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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房客
网友【36367075】 2005-07-10 16:14:23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1208    1    1
我刚上小学二年级那会儿,和妈妈同住一室,家里的另一间屋子空着,出租半年仍然无人入住。后来舅舅带来的一个女人租下了那间小屋,总算让妈妈省了心,房租可以补贴家用,让她的手头不会拮据。她说:“这样就好了,终于有个人可以作伴说说话了。”

舅舅说:“施凤人很老实,是我战友的同学,大姐你就别太挑剔了。”

妈妈说:“有人陪我就好了,怎么会挑剔。”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对我们的房客还是很提防,米袋和油桶都拿进了我们的房间。

我叫她施阿姨,但舅舅说她才二十四五岁,不过已经结了婚,结婚一年后丈夫就成了瘫子,留在农村,她独自出来打工,家里有公公婆婆照管,可以放心。妈妈很仔细的记住了这些话。这是她们起初聊天的主要内容。我还知道了,她丈夫是在给别人盖房子的时候被滑脱的房梁柱砸断了腰,好歹捡回一条命,但一辈子却只能躺在床上,雇主赔偿的钱几乎全用来治病,剩下的一点她带了出来。

起初妈妈很同情她,毕竟都是女人,眼泪可以换取短暂的友谊。没过多久,她们就很少聊天了,可能是她没有什么更新鲜的痛苦可以讲给妈妈听,也可能是因为妈妈腻烦了她无意中的抱怨。

她说:“城里的楼房不卫生,厕所在屋子里面总有怪味。”

她又说:“城里不像我们农村,可以没事串串门儿。”

妈妈说:“城里是不好,不如回农村啊。”她就不再说话了。

渐渐的,我们都忽略了她每天的进进出出,她也是一回来就从里面把门锁上,那间出租的小屋真正成为了她的私人领地。尽管她住进来的时候,只带来了一个塞得满满的破旧的编织袋,底下还沾着细碎的干燥泥土;尽管那间屋子里的家具和被褥全是妈妈准备的。那间屋子还是变成了一个陌生的领地。妈妈对此颇有不满,可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人家是付过房租的,她就对我说:“以后人家给的东西不要拿不要吃,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我得承认,还有一种妈妈不太喜欢她的可能,就是妈妈嫉妒她的美貌。她的眼睛很亮,牙齿洁白整齐,身材匀称,笑的时候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只是眉毛太浓,像男人的眉毛。而且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乡下人的拘谨和自馁,甚至皮肤也丝毫没有受过旷野粗粝的风的侵蚀,细腻光滑。

老戴问我:“你家新来的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

我说:“我舅舅的同学。”我怕说得复杂他不明白。

他说:“就住这儿了?”

我说:“是啊。”

她住进来不久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妈妈没有回来。施凤让我帮她个忙,她的发卡掉进床缝里了,她说我的胳膊细,可以拿出来,我费了很长时间才把发卡够出来,妈妈也回来了。她们又不得不说话了。

妈妈说:“找到工作了吗?”

她说:“恩,在军队的招待所当服务员。”

妈妈说:“那还不错啊。”

她说:“多亏有我的同学介绍。”

妈妈说:“哦,是这样。”

看得出来,她是个很整洁的女人,屋子里东西虽少,却布置得井然有序。妈妈让她和我们一起吃饭,她说已经吃过了。吃饭的时候,她出去了。

西大院的人们似乎对施凤不感兴趣,除了老戴问过我几句简单的事情,便没人关心她的出现,这给我省了很多说话的麻烦。倒是居委会的陆大娘出人意料的关心她,每个月收水费的时候都要她也交费,而且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带了个警察,检查她的身份证件。

施凤搬进来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才适应有陌生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可是刚刚习惯了就又有人住了进来,只不过他不经常来,每个月只在这里连续住两三天,在施凤的房间里。每当他来的时候,他们就都不出门,然后一起离开。

妈妈问他:“你找谁?”

他说:“大姐,我是施凤的表哥。”

他每次看到我都会拿出巧克力或者水果糖给我,不过我听妈妈的话没有要。

妈妈偷偷摸摸跟我说:“他不是施凤的表哥。”

我说:“那是谁?”

妈妈又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问。”

我想:那你跟我说什么啊。

每次他离开之后,妈妈都会问她:“你表哥走了?”她总是红着脸笑笑。那时候,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呢。

我发现自从有了施凤表哥的出现,妈妈和她亲近了很多。

妈妈说:“你怎么打算的啊?”

她说:“我不知道啊,其实我们以前就很好。”

妈妈说:“他结婚了吗?”

她说:“结婚五年了。”

妈妈说:“那你可要想好了。”

她说:“我没想怎么样,就是他对我太好了,人总不能没良心啊。”妈妈也不再多说了。

老戴的火眼金睛从不会漏过一点微小的细节,他问我:“经常去你家的那个男人是你什么人啊?”

我说:“是施阿姨的表哥。”

他说:“他还住在这儿啊?”

我说:“那怎么了?”

他说:“你小孩子懂什么。”我没理他,跑到河边去找杨通和赵凯玩儿去了。

大约半年之后,我在家写作业,听到有人敲门,是一个年纪与施凤相仿的女人。

她说:“小朋友,施凤住在这儿吗?”我点点头。

她说:“施凤是你什么人啊?”

我说:“租我们家房子。”

她又说:“那施凤在家吗?”我喊了一声“施阿姨,有人找你”,就把她让了进来。看样子施凤并不认识她,但她们进了她的房间很久之后才出来。我看到那个女人的眼睛又红又肿,而施凤也是如此,她送她到门口,那个女人说:“谢谢你,我们全家都得谢谢你。”说完她就走了。晚上,妈妈从外婆家回来,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她去了施凤的屋子里,我跟了进去,又被妈妈赶了出来,她说:“大人说事情,你凑什么热闹。”这更引起了我的好奇,我趴在墙上,偷听她们的谈话。

隐约中听到妈妈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说:“不知道。”

妈妈说:“要不要找他谈谈?”

她说:“是他让她来的。”

妈妈说:“算了吧,别再想这件事了。这种事情的结果大都如此。”然后就只是轻声的呜咽和叹息。

几天之后,施凤回来又痛哭了一场,我奇怪女人的眼泪怎么这么多。

妈妈问她:“他又来找你了?”

她说:“招待所所长把我开除了。”

“因为什么?”

“不知道,他说用不了这么多人工作。”

妈妈安慰她:“别着急,我帮你想办法再找份工作。”她感激地看着妈妈,不再抽泣。但是妈妈一定是忘记了自己的承诺,施凤在家中待了一个月还没有工作,妈妈也从没提起这件事。又过了几天,施凤高兴的告诉妈妈:“张姐,我在锦江宾馆找到了份客房服务的工作。”妈妈不置可否。

第二天,施凤打扮得光鲜漂亮的回来了。白色衬衫,黑色短裙,头发也烫成最时髦的发式,肉色长筒丝袜,黑色高跟皮鞋。

妈妈说:“怎么这么漂亮啊?”

她说:“这是我们宾馆的要求。”

妈妈说:“不错、不错。”但我感觉她并不是真的这么想。

在那段时间里,施凤的气色一直很好,似乎把不久之前的事情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而且她主动承担下来家里洗衣服的责任,把我和妈妈的衣服也一起清洗,因为她每天都要把白色的衬衫洗一遍,第二天才有干净的衬衫穿。

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找施凤,我说:“她上班去了,你晚上再来吧。”后来我知道那是施凤的公公,他是来找施凤回家的。他们在房间里大吵了一通,施凤夺门而出,不肯回去。他没敢在妈妈面前放肆,因为妈妈听到吵闹没放下菜刀就从厨房里出来了。

晚上,施凤和妈妈挤在一起睡,她低声和妈妈说:“我不是没良心的人,不管他儿子。实在是没办法啊,他根本不是个人,简直是个老畜牲,他竟然偷看我洗澡,家里没人就往我身边凑。姐,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妈妈说:“早点睡吧,明天上班前把他打发走吧。”

第二天一大早,施凤的公公悻悻地走了,出门前还嘀咕着咒骂着她。

妈妈说:“你怎么不离婚呢?”

她说:“那我还怎么回去啊。”妈妈没再追问,径自上班去了。

那年春节,施凤没有回家,她的父母却找上门来,在这里逗留了两天,一脸不悦的走了。而施凤更是满面愁容。妈妈问她:“大过年的,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她说:“都知道我在城里打工,却没人知道我赚点钱有多难,全来找我要钱,就连自己的爸妈都这样。下次说不定又是什么人来啊。”妈妈没说什么,锁好房门,带着我去外婆家了。从那以后,妈妈把家里值钱的物件都运到了外婆家暂为保管。

楼里有几个与母亲年岁相仿的女人偶尔会来家里做客,闲扯些各自的私房事,或者打听些别人家的新闻。很久没来串门的赵凯的妈妈一天突然到访,她神秘兮兮的问:“张姐,租你屋子的那个女人现在做什么工作?”

妈妈说:“在宾馆当服务员吧。”

她说:“我听说现在不少宾馆里的服务员都不太干净,你可小心点啊。”

妈妈说:“怎么不干净了,我看她挺利索的。”

她说:“不是,我是说在那方面。”

妈妈说:“不能吧,那孩子挺好的。”

她说:“你又没看到,你怎么知道?”

妈妈说:“咱也没看到,咱怎么知道?”

她说:“嗨,反正我是好心,你可千万别让她把脏病带回来。”

妈妈说:“不能,不能。”但是很明显妈妈已经被她触动。

那天晚上,施凤回来得晚了些,妈妈说:“现在越来越漂亮了,哈。”

她说:“没办法,工作需要。总不能邋里邋遢的上班啊。”

妈妈说:“是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跟几个同事闲扯来着,不知不觉就晚了。”妈妈没再多问。

我觉得奇怪的是,妈妈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赵凯的妈妈,我欺负她儿子之后,她来和我妈妈理论的时候,妈妈可从来不听她说什么。

我说:“妈,你相信赵凯他妈的话?”

妈妈说:“无风不起浪。”然后她突然惊讶的看了我一眼,“你知道我们说的什么?”

我没理她,看电视去了。

果然,之后的一天晚上妈妈跟施凤谈起了这件事情。妈妈说:“施凤啊,你看这房子也快到期了。亚伦也不小了,我琢磨着该让他自己住了。要不,姐再帮你找个地方吧。”

她说:“没关系,张姐,正好我也想搬出去。我们宾馆有宿舍,晚上还可以多值班,多赚点加班费。”

妈妈说:“那正好,你还省些房钱。”

施凤搬走的时候还是那个破旧的旅行袋,她不停感谢妈妈这一年来的照顾,我听了都不好意思。后来,她回来过一次,买了一条丝巾送给妈妈,恰好妈妈不在家,我替她收下了礼物,否则还真不知道妈妈会怎么样呢。从那以后再没有听到施凤的消息。

老戴问我:“你家的那个女的啥时候搬走的啊?”

我说:“不久之前。”

他说:“我早就知道她不会在这里住很久。”

舅舅来家里看望妈妈的时候问起了施凤的事情,妈妈说是她自己要搬走的。

舅舅说:“也好,我也不用替别人操心了。”

妈妈说:“你的那个战友怎么对她那么好啊。”

舅舅说:“别提了,人家为了她都快闹离婚了。”

妈妈说:“不应该啊。”于是妈妈就把施凤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舅舅,舅舅听完对施凤表哥的描述,说:“我终于明白了。”我现在也明白了。

从那之后,妈妈竟真的没有再把房子租出去,她清理了那间小屋之后,让我自己住了进去。我想:我终于也有属于自己的领地了。而我也为施凤高兴的是,她终究没有成为西大院的一员,而不过是我的童年中唯一的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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