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下午，我独自一人在宿舍里整理衣物时，老王叼着支烟，孤魂野鬼一样晃了进来。

我一声叹息，放下手重的忙碌，上前一步把宿舍门带上。回头时，他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个人呆呆望着上铺的床板，活像具死尸。

我提醒他，如果想吸烟的话，尽量还是小心一些。学校在这方面一向查得比较严，真让那帮老家伙给撞个正着，不给丫个记过才怪！

老王两眼漠然，仍旧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我刚才的这席话，他有没有听进去。

我把衣服收了起来，索性坐在他对面的床上。老王机械地从烟盒里甩出一支给我，被我拒绝了。

我说，我正有事儿找你。

对方停止了吸烟。显然感到有些意外，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升腾的烟气从他的两指端发源，笼罩在两张床位之间，奔流不息、连绵不断，就像一道冲天而起的河。

“你最好还是跟我同桌见上一面。”好一会儿，我尝试着打开话题。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老王克制着扭过脸去，然后自顾自地，继续抽他的烟。

“毕竟相识一场……”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觉得很有必要也给自己来上一支，便起身拆开烟盒，顺手找火机点上。半天，见对方没有反应，我再次梅开二度打破沉默。

“我看这次她有可能当真了。”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老王意味深长地斜了我一眼，冷不丁冒了一句。接着，不耐烦地燃上第二支烟。

“别来这一套！啊——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可没别的意思，全是为你们着想！”

我一本正经地提出抗议。对方索性又恢复了死人样，只顾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为本来已经糟糕透顶的宿舍，美化着环境。

同桌竟然看上这么个货色！我自己都替她感到过意不去！

“你不了解！她什么时候又在意过我的感受……”

老王的态度突然间和缓下来，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口气里，似乎后面大有满腹牢骚正在蓄势。

好不容易清净了几天，我可不想再变回一只废话篓子。眼见情况不妙，忙熄灭手中的香烟，正告他：“废话我也不想多说了。我只是觉得，作为朋友，自己有责任告诉你——今天中午，我同桌刚剪过了头发。”

这一招果然效果明显，极具杀伤力。惊讶与痛苦从老王脸上交错而过。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随后，不知所措地点燃第三支香烟。

“所以我建议你最好还是与她见见面，有什么事情，大家当面谈清楚。这样对双方或许都有好处。”我一度起了恻隐之心。

“她怎么能这样——”

老王喃喃自语，揣揣不安地坐起身来，一副虚心的面孔，质问着面前的空气。

“你自己还是好好想想吧！”

我大功告成地往后一仰。好一会儿，不忘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这种事情，总是越快越好……”

三

如果单纯是回忆过去的一个月时间，两人简直好得要死，丝毫不存在任何分手的迹象。这突如其来的如愿以偿，惊喜过后，留给我的，竟然又是少许幸灾乐祸后的歉疚感。

同样，在这一个月里，由于同桌与舍友的双重身份，作为两位手底下最得宠的红人，我这个电灯泡，无论愿不愿意，都要身不由己地掺合在这趟浑水里。不出一个礼拜，我已经被动成为双方的废话篓子。当然了，这点也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而接下来的时间，我刚刚开始奋力将所有的不快学着承接下来，不想，又收到一方打算分手的消息！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有感于切身体会，我以伟大的友谊奉劝老王，事情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万事和为贵——感情这东西，相互之间尤其要懂得谦让——主动说声对不起，又不是让你上赶着磕头谢罪，又有什么拉不下面子？

老王的态度则异乎寻常地强硬。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过错，道歉的事情根本办不到。用他的话说：“什么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惟独这次例外。总不能就这样一味对错不分是非不明地继续下去吧。”

“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嘛！”

说这句话时，我禁不住笑了。可老王没笑。

二

有关两人分手的具体原因，自始至终，我不得其解。老王对此更是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但我能肯定下来的是，事情绝对没有老王传递给我的那样严重。因为当天晚上，同桌跟往常一样，气定神闲，谈笑风生。

我有意打探个虚实，一路旁敲侧击，接连询问了几个涉及两人感情方面的问题，最后，稍嫌夸张地叙述了一通老王的现状，这个傻丫头才算有所收敛，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个木头！”

好不容易，从同桌嘴里挤出来的，竟只是这几个字。

我仍不满意。

但接下来，无论我是怎样软硬兼施、巧舌如簧，同桌只是似笑非笑地听着，偶尔若有所思地看我两眼，点点头算作回答。

这样继续询问下去，连自己也觉得是在自讨没趣。

一

老王失恋了。对方是位长头发的女孩子。还记得当时为了表示对我的信任，他便曾对我讲过，就是因为这些头发，他才开始喜欢上该女孩子什么的。

虽然——话说回来，实际上他说这番话时，这些对于我来讲，已不再是什么秘密。有事实为证——几天来，晚修课时，同桌曾不止一次向我暗示过，临班一位穿牛仔裤留长碎头的家伙，一直以来都在图谋不轨费尽心机地向他传递一些超乎友情的东西。

这些弦外之音，当然引起我的足够重视。我也不止一次揣摩过同桌说这番话时的一言一行，结果不幸地发现，她除掉个别措辞用语外，似乎已然对牛仔裤长碎头着了迷。

几天后，也便是老王带着满腹信任与春风得意向我炫耀他已进入恋爱状态时，我正呆头呆脑，听着一些有关失恋题材的流行歌曲。前不久，我刚饱受一场刻骨铭心的失恋打击，人生观一度与佛教很有亲和力。所以，可想而知，当时对方的那一通扯淡，无论主观客观，都显得极为不合时宜。

为了表示对朋友的信任，老王甚至一再强调，这席话他只掏心给了两个人——除了我，另外一位自然而然就是长发妹。又据说，那位姑娘不仅没有当场赏他一记耳光，反而数日后，在他生日那天，为这个混蛋在校园广播上点了一首挺肉麻的爱情歌曲。

有关这首歌曲，需要进一步补充说明的是，除肉麻外，另外一点就是老得可以。老王潜心考究了一个礼拜，才弄明白歌曲的名字：《长发飘飘为君留》。然后，不顾我的感受，频频在我面前宣称，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正如我所祈盼的那样，幸福人的恋爱并不能持久，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一切便让人如愿以偿地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