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在台湾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孤恋花》,有“大时代大手笔”、“10年来台湾最好看的电视剧”之称。即便没有“陈小霞”三个字的制作挂帅,原声碟也足以令人注目:一、它是台湾风头正健的导演曹瑞原电视剧新作的原声音乐;二、它是与范宗沛“珠玉在前”的电视剧《孽子》配乐的一次期待性较量。
该怎样用音乐表现上海与台湾旧期那样大的一个时空跨度的背景?如果说,电视剧是曹瑞原将白先勇文本转换为影像的挑战,那么再将影像转换为音乐无疑是一种更大难度的冒险。陈小霞的方法是:重塑。重塑,不是把经典老歌直接拉进片中,就像蔡明亮、王家卫常用的招数,而是依据自己对剧情对时代的理解,用今人的歌声与乐声再造那个年代,再造一个谋生、谋爱、繁华、沉沦的年代。
罗兰·巴特说:“城市向其居住者说话,我们向城市说话—透过我们在城市里生活、行游以及观看。”当老上海已经成为华人追索瑰美与苍凉的一个印迹,当昔日的风情符码正迅速在向前走的时代洪流中淹没,是否,我们还能在《孤恋花》的时光之旅中漫游这座看不见的城市?然而陈小霞做到了,她重塑了半个世纪前上海夜总会里具有表演性质的音乐。
今日上海,魂萦梦系的纸醉金迷依旧,夜生活的中心仍在那巨大的灯火电焰处,而《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孤恋花》时代的百乐门已风华不再;老派的爵士乐也渐渐过时,“和平饭店那样无精打采的爵士乐队竟然那么轻易地成为‘国际大都会’之表表者”(黄碧云)。为了排除岁月“氧化”的作用,陈小霞请来和平饭店老年爵士乐队以过去的方式奏过去的旋律。实时的录音把我们带回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上世纪40年代歌厅。那优雅的演奏曲响起,重修起百乐门的海派光华。在唱片的转动间,把几十年光阴变迁的尘埃轻轻抹去。
少不了要收录的上海老歌,交由李心洁演唱。准确说,是李心洁以百乐门歌手五宝(李心洁饰演角色)的身份来诠释。《蔷薇处处开》、《玫瑰玫瑰我爱你》、《夜上海》等经典老歌经由李心洁这样一个当代流行歌手唱来,虽与原唱版本缺乏可比性,但她进入角色状态的唱,唱出了年轻五宝的苦涩与清澈,让人如同浅醉微醺地慵坐百乐门,声色迷离间对她漾出又爱又怜的情绪。遗憾的是,出于品质考量,原声碟只收录了李心洁8首翻唱中的3首,个人极爱的“一代妖姬”白光《魂萦旧梦》并不在此列。
在提到台湾音乐部分之前,有必要先说一下杨三郎和那卡西。白先勇《孤恋花》的写作灵感来源自杨三郎和他那首有“开创台湾歌谣典范”之称的《孤恋花》。杨三郎是台湾歌谣创作大师,“台湾中文百佳唱片”里有一张陈芬兰《杨三郎纪念专辑》就是对他歌曲的重新演绎。杨三郎曾唱过“那卡西”—即日据时期由日本传入台湾的一种音乐形式,歌手多在茶肆、酒家间走唱。我们比较熟悉的江蕙、江淑娜、金门王和李炳辉,包括陈小霞本人都曾经做过那卡西歌手。光阴荏苒,曾经融入悲情城市子民血液的那卡西也跟百乐门的乐队爵士一样境遇式微,淡出人们的视线。原声碟的两首那卡西由在剧中饰演娟娟的萧淑慎新唱,这位性感女星不算浓烈的那卡西味道,却暗涌着躁动与不安,有一种柔美的淒凉。
原声碟中比较珍贵的是一向鲜少献声的陈小霞在其中演唱了《暗夜》、《依赖》两首歌曲。对于大多数歌迷而言,这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暗夜》是为云芳代谱心声,“生命像破了的桨/怎么也到不了/想去的地方”—袁咏仪演的云芳让人看了有揪了心的痛,姚若龙的深情文字配上陈小霞的演唱,将剧集里一个个心酸片断呈现在目,悲凉至要哽咽。
在看《孤恋花》时,不只一次走神,若有黄莺莺的《葬心》幻听耳际。后来了解到渊源,曹瑞原希望陈小霞做一张能够和《阮玲玉》媲美的原声碟。其实几年前黄莺莺就录制过陈小霞作曲的《依赖》,可惜无缘听到的这个版本并未收进《孤恋花》原声。否则,陈小霞的《暗夜》加黄莺莺的《依赖》,也算《明了》之后她们又一次天衣无缝的合作吧。
美中不足的是,至少可以做成双CD的《孤恋花》原声只浓缩成单碟出版,甚至《孤恋花》这首歌因为版权问题也未能及时收录。让人在赞叹陈小霞高水准作品的同时,难免要大呼不过瘾。这张唱片不仅是为剧情服务,更是对那个时代的上海、台湾的声音再造。陈小霞不是一位满足既有成就的音乐人,她有着更高的追求,这一点在《孤恋花》原声碟里表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