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街上抗议和示威的人群已基本上散去了,喧闹了一天的城市再次安静下来。霓虹灯已经亮起来,和夏夜的满天繁星交相辉映。被洗劫一空的商店门前,大堆大堆的破烂和门窗玻璃碎片堆放在人行道上,一两个老板模样的人坐在空店里发呆,象丢了魂似的。一队荷枪实弹的宪兵正从店门前经过。路边两辆被烧毁的汽车,成了两堆破铜烂铁,还没有被拖走,正在冒着余烟,发出令人恶心的焦臭。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爆炸和枪声。街道尽头的小广场上,一位赫赫有名的工业家的巨大雕像被压倒了,头部已不知去向。这已是第二次大规模的暴乱席卷了这座城市。其实,不仅这个城市,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都已变得动荡不安了。在全球持续高温和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灾难的蹂躏下,人们的愤怒情绪已达到了极点,把怒火全部发泄到他们所认为的造就这一切的根源上,工业理所当然地成了众矢之的。
尼普顿呼吸了一口混和着焦糊味、硝烟味和腥味的空气,不禁想起了前天电视中报道的纽约大暴乱。在这次暴乱中,军队和平民死伤达万人,财产损失不计其数,伦敦和东京的暴乱也都带来了数千人的伤亡,尼普顿以冷笑面对人们的冲动。摒弃工业?这是历史的倒退还是人类的进步?如果工厂关闭,整个社会便会全面崩溃,这不啻于自我毁灭。再次的暴乱,只会招来更多的军警的镇压,带来更多的流血。
“他们也许不久就会明白,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尼普顿叹了口气,”即使关闭了工业,说不定情况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转。也许压根就不关工业的事,人们不仅冲动/而且知。”当他把车停在一个酒吧门前时,一队警车从身边呼啸而过。
尼普顿决定进去待会儿,于是走到吧台前坐下。他确实需要酒精解除自己心中的烦闷,他的情绪糟透了。“两杯白兰地。”说完,随意环视了一下四周。角落里有几个人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其中一人满脸胡茬,一双鹰眼咄咄逼人,一眼就能认出是个激进分子。
电视里的新闻这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所有人都停止了谈话,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今天下午,荷兰女王视察海堤……女王这一举动给荷兰民众带来不安,因为他们担心海水会冲破海堤,淹没家园……女王这个决定是在昨天联合国公布了两极冰川融化的详细资料后做出的……从遥感卫星发回的资料表明,在北极地区,格陵兰岛的赫兹半岛和克里斯琴九世地的大陆冰川消失情况不容乐观……从楚科奇海、波弗特海到喀拉海和巴伦支海的广大海域,浮冰的融化情况同样严峻……在南极地区,包括罗纳陆缘,谢克尔顿陆缘冰在内的南极陆缘冰以惊人的速度溃退,环南极大陆的罗斯海、阿蒙森海、别林斯高晋海和威德尔海的永久浮冰界已后退达300公里……南极大陆冰川的消融速度同样令人震惊,西部的派恩艾兰冰川仅剩30%……这种情况对于正是冬季的南极来说,是空前的反常。“……近日来,中东地区,太平洋沿岸和地中海沿岸出现的高温天气仍然持续,气温在继续升高,局部地区的温度已经超过了50,索马里半岛气温一度达到67的最高值……因中暑死亡的人数继续增加。”
“哗啦”一声,有人掀翻了桌子,尼普顿循声望去,正是那群激进份子中的一名。他因愤怒而面红耳赤。
但是人们的注意力马上再次被新闻吸引了过去。
“在全球反工业的汹涌浪潮的猛烈冲击下,全球股市全面崩溃。纽约道琼斯指数、东京日经指数和伦敦金融时报指数一路狂跌,道琼斯工业指数已在两个交易内暴跌1200点……与此同时,国际工业界的众多大企业仍然没有表态。斯宾塞钢铁集团在总裁斯宾塞遇到身亡后继续运作……”
“还得给他们些颜色看看。”掀桌子的人咬牙切齿地叫嚣,脸上的横肉随着他的说话而鼓动着,眼睛红得发了疯的猛兽,“他们还是无动于衷,这些罪人,他们毁了我们的地球,天杀的,应该让他们用鲜血来赎罪!”
尼普顿突然感到一种悲哀。愚蠢的人类啊,只有在危机来临时才知道审视自己的过去,当人们享受现代文明给他们带来的舒适和快乐时,从没想到过正一步步跳入自己亲手挖掘的坟墓。要说谁毁灭了地球,人人都有责任。人是极度自私的动物,早已习惯于一切的思考和行为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纵观数千年历史便是掠夺的历史,人类全然不顾自己的蹂躏下的呼号,掠夺是人类的本性,人类噬光了植被,吸干了石油,杀完了动物,浑浊了大气,污染了水源……地球在遍体鳞伤之后,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人类便又不满地球的暴戾,可耻的是,现在口口声声的“为了地球,”仍是为了自己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私利而惺惺作态。但更可悲的却是临死也不知道造成这灭顶之灾的真正原因而仍乐此不疲于暴乱与示威。真有些讽刺,这根本就不是工业化的影响,他们不过是不幸地成了民众的出气筒罢了。事实上,无论如何,温室效应导致的全球变暖造成的后果不会如此严重和迅猛。
“可耻的人啊!”尼普顿感到一股郁闷和恶心涌上胸口。
“你说什么?”那群激进份子恶狠狠地问道。
“我认识他。”其中一个人说道,“他是哈勃实验室主任。”
当他们听说是位自然科学家时,态度顿时和善了许多:“您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满意吗?教授?”
尼普顿鄙夷地扫视了他们一眼,缓缓吐出一句话,一字一句好像要他们听得清楚:“你们知道自己赖以生存的穿的、吃的、用的是怎么来的吗?我不相信你们能从地上种出来。你们没污染大气?你们没坐过汽车吗?冒充地球的卫士?哼,可笑。”
当尼普顿从酒吧出来时,下意识地抬头望着并不怎么黑暗的夜空,有些出神地自信自语:“奥尔伯斯佯谬?噢,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