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环大学之前,我就是个循规蹈矩听话一心读书的女孩。我精于讨父母欢心老师欢心,巳经这样做了二十几年——但是现在即将结婚改变了我以往的规则,我终于变得自由起来。现在,丈夫的家即将成为我的家,丈夫的妈即将成为我的妈,突然之间我有机会撒谎了!或者说,我与未来婆婆的会面中,婆婆让我这么心领神会的。
到现在为止,我过去的二十八年的岁月是城市生活的缩影。我的整个生活轨迹只不过是陈词滥调的完美翻版。成长于北京东城区的一所机关大院,参加过所在中学所有的集会,青年团的所有活动及父母不在场时在同学家举行的卡拉OK。我穿着校服去上学,穿着牛仔裤去参加同学聚会,穿着百褶裙去赴朋友的生日派对。然后是上大学,读研究生!那是18岁后的复杂世界。
我所在的大学为各种有想象力的艺术家、社会活动家、奇才提供了数不清的活动、小团体和大团体的。无论我有怎样的求知欲或者创造性方面的兴趣,无论这些兴趣是多么深奥或生僻,它都能在此找到释放的途径。大学及读研的五六年,我穿着羊毛织物或旅游装牛仔裤在北京度过了无数美好的时光,学习了许多国际上著名大师的作品,写了一大堆令人讨厌的论文,可是这一切——无论以任何可能的方式——都没有对我人生道路上这一份婚姻有丝毫帮助。
我咽下一块三文治和一杯牛奶,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了一件T恤和一条吉尔牌牛仔裤。它们虽然不太相配,看起来根本不像一套衣服,但是它们至少可以裹住我瘦弱的身体。一件白色的茄克衫,梳着不算太保守的马尾辫,一双稍显旧了运动牌鞋,这就是我的整体形象。这样的装束不怎么样——事实上是极端土气——但是,也只能这样了。环大学不会只凭衣服就决定不跟我结婚吧?我眼下就是这么想的。显然,我不知第一次去准老公的公司会遇到什么。
上午十点钟我准时到了准老公办公的环优大厦。当看到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待上电梯的那些白领粉领金领们的装束,婀娜多姿的美女硬朗的俊男们,我的心里开始感到莫名的惶恐。男士们的眼睛直视前方,美女们纤细的高跟鞋击打地面发出喀哒声……
在快而安静的电梯里我稍微放松了一点紧张的神经。浓郁刺鼻的香水味混合着新鲜皮革的味道,把仅具实用性的电梯变成了一个声色场所。我在楼梯间飘动,电梯在《研发部》、《药理部》、《计划部》和《营销部》所在的楼层停下,美女酷男们鱼惯而出。房门轻轻地,充满敬意地打开,淡蓝色的接待区暴露无遗。线条整洁朴实,款式别致的家具公然挑衅着想要坐下来的人们。
虽然,我自己没有令人难忘的工作经历,但是我凭直觉,仅仅凭直觉就能感到其他公司的状况一定跟这里不同,甚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这里没有令人厌恶的荧光灯,只有永远一尘不染的地毯;没有邋邋遢遢、工作懒散的秘书,只有容貌俏丽,举止优雅的年轻女孩身着职业装尽职尽责地守在那里。没有杂七杂八的办公用品!你根本看不见那些诸如文件夹乱放,垃圾筒横行。在电梯经过16层的时候,我听见的就是传真机的响声。
谢天谢地,我终于到了28层!电梯悄然滑开。一个自称是环大学的秘书,体态娇美的女人,领着我走过一排办公室,来到她散发着女人气息,香水四溢的办公室。这个秘书身材高挑(比我高挑)!瘦削(比我更加瘦削)!她身穿一条紧身、碎片式的烟色皮制短裙(在我眼里已经短的不可能再短)!一件领尖钉有钮扣的白色透明衬衫(也是透明的不能再透明了)!脚上是一双有带子的银色凉鞋(鞋跟有12公分)!她的皮肤是用美宝莲后的奶油色,指甲修剪、打磨得整洁、光亮(相比之下我的手就像钢铁工人的手)!普通人在上班时是不会打扮的那样娇媚的,她仅仅是,仅仅是环大学的秘书吗?会不会,会不会是我潜在的……
相比之下,我强烈地意识到我的衣服是多么不合时宜,装扮多么粗糙随意,头发是多么无精打采,而且全身几乎没什么装饰品及珠宝首饰,直到今天,我才对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不少婀娜多姿的姑娘们是我的竞争对手这一点有了清醒的认识!一想到以自己二十八岁的妙龄嫁给四十岁男人的这种绝对优势其实是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尴尬,我会羞愧的满脸通红。直到后来,直到我也成为了一个时尚高雅的女性后才知道,我第一次到环大学的办公室时,曾经被这妖艳的秘书怎样地嘲弄过。
女秘书边走边对我说:“小姐,看来你就是那个董事长约见的女孩了?刚刚走出校门就到我们这里工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僧多粥少,竞争激烈。但是工资高。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廉价、搭配不当的衣服和那双不合时宜的鞋子,纳闷我为什么要来这里见环大学,因为我已经答应明天就跟他结婚,所以我一定要到他工作的地方来看看。经过一番不可少的走路后,这位绝色美女把我带到了环大学的办公室。他是这间大医药集团的董事长,也是个非常可爱的四十岁男人。像其他董事长一样,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我吃惊地发现他竟然在睡觉。
他向我伸出的手宽大、柔软、富有男性特征。他睁开眼一看见我就兴高采烈地笑了,不过却依然留在办公桌后面。他黑黑的头发在左侧向右分了个偏缝,看起来随意而又整齐优雅。他虽然一直在笑,却显得有些令人望而生畏。我所了解的他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啊!
就在此刻,我才开始非常热切地希望调查一下这个男人,那种心情就像人们渴望得到他们认为难以得到的东西一样。这不是想来深圳跟好朋友们同在一个城市生活或是想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博导的那种渴望,而是,在我希望嫁给眼前这个男人的挑战中,一种真正的人生挑战——因为我是初婚他是二婚,而且,我守身如玉二十八年不能就这么交待了。在我步入优环大厦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面临着人生真正的挑战。我的衣服和发型肯定是不优雅的,而更加错位的是我还在读博,我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学生。我对时装一无所知,并且一直对着装感到无所谓。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些女白领诱人的美腿,高雅的时装,所以我必须弄清楚环大学在这种环境下是否经得住诱惑。
我经过了两小时的欢聚,最后,把头依在环大学的胸前说希望整个下午都和他在一起,可是环大学一边拨弄我的头发一边温柔地说下午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我不希望再请求后又遭到又一次拒绝,而且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急着将它付诸实施。我曾经是一个多么单纯的女孩子,可是现在我变了……
走出优环大厦,我的脑子在快速旋转。我先打电话给凯凯——我的密友。我希望我的话听起来连贯:“嗯,凯凯,求你帮忙,你放下手中的任何事情,尽快赶到西武(商店)来,我有急事……”
随后我又把电话打给我的又一密友樱桃,对她也如此照搬,她答应马上赶到西武!
经过一番惊诧争论,我们最终决定跟踪监视环大学,看看他结婚前一天下午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干。这样我们三个人分开三辆车,凯凯守在优环大厦出口,我停在中信广场,樱桃往南开,在书城附近待命。
九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过后:
“省省吧,瑞丽,你很清楚我会帮你的!”
裳儿的语气里透着不满的情绪,说明我的建议她并不认同但又无可奈何。裳儿是我在高中及大学的同学,根正苗红的死党。我在结婚的前一天提出让她帮我跟踪未婚夫,她非常不乐意,但是由于这主意太刺激她神经,还是免强答应了。
我对着手机那头的裳儿说:“你精神一定要集中,一直往西开。现在环大学就在你前面,你认识他的那辆车。”
裳儿说:“前面多远?我在中信广场。”
我说:“一直向前,过两个路口你就能追上他。”
裳儿说:“他要是半路停下来就告诉我。”
我说:“好吧!”
当我驶上通往中信广场的大道时,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充满了我的心。从后视镜里我看到自己因为异常兴奋而满脸通红,头发乱糟糟地四散飞扬。虽然我没有化妆,而且刚刚由于突发奇想,握方向盘的手都禁不住在微微发抖,可是,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非常地美丽,清新自然,充满活力。
我猛按凯凯的手机号码:“凯凯?你就停在上海宾馆。到那里后给我电话。”
电话挂断了。好家伙,我的朋友凯凯是个首饰设计师,她同样能帮我把人生设计的很精彩。哪怕环大学是一个年长我十二岁,阅历丰富的男人,都不可能是凯凯的对手。我又快拨接通了樱桃的电话。
“我在环大学前面,大约四辆车。他正穿过赛格大厦前的十字路口。”樱桃对我说。
我一踩脚下的加速器。“我这就和凯凯到高科技馆那儿等你们……”随后我猛拨裳儿手机,“裳儿,跟上了没有?跟上了!别跟的太紧,除非他调转方向。”
我穿过十字路口,一上深南大道就看见凯凯那辆红色本田,于是放慢了车速。我与凯凯的车一前一后到了高科技展览馆,猛地一停,开到街沿,心里很感激朋友们帮我这个忙。过不了多长时间,樱桃的车就会开过来,后面无疑是环大学的车,再后面是裳儿的……
“我们过来了。”樱桃说:“我是不是照直往前开?”
我说:“照直开。”
我又拨通了裳儿,“一直跟下去,我会想办法与你们会合。”
环大学的奔驰车就在前面农科中心地段的中旅公寓外靠左侧停下,停在一栋小巧而漂亮的公寓楼前。姜黄色的砖墙,暗绿色的木框,浅黄色的百叶窗衬托出铅灰色的玻璃窗,前门上有一个黄铜做的牌。
我凝望着这座房子时,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如果环大学有个情人住在这里,那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妖精还挺会享受的。如果环大学想在结婚后金屋藏妖,我也许能幸运地不跟他结婚。
环大学进去了。
不一会儿,裳儿赶到了。她开车从公寓后面绕过来,然后停在我的车子旁,对我和樱桃凯凯的想法表示同意,那就是我的婚姻遇到了麻烦,这麻烦就是环大学本身。原来,环大学并不象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忠诚可靠,他太老奸巨猾了,巨猾的让我们都找不到原谅的缝隙。中旅公寓内满是高档公寓楼,每一栋楼都有几十扇窗子,直接面对街面,在这地方商量对策,简直太糟糕了。
“我们上凯凯的车上去谈,凯凯的车子大。”我对她们几个说。
“问题是咱们不知道那里面住的是谁,”樱桃说。“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一定是女人。是吧?”
凯凯说:“女人就是最大的问题。特别是住在这儿的单身女人。”
裳儿说:“还是得有个理由走进去。”
凯凯说:“就说去找狗。”
樱桃说:“那也得等环大学走了再说,他认识我们每一个人。”
我们几个放松了身体靠在座位上,就这么等着环大学出来。我的胃开始有些不适,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这不仅表明我受到了伤害,而且表明我的仇恨意识正在抬头。能与环大学这么近距离的发现他背叛,这让我感觉婚姻前景一点都不美好。想到能在今天揭穿他虚伪的面目,我激动的浑身颤抖,不禁用双臂抱住樱桃取暖。我已经与环大学结婚登记,可这个人居然想在结婚后左拥右抱,我必须做出对他的惩罚,小小的惩罚可是不够不够啊。这坏家伙也许现在正躺在床上,暖洋洋的,舒坦的,抱着他的情人,而我却不顾羞耻的冒然等在门外。我的双手生疼,恨不得给他狠狠地一耳光,冲上楼去,撞开房门,和他了结。
环大学出来了。
我问她们几个谁跟我上去看看?凯凯说:“这有什么呀,我跟你去!”
我点点头。我们分头下车,下车前不由得朝环大学驾车开走的方向看看。他经常来,这一点毫无疑问,他怎么可能不来呢?尽管他说爱我爱到骨节里了,但他搞阴谋搞的习惯了,都达到世界水平了,不搞怪可惜的。一会儿功夫,我们来到环大学走进去的那个门口。我伸手按铃,脸上挂了一层霜等在那里,转过头瞧了凯凯一眼,用手理理头发,把短上衣往下拉了拉。这房子里的人没见过我,这一次我要她见见。
“刚才我们应该将撒得尿用矿泉水瓶装起来,泼到屋里头那个女人脸上!”凯凯在我身后耳语着说。
我愣愣地看着面前这道门,拼命想弄明白为什么还没有人来应门。“什么反应都没有?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我看着,凯凯再次在我耳边说:“准是那女人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开门,咱们再按一次门铃……”
这时,门,哗啦一下开了!
“请问你们找谁?”
门口处站着一位年近四十岁的女人。她的卷发染着颜色,身穿的一件短袖医用白大挂敞开着,显示出穿在里面的三片式针织服装,下面是高筒袜跟布拖鞋,手里拿着一块白毛巾,我觉得她像一只穿着白大挂的恐龙。
“我们找狗……”凯凯在我身后抢着说道。
恐龙说:“我们这儿怎么会有狗,你们一定找错了地方……”说话间她要关门。
我急忙拦住,“我的朋友看见,刚才您这儿来了一位先生,是他把狗带进去的。您可能不相信,我们的吉娃娃犬非常小,只有手巴掌那么大,所以您可能没注意到。”
恐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根本……”
我判定这个恐龙是个局外人,所兴穿门而入,走到客厅内,静静四下观瞧。这所房子的天花板很高,宽敞的有点像比我的新房还宽敞,有一条道是通向卧室的,我一定要看看那个地方。
“跟我来。她一定在那儿。”
凯凯尾随着我顺着门廊来到卧室,卧室的地板上铺着酒红色的地毯,墙上镶着桃花木的护壁。屋子当中摆着一张巨大的床,在室内照明灯下我看到床上躺着一位老人,顿时我的脑袋重了起来,就像有人在往我的大脑里塞许多湿棉花……可以看出,是疾病把这位老人变成了无知的婴孩状。
在环大学还上高中的时候,他的父母就离婚了,他被判给了母亲。幸运的是,环大学大学毕业后经营母亲的药品批发生意很顺利,一直到今天已经是一家大的集团公司了。不幸的是,他的父亲生意失败,没到六十岁就患上了阿耳茨海默氏病症,使他的父亲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
追进来的恐龙说:“你们可太无理了,再不出去我就报警了!”
我沉默着。我不知道该如何挽回这种局面,但我必须挽回。这些天,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疑惑是否应该跟环大学结婚?嫁一个丈夫换一种生活方式真的对我有帮助吗?
“是大学吗?”
老人的头突然抬起来,在那儿停了片刻,当他垂下头去时,他哭了,眼睛里是潮湿而裼色的一片混浊,他那干瘪的脸颊泪水纵横。
我急转身,大步走出了刚才进入的同一道门,走出了同一栋公寓。凯凯在我身后紧紧跟着。
我说:“明天结婚!”
此帖由 36367075 在 2005-10-18 09:13 进行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