剑。苍髯客仰面望他,那老者口齿启动,无声无息他讲了几句,随又望住华天虹手中的铁剑,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约莫练了一个时辰,华天虹已是浑身汗湿,喘息可闻。城上那老者忽然伸手在墙上挖下一粒沙石,扣指一弹,直对华天虹的铁剑撞去。

华天虹人已沉浸于剑法之内,剑上突遭外力,内劲顿时向剑上一涌!

只听“铬!”的一声脆响,一柄又粗又大的铁剑,霎时断成了四五十小块,铁屑四溅,满空都是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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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身价百倍

玉鼎夫人看他神色有异,笑道:“怎么?你脸色不愉,是怪做姐姐的讲错了话……”

华天虹冷冷一笑,道:“姐姐舌底灿莲,岂有错话出口?只是小弟胃口不佳,饮不惯药酒,还请姐姐见谅。”

玉鼎夫人花容失色,一把抢过华天虹面前的酒杯,对着烛光晃了一晃,猛一转身,朝那方紫玉望去。

方紫玉吓得脸无人色,哆的一声跪了下去,道:“婢子

玉鼎夫人美眸之内杀机一闪,倏地银牙一咬,一掌拍了下去!

华天虹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玉鼎夫人的皓腕,笑道:“区区小事,姐姐难道要杀人灭口不成?”

但听玉鼎夫人怒声道:“混帐!无心肝的东西!”

华天虹瞧她气得泪眼晶莹,娇躯颤抖,不禁暗暗想道:若说是有心算计我,她又气成这副模样。若说无意,却又令人无法相信。

那五音真人与青虚子相视一眼,两人面上俱有迷惘之色,似是对于此事的内幕并不知情。

王鼎夫人手腕微挣,未曾挣脱,忽向那方紫玉恨声道:“这事说也无用,我饶你一死,你快自将双手卸下。”

那方紫玉泪珠滚滚,道:“婢子知错,谢夫人不杀之恩。”她放下酒壶,由衣襟下拔出一柄匕首,即向左手腕上切去!

华天虹目光犀利,一眼之下,看出方紫玉手中的匕首寒光闪闪,是一柄宝物,而且看来眼熟,似乎曾经见过。

他心头一动、脱口喝道:“且慢!”他伸手一攫,顿时将那匕首夺了过来。

玉鼎夫人似是又气又恼,恨恨地道:“你到底要怎样,难道要我一死明志不成?”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我又未曾怨怪姐姐。”他目光一转,朝那匕首瞥了一眼,陡然记起,那夜在落霞山庄之内,那冒名方紫玉的冶艳女子,正是用这一柄匕首将任鹏刺死!

他暗暗忖道:此事当真古怪,眼前这方紫玉,明明不是那杀人盗宝的方紫玉,然而这柄匕首何以又到了她的身上?

他念头转得极快,有意试试这方紫玉的武功,但觉众目睽睽之下,尊卑有别,不便出手。

忽听那方紫玉哀哀说道:“夫人说公子爷百毒不侵,婢子心中不信,一时糊涂……”

华天虹朗声一笑,道:“试试原不要紧,只是味道不可太差,否则倒我的胃口,我会呕吐出来。”

说罢他将那匕首还她,取过那把酒壶,揭开壶盖望去,笑道:“小弟讲情,饶她一遭吧!”

玉鼎夫人对他似是百依百顺,闻言之下,朝方紫玉冷冷说道:“还不快谢公子爷,恼得我性起,当真将你毙了!”

方紫玉急忙向华天虹叩头道:“多谢公子爷讲情。”

华天虹笑道:“罢了”。他向那酒杯中望了半晌,看不出有何异样,早有侍女另外送上一只酒杯。华天虹自行斟了一杯、尝了一尝,但觉芳醇可口,毫无麻辣的味道。

但听玉鼎夫人娇慎道:“傻子,毛病不在壶中。”

华天虹转面笑道:“怎么使的手脚?让我瞧瞧。”

方紫玉脸色一红,端起酒壶,在杯中添注了少许,华天虹瞧她双手执壶,左手指在壶嘴上触了一触,不禁哈哈一笑,道:“原来毛病在手指上。”他端起酒杯,往唇边送去。

玉鼎夫人劈手夺过,将酒倾泼在地,道:“我若要谋你的小命,还用得着使毒么?”

方紫玉接口道:“婢子使的不是毒药。”

华天虹转面问道:“那是什么?”

方紫玉娇靥生晕,道:“是……”

但听青虚子呵呵大笑,道:“华兄弟不必多心,夫人爱你如手足,紫玉岂敢害你的性命?”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想必是蒙汗药吧,我也真想睡一会。”他伸手抱过那异兽雪儿,笑道:“这小东西好大的本领,等闲的江湖高手,真不是它的敌手。”

玉鼎夫人含笑道:“可惜你养不活它,不然我就赠送给你。”

华天虹道:“君子不夺人之所爱,纵然养得活,我也不要。”他目光一转,一望五音真人,道:“真人是上坛主持,远来曹州,谅必是有要事办理?”

五音真人拂须一笑,道:“普天之下,只有华兄弟一人,见过那个刺杀任鹏的凶手。当日华兄弟被迫自尽,吃下‘丹火毒莲’,任玄只道华兄弟已死,失了线索,因此旷费时日,至今未能缉获凶手。如今闻得华兄弟死而复生,自然会赶来曹州,从华兄弟身上着手。”

华天虹点头道:“真人料想周洋,言之有理,但不知真人到此,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五音真人道:“任玄只有一个独子,此事实非小可,倘若刺杀任鹏之人不属一帮一教,那倒没有什么,若属一帮一教之人,江湖之上,立即就要掀起滔天大浪,牵一发而动全身,两派火并,乃至三派混战,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玉鼎夫人笑道:“非但通天教注意此事,神旗帮也在暗中留意,眼前目光都注视在你身上,你的一言一行,皆可左右此事的发展。”

华天虹道:“事无佐证,凭我一句话,任玄岂肯相信?”

五音真人道:“那是当然,不过话虽一句,却看怎样说法,穿针引线,移花接木,华兄弟仍有上下其手的余地。”

华天虹暗暗想道:他这弦外之音,是想我移祸江东,将事情推在神旗帮头上。嗯,那假冒方紫玉的女子长得酷肖白君仪,此事好生费解!

但听青虚子道:“华兄弟,你那一招掌法,真是周一狂传授的么?”

华天虹点头笑道:“周一狂被困在神旗帮总坛,那一招‘困兽之斗’,正是向他借来的。”

玉鼎夫人讶然道:“如何借法?”

华天虹道:“他想我杀白君仪,约好事成之后,我断了左手,算是还他的掌法。那人三心两意,又想我杀害白君仪,又想我寻找金剑助其脱困,莫衷一是,我也感到无所适从。”

玉鼎夫人冷笑道:“荒唐,杀白君仪还可,断下左手还他的掌法,哪有这等规矩?”

华天虹道:“我倒想寻找那柄金剑,助他脱困,也算还了他的人情。至于那金剑主人向东来的武功,我实在没有觊郧之心。”

玉鼎夫人黛眉一扬,道:“你清楚向东来的事扦

华天虹道:“也是听周一狂说起。”

五音真人端起酒杯,向华天虹一举,道:“华兄弟,你满饮一杯,贫道向你讲几句话。”

华天虹自从吃了“丹火毒莲”之后,体质大异常人,任何有刺激的东西,吃到他的腹中,都似石沉大海,一点反应没有。他也不怕醉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真人有何见教?”

五音真人道:“帮会势力遍及天下,勒索行旅,鱼肉乡民,藏污纳垢,迫害忠良,为祸之烈,不胜枚举,我通天教则赖香火供应,出于信徒捐输,实不屑与帮会相提并论。”

华天虹暗暗想道:此人倒有口才,通天教明明是邪教,他却振振有词,大有唯我独尊之慨。

他心中在想,口内却漫应道:“神旗帮和风云会都是组织庞大,根深蒂固,加以挫败倒还可说,想要连根拔除,实非徒托空言之事。”

五音真人点头道:“华兄弟所见甚是,不过事在人为,若能将为首的人物铲除,何愁其不风流云散,化为乌有?”

华天虹暗道: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只惜武功之道无法勉强,那为首之人又该如何铲除?

他出道以来,历经艰险,九死一生,对人对事,都已十分老练,这时随口说道:“神旗帮与风云会都是卧虎藏龙,同有奇才异能之士在内,既非乌合之众,则其上下一体,那为首之人如何才能铲除?”

五音真人道:“华兄弟见事透澈,实令贫道佩服。”他语音微顿,环顾席上之人一眼,接道:“不瞒华兄弟讲,若是仅有一个神旗帮,或是单只一个风云会,则通天教早已脱颖而出,传遍天下了。”

华天虹道:“如此讲来,通天教是胜一方而有余,敌两方则不足。”

五音真人柑掌笑道:“正是如此,倘若帮会之间小有摩擦,势力互有消长,通天教即可相机起事,一举灭掉双方。”

华天虹暗忖:这话好狂,神旗帮与风云会堪称高手如云,通天教内又有多少本领大的?

忽听青虚子道:“华兄弟年少有为,如果乘时而起,逐鹿天下,何愁不能继承华大侠的雄风,名扬四海,成就一世的霸业。”

华天虹淡淡一笑,不置一词,目光一转,朝玉鼎夫人望去,好似面临到一桩大事,自己拿不定主意,转而征询她的意见。

但听玉鼎夫人轻轻一笑,道:“我曾听人说起,那白君仪曾经多次对你加以凌辱,白啸天将锁魂毒针钉在你的身上,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快意恩仇,活在世上还有什么趣味?”

她语音微顿,玉容一整,接道:“一帮一会,皆非善良之辈,若能挑动双方残杀,你也于心无愧,纵然通天教袖手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于你又有何害?”

华天虹暗暗忖道:他们包围着我大下说辞;我若坚决不允合作,他们势必反脸成仇,对我忌恨,那时我三面受敌,实在难以应付,反正事在两可,我先答应下来,日后再定行止:

心意一决,他故作沉吟之状,倏地推杯而起,哈哈大笑,道:“姐姐待小弟不错,原来目的在此,小弟若是不允合作,不识抬举倒也罢了;不知好歹,那可罪该万死!”他哈哈一阵长笑,一躬到地,转身行去。

玉鼎夫人佯哎道:“你干什么?”

华天虹道:“夜阑人静,酒足饭饱,小弟告辞。”

玉鼎夫人皱眉道:“孩子气,正事尚未讲完。”。

华天虹将头一摇,一本正经道:“讲到此处为止,这等事心照不宣,用不着焚香赌咒,献血为盟。”他转面说道:“两位道长,在下告辞了。”

五音真人与青虚子齐齐站起,含笑挽留,见他去意已坚,于是一同送至楼下。

出了一元观,玉鼎夫人怀抱雪儿,与华天虹并肩漫步,低声笑道:“你与白君仪订下聚英楼的约会,是小酌谈心,抑或比武论兵?”

华天虹道:“都不是,我向她查问一个人的消息。”

玉鼎夫人双眉一耸,道:“谁?”

华天虹本是悬念母亲,欲向白君仪查问一下,见她追问,随口扯谎道:“秦玉龙神志不清,我想打听他父亲秦白川的下落。”

玉鼎夫人妙目一抬,在他脸上凝注一眼,笑道:“我已逐渐看出,你貌相忠厚,实则诡计多端,油嘴滑舌,是个城府甚深之人。”

华天虹微微一笑,突然心中一动,道:“许久未见白君仪了,我到神旗帮曹州分堂去晃一晃,姐姐如果无事,就替小弟把风。”

玉鼎夫人笑道:“深更半夜,打扰人家的闺女,成何体统?”

华天虹道:“有什么要紧,我也受够恶气了。”

玉鼎夫人撇嘴道:“若是暌别己久,心头思慕,去偷着看看也无不可,要我替你把风,那是休想。”

华天虹嘻嘻一笑,道:“我一人去,若是被人杀了,念在相识一场,姐姐替我报仇就是。”

玉鼎夫人扑味一笑,二人谈谈说说,不觉来至神旗帮曹州分堂附近,华天虹身形一晃,即待翻墙入内,玉鼎夫人一把拉住,娇嗅道:“你是真的胡闹?”

华天虹低声道:“那白君仪厉害得很,若在光天化日之下,休想套得出她的口供,我出其不意将她拿住,她愿讲则已,若是推三阻四,恼得我性起,索兴一掌将她劈了!”

玉鼎夫人轻哼一声,道:“你舍得?”

 0   2005-07-10 03:57:5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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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一战扬名

只听华天虹怒声道:“诸元极,华某再向你讨教三掌!”他挺身上步,一掌击了过去!

诸元极五脏翻腾,血气上涌,心中实已气馁,不愿再拼下去,无奈盛名在外,不甘公然示弱,当下口中一声厉喝,一掌凝足十成功力,猛地迎击过去!

两人又是齐齐后退,但却步履拖沓,摇摇晃晃,显然同都吃亏不小。

玉鼎夫人黛眉一皱,正要上前拦阻,常氏兄弟也看出诸元极强弩之未,再拼一掌,势必受伤惨重,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亦待出头干预。就在此时,那矮胖老者倏地一把抓住秦玉龙腰际,将他拦腰提起,挟在胁下,发一声喊,转身疾奔而去。

在场的五人,没有一个泛泛之辈。只因华天虹毒发,痛楚难当,打得横蛮暴躁,声势骇人。玉鼎夫人与常氏兄弟都是全神贯注战斗,未曾留意身后。待得闻声回顾,那矮胖老者业已挟着秦玉龙奔出了老远。

玉鼎夫人心思灵活,一看老者的背影,顿时想起客店中唱曲子戏耍自己的人,当下娇声笑道:“兄弟,秦玉龙被人抢走了,你还不快追?”

华天虹身子痛楚,心头却甚为清醒,当即撇下椿元极,举步若飞,朝那老者身后追去!

玉鼎夫人岂肯怠慢,衣袂飘飘,傍着华天虹追赶,那异兽雪儿追在最前,诸元极与常氏兄弟起步稍迟,三人殿后追赶!

那矮胖老者身法甚轻,悠悠荡荡,眨眼便是老远,但见他左拐右折,径往酒楼大门奔去。四下闲人虽多,不过神旗帮的人袖手旁观,无人多管闲事。风云会与通天教的属下,则早在双方动手之初,已被请出了酒楼,此时守在门外,听候双方打斗的消息。这矮胖老者突然冒出,彼等尚不知情。

那矮胖老者左手挟着秦玉龙,右手蒲扇挥了几下,奔逃中,忽然朗声唱道:

旧酒没,新酪泼,

老瓦盆边笑呵呵,

共山僧野臾闲吟和,

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

闲快活。

这首曲子家喻户晓,虽贩夫走卒亦能哼上一哼。但这矮胖老者唱得字正腔圆,韵味十足,抑扬顿挫,无不恰到好处。这是雅俗共赏的玩怠,玉鼎夫人吃吃一笑,亮声叫道:“老头儿,真有你的,唱一曲《四块玉》如何?”

那矮胖老者充耳不闻,身形一晃,当先闪入了厅内,但见门外黑压压一片,满眼是人,围得水泄不通,无路可寻。柜台之上并列二物,一是椿元极的风云金牌,一是玉鼎夫人的小小玉鼎。

矮胖老者疾如飘风,晃身到了柜台前面,蒲扇一抹,顿时将一牌一鼎扫了过去。

刹那间,门外鼓噪起来,矮胖老者手脚不停,蒲扇一挥,将那一牌一鼎猛地向人丛之内摔去!

人丛中起了一阵骚动,风云会的人纷纷伸手去截金牌,通天教的属下去抢玉鼎,秩序为之大乱,那矮胖老者钻入人丛,瞬眼又由人堆之内飘出,众人一声呐喊,顿时反身追赶!

华天虹与玉鼎夫人并肩追到,那异兽雪狸往人丛之内一窜,霎时惹出一片惊惶喊叫之声,通天教与风云会两方的人,都星飞丸跳,四散奔逃,情势大乱!

诸元极与常氏兄弟随即追出,几人被前面的人一挡,不觉与华天虹挤到了一处。恰在此时,一个通天教的弟子将抢到的小玉鼎交给玉鼎夫人,一个风云会的属下则将那面金牌朝椿元极递去。华天虹一心全在秦玉龙身上,加以莲毒正烈,苦楚难当,双手齐施,排开挡在前面的人,拼命地朝前冲去。

那常豪见他胁下空门大露”不禁恶念顿起,暗道:这小子二十未到,已能与诸二哥硬拼内力,十年之后,岂非又是一个华元青……

他恶念暗萌,未及深虑,当下功凝五指,觑着华天虹伸手推人,胁下门户大开之际,猛一挺腕,五指如勾,淬然抓了过去!

这一着委实阴毒。他那“螳螂爪”是有名的毒功夫,见血封喉,厉害之极,华天虹未加提防,岂有侥幸之理,

说时迟,那时快,华天虹惊觉到常豪暗算自己,胁下已被他的手爪抓破!

百忙中,未待常豪手指插下,华天虹猛一沉时,朝他的手臂撞去,身形一旋,右手猛抓他的双目!

这一抓不成章法,但却凶狠异常,常豪脑袋一偏,让过了这一击,不料心中气馁,手下一慢,竟被华天虹的手肘撞在腕上,小指一痛,指甲几乎折断!

玉鼎夫人睹状,伸手疾扣常豪的手腕,口中冷冰冰地道:“姓常的,你当真不要脸皮,我教你别想活命!”说话中,她左手凝足“血煞神功”,罩定他的身形。

常豪做贼心虚,身形连闪,直往诸元极背后躲去,诸元极与常杰联手一招,将玉鼎夫人挡住。

只听玉鼎夫人阴沉沉说道:“姓常的,速将解药交来,否则你悔之晚矣!”

常豪伸手朝华天虹一指。冷笑道:“姓华的好端端的,他自己不着急,夫人操的哪份心事?”

玉鼎夫人勃然大怒,狞声道:“你当真是嫌命长了?”她举掌一扬,缓缓推了过去。

但听诸元极厉喝道:“常老二退!”他双足一挫,前弓后箭,单掌一竖,迸力挡了过去。

这“血煞神功”乃是魔道中最上乘的内功,两股掌力甫接,诸元极顿时感到掌上奇重,胸口窒息,鼻端似是闻着了一股血腥气味,五脏翻腾,亟欲呕吐!

华天虹低头一望胁下,衣衫破了五个小洞,微有黑血渗出,心头虽是怒极,但因悬念秦玉龙的安危,强抑怒火,道:“姐姐,走了!”

他体内存“丹火毒莲”作祟,周身百穴如群蚁钻动,灼热如焚,麻痒难当,那痛楚极难禁受,讲过话后,扭头向那矮胖老者所逃的方向追去。

玉鼎夫人亦为眼下的情势弄得六神无主,“血煞神功”一收,撇下诸元极等,疾步追上,道:“常老二的‘螳螂爪’毒……”

言犹未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她扭头回顾,那常豪仰天倒地,口喷黑血,浑身痉挛,转眼之间,四肢一伸,瞪眼暴毙。

华天虹浓眉二蹩,拔步疾奔而去,玉鼎夫人掠身上前,朝那异兽雪狸道:“雪儿,快追那老头儿。”

这雪狸深懂人意,闻得主人吩咐,顿时发出一阵欢呼怪叫,当先疾驰下去,展眼间,二人一兽电驰而去。

玉鼎夫人笑道:“诸元极今日栽到家了!”

华天虹扭头一望,身后己无旁人,急忙足下加劲,拼力狂奔。

他莲毒发时,奔跑越急,痛楚越减,只是身在闹市,无法展尽脚程。即便如此,玉鼎夫人与他并驾齐驱,也感到十分吃力。

须臾,奔出城外,只见那矮胖老者将秦玉龙扛在肩上,大摇大摆,顺着城墙奔跑,那雪儿追在他身后数十丈处,一人一兽,同是炔如风驰电掣,晃眼掠出老远。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老者不知是敌是友,瞧他这身武功,若是敌人,那可难以对付。

思忖中,他双足贯劲,猛地一阵疾冲,顿时赶上了十多丈匹。

此时,华天虹与那矮胖老者遥遥可望,异兽雪儿跑在中间,玉鼎夫人陪伴在华天虹身旁,奔了一程,不觉转到南门,那矮胖老者倏地将秦玉龙放下,“独自一人溜入城内,转眼不见。

华天虹疾奔而至,执住秦玉龙的手腕,道:“玉龙兄,可还识得小弟么?”

秦玉龙站在当地,痴痴呆呆,一副茫若无主的样子,顿了半晌,依旧未吭一声。

华天虹沉声一叹,转面道:“姐姐见闻广博,可有办法解救小弟这位朋友?”

玉鼎夫人微微一笑,递过一条丝帕,道:“我只管你,旁人的事懒得理会。”她语音一顿,检视他胁下的伤,道:“血渍已转红色,莲毒沉下了么?”

华天虹拭去脸上的汗水,道:“差不多了,每日毒发,总是大半个时辰,今日略略短些。”

玉鼎夫人由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倾出少许白色粉末,敷在华天虹胁下的爪痕上,笑道:“那常豪是怎样死的?你好似百毒不侵,常豪的‘螳螂爪’对你毫无效应。”

华天虹沉思片刻,道:“我使时拳一格,撞折了常豪的指甲,想是我的毒血侵入他的血内,废了他的性命。”

玉鼎夫人哑然失笑,道:“小毒物,倘若我咬你一口,莫非也得陪上一条性命?”

华天虹尧尔一笑,伸手牵着秦玉龙,缓步走入城内,道:“姐姐的雪儿追那老人,不会闹出事故么?”

玉鼎夫人笑道:“雪儿很乖,若无我的号令,通常不先伤人,那老头儿是你们侠义道的残余,做事理该有一点分寸。”

华天虹暗忖:那老者身手高强,行动机敏,若是同道之人,实为一大幸事,怎生设法与他谈谈才是。

他突然心中一动,道:“姐姐,那日在黄河岸上,你曾讲过,有一株千年灵芝……”

话到半途,他忽然记起彼此萍水相逢,并无深厚的交谊,千年灵芝是稀世灵药,纵然她有,自己也不便讨取,故尔将口一闭,倏然顿住。

玉鼎夫人妙目凝光,那风情万种在脸上一飘,笑道:“灵芝仙草,愚姐倒有一株,不过良药难得,糟蹋了可惜,这秦玉龙并无性命之忧,改日遇上了任玄,姐姐负责向他索取解药就是。”

华天虹提起此事,本是想到母亲的内伤,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得微微一笑,也不多加解释。

忽见那异兽雪儿跑了回来,左顾右盼,频频回首,瞧那样子,显然是将那矮胖老者追失了。

玉鼎夫人伸手将它抱起,笑道:“老头儿好滑溜,下次被我遇上,非得伸量他一下不可!”

华天虹道:“姐姐是否识得此人的来历?”

玉鼎夫人摇首笑道:“总是北俱会上的人吧,姐姐那时年轻,未曾赶上热闹,不知这老头儿姓甚名准?”

说话中,两人业已走到分路之处,华天虹拱手一礼,道:“今日多亏姐姐相助,小弟铭记在心,改日再图补报。”

玉鼎夫人嫣然一笑,道:“谁要你报答啦!”她语音微顿,接道:“仇隙越来越是深重,风云会饶你不过,神旗帮也不会饶你,依我相劝,你还是先往东南一带游历一番,暂时避一下风头的好。”

华天虹摇头道:“小弟尚有私事,务必留在曹州。”

玉鼎夫人截口笑道:“是否与秦碗凤订过约会,两人在曹州碰头,不见不散?”

华天虹脸上一红,摇头道:“秦姑娘新拜名师,三年两载之内,岂能出外闯荡,小弟是等候一位尊长。”

玉鼎夫人微微一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搬到‘一元观’内,与姐姐住在一起吧!”

华天虹摇头道:“小弟怕拘束,还有这位秦兄,我得设法将他救醒。”

玉鼎夫人格格一笑;道,“对待朋友,你真卖力哩!”

华天虹知她弦外有音,暗讽自己救秦玉龙是因为其妹之故,当下淡淡一笑,佯作未曾听懂,拱手齐额,与其道别。

玉鼎夫人吟吟而笑,转身走去,走了几步,忽又反身问道:“华兄弟,你知道姐姐姓什么?”

华天虹脸上一红,龈然道:“姐姐不讲,小弟未敢多问。”

玉鼎夫人抿嘴一笑,道:“姐姐无名无姓,也没有拜过师父,武功都是自己练的,你信不信?”

华天虹暗道:那“苗岭三仙”中的梨花仙子和紫薇仙子,都是人家的弃儿,也都无名无姓。只是无人传授,自己习武,却令人难以相信。

他心中在想,口中却道:“小弟敢不相信!不知小弟那位姐丈贵姓?”

玉鼎夫人格格一阵娇笑,道:“谁讲你有姐丈了?夫人是我自提的称号,姐姐却未字人哩!”

华天虹暗道:岂有此理!当下深施一礼,牵住秦玉龙走去,玉鼎夫人笑声洋溢,自往“一元观”去了。

回至店中,忽见苍髯客走过房来,华天虹大感意外。肃客人座,他躬身问道:“前辈怎么有暇到此?”

苍髯客道:“我已迁入这家客店,就住隔壁房间。”

华天虹闻言大喜,随即讲出秦玉龙的身世,又将适才聚英楼内,与诸元极和常氏兄弟交战的情节讲了一遍。

苍髯客静静听罢,道:“目下你的处境十分复杂,许多贼子都有害你之意,这秦玉龙就与我住在一起,以免一旦有事,你要分心去照料他。”

华天虹好生感激,忖道:与这等豪杰之士交往,彼此肝胆相照,我若扭伍促泥,反而不敬。

转念之下,他略为道谢几句,即将秦玉龙交托与他,自己沐浴更衣,然后三人在房中共进午膳。

苍髯客突然问道:“你这左手掌是何人传的?”

华天虹道:“那人叫周一狂,眼下陷身在神旗帮内。”

苍髯客道:“你右手的功夫呢?”

华天虹赦然道:“先父遗下一柄铁剑,及十六招简单的剑法,小子不肖,将铁剑遗在神旗帮内了。”

苍髯客双眉一皱,道:“怪事,华大侠是何许人物,岂能只有简单的剑法留下?依我料想,那剑法并不简单,只是你还未曾发现其中的精髓。”

华天虹脸色微微一红,道:“可惜铁剑不在手边,否则施展出来,请前辈指教,定然获益非浅。”

苍髯客是使剑名家,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就背在背上,这时一面吃饭,一面说道:“你以着代剑,随便使一招我瞧瞧。”

华天虹闻言,握着筷子比划了几下,摇头笑道:“我那铁剑又大又重,筷子大小,使不出样子。”

苍髯客沉吟不语,默然半晌,道:“吃完饭后,你使我的长剑,施展几招试试。”

华天虹连连摇头,道:“任何剑到我手内,一下就得折断,以前如此,如今内力增强,想必更甚。”

苍髯客闻言,默默想了一阵,道:“依我猜想,华大侠遗留给你十六招剑法,定是博大精深的武功,或许你年轻识浅,忽略了其中的蕴义。”

华天虹先是一怔,继而想道:这话甚为有理,当年爹爹传剑给我时,曾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想到这点,他不禁大感懊恼,决心时机一到,立刻至神旗、帮总堂将铁剑取回。

饭后,华天虹因劳累过甚。谈了一会即上床休息,苍髯客带着秦玉龙回至隔壁房内,让华天虹安静睡眠,言谈举止之内,虽无亲呢表示,却流露出一片爱护之情。

一阵沉睡,醒来时已天色黑暗,睁眼一瞧,房中静悄悄的。他急忙振衣而起,来至隔壁房内。

但见灯光之下,苍髯客房中另有三人,除秦王龙外,另外两人是通天教的“招魂使者”马青山,神旗帮的“护法”单宏信。

马、单二人一见华天虹进房,顿时双双站起,上前见礼,齐声笑道:“公子睡醒了,在下……”

华天虹见二人争着讲话,称呼也改变了,不禁暗暗生疑,截口道:“不知两位驾到,有劳久候,得罪得罪。”

“招魂使者”马青山敞声一笑,道:“华公子今日一战,名动曹州,敝教的上下人等,无不衷心敬佩,玉鼎夫人特地备下盛筵,命在下来恭请华公子赴宴。”

华天虹暗道:“滔滔不绝,原来是找我去吃饭。”他截口笑道:“马兄稍待,不才少时就去。”他转面问道:“单兄到此,可有公事在身?”

单宏信哈哈大笑,火红的面孔上红光一闪,迈步上前,由袖中抽出一张折柬,双手递了过去。

华天虹拆开信笺一瞧,原来是白君仪的手迹,只见那素笺上写道:“已抵曹州,即来一晤。”

只听单宏信道:“小姐闻说华公子每日‘跑毒’,心中殊为关切,亟望早与公子一晤。”

华天虹暗暗冷笑,忖道:我若当日死在黄河岸上,彼等也不关切,也不敬佩了。

转念及此,他不禁怀念起秦碗凤来,对她那片柔情蜜意,倍觉珍贵,直盼早日与她重逢。

思念妹妹,爱及兄长,他移步走到秦玉龙身旁,柔声道:“玉龙兄,你记起小弟么?”

秦玉龙抬起目光,朝他凝注半晌,神色之间,依旧一片茫然,显然对于华天虹仍不认识。

但听苍髯客道:“他服了任玄的迷魂药物,往事已全遗忘,好在尚无性命之忧,以后慢慢设法,总有复原之望。”

华天虹轻轻一叹,转朝单宏信道:“有劳单兄,上覆白小姐,明日未未,不才在聚英楼相待,为她接风洗尘。”

单宏信闻言。转面朝“招魂使者”马青山望了一眼,随即告别而去,马青山满脸含笑,好生得意。

华天虹向苍髯客道:“左右无事,晚辈到一元观去走走,瞧一瞧通天教的人物。”

苍髯客道:“去去无妨,鬼域伎俩不可不防。”

“招魂使者”马青山双目一轩,道:“朋友讲话好不客气

苍髯客双眼一瞪,寒声道:“谁是你的朋友,有何客气可言?”

“招魂使者”马青山脸色一变,迅即恢复原状,淡淡地逍:“看在华公子面上,姓马的不便与阁下计较。”他转身走出房外。

华天虹暗暗好笑,辞别苍髯客走出店外,“招魂使者”马青山牵着两匹骏马候在阶下,华天虹接过疆绳,两骑马向一元观行去。

一元观坐落城东,香火很盛,不过进香之人到前观为止,吕祖殿之后,常人不能涉足。

华天虹随在马青山身后,穿过重重大殿,来至二座蒿楼之前,只见楼前鸦雀无声,一片肃穆,八个肩插短剑的青衣道童:屏息而立,把守在楼前。

华天虹将手一摆,随他进入楼内,晴道:这马青山似是心情紧张,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这座高楼定是十分机要的所在。

他暗暗留意,每=层楼上均有把守之人,最下层是八个青衣道童,第二层是八个年轻的道人,第三层则是八个身穿黑色长袍、头带黑色面罩、五官面目俱都隐藏在内的男子,登上第四层楼,但见华灯如画,一席盛筵。玉鼎夫人盛装高譬,怀抱雪儿坐在主位,身后立着一个面貌姣好的紫衣少女,下首坐了两个老道,另八名美貌少女和几个道童环列在四周。

玉鼎夫人一见华天虹踏上楼板,顿时离座而起,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道:“久候不至,我以为你发了牛劲,要我亲自去请哩!”

华天虹微微一笑,拱手一揖,目光一转,向随后离座的两个老道一望,道:“两位道长怎样称呼,姐姐先替小弟引见。”

玉鼎夫人含笑道:“人座再讲吧!”她皓腕一伸,握住他的手步入座中。

落座之后,玉鼎夫人向那两个老道说道:“这一位就是华公子,他那轰轰烈烈的家世不必说了,少年英雄,犹胜先人,两位先行见过。”

两个老道齐齐稽首为礼,口中同称“久仰”。

玉鼎夫人朝上首那老道一指,道:“这一位是五音真人,现为本教上元观的主持。”

华天虹抱拳道:“幸会。”他抬眼望去,见那五音真人约有五六十岁,花白长髯飘拂胸前,杏黄道袍上绣着金线八卦,肩后斜插一柄奇形长剑,举止沉凝,气派颇为不俗。

玉余夫人朝下首那个老道一指,道:“这一位法号‘青虚子’,乃是此间的主持。”她顿了一顿,笑道:“本教设上三坛、中三坛,下三坛,法坛设在九座道观之内,观名题为上元观,中元观,下元观。这一元观直属教主座下,不受法坛管辖,兄弟若将青虚道长与帮会中的分堂主分舵相提并论,”就错了。”

华天虹笑道:“兄弟岂敢,能与姐姐平起平坐之人,做兄弟的决不敢失礼。”

他口中在讲,心头却暗暗忖道:“不知教主与九坛主持之外,是否另有名位,这位夫人姐姐担任的又是什么职司?”

忽听青虚子笑道:“今日一战,诸元极黯然失色,风云会锐气大挫,江湖豪杰,武林英雄,无不对华公子刮目相看。”他端起酒杯,敞声笑道:“贫道乔属地主,沾夫人的光彩,先敬华公子一杯水酒,聊表仰慕之意。”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今日午间,在下体内,潜毒发作,糊糊涂涂地打了一场,若在平时,实非诸元极的对手。”他举杯就唇,一仰而尽。

那紫衣少女捧着一把打造得十分精致的酒壶,侍立在华天虹身后,见他杯中酒干,急忙为他斟满。华天虹见她只管自己一人,不禁目光一抬,向她望去。

玉鼎夫人莞尔一笑,道:“她叫方紫玉,是我贴身的侍儿,那夜在黄河岸上,你曾见过。”

华天虹点了点头,暗忖:那刺杀任鹏的女子也叫方紫玉,目下不矢。躲在何处,当下说道:“任鹏一案,看起来已经烟消云散,不了了之。难道任玄业已缉获凶手,报了杀子之仇不成。”

玉鼎夫人笑道:“岂有召”般容易?目前是外弛内张,看来风平浪静,其实任玄早已离了山西,正在各地明察暗访,缉拿那假冒方紫玉的女子。”

忽听五音真人道:“风云会流年不利,老大死了儿子,老三断了手臂,今日又死了一个常豪,那几个不理会务的怪物,大概要出头露面了。”

华天虹双眉一轩,暗忖:这五音真人是通天教的上坛主持,他既称为怪物,那几人必是厉害非凡了。

但听玉鼎夫人笑道:“那倒未必,眼前之事,尚未牵涉到风云会的根本,似燕山一怪、龙门双煞等人,一时还不致于出面。不过,任玄若是再遇上晦气的事,刀“瞎眼婆大概是要出头了。”

华天虹暗道:“我也真傻,想刀“风云会若无强有力的后盾,通天教与神旗帮岂不早将北方的地盘瓜分了?”

只听那五音真人道:“三分鼎立,害!据称雄之局,实非武林苍生之福,行旅客商,升斗小民,亦是录侧重重,生计艰难,华公子是英俊之后,少年有为,对此必有见地。”

华天虹暗暗忖道:通天教果有进取之心,不知他们如何着手?思忖中,他含笑说道:“在下年轻识浅,武功浅陋,对于此等江湖大事,实在未敢置嚎。”他目光一转,朝玉鼎夫人望去。

玉鼎夫人嫣然一笑,向那五音真人道:“我这兄弟年纪虽轻,见识却不浅,武功说不上浅陋,但离登峰造极的境界当然还远。不过,他软硬不吃,浑话不听,浑当不上,谁也拿他无可奈何。”

五音真人朗声一笑,道:“华兄弟,玉鼎夫人目高于顶,据贫道所知,从无一人得蒙她的青睐……”

玉鼎夫人摇手笑道:“真人别讲啦,他不领我的情,我也受不得太多的委屈。”

华天虹笑道:“兄弟几时把委屈姐姐受了,罚三杯如何?”他举杯就唇,一仰而尽。

放下杯盅,他忽然感到,那酒饮人口,微有麻辣之感,不禁浓眉一蹩,暗忖:九毒汕姬对我讲过,那“丹火毒莲”是毒中之王,莲毒在身,我即百毒不侵,若是遇上了无色无味的药物,口中反而生出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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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聚英酒楼

诸元极目光一抬,忽见玉鼎夫人陪同一个身形轩昂的少年走来,神色耸然一变,同字脸上,霎时布下了一层杀气!

华天虹步入厅内,目光的的,紧盯在秦玉本身上,见他痴痴呆呆,一无反应,不禁暗暗一叹!

玉鼎夫人本是笑嘻嘻的,但见席上几人安坐不动,顿时脚步一收,冷冷说道:“兄弟,你有事快办,办完了好去吃酒。7

华天虹暗忖:这位“夫人”,强敌之前不失身份,倒是令人佩服。

他心念一转,决定兵戎相见,当下独自一人走上前去。

忽见椿元极哈哈一声大笑,双手一按桌面,迈步走下座来。

此人内功深厚,随口一笑,众人耳膜一阵震颤,嗡嗡乱响!

诸元极离座,那两个瘦长男子随同站起,只有秦玉龙呆坐不动,对几人的行动恍若未睹。玉鼎夫人提防诸元极淬然出手,轻移莲步,走到华天虹身边站定,玉容之上儿一片讥遁之色。

双方剑拔肾张,似乎不待交谈即要动手,椿元极突然双手抱拳,敞声笑道:“老朽心头激怒,一时失礼,夫人大量海涵。”

玉鼎夫人容色稍罪,拂尘搭向背后,冷冷说道:“我这雪儿,适才伤了贵会的一名属下……”

诸元极将手一摇,道:“一帮一会一教,属下之多,同是盈千上万,同道友好,小有误会,不值深究。”

他语音一顿,哈哈一笑,道:“老朽有老朽的规矩,夫人有夫人的忌讳,无知之辈胆敢冒犯、理当予以惩戒。”

玉鼎夫人微微一笑,道:“我的禁忌是不容人窥探我的隐私,不知二当家的规矩又是怎样?”

椿元极淡淡地道:“任大哥的哲嗣受人暗算,丧命于宵小之手,老朽只有一个独子,前车可鉴,岂能再蹈覆辙?”

说到此处,他双目之内,倏地寒芒迸射,盯住华天虹道:“老朽的儿子,是伤在阁下的手中么?”

玉鼎夫人朱唇似欲言语,华天虹忽然转面笑道:“姐姐恕罪,小弟自有交待。”

他暗暗忖道:处身江湖,凶险难免,我打不过就逃,逃不了则力战而死,托庇女子裙下,岂不令人见笑?何况她也庇护不了我。他心念一决,顿时镇定逾恒,从容自若,朝诸元极道:“昨日夜间,在下与令郎对过一掌,在下出手稍重,误伤了令郎,多有得罪。”

诸元极双目一翻,两道目光如两支利箭,紧盯在华天虹脸上,道:“阁下姓华?”

华天虹淡然一笑,道:“不才华天虹,‘落霞山庄’的旧主人。”

诸元极沉声一哼,道:“过往的事,咱们都不必提,犬子不肖,多蒙阁下代为管教,老朽不知进退,也想讨教几招?”

华天虹道:“这就是二当家的规矩么?”

诸元极冷然道:“正是老朽的规矩,犬子不敌之人,老朽亲自出马。”

华天虹笑道:“二当家的倒是护犊。”

他倏地容色一整,肃然道:“今日是不才找来,而非二当家的找去,二当家的有兴赐教,不才敢不奉陪?不过有一点小事,还得先向二当家的请教。”

忽听玉鼎夫人道:“二当家的也是名震江湖的英雄,这待客之道不嫌简陋么?”

诸元极暗暗忖道:听说这妖妇人尽可夫,瞧她袒护这小子的情形,两人必是有了一手……

思忖中,他举手让客,道:“两位请坐,老朽先敬一杯水酒,再向华公子讨教。”

玉鼎夫人微微一笑,当先走入座中,华天虹径自走到秦玉龙身旁坐下,道:“秦兄,可还认识小弟皇甫星么?”

秦玉龙闻言,两道呆痴的目光移到华天虹脸上,楞了半晌,转向椿元极望去。

诸元极做了一个手势,秦玉龙顿时垂下目光,再无任何表示。

华天虹暗暗焦急,忖道:“他这手势简简单单,毫无意义,秦玉龙看来痴痴呆呆,却又懂得其中的含义,这是什么道理?”

早有侍者添了杯筷,坐在上首的那个高瘦之人端起酒壶,在玉鼎夫人和华天虹杯中斟上了酒,玉鼎夫人伸手一指,笑道:“兄弟,这一位常老大,下首一位常老二,贤昆仲在风云会中排行十六、十六,他们两位的‘螳螂爪’,都是江湖上人人称羡盼绝艺。”

华天虹抱拳道:“幸会。”

他目光一掠,朝常老大执壶的手指瞥了一眼,见他五只手指干干净净,不似练过毒爪之人,不禁暗暗称奇,心头自加警惕。

那常老大放下酒壶,抱一抱拳,道:“不才常杰,舍弟常豪。”

但听那常豪寒声道:“华兄已经投入通天教了?”

这常杰、常豪虽是同胞兄弟,老大城府较深,老二却盛气凌人,暴戾之气,一丝隐藏不住。

华天虹见他语意不善,不待玉鼎夫人开口,冷然道:“在下独来独往,尚无投入通天教的打算。”

玉鼎夫人端着一杯美酒,喂给怀中的怪兽雪儿饮下,倏地接口笑道:“华兄弟与我虽无公谊,私交却是甚厚,常老二有事,找他找我全是一样。”

常豪双眉一剔,脸上顿泛厉色,道:“常老二久闻人言,未人的‘血煞神功,是江湖一绝,少时倒要开一开眼界,向夫人讨教几招。”

玉鼎夫人格格一笑,道:“好啊!贤昆仲有兴,我献丑就是。”她言下之意,将老大常杰也算上了。

诸元极嘿嘿一笑,面庞一转,朝华天虹漠然道:“华公子有什么事,如今可以讲了。”

华天虹冷然一晒,伸手一指秦玉龙,道:“这一位秦兄如何冲撞了二当家的,瞧他神情呆顿,不言不笑,想是服了迷神药物,灵智业已丧失。”

诸元极淡淡地道:“原来华公子是为了此事。”他语音一顿,目光炯炯,重在华天虹脸上凝注一眼。

华元肯的绝世武功,及那威镇江湖的盛名,在武林人物心中烙下了太深的痕印,华天虹虽然年轻,诸元极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不敢妄加轻视。

他顿了一顿,接道:“这秦玉龙倒未冲撞老朽,但他得罪了咱们的总舵主,服了咱们总舵主的迷魂圣药,不知华公子有何打算?”

华天虹暗暗震怒,断然道:“华某不揣冒昧,欲向二当家的讨人,再向任老当家的求取解药。”

诸元极哈哈大笑一声,道:“求取解药甚难,要人却容易得很!”

华天虹道:“二当家的只管吩咐,华某竭力以赴。”

褡元极同字脸上杀气一闪,冷笑道:“吩咐不敢,华公子名门后代,武功自是非同凡俗,只要胜得老朽一招半式,这秦玉龙就由公子领去。”

但听玉鼎夫人道:“二当家的当真雅兴不浅,我也久未临阵,手艺荒废得紧,今日有幸遇上,就与二当家的走上几招吧!”

说罢之后,在那怪兽雪儿颈下揉了几下,将它放到了桌下。

椿元极与常氏兄弟都知这怪兽的厉害,一瞧它蹲在桌下,三人心上俱皆暗暗紧张,恐它碎然一口,咬到自己腿上,所以全都凝神戒备,不敢轻举妄动。

玉鼎夫人微微一笑,转面朝华天虹轻轻问道:“你毒发之时,能够与人动手么?”

她对华天虹的一言一笑,其中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华天虹逐渐为这温情所征服,情感心灵不知不觉地向她靠近。这时强敌当前,听她言中尽是关切之意,他不禁大受感动,道:“多谢姐姐挂虑,小弟也不知莲毒发作时,能否与人动手?”

说到此处,他转脸一望天色,时光约在已初,离毒发尚有大半个时辰,暗忖:秦白川武功有限,碗凤姐姐虽已拜在九毒仙姬门下,但她入门时浅,所学有限,何况远水难救近火,今日之事,我不强行出头,一则有负碗凤,二则救人不彻,无法向娘覆命……

他想得虽多,转念却决,心意一决,顿时起身离坐,举步走下丹埠。

椿元极倏地面庞一转,朝玉鼎夫人道:“今日的事,是朋友较量,或是会、教之争,全凭夫人一言而决。”

玉鼎夫人晒然道:“我是两者皆可。”

诸元极暗道:“臭妖妇!你只管卖狂,老夫总要教你识得厉害!”

他心中在骂,外表却声色不动,由怀中取出一面金牌,交给一旁侍候的酒保,道:“竖在柜上,风云会的兄弟,不许踏入酒楼一步。”

玉鼎夫人格格一声娇笑,亦由囊中取出一物,交给那酒保道:“楼上若有通天教的弟子,一并赶出门外。”

那酒保暗暗连声,捧着二人的信物疾步走去,华天虹朝他手中一瞥,见那金牌之上搂着一片风起云涌的图案,下端镌着一个诸字。玉鼎夫人的信物却是私人表征,与通天教无关,那是一个高仅寸许、雕凿得极为精致的玉鼎。

那怪兽雪儿潜伏桌下,诸元极与常氏兄弟俱感放心不下,三人相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

玉鼎夫人黛眉一耸,道:“三位要同时下场么?”

那常豪一步迈出六尺,远离酒桌站定,冷笑道:“风云会的兄弟还不至于如此不肖……”

忽听华天虹怒声道:“常朋友勿须夸口,风云会的好汉,在下也见过几位了。”

玉鼎夫人见他突然暴躁,失了那种儒雅从容的风范,不禁为之一怔,道:“兄弟,这是江湖过节,先礼后兵……”

华天虹对这班帮会人物恶感甚深,此刻担心午时一到,自己体内的莲毒发作,欲待速战速决,早早作一了断,不待玉鼎夫人将话讲完,顿时冷冷地道:“打了小的,老的出来,伤了老二,后面尚有老大,什么江湖过节,全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词!”

他突然转面,怒喝道:“诸元极!你出场啦!”

诸元极恼羞成怒,飘身跳下丹挥,道:“你进招,胜得了老夫,秦玉龙由你带走。”

华天虹漠然道:“废话!难道胜了你,还让你将人带走不成?”他突然一掌,击了过去。

光阴似箭,这一招“困兽之斗”,他已练了一年,虽不能似寒潭臾周一狂那般,不时创出新的变化,但就原来的招式,他巨使得得心应手,出神入化了。

诸元极一瞧掌势,顿知华天虹非同小可,不是三招两式所能击败,当下左手一溺,下切敌腕,右掌使“摩云手”,虚实相生,一掌按了过去。

霎时,名动江湖的诸元极,与崭露头角的华天虹,掌来掌去,激战起来。

玉鼎夫人被华天虹顶撞了一顿,心头亦不气恼,见二人已经动手,当即轻移莲步,走到丹犀之上站定,那怪兽雪儿立即由桌下钻出,奔在她的身前。

常氏兄弟也走了出来,酒保立时移动座椅,让三人坐于丹埠之上观战,那怪兽雪儿似是深懂武艺,两只朱睛随着华、诸二人的身形转动,红光闪闪,倒似在为华天虹掠阵!

激战中,忽听华天虹大喝一声,招招进击,一路逼攻过去!

他这左手掌法得自寒潭史周一狂,周一狂使来,玄奥诡异多于凌厉威猛,到了他的手上,掌势一变,成为一种刚猛无恃、招招凝注真力的掌法。

诸元极犹未摸熟这左手掌的来龙去脉,见他一轮狂攻迫来,掌掌如巨斧开山,惊涛拍岸,威猛慑人,武林罕见,只得回掌自保,见招拆招,见式破式,暂时采取守势。

这褡元极乃是成名数十年的人物,身经百战,会过的高手无数,他虽不能轻易击败华天虹,但求自保,却是绰有余裕。

华天虹连攻一十六掌,未能迫退诸元极一步,情知今日遇上了近来最强的敌手,除非奇兵突出,实无制胜之望,当下真气一沉,紧守门户,暗思取胜之道。

高手对搏,疾若飘风,何来思考的余地?华天虹攻势微弛,诸元极顿时冷冷一哼,挥掌反扑过去!

霎时,攻守易势,椿元极双掌翻飞,一掌快于一掌,朝华天虹紧迫不已,逼得华天虹满场游走,遮封不迭。

刹时间,华天虹危情迭起,险象环生,看样子不出百招,即要败在诸元极掌下。

玉鼎夫人黛眉深锁,目光紧盯在椿元极掌上,莲足轻移,暗暗放在那怪兽雪儿的身后。

这是一场沉闷异常的恶斗,双方充满了敌意,都想一掌击败对手,只是一个是名门后代,一个是身负盛名的高手,两人虽狠,却无张牙舞爪之状,除了偶尔吐气开声,哼喝一两声外,没有垢咒讥嘲之声。

两人愈斗愈为激烈,玉鼎夫人和常氏兄弟暗暗紧张,眼看椿元极再有几掌疾攻,华天虹定然落败,不料华天虹猛一挥掌,啪的一声,两人硬拼了一记!

但见二人身形一仰,齐齐移步后退,椿元极的临敌经验何等老到,身躯将退未退,左手一挺,猛地一指朝华天虹胁下戳去!

此二人前力已竭,后力未生,诸元极陡然袭这一指,其武功实有超人的造诣,华天虹骇然一惊,敌人手指业已触及了自己的身子。

危险一发之际,华天虹猛提一口丹田真气,施展“飞絮功”,将穴道横移寸半,右掌一抡,以大劈柴的架式,猛地朝诸元极当顶砍下!

诸元极一指戳中,心头方感得意,忽觉手指一颤,似未点着穴道。

他是江湖老手,指上感觉有异,顿时识出华天虹擅长穴道移位之术,心头方自一怔,华天虹的右掌业已当顶砍下!

只听唰的一声,尖厉刺耳,恍若金刃劈风一般。

诸元极惊疑交迸,不知这算什么掌法,百忙中,足下猛一用力,朝后激射,暴退了丈许。

华天虹一掌砍下,未曾伤着敌人,但那掌风过处,竟将诸元极的袍角切下了一块,那断处整整齐齐,仿佛利刃所切。

这都是瞬眼间的事二华天虹一头大汗,诸元极一脸铁青,玉鼎夫人脸色苍白,常氏兄弟亦是耸然动容,人人都显得异常激动!

诸元极那一指发得突兀,大出武学常规,玉鼎夫人在一旁凝神掠阵,眼看华天虹的要穴被点,竟然不及抢救。华天虹能在间不容发之际移动穴道,固然令人惊叹,他那抡臂一掌,更是令人骇异。

原来众人全未见过他的剑法,他练的左手掌,右手没有那柄玄铁巨剑,也就形同虚设,但在生死呼吸之时,激发了求生的本能,以掌代剑,拼力劈了过去,居然震起金刃之声,切下了诸元极的一块袍角。

寂然稍顷,忽听玉鼎夫人笑道:“一指换一掌,两位旗鼓相当,依我相劝,今日之战到此为止,二当家的卖个交情,将秦玉龙交给华公子带走,改天讨取解药,再续今日之会。”

诸元极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华天虹初出茅庐,斗成平手,教他如何甘心?闻言之下,暗暗忖道:这妖妇手底虽硬,常老大和常老二兄弟联手,尽可将她敌住,搭上那畜牲雪狸,双方总可斗成和局,我且瞧瞧,这小子毒发之时是怎生模样,再作计较。

他念头一转,顿时冷笑一声,道:“夫人之命,老朽敢不应承,只是走了秦玉龙,老朽无法向大哥交待。”他双肩一晃,一掌朝华天虹击去!

刚才硬拼一掌,显示二人功力不相上下,诸元极强在火候老辣,武功博杂,临敌经验丰富,料敌机先,多占便宜,但想击败华天虹,亦非轻而易举之事。

两人再度战在一起,华天虹心急毒发,出手十分猛烈,转眼工夫,又将战况引得炽烈异常!

玉鼎夫人眉头一蹙,倏地冷冷说道:“二当家的也太目中无人了,”她莲足微跷,将那怪兽雪儿驱入阵中。

只见白影一闪,那怪兽雪儿形若一道轻烟,直向诸元极脚下卷去。

但听常氏兄弟齐声惊喝道:“二哥小心!”

椿元极惊怒交集,身躯一旋,飞起一腿,迎着那怪兽雪儿就踢!

只见白影一晃,那雪狸瞬眼掠到了诸元极身后,动作之快,端的令人咋舌!

诸元极的武功虽在华天虹之上,但只是强胜一筹。华天虹乃是一个强硬的对手,这怪兽雪狸非比等闲,它一加入战局,诸元极顿时感到上下受迫,大有手忙脚乱之势。

华天虹暗暗忖道:救人事大,我也顾不得面皮了。

思忖之下,他趁着诸元极分心足下,猛地一阵疾攻,掌影如山,潮涌不己!

那雪狸贴地驰掠,专袭诸元极的双足,倏来倏去,宛如浮光掠影,当真防不胜防,厉害之极。华天虹再加一阵疾攻,霎时迫得椿元极汗流侠背,焦头烂额,不时纵起半空,口中怒吼连连!

常氏兄弟瞧了一会,始终想不出对付这雪狸之道,但见诸元极身在险境,情势殆危,知道再不出手,诸元极支持不住,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倏地双双朝场中扑去!

但听玉鼎夫人娇声笑道:“常老二何以不肖了?”声到人到,她拂尘一挥,分袭常杰、常豪二人。

常豪鼻中沉声一哼,左手一拂,劈出一股破空劲气,震向玉鼎夫人的拂尘,右手五指如钩,霍地抓了过去。

玉鼎夫人夷然含笑,拂尘攻向常杰腰间,左手长袖一挥,卷向常豪的手腕。

这几人全是武功升堂入室的高手。玉鼎夫人举手投足,宛似凌风起舞,姿势美妙,翩翩若仙。常氏兄弟练的是旁门毒爪,他兄弟二人又高又瘦,站在地上,高出玉鼎夫人两尺有余,那“螳螂爪”一施展起来,十只指头全变得乌光闪闪,刺眼之极。二人手臂又长,举动之间,怪异莫伦。

三人交手一招,常杰身形电闪,脱出玉鼎夫人拂尘之下,一腿向那雪狸扫去。

这雪狸身躯不过尺许,连尾不及三尺,但它形体虽小,却是行动如风,爪尖齿利,力大无穷。它贴地驰掠,攻人的双足,较之扑以伤人更为厉害。

常杰一腿踢出,眼看即要踢上,倏感眼下一花,一脚已然踢空,急忙就势一缩,飞起左腿,猛然踢去!

霎时,场中形势一变,常杰独斗雪狸,一人一兽,满场飞旋,看来半斤八两,一时之间,雪狸伤不到常杰,但常杰这等扬名江湖的高手,也奈何不了一头异兽。

玉鼎夫人拂尘轻挥,接战常豪,显然未用全力,她一面接战,一面留神华天虹与怪兽雪儿,以防有失,但她并不愿挑起通天教与风云会的争端,因而迟迟不下杀手!

另一边,华天虹力敌诸元极,时间一久,渐告不支,加以顾虑毒发,心神不宁,掌法威力大减,诸元极抢制先机,已占上风,掌势连绵,进迫不已!

倏地,华天虹丹田之内起了一阵灼热的感觉,时已日中,“丹火毒莲”的毒力发作起来。

他从来未在毒发时与人动手,今日迫于无奈,初次经历,心情格外紧张,丹田之内感到一热,心头一骇,手上顿时一慢。

高手对搏,岂能有半点滞碍,华天虹一露破绽,诸元极挥手一掌,迅即袭了过去!

这一掌疾若电掣,眼看即要拍在华天虹胸上,忽听一声娇叱,一阵劲风拂了过来。

诸元极扭头一望,一只纤纤玉掌,掌心红如火焰,忽自身后袭来。他急忙双足一挫,横移五尺,让过这一掌,自己手上的功力也随之一散,居然击在华天虹胸上,将他震出丈许,摔倒在地,接连几个翻滚,却未伤着他的内腑。

展眼间,玉鼎夫人截住诸元极激战起来,两人招术皆快,倏忽之间,双方互拆了八九招。

常豪脱出玉鼎夫人的拂尘,整时朝华天虹冲去,五根乌光闪闪的手指霍然递出,直向华天虹后脑抓去。

但听玉鼎夫人曝口一嘘,那雪狸如响斯应,舍却常杰,朝老二常豪的后腿电激扑去!

这异兽贴着地面袭人,常氏兄弟都是身高八尺的长人,与这又矮又小的兽类周旋,实是吃力异常,大感不便。常豪一听身后有异,顿时舍下华天虹,回身一腿踢去,凝神一志,慎重异常,毫无托大之意。

华天虹在地上滚了几滚,倏地挺身而起,站立不动,瞪着双眼,望住场中的四人。

他双目之内血丝密布,牙关咬得太紧,颊上的肌肉一阵一阵地颤动,额上汗出如浆,攒眉怒目,仿佛凶神恶煞一般!

忽听玉鼎夫人扬声道:“二当家的且住。”

诸元极久战不胜,心头恨极了玉鼎夫人,但知这女子一身武功诡异难测,真正拼起命来,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闻她叫停,顿时顺水推舟,歇手后退。

玉鼎夫人身形一晃,闪到华天虹身前,万分关注地问道:“兄弟怎样?我看不如到城外去跑跑,此间的事,改日再作了断。”

华天虹浑身乱颤,牙根格格打战,汗如雨下,直想拔足狂奔。

他摇了摇头,随又点了点头,倏地大踏步走入轩内,洪声叫道:“玉龙兄,走啦!”

众人打了大半个时辰,那秦玉龙独自一人坐在桌边,背向门外,始终未曾转面望过一眼,直到此时,方才回首望来。

华天虹迈步上前,右手一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高声道:“玉龙兄,走啦!”

秦玉龙腕上疼痛,挣了一挣,未曾挣脱,人已被华天虹拖了起来。

玉鼎夫人见华天虹神色间露出莫大的痛苦,知他难受得很,便移步过去,道:“兄弟,你去‘跑毒’吧!此间的事,姐姐替你料理就是。”

华天虹将头一摇,抬起衣袖,拭去额上的汗水,断然道:“多承姐姐拔刀相助,小弟非将此事了断清楚不可。”他拉住秦玉龙的手腕,大步朝外走去。

诸元极啼笑皆非,晃身挡住去路,道:“华天虹,你并未胜得老夫,岂能将人带走?”

华天虹顿了一顿,陡地脸泛厉色,大喝道:“滚开!”他抡手一掌,劈面击去!

这一掌踏中宫,走洪门,算得轻藐已极,诸元极怒不可抑,举掌一挥,硬接一记。

只听蓬然一声,两人身形悠悠一晃,齐齐朝后退了一步。

华天虹大感舒畅,觉得胸口的压力减去不少,当下放脱秦玉龙的手腕,踏步上前,怒喝道:“诸元极,看掌!”

诸元极岂甘示弱,挥手一掌,二人重又硬拼一记。

但听啪的一响,二人的足跟,齐皆踏入了石板地面,深达半寸,足印宛然。

华天虹体内痛苦难当,但觉动用真力之时,那痛楚即可稍减,当下不计后果,咬紧牙根,迈步上前,并力又是一掌!

诸元极惊怒交迸,猛一挥掌,挡了过去,但听啪的一响,二人齐声一哼,登登同退两步,石板地面,被两人踏得纷纷碎裂!

此时,玉鼎夫人、常氏兄弟以及那些隐身暗处看热闹的人,全都被两人这硬碰硬的打法所怔,玉鼎夫人身在近处,也无法判出双方的优劣,不知是否应该设法制止。

就在此时,厅内倏地晃出一个老者,这老者矮矮胖胖,额头闪亮,身穿葛布短衫,手中拿着一柄蒲扇,悄无声息地掩到了秦玉龙身后。

这老者红光满面,丰颊巨口,看来是个爽朗豪放之人,此刻却是一脸沉凝之色。他躲在秦玉龙身后,紧紧盯住华天虹,双目之内优色隐隐,显出一片怜惜之意与关切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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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风起云涌

奔回店内,天色已快破晓,想起“招魂使者”马青山所订的约会,不觉暗暗好笑。

他越墙而入,推开窗根,正欲跃进房内,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心头一动,顿时煞住,凝目向房中望去。

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发自床上,道:“小爷辛苦了。”

华天虹浓眉一蹙,沉声道:“哪一位高人?”

只见床上探出半截娇躯,笑道:“是姐姐,放心进来吧,别让露水浸湿了衣裳。”

华天虹凝目一望,云羹高譬,琼口瑶鼻,似曾相识的一位美人,略一思索,记起是黄河岸边晤过一面、通天教下的玉鼎夫人!

他暗暗想道:我一身是毒,却也百毒不侵,除非武功上见输赢,谅你无奈我何。他双足一垫,跃进窗内。

只听那玉鼎夫人道:“掩上窗门,将灯点亮。”

华天虹冷冷说道:“有劳尊手,在下疲惫得很。”他自往椅上坐下。

玉鼎夫人轻轻一笑。道:“你不是投入通天教下么?我入门在先,资格比你老哩!”

华天虹暗忖:原来适才拼斗和尚的事,她都见到了。

他心内在想,口中却淡淡道:“白君仪请我入神旗帮,结果又反悔了,我是个不祥的人,只怕通天教也容我不了。”

她右手提着一柄拂尘,左手抱着那头通体雪白、朱睛生辉、形似狐狸的怪兽,意态悠闲,言笑晏晏,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气。只是那雪白怪兽本在睡觉,这刻醒来,两只朱眼一闪一闪,东张西望,看来十分诡异,令人心头惴惴,无法安宁。

华天虹暗暗忖道:像“毒诸葛”姚策,江湖上已是闻名色变了,但他见到这玉鼎夫人,也是小心在意,处处忍让三分。这女人若非身负惊人的绝艺,必是另有万分狠毒的手段!

忽听玉鼎夫人道:“你坐到床边来,我有话与你细谈。”

华天虹双眉一轩,道:“夫人有话请讲,在下洗耳恭听便了。”

王鼎夫人莞尔一笑,道:“你是贵人,无分昼夜,总有人在暗中随护着你,我们谈的秘密,不能让旁人听到。”

华天虹漠然道:“在下行事,对天可表,不知有何秘密可言?”

玉鼎夫人朱唇一撇,道:“你外强中干,明明是怕我,口头硬朗,不嫌小家气么?”

华天虹道:“夫人何必激我?”他突然想到,对她确是戒惧,不禁哑然失笑。他举步走了过去,坐在床边,一指她怀中的怪兽,道:“这东西咬人么?”

玉鼎夫人抿嘴一笑,道:“它叫‘雪儿’,像查挣那种角色,再多一个也咬得死。”

华天虹凛然一惊,皱眉道:“如此厉害,在下承受不起。”

玉鼎夫人笑骂道:“小鬼头!”她面庞一转,朝怀中那“雪儿”道:“待到窗外去,没有我的号令,不许伤人!”

那怪兽似是深通人语,闻言之下,毫不迟疑,只见白影一晃,窗门一开一合,瞬眼不见。

华天虹暗暗心惊,脱口说道:“邪门!”

玉鼎夫人笑骂道:“混帐?”她倏地嫣然一笑,低声道:“任鹏是谁杀的,你是知道的啊?”

华天虹心头怦怦一跳,强自镇定道:“是个化名方紫玉的女子,如此而已!”

玉鼎夫人笑道:“这是小事,不过天下承平已久,目下正在酝酿变乱,你适逢其会,可以早作打算。”

华天虹双眉猛地一轩,道:“三分天下,通天教已居其一,何必还要生事?”

玉鼎夫人微微一笑,道:“帮会可以局处一隅,教派却要遍行天下,这是根本不同之处。”她语言微顿,美眸流盼,风情万种地向华天虹一瞟,接道:“白啸天贪财好色,任玄胸无长才,两人皆无独霸天下的魄力,日子一久,通天教主怎能不生进取之心?这是时势促成,难以遏止的事。”

华天虹道:“如此讲来,通天教主该是一位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人了。”

玉鼎夫人笑道:“野心勃勃不错,是否雄才大略,那就很难讲了。”

华天虹淡淡一笑,道:“夫人讲这番话,不知是何用意?”

玉鼎夫人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你不可以从中用事么?”

华天虹讶然道:“交浅不言深,夫人是通天教的英雄,怎能对在下讲这些话?”

玉鼎夫人扑味一笑,佯嗅道:“不识好歹的东西!”顿了一顿,接道:“微风起于苹未,任鹏之死,变乱已成,你年纪轻轻,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出处如何,理该早作打算。”

华天虹道:“在下想来,还是投入风云会的好。”

玉鼎夫人黛眉一扬,道:“为什么?”

华天虹道:“在下生性卤直,不耐羁勒,与其替那精明强悍的人做事,不如在胸无长才麾下混混,想来想去,还是投靠任玄为宜。”

玉鼎夫人知他是在信口开河,莞尔一笑,道:“你母亲呢?”

华天虹道:“她老人家正在苦练一种‘荡魔神功’,只待神功练成,也就下山来了。”

玉鼎夫人撇嘴笑道:“吓你姐姐么?哼!”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每日‘跑毒’,情况严重吧?”

华天虹道:“多谢关怀,三两月内,想来还死不了。”

玉鼎夫人皓腕一抬,伸出三根春葱似的手指,去捏他的腕脉。

华天虹如避蛇蝎,猛地将手一缩,道:“在下一身奇毒,谁若碰着在下的身子,他的手掌就得烂掉!”

玉鼎夫人嗤的一笑,道:“你且说说,如果通天教出而挑衅,应该先向何方下手?”

华天虹道:“夫人问道于盲,在下怎知此等大事?”想了一想,接道:“风云会似乎较弱,就常理论,自是先向彼等下手的好。”

玉鼎夫人臻首一摇,笑道:“两军交战,既须斗兵,也得斗将,神旗帮胜在兵多,风云会强在将广,若是先攻风云会,折将必多,神旗帮窃伺在后,必成尾大不掉之势,若是先打神旗帮,风云会虽有几个厉害人物,也不足虑。因此,不得以常理而论。”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女子年纪尚轻,既然参入这等大计,在通天教内,权位定然不小。

心中在想,口内随意说道:“夫人神机妙策,在下十分佩服。”

玉鼎夫人轻轻一哼,笑道:“这也只是下策,非万不得已,不会付诸行动,你可知道上策么。”

华天虹暗道:那有何难,还不是挑拨离间,引起帮会火并,通天教坐山观虎斗,以收渔人之利。

这都是最为简单的道理,只是当真做起来。并不如想像的那未容易。他虽然想到,却故作不知,含笑道:“在下识见浅陋,不懂这等大事,夫人有何高见,说给在下听听,以开茅塞。”

只见玉鼎夫人容色一沉,道:“小混蛋!”倏地灿然J笑,用手一拍枕头,慎道:“躺下,我与你讲话。”

她眉语情挑,看来仅是作耍,华天虹微微感到窘困,摇头道:“在下坐着甚好。”

玉鼎夫人道:“那未将灯灭了。”

华天虹见天已大亮,窗外已有晨光射进,于是举手一挥,劈出一阵微风,将案上的油灯扑灭,哪知就这心神微分之际,玉鼎夫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肩肿,将他拖倒床上,与她并头躺下。

这玉鼎夫人是一位有名的风流大师,艳风四播,知者甚众,华天虹对她实有怯惧之感,这时被她揪着并头躺在床上,不禁暗暗发愁。他忖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若得罪了她,她必恼羞成怒,反脸成仇,此时此地,我实不宜树此强敌,但若逆来顺受,随她作耍,又不知闹成何等样子?

他心念电转,难有两全其美之道,不禁如坐针毡,惶惶不安,好生为难。

但听玉鼎夫人悄声笑道:“我看得出来,你非池中之物,不会安心投入通天教,更不会投入风云会和神旗帮去。”

华天虹只求早早将她摆脱,顺口敷衍道:“在下人单势孤,受尽挫折,通天教果能容人,在下就投降了吧!”

玉鼎夫人笑骂道:“小坏蛋!口是心非,嘿嘿,通天教容不下你,也不想请鬼上门。”

华天虹道:“既然如此,夫人请便吧!”

玉鼎夫人吟吟一笑,悄声道:“要不你纤尊降贵,投入我的教下,我让你做教主,我做副教主,全心全力辅佐你,怎样?尊意如何?”

华天虹惑然道:“夫人不在通天教下么?难道教内有教不成?”

玉鼎夫人吃吃一笑,道:“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我当然要搞一个教!”

华天虹暗暗心惊,忖道:原来通天教下,也有暗怀鬼胎之人。

转念之下,他故意装作若无其事,道:“教主自然是夫人了,但不知叫什么名称,教下已有多少弟子?”

玉鼎夫人美眸一眨,道:“你若肯屈就教主,我就是你座下的弟子,你我二人齐心合力,共打天下,保证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她眼珠一转,一本正经道:“就叫‘天地教’吧!”

华天虹俊面一红,道:“原来夫人是在作耍,在下几乎当真了!”

他隐隐明白,玉鼎夫人语语双关,暗示一点什么……

与秦碗凤相处了一段时日,他情窦已开。对男女之事不若往日惜懂,这时与玉鼎夫人并头躺在枕上,一阵阵似兰非麝的幽香扑人鼻端,使他素嚣欲醉,泛起飘飘欲仙之感。玉鼎夫人号称夫人,看来也不过花信年华,那种成熟妇人的风韵,更有颠倒众生的艘力,华天虹血气方刚,这般面面相觑,耳鬓厮磨,如何矜持得住?

但他终是顶天立地、非同凡俗的男子,未到悬崖即已警觉不对。他手肘一撑,起身道:“夫人远来是客,在下尚未奉茶

玉鼎夫人皓腕一抬,勾住他的肩头,笑道:“干嘛前据后恭,忽然客气起来?”

华天虹脸上一红,赦然道:“那‘丹火毒莲’还在我丹田里面……”

玉鼎夫人吃吃一笑,媚眼如丝,道:“小鬼头,姐姐只讲话,不吃茶,也不要旁的……”

忽听院子外面响起一个洪亮苍劲、欢乐洋溢的声音:

云蚕雾鬓胜堆鸦,

浅露金莲籁绦纱,

不比等闲墙外花,

骂你是个俏冤家,

一半儿难当一半儿耍。

这曲子虽然会唱的人多,只是来得太巧,华天虹倾耳听罢,知道春光外泄,被人窥去了隐秘,不觉涨得满脸通红,讪汕地走下床来。

玉鼎夫人先是一怔,随即平静异常,笑盈盈地听完曲子,款步下床,启开窗门望去,她娇憎无力,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但见院中静悄悄的,除那怪兽雪儿倦伏在窗下,再无半丝异样。

华天虹的耳目之力自信也过得去了,一瞧院子中空荡荡的,知道那唱曲之人业已遁去,不禁暗暗忖道:这是何人,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有如鬼魅!

玉鼎夫人突然伸手抱起那怪兽雪儿,峻声道:“刚才是谁?快去追来!”

华天虹与她两度晤面,还是初次见她板着面孔讲话,心头方自一怔,眼前一花,那怪兽雪儿业已掠出左侧园门,霎时不见。

玉鼎夫人回眸一笑,见华天虹目光之内带有惊异之色,顿时嫣然一笑,道:“姐姐带你去瞧雪儿找贼!”

这正合华天虹心意,他方待跃出窗外,手掌业已被她握住,身子腾身而起。

二人刚刚飘出园门,耳畔业已听到人喊马嘶之声,急忙循声赶去!

人犹来到,耳中闻得一阵阵嗤嗤之声,但听先头那洪亮苍劲的口音逢连怒吼道:“骚狐狸!打死你!骚狐狸,打死你!”

华天虹早是惊疑不胜,王鼎夫人间得怪兽雪儿忿怒发威之声,心下亦是暗暗震动,她娇躯几晃,瞬时拖着华天虹赶到了马厩。

只见几个店伙蹲在墙角浑身乱抖,厩内的马匹腾跃不休,口中悲嘶不绝。另一个墙角里有个身材瘦削、脸色青白的老者,那老者右手挥舞一柄长达四尺的缅铁软剑,左手连连震动,五个金光闪闪的厚轮此来彼去,在他身前盘旋飞舞。那怪兽雪儿仅剩一条淡淡的白影,在老者身前飞扑不已!

另外,一个身穿白绸长衫的男子倒在一旁,周身上下血肉模糊,长衫撕得稀烂,面目已不可辨!。华天虹看清了场中的憎势,直感到怵目惊心,背上冒着寒气,暗道:无怪她敢夸海口,两个查挣也敌不住她这雪儿,这老者的武功哪里比查挣差了……

要知那瘦削老者双手使两种奇形兵器,共是六件头,缅铁软剑就是极难使用的兵刃,左手使五行轮,五个轮子全重六十斤,来来去去,非有极巧妙的手法和精纯的内功莫办,轮重剑轻,配合运用,更是难上加难,有资格亮出这套兵器,其身份也就不低了。

只见玉鼎夫人淡淡一笑,道:“我道是谁,敢与我开心,原来是神旗帮的上座护法到了。”

但听那瘦削老者道:“玉鼎夫人,此中尚有余情……”

他一手挥剑,一手舞轮,双目宛如两道电炬,盯住身前疾扑疾退的白影一瞬不瞬,两句话讲了良人才讲完。

玉鼎夫人冷冷一笑,顿了一顿,倏地曝口发出一声轻嘘!

刹那间,那怪兽雪儿身形一顿,匍伏在地,一动不动,一对朱睛紧紧盯住瘦削老者,似是防他逃遁!

只听达的一声,五个金轮叠成一堆,回到了老者的手上,怪兽雪儿搏斗至此,依旧沉静异常,丝毫不见喘息,那老者却累得满头大汗,气息粗重可闻。

玉鼎夫人冷然一晒,道:“解长风,你说尚有余情,何以又不讲了?”

那瘦削老者道:“唱曲子的另有其人,夫人这怪兽虽然能搏善斗,却无分辨情理之力。”

此人才脱大难,言辞犀利,傲气不堕,倒也不失上座护法的身份。

玉鼎夫人目光一垂,朝地上那血肉模糊的白衫男子瞥了一眼,道:“这是何人,曲子是他唱的?”

那瘦削老者冷冷道:“这一位是风云会的朋友,请恕老朽不便道人的是非。”

但听地上那白衫男子呻吟道:“曲子不是在下唱的……”

此人武功较次,被那怪兽雪儿一顿抓扑,受伤惨重,倒地不能起立。

玉鼎夫人双眉一皱,冷冷说道:“曲子虽不是你们唱的,你们若不窥伺在旁,我的雪儿岂会无端找上你们,哼!瓜田李下,不知避忌,明是目中无人,雪儿!上!”

那怪兽雪儿当真通灵,玉鼎夫人叫战则战,叫停则停,如臂使指,如响斯应。

“上”字甫落,怪兽雪儿业已嘶叫一声,再度扑了过去,那瘦削老者惊怒交迸,唰的一声,五行轮首先撤开,护住身形,缅铁软剑择舞不遏,剑影如山,密密守住门户。

他立在墙角,只须防守正面,那雪儿疾扑疾退,虽是快若闪电,要究威力大减,若在旷地,那瘦削老者无地利可恃,实难支持下去。

忽见人影一晃,那“招魂使者”马青山由墙外跃了进来,躬身道:“夫人息怒,属下有事禀报。”

玉鼎夫人曝口一嘘,召回怪兽雪儿,冷冷笑道:“你跑得很远吧?”

“招魂使者”马青山身子一颤,恭身道:“属下岂敢擅离职守。”他喘了一口大气,接道:“属下未敢立在院中……”

玉鼎夫人截口道:“简单讲!”

“招魂使者”马青山急道:“属下在墙外守望,听得院子内有人唱曲,恐他扰了夫人,正想进来查看,忽见一个老头儿启开后门,摇摇摆摆走去,属下见他面生,当即追赶下去,那老头儿诡得紧,绕着这栋宅子转了两圈,忽地失了……”

他一口气讲到此处,倏地结结巴巴,讲不下去。华天虹知他将人丢了,看他那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禁暗暗想道:我只知这位夫人妖烧古怪,原来通天教的人这么怕她!

只听玉鼎夫人道:“怎样的一个老头儿,可曾看出他的长相?”

“招魂使者”马青山恭身道:“是个矮矮胖胖、红光满面、蓄短凳、秃顶、穿葛布短衫、手中摇着一柄蒲扇的土老头儿。”

玉鼎夫人闻言一怔,垂首沉思了一阵,倏地目光一抬,狠狠地望了华天虹一眼!

华天虹惑然道:“夫人望着在下则甚?”

玉鼎夫人似慎似恼,道:“不是一帮一会一教的人。”

华天虹道:“那又怎样?”

玉鼎夫人道:“那就是你的人啊!”

华天虹微微一怔,道:“既是在下的朋友,我这就去找他。”他拱了拱手。转身走去。

玉鼎夫人扑啼一笑,玉臂一伸,那雪儿立时蹿入了她的怀内,只见她蛮腰一扭,霎时追到华天虹身旁,与他并肩而行,一副旁若无人之状。

华天虹暗暗发愁,忖道:“看样子我已被她缠上,这却如何是好?”

他心念电转,想不出脱身之道,无可奈何,道:“天时不早,小弟得准备‘跑毒’,姐姐请回一元观去,兄弟明日过来拜访。”

玉鼎夫人抿嘴一笑,道:“原来你的嘴很甜,姐姐倒是未曾料到。”

说话中,两人并肩走出客店,往长街行去。

华天虹与她周旋,实是心虚胆怯,又恐闹翻了脸,平添一个强敌,那时一帮一会一教全是对头,四面楚歌,一点缓冲的余地没有,处境之难,比这更甚十分。

忽听玉鼎夫人笑道:“你折腾了一夜,腹中想必饿了,我领你吃酒去。”

华天虹不置可否,随她在街头漫步,向城心走去。

这二人走在一起,实是惹眼之极,男的魁梧轩昂、仪表堂堂,女的俏俪娇媚,貌美若仙。乍看好似姐弟,细看又似情侣,只是街头的人遇上了两人,有的低头而过,有的匆匆转面,装着未曾见到,绝无一人敢向两人逼视。

一会,二人来至一座规模宏伟、金碧辉煌的酒楼之前,玉鼎夫人伸手朝招牌上老大的三个金字“聚英悸”一指,笑道:“你的爹娘两设英雄宴,在这酒楼中聚会一会一教的首脑,解决了几桩武林的大事,这酒楼原来叫作‘嘉宾酒楼’,改成今日这招牌,其中尚有一个典故。”

华天虹人已跨入门内,重又目射奇光,扭头向那宽达两丈的招牌望了一眼,赔笑道:“姐姐博闻强记,讲起话来娓娓动人

玉鼎夫人撇嘴一笑,道:“胁肩馅笑,不识羞!我懒得讲了。”

说笑中,那掌柜的哈腰领路,管事的,跑堂的,六七个人蹄着足尖跟在后面,将两人恭陪到了楼上临窗的一间雅座之内。

玉鼎夫人点了酒菜,笑道:“你要听有关你爹娘的往事么?”

华天虹道:“听听当然好一”他突然记起,临下山时,母亲曾经叮嘱自己,不要探听昔日的旧事。

他是纯孝之人,记起了母亲的告诫,顿时改口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不谈过往。”

玉鼎夫人微微一愣,笑道:“小怪物,你要谈什么?”

华天虹道:“姐姐言道,神旗帮兵多,风云会将广,这点小弟不解。”

玉鼎夫人道:“这话不很简单么?有何不解之处?”

华天虹道:“八臂修罗查挣是风云会的三当家,我瞧他的武功虽然了得,却也未到惊世骇俗的境界,余者类推……”

玉鼎夫人截口笑道:“推不得,推就错了。”

华天虹双眉一耸,道:“小弟请教。”

玉鼎夫人笑道:“事情简单不过,神旗帮是宝塔似的集聚,帮主高高在上,其余的人都是他的下属。”

华天虹点头道:“这也是,武功及得上白啸天的,谁肯向他俯首称臣?”

玉鼎夫人道:“风云会,顾名思义,那是风云聚会,大伙兄弟相称,虽有老大老二,却无长辈幼辈,所谓当家的,那也是执事之称,他们论功,叙齿,讲资格,没有一定的原则,反正没有班辈,排行老几,与武功高下没有关系。”

华天虹道:“风云会中,武功高于‘八臂修罗,查挣的人不少吧?”

玉鼎夫人道:“也不大多。”她语音微顿,执壶斟酒,笑道:“查挣的武功,其实不在苍髯客之下,昨夜之败,乃是由于心有愧作,惶惶不安之故,你不要以成败论英雄。因他落败,就以为他功夫不过尔尔,那和尚名叫申三浩,也不是泛泛的脚色。”

华天虹笑道:“我挡得住他,他就算不得高手。”

说话间,忽听酒楼之下一阵马蹄声响,一个沉重有力、中气极为充足的声音在讲话。

玉鼎夫人朝窗外瞥了一眼,容色一动,笑道:“猪元极到了,他是风云会的二当家,高手中的高手。”

华天虹闻言,急忙转面望去,只见当先一个老者,长髯及腹,同字脸,扫帚眉,双目炯炯,威庞毕露。这老者身后随着三人,其中两个长的,瘦骨鳞峋,恍若两根竹竿,最后一人是个貌相俊美、猿臂蜂腰的少年。

这少年长相甚佳,只是目光呆滞,脸上一无表情,走路直挺挺的,宛似梦游人一般,华天虹目光在他面上一瞥,身子顿时猛地一震!

玉鼎夫人笑道:“昨夜那武生打扮的小儿名叫椿小极,就是诸元极的儿子,你将他震成半死……”她突然发觉华天虹神色大变,立即玉手一伸,握住他的手臂,忧形于色地问道:“怎么,才到已时,莲毒就发了?”

华天虹被她一片柔情软化,不知不觉消除了敌意,好似一个兄弟对长姐讲话,道:“后面那少年是我的朋友,怎么与诸元极走在一起?”

玉鼎夫人讶然道:“你的朋友?知道来历么?”

华天虹道:“他叫秦玉龙,是靖州秦白川的儿子。”

玉鼎夫人恍然笑道:“啊!我记起来了,他的妹妹与你相好,他是你的大勇子。”

华天虹将手一甩,起身离座,向外走去。

玉鼎夫人轻轻一笑,一把将他扯住,道:“干么?生姐姐的气了?”

华天虹浓眉一蹙,道:“姐姐稍待,我要过去问问,秦家那位大哥,为何与诸元极走在一起?”

玉鼎夫人含笑道:“不用问了,你那秦大哥服了迷魂药物,灵智早已迷失。”

华天虹大为焦急,道:“我一定要过去瞧瞧,此事非得弄明白不可!”他猛地将手一挣。

玉鼎夫人抓住他的手掌不放,柔声笑道:“你与风云会的嫌隙不小,贸然过去,性命堪虑。”

华天虹忧心忡忡,道:“姐姐有所不知,那秦家姑娘救过我的性命,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玉鼎夫人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华天虹肃然道:“小弟奉母命下山,就是为了搭救秦家的人,救人若不救彻,小弟有何面目与母亲见面?”

玉鼎夫人笑道:“姐姐对你讲实话,你我两个,斗不过他帆三人,不过去则已,过去就得吃眼前亏。”

华天虹点一点头,戚然道:“小弟懂得高低,只是事已怖头,岂能畏缩不前?姐姐坐一息,小弟去去就来。”

玉鼎夫人娇声笑道:“小傻瓜,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她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座,与他一同走去,笑道:“冤孽,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华天虹惑然道:“什么冤孽?”

玉鼎夫人笑道:“你不懂的,少问。”

这“聚英楼”,是当时天下最大的一座酒楼,酒楼中有一块“演武廊”,宽广二十丈,地面以青右铺成,四周是大理石砌成的围栏,这是比武较技的处所,围栏之外是曲廊回槛,那是肌战之人饮酒慈息的所在,“演武坪”之外,酒客饮宴的大厅雅座,亭台楼阁,总有一二十处。

这酒楼的老板也是武林人物,但非一帮一会一教之人。酒楼中有个规矩,非不得已,不让帮会教三方的人碰面,以免酒酣耳热,多起无谓的冲突。

华天虹与玉鼎夫人走出雅座,华天虹东张西望,不见诸元极等人的影子,玉鼎夫人嫣然一笑,朝侍立廊下的管事道:“堵当家的在何处?”

那管事的急忙躬身道:“小的带路。”

二人随在那管事的身后,转过几重曲廊,来至“演武坪”对面一座敞轩之外,只见轩中设了一台酒筵,诸元极高居上座,那两个又瘦又高、看似孪生兄弟的人分坐两侧,秦玉龙木然坐在对面,恍若泥塑木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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