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３

也许这也就是宿命，他们彼此在寻找着对方，然后在某个灿烂并且温暖的天气里相遇了，想起了浮泛在爱与死的阳光里的很多人，以及自己当时的念头。真的，我怎么能告诉他们我是在等候你，而且你也一定会来。

易曲结婚了，小路做的伴娘，黄宁在那样热闹的欢笑中突然想起了屈原，想起了亦川的婚礼，他也许潜意识里就在等待他们的婚礼，虽然他不愿意这么想，但是还是感到了温暖的喜悦。

我们一直在等待，每个人都在等待，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那么一个人，可是在等待的过程中有的人失望了，所以就不会遇到想要遇到的人，知道真的遇到了才感到不安，所以下决心要等待的人是要付出所有的青春和惧怕，他也担心走不到那个人的面前，没有机会说“我爱你”，可是真正懂得的人会一直等，比如黄宁。

可能只是想着这个人，认为这个人爱着自己，自己更加爱着这个人，也许根本遇不到，到死也遇不到，可是真的遇到，就算已经离开，也还是要寻找，因为总有一天会再遇到。

他走在清晨有点冰冷的空气了，遥远地想起屈原说的“我要做你的妻子”，他在心里微笑着说我的妻子，你好吗？

在不可预知的未来里，也许有数不清的相遇和别离，还有让人觉得没有办法更改的命运，天空深而宽广，它包容着一切任性的孩子的欢笑和跳跃，包容了岁月的等待，无数的离别和哭泣欢笑压抑奔跑拥抱都流进滚滚的岁月里，站在高高的地方看着它们浩浩荡荡地流进岁月的河里。

黄宁走到马路的中央，好象听到背后有人说，黄宁，你就这么一直牵着我，好不好？

他回头看看，马路上的人川流不息，只是没有他想等到的声音。

没有人会记得这样一个女人，黄宁总想听到别人说她的事情，但是没有人愿意说，好象真的忘了她，然后他自己也忘了。

黄宁知道，她是在一个晴朗的天空下等待着他的，等着他说“我是想牵你一辈子，只是不知道你烦不烦。”

可是他看到了她，看到了在人群中齿白唇红的她，看到了在天桥上站着的她，无数的流星进如他的眼睛，或许她死了。

１２

屈原和冉冉通了两次电话，冉冉淡淡的，屈原说了一句好好照顾爸爸，冉冉说你不放心就回来，你要是回来我肯定走，屈原说你放心我是永远不会回去了。

易曲把房子找人粉刷了好几遍了，自从屈原在小路家里呆了一段时间，他就不安起来。没事的时候屈原就一个人文文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易曲突然觉得他并不懂得她，他不过是因为宠着她而宽容他，他并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但是又确实知道在想着谁。

黄宁把公司卖了，留给小路一大笔钱，可他没走，易曲的紧张也许就在这里。一个人，对于爱的概念其实永远都是那么浅，以为爱就是得到，没有得到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付出，得到以后想到的是回报。易曲陷入了自己不可回避的精神追逐当中，他甚至讨厌现在的自己，他希望自己可以宽容地看着一切，但是不能。

易曲想到黄宁说的带屈原走的事情，他和屈原提过，屈原冷笑着看着她，然后玩世不恭地问一句，你怕啊？

黄宁还是经常来，屈原和他一坐就是几个钟头，小路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她有点恨屈原，恨她的犹豫不决，恨她的多情和痴，但她又是心疼屈原的。屈原就像得了病一样，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分不清自己都多重的生命力，连生和死都是一样的。

小路不清楚黄宁为什么要走，不过她也希望三个人的局面可以早点结束，不管黄宁还是易曲，总归是要走一个的，事实上以前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谁都觉得黄宁会走。

屈原连送都不去，小路问为什么，屈原说这样好的天气却要别离，真是没有意思。

木子把设计图拿给屈原看，屈原说好，木子说对不起，屈原说谢谢，木子就不说话了。小路把婚纱拿给屈原看，屈原说好，小路说你不要这样，屈原说好。易曲把戒指拿给屈原，屈原说好，易曲就说我也觉得好。

房间里摆满了新的家具，连厨房都涣然一新，屈原摸着这些亮晶晶的金属，感到了冰凉的真实。初冬的天气让人觉得清新和恬静，那些闪着幽幽光泽的物品充满了人的视线，屈原看着觉得喜欢，却是那么一种喜欢。

木子每天晚上都来看看房子，屈原总是笑着看着他，他感到她身上的安静是不和谐的，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和易曲来到他的店里，那时的她是多么活泼多么让人心动啊，想到这些他都觉得内疚。屈原和他谈设计，他觉得她也许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只是身上有那么一种让人不懂得，所以她才是可贵的，可是她在想什么实在是无法知道的。

临近结婚的时候屈原总是在外面呆得很晚，易曲因为新开的公司太忙所以都不曾注意到，或许他是一个相信承诺的人，相信好的结果，相信黄宁爸爸平白的死亡带给每个人的思索。

有一天傍晚屈原去了木子那里，木子问你今天不用早睡吗？

我只在这里呆一会儿，和你聊会儿天。

聊什么，我们不要再说小晴了，我知道我错了，如果不是我，你们现在都结婚了。

我就是要说这个，木子，以后不要想这些了，其实我是想谢谢你，是你让我确定了我心里的想法，如果我不生病，我怎么知道自己是那么强烈地相信我的爱呢？我真的怀疑自己，我不是个好女人，我摇摆不定，我把每个人都弄得神经紧张，包括你。

你没有摇摆不定，你是个好女人，不过更是个小女孩儿，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不是要结婚了吗？这是婚前恐惧症，都是这样子的。

木子，你真正爱过吗？

木子挠挠头，你知道学美术的都交过很多女朋友，可是像你们那样的，没有。其实有时候真羡慕易曲，喜欢他的都死心塌地，他喜欢的更是与众不同，我根本没勇气谈那样的恋爱，谁敢用十几年的光阴做赌注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所以我才和你那么说，想想都觉得我自己太肤浅了，真的，我很佩服你。

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你以后就明白了，我不过也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不过老是那么执着，不，是固执，所以才让你们都觉得可贵，但又觉得难受，一切的事情都是不应该的，想通了，也就那么简单。

什么以后就明白了，我不懂得。

算了，本来也不是，我就是来和你说不要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我还要感谢你呢，真的。

木子看着这个明亮清澈的女子走在黄昏的街道上，他突然觉得沧桑，她的身上有太多的印记，连她的背影都让人觉得那么的可怜，或许是爱太多了，太多的爱会把一个人摧垮的，可上摧垮之后却没有人来看看他们曾经用爱摧垮的这个人。

午夜的时候屈原把易曲拉起来，屈原说你记不记得那天我要去散步，后来没有去？

记得，现在要去吗？

走吧，我们去外面走走，我有话和你说。

就在家里说不行吗？外面怪冷的，这可是冬天啊！

走吧，穿上衣服，我在楼下等你。

易曲站在门口看着屈原，想起他把她从对面领过来的情形，她就瞪着眼睛向上瞧着他，她的那双眼睛，即使在黑暗里也有力量，美得让人不安。

冬天的街灯分外温暖，一个接一个往天边走，一直伸向无尽的远方，他们两个拉着手，心里感到了平安。

哥哥，我现在感到很平静。

我也是。

我和你说的不一样，我是想清楚了才这么说的，你，回到小晴身边吧。

不要开玩笑，后天就要结婚了。

不是开玩笑，我要走？

你要去找黄宁？

也不是，我要去一个没有往事的地方，看见哪里喜欢就呆下来。

啊??易曲大叫一声，莫非，我简直要疯了，你是不是疯了，说胡话，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屈原笑了，和你小时侯一模一样，不说了，我们跑吧，看谁先跑到广场。

易曲真的觉得她是不可了解的，她不是十六年前的那个胖胖的在地上抠着脚趾的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感情，她不需要他的保护，相反的，他需要她的保护。

在那一个宁静的散发着淡淡寒气的夜晚，他真正懂得了她，她是没有负担的小小的心，在那个心房里，住着他，住着爸爸，住着黄宁，住着小路，可是没有她自己的地方，所以只能把这些人都倒空了，才能活下去。

屈原还是走了，易曲听见她拿箱子下楼的声音，可是他没有出去，他不知道出去以后要说什么，他也不能不让自己哭。

哥哥：

我还是要走了，我背负了那么多的爱，我不能毫无负担的和你一起生活，那样的我也不是你苦苦等待的我。十六年前你来到我家把我带到了你们的世界里，然后你走了，我和爸爸在一起。我以为找到了你，爸爸就消失了，我以为他只是你在我心里的代替，我找到了你简直是欣喜若狂。我不顾一切地要和你在一起，包括伤害我不愿意伤害的人，我那么激烈是要掩饰我内心的不安，我从没想过我不爱你，后来爸爸来了，我就明白了。那个人，只要我在你们的世界里活着，我就得一生饱受痛苦，一生笼罩在他的爱之下，屈服在自己的爱之下。我明白了，我不爱你，你只是童年时候让我安全的人，或许我也短暂的爱过，但那不过是孩童的爱，时间一长就没有了，散了。我不愿意和述说我和爸爸的爱，我的存在和欢喜都是维系在他的身上，所以我根本没有欺骗你和黄宁的权利，我不能这样伤害两个那么深切地爱过我的人，可是我是不能对着你们两个撒谎的，你是我的亲人。

其实，哥哥，你也是为着十六年的等待，你也不知道爱我哪里，你爱的是十六年前夕阳下的那个小孩儿。现在的我，完全不同，我们不知道如何去进行以后的生活。我对于你，我根本不相信我能说得清，我总是像个孩子，把一切都交给你，给了你劈头盖脸的信任，把好的坏的狼狈的脆弱的冷漠的所有的我哗啦哗啦地扔到你面前，你只是让我的信任砸晕了，你以为这是爱，我也以为是，可是我还是不能爱你，因为我们太熟悉了，所以才更加陌生。

你和黄宁都是因为太过喜欢我才给了我那么多不该有的迁就，爸爸不同，他不迁就我，在我面前他就是个孩子，没有理性，没有规矩，完全是我的孩子，一个小小的孩子，放在心里的孩子。我要的爱，一开始就是那么不明朗，我自己都分不清，你原谅我，我真的分不清，知道现在我说了这么多，我还是分不清。一个人是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爱，这样的爱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宁肯把一切都看得清晰些，黄宁懂得我，所以他走了。可我也是懂得你的，所以我也是要走的，我要把自己整理好。

我们是一定还会见面的，我知道这些，可是我不能和你结婚，我不能一生都在回忆里，有你在，旧日的生活就是存在的，爸爸就是存在的，妈妈也是存在的，甚至那个漂亮的姐姐也是存在的。我，把一生最纯洁的感情给了你，把排山倒海的爱给了爸爸，把干净的平和的心给了黄宁，这样想，我也就不觉得那么难过。

昨天我和你说的话你也许很生气，可是在这个现实的世界生活就得是这样，我不能霸着你，你明白吗？

如果你们和好了，记得代我向小晴道歉，还有告诉木子，他还欠我一顿饭呢。

好了，哥哥，我真的走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也是一夜没睡，看完我的信，去洗个澡。

莫非

易曲看完信给黄宁打了个电话，她走了。

黄宁微笑着，他知道，她是一定会远离那样的生活，她的走让他感到了轻松。她不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从她孕育那个小生命开始，她就把小女孩的一切都丢给了过去，他是懂得她的。

屈原终于走了，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她在一个美好的晴天里走了，她像她的母亲一样在一个没有人醒来的清晨醒来，然后离开了爱的人。

街上那么安静，清洁工都没有上班，屈原一个人拉着箱子，她想起以前的秋天她也是这样在街上走着，亦川在马路的对面喊着她的名字，她闭着眼睛让黄宁拉着，其实在这些让人觉得幸福的回忆里都没有易曲，他不过是她久远生活的一个见证。

她以前以为她的爱是不可逆转的，后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可以很轻很轻的，她看到了少年时候的那个自己，那个在幼儿园门口等待的胖胖的女孩子，看到了妈妈脚上的那双洁净的白凉鞋，看到那样蓝的天空。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看到那样蓝的天，那是让人觉得平静的蓝天，在那里可以看见自己爱的人，所有过往的人都在那里生活，每个人都在微笑，她也对着他们微笑。

在她一个人的简单的世界里，爱和恨都是那么强烈简单的，包括她要的生活，她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女子，让人放不下的女子。小路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她问黄宁，黄宁说不知道，小路说你肯定知道，你不想去找她吗？黄宁说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她也许会去某个地方找到我。

屈原站在门口，看见亦川扶着冉冉出来，冉冉走得很慢，她想起她自己那时候的样子，也是这么丑吧，可结局是不同的，冉冉一定会是一个快乐的母亲。她远远地走开了，看着亦川，她觉得内心是安静的，很多人很多事，只要你决定放开就一定会放下。

冉冉看见她了，不过他们谁都没说，亦川专心地扶着她，他们慢慢地走向路的另一边。

屈原看着，觉得旧日的生活和不幸一点点地远离了她，她还是个单纯的二十二岁的女孩子。

１１

我知道会有那么一个艳丽的黄昏，我们将做最后的告别，有些人，有些事，我们看到了它致命的死亡，但因为它是缓慢的，让人留恋的，这过程中还有甜蜜，还保留着我们一点希望，所以我们延捱着，不到最后总是不死心。屈原说完这些话躺在黄宁的身上睡着了。黄宁看着她，温暖的有点强烈的阳光，那清白的睡眠，洁若婴孩的嘴唇，和这样安静的田野，昆虫的叫声，他的心总是温暖的，放在她的心里，她才不会冷。他微笑地闭上眼，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妻子，我的小孩子。

她睁开眼看着他的眼，他微笑着，屈原说我的大男孩儿，我们的故事要结局了，对吗？为了这尘世间的自由，以后，下辈子都不要再遇到你。

可是我是一定还要遇到你的，让我吻吻你吧，让我吻吻你吧，我的妻子，他低下头喃喃地说。

阳光是这明净的生活的证明，他们只想逃到没有承诺没有哀伤的阳光里，静静地体会着对方的气息，那气味那么熟悉，那么平淡，好象是从自己从阳光里散发出来的。

屈原的电话响了，是小路，屈原屈原，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他出了车祸，他可能要死了，你快回来啊，你们快回来啊！

到了医院，小路坐在长椅上哭，黄宁靠在屈原后背上，大夫推出车来，屈原觉得突然闻到了死亡的味道。黄宁一下跪在手术车前，他抓着床单不肯放手，大夫说你们不要担心，手术很好，他过两个小时会醒来。

小路抓着屈原哭，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小路这么软弱，黄宁跟着手术车过去，大夫把他拦在了病房外。屈原搂着小路，几个小时之前她还和黄宁在碧绿的田野里，现在却在医院里哭，她本能地对医院有一种恐惧，她不能呼吸那样的空气。

小路和黄宁留了下来，易曲把屈原接回去了。

夜里的空气让人觉得寒冷，屈原看见了妈妈，她站在高高的窗户上，无限哀怨地看着她，好象是晴朗的天，好象是下着雪。屈原跟着妈妈往外看，看到了那熟悉的死亡，为了爱情的死亡，妈妈脚上的白凉鞋，妈妈牵着手带她走在草坪上，那里有她爱过的人，她所留恋的生活，还有衣服上的绿蜻蜓。她看着他们，没有了她，他们都一样的活着，他们看不见她的日子和别人一样是好的，她以为可以穿越生死之海的爱情也许只能在阳光下存活很短的瞬间，人一旦消失了，他们也就在心里消失了。

妈妈，我有一天也会死，你是不是还在那里接我？

妈妈微笑着，她的笑脸在一束光里淡淡地隐去，屈原醒了。

她带了食盒去的医院，进了病房一个人也没有，护士说早上突然大出血，现在正在输血。她把食盒放下就往住院部跑，一进去看见黄宁刚签完字，她拍拍他，他才虚弱地笑了一下，你来了。

小路不言不语地等待，她变得十分谦卑，她的表情是默然的执着，她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她就是在等待。

走廊里浓烈的针水味道，夹杂着她密密麻麻的思念，屈原叫她一声她就回头看一下，然后还是盯着那扇门。屈原根本没时间看着黄宁，黄宁闻着这味道，他从心底感到害怕，以前屈原就是这样进去的，他觉得可能就是因为他玩车的缘故，所以最亲的人都把自己的生命系在了车祸里的偶然。

不知是他就要这样遗憾的死去还是因为他负担不起别人的爱与痛，还是因为他不愿意活着说出让他自己多难过的话来，还是要忘却所有一去不返的青春的回忆，还是因为他在受苦，他爱的人也在受苦，他没有说什么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小路几乎一下子消瘦得不成人形，她拼命地吃东西，连话也不肯说，黄宁让她睡觉她只是睁着眼睛，大而空洞的眼球让人心里害怕。

他是她的小枕头，是她疲倦时候的依靠，现在他没了，她找不到可以安静睡觉的地方。她没有眼泪，她沉浸在旧事旧物的回忆里，没有人可以交流，看见屈原她就哭着说我早该听你的，我要是听你的就好了，他要是知道我就好了，我恨死我自己了。

黄宁和屈原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和屈原说，你们别守着我了，我保证不会自杀。

屈原抱着她，她笑着说你都把我勒疼了，我们出去吧。

路上有几个孩子围着一窝蚂蚁，几片落叶掉下来，风一吹，拉拉地响，小路说都秋天了，又老了一岁。

屈原说说什么呢，你才多大，过了这个秋天就好了。

屈原，和我说说他死的时候吧，我就记得他被抬进医院满身是血了，幸亏你没看见，你知道的，我从来没看见那么鲜红的血，他的脸上身上都是。

小路，别说这些了，你好好想想将来，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不要担心我，我不是想不通，我只是想知道他那时候是想什么呢？

我想他一定在想你的样子，想黄宁的样子，微笑着想着，然后在心里把要说的话说上一百遍，而且你也一定听到了。

医院里的味道，屈原你知道吗，那味道本身就是死的气味，那天他被推进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也许要死了，可是他死了我却接受不了了。我以为我只是因为留恋这种让人目不暇接的生活，我现在明白你了，我真的明白了。

黄宁想把公司卖了，你的意见呢？

那是他的，要我的意见有什么用，你最近一直忙着照顾我，你和易曲结婚的事定了吗？

我爸爸回去了，易曲也没有提这件事。

屈原，我和你说说我们两个认识的事吧。那时候我和几个同学一起来这里实习，他在办公室里坐着，隔着玻璃我能看见他，那时侯我就觉得我们两一定有点不一样，他从玻璃里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我肯定能选上。后来我问他为什么选我，他说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还梳着辫子，傻傻的，所以就选了我。那时侯我多纯洁啊，后来我每天看着他，心里甜甜的，像中学时候等着喜欢的男生从身边经过时候是一样的，我跟了她。他给我买了大房子，他像疼爱女儿一样宠着我，我问他喜欢我什么，他说都喜欢，反正是都喜欢。我真的和孩子一样每天撒娇，要这个要那个，就是忘了索要我当初想得到的，我忘了向他索要爱情，索要一个爱他的女人应该有的爱。你看这世界多想啊，我看见黄宁我不知道是气愤还是觉得受了耍弄，他竟然是你的那个漂亮的男朋友，要是黄宁早点和他和好，他也许就不会死，他会每天按时到家，和我聊天。黄宁眼里只有你，只要你不好，他就什么都不做，说实话，那几天我不理你，是因为我在心里怨你，要不是你跟着他们牵扯不清，黄宁早说一天，他就不会一个人出去。

小路，对不起，我??

你不要说，我知道，我不怪你，我们两个缘分到头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够苦的了，我还要怪你，你就没有说的地方了。可是屈原这些日子我看在眼里，你爱你爸爸，可是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黄宁不比你哥哥少爱你，你也喜欢黄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哥哥对你你对你哥哥都是过去的承诺，只是因为时间长了才显得珍贵，你要想清楚。现在的生活是新的，不要老是活在回忆里。

我早说过相爱的人不一定能在一起，在一起并不能保证幸福，可这是我的命啊，绕来绕去还是这些人，逃到哪里都没用，最后还是他。

你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你要安全感而放弃快乐的生活是不值得的。

不值得？我和黄宁就是因为这首歌好的呢，你听过吗？我唱给你听。

除了想你除了爱你

我什么什么都愿意

翻开日记打开心情

我真的真的想放弃

你始终没有爱过你在敷衍我

一次一次忽略我的感受

我真的感到力不从心 无力继续

这感情不值得我犹豫不值得考虑不值得爱过你

这种回忆不值得我提起不值得想起不值得哭泣

这段感情早就应该放弃早就不该让我浪费时间找奇迹

这样的你不值得我恨你不值得我为你而坏了心情

我决定不为你而坏了心情 放弃爱你（决定放弃爱你）

屈原问好不好听，小路说这歌词也太让人难受了，屈原说有些事有些感情，我们总以为很重很重，可是看清楚了就发觉其实很轻很轻，不论当时爱得多么热烈，最终都会因为热烈相爱而分开。

黄宁卖了公司去哪里？

他想留给你一些钱，我想他可能去做赛车手。

屈原他不会了，那天他和我说你流产的时候就是因为车祸，他爸爸也是因为车祸，他觉得是因为他太痴迷车了，所以你们都碰到了车祸。

他并不痴迷车，他痴迷的是远离世界的自由。

我现在好了，你也该做决定了，易曲这些天指不定怎么骂我呢，虽然你早就要和易曲结婚，要是不碰到黄宁，不和木子吵架，现在早就结了婚了，可我还是要和你说不要靠命，能相信的话死亡就没有了。

屈原想了想说，我本来一个都不想伤害，现在三个都伤了，而且每个都伤得那么重。

１０

小路把屈原接到她家里，屈原说回家真好，有朋友也真好。

小路点点头，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啊，哎，说实话，我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好羡慕的？

是啊，按一般人的眼光，你是一无所有，没工作没钱，连大学都没念完，甚至连一个正常的家都没有，可是你有那么多的人爱着，还不是一般的爱着，你病的这两天，我看得真是??我都有点嫉妒你了。

傻瓜，欠的情债太多是要还的。

是啊，所以我觉得你既幸福又不幸，这样心里一定很难过。

我病了几天，你就变成哲学家了？

我只是有很多感慨而已。

小路，听我说，我这两天想了挺多的，你听我的话，去找他吧，黄宁是不会反对的，人才能活多少年啊，恋爱也不过短短的几年，你离不开他，这点我还是看得出的，去找他说吧，我会叫黄宁去和他说的。

凭什么我去找他啊，让他也难受几天，那么大的人也不哄哄我。

屈原走到窗前，小路，你看今天的天多好，许多让人哭泣的事情都是发生在这样美好的晴天的，你看那天多好啊，蓝得简直都不像天了 ，妈妈就是在这样好的一个晴天里跳下去的，你能想象死亡对于一个六岁的女孩的影响吗？

屈原，我觉得有些奇怪，你昨天早上??

小路，其实我早该告诉你，可我不敢，我怕你听了以后当我是个坏女人，爸爸说我是个妖精呢。我流产的那个孩子??是爸爸的，你笑我吧，一个不正常家庭里的孩子就容易中毒，我中了很深的毒。我妈妈死后，爸爸就把我领养过来，可我不喜欢他，我变着法儿玩，那时候的我真是个小妖精。不要那么看着我，我真的等了蛐蛐儿很多年，后来说他死了，爸爸带我离开了那里，还给我改了名字，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叫屈原，你听见蛐蛐儿喊我莫非了吧，我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因为很多年的相依为命，很多年的爱恨交织，因为妈妈的死我的恨很强烈，可也因为这恨太强烈后来产生的爱也比一般的爱来的强烈，我爱上了我爸爸。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可是一个人是不能够爱她的爸爸的，所以只能离开。

现在怎么办呢？易曲能接受吗？黄宁能接受吗？

他们两个都知道，而且易曲知道的更早，你忘了我和你说的吗，他是我从一开始就述说的那个人，世界真小啊，越想逃离的人越是不断地遇到故人。也许过了很多年我们的爱情没有变质，可是我们的生活变了，我们就更加不可能在一起了，就更加回不去了。

我看着你简直觉得有些离奇，我从来没想到过世界上有这么一种感情，奇怪的，不仅仅是单纯的爱情，是夹杂了超出一般的亲情，可是也真的是因为你太可爱的缘故吧。

我不可爱，是可怕。

我昨天看见你爸爸一个人在公园里坐着，好象我都没办法体会他的痛苦，深的周围都变了颜色似的。

当你对一个人没信心的时候比你对一种生活没信心更加可怕，虽然爱很辛苦，可是活着一日就要好好的爱。

看我们两都变成诗人了，你身体要是没事的话，我们去见木子吧，他这两天吓坏了，早上悄悄打电话问你呢。

你还见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去说广告的事情，那天在舞厅不是都吵成那样了吗？

你还是去找黄宁的爸爸，我找我爸爸去。

哪能这样呢？我都和他说好了，黄宁和他爸爸大概今天都会碰到的，到时候看他的态度吧。

都说我是个妖精，我看你才是个不折不叩的妖精呢，还是个蓝色妖姬。

到了工作室，只有黄宁和木子在，有一个小助理。

小路说你倒是挺会挑地方的，哪里有意思来哪。

黄宁说我反正是刚回来，爸爸也不派我什么工作，就让我四处转转，怎么你有意见，有意见和我爸爸说去啊！

屈原你可得站我这边，你不打他我可不依。

黄宁说屈原你跟我出来一下。

她在他面前几乎透明，她笑着流出眼泪，这样好的天该用多么灿烂的形容词来说呀，黄宁，这样的天气就像童话一样，怎么能在这么好的阳光里说失去的东西呢？她觉得他身上有深深的忧伤，他们彼此懂得的故事和感情，也有无法相拥的宿命。

他们根本没办法来向对方说，对方比自己还懂得自己，他们只能抓住这短暂的阳光，那让人觉得温暖的颜色，止住了的呼吸，全世界那么安静，对屈原来说命运是让她觉得和阳光一样无法放弃的东西。

黄宁握着她的手，你冷吗？

她哭，你们都逼我，都逼我，也许你觉得我任性，可是你不知道，不知道。

他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只要你不让我说我永远不说，不要这样，你为什么总是哭，有一天我也厌倦了你的眼泪你要怎么办呢？

如果有一天连你也厌倦了，我就什么都不相信了，连我自己都厌倦了，黄宁，我不想去想明天怎么办，我一个人可以吗，可以吗？

你和他们两个谈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谈，上了床的人就不能够谈心，所以只有你懂得。

分明是没有说话的必要了，她趴在黄宁的肩膀上哭了，她哭不是因为她无法抉择的现在和未来，她哭也不是为了她曾经拥有所有女人奢求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和现在要失去的，她为了黄宁的爱哭了。她曾经以为他只是她的干净漂亮的大男孩儿，她也以为她的心只有那么大，她的爱也只有那么多，她怕她都透支完了，可是她发现她的心里盛着黄宁的心，他在里面住着，看清楚她的一切。

我们消失几个小时，就几个小时，好不好？

９

从舞厅出来，屈原哭得累了，她想坐一会儿，这个繁华似锦城市让人觉得眩晕，夸张的颜色充斥着眼睛，不知道是她夸大了她对爸爸的爱还是夸大了她的等待，她有点分不清了。

小路在旁边打电话告诉了易曲，易曲还是找到了木子揍了他一顿，两个人来到屈原跟前，屈原整个人竟然是呆呆的看着他们，好象谁都不认识了。易曲叫了一声莫非，屈原看了他一眼哇地哭出来，跟着就吐起来。屈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小路吓得说易曲，你快叫她，她好象不认得人了。易曲此刻也顾不得木子，心疼地抱着屈原，屈原你说话啊，我是蛐蛐儿啊。可是任凭易曲怎么叫，她还是哭，根本就没有半点清醒的样子。易曲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万小牧，我恨不得宰了你。

两个人把屈原领回家，小路说要不叫黄宁过来，易曲说好。他此刻是完全没了主意，小路说去医院他又不肯，抱着屈原只是哭，也不让别人碰。

黄宁来了看见屈原这模样，易曲也是呆了，掐了人中屈原好象一点反映都没有，根本不知道疼。黄宁和小路说了半天易曲才同意送医院，医生说是气迷了，还好只是迷着，严重的能一下就看不见，让她把这股气消下去就好了。

木子在床边呆了两天，道歉的话说了一筐，屈原连一点好的意思也没有，大夫说她肯定不是因为这一件事，心里肯定是长期有事情，这次是一次爆发了，都在那堆着呢。

黄宁把易曲拉出来，我看还是叫你爸爸来吧。

易曲想了想，好吧。

黄宁说你没事吧，如果你爸爸来她醒了的话，那么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只要她好我怎么都行，我恨死木子了，我现在杀了他的心都有。

你别那么冲动，你没听医生说吗，她是长期的，只是万小牧刺到她心里了，只要她心里不痛快就总可能有这一天，你可不能再打万小牧了，这两天你都打了他六回了，再打他也成这样了。

我知道了，你快去打电话吧，我不知道怎么和爸爸说。

晚上亦川就到了，他们父子见面一句话都没有讲。快到医院的时候黄宁把易曲拉到一边说，要是她看见爸爸好了的话，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她不会和他走的，他也不能带她走的，如果我们谁都不能得到她，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黄宁沉重地点点头，他其实和易曲都料到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只是易曲不想承认罢了。

亦川推开门，木子站起来说她睡着了，听到这句话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都不敢看可是都必须要看，只有木子盼着屈原赶紧醒来。

护士进来说病人需要休息，家属留一个就行了，别的人都回去吧。

易曲说让我留下来吧。

黄宁把亦川领到了家里，亦川说要是明天她看见我还是醒不过来怎么办？

要是那样的话就要动手术了，你是希望她认出你来还是不认出你来。

亦川说我根本不知道，屈曲根本都不想和我说话，她醒来我也怕她不醒来我也怕。

你每次都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恨你这点，就是你的求全主义把她伤得那么透，她才二十一岁，你看看因为你她成了什么样子？我看见你这样我就想揍你，反正大家已经是都知道了，我了解你，你为什么让自己也让她这么难受呢？

如果我像你这么年轻，我也有资格这样说，可是我没理由。

你坐着吧，我出去了。

黄宁一个人来到医院，他想进去可是看看易曲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他忍住了。他靠在外面的长椅上，医院熟悉的味道让他想到了马路上血红的颜色

和她的眼泪，他遇到她的那个晴朗的晚上，还有梦飞船的《不值得》，她留下的字条，她闭着眼睛过马路的那天，还有他们结婚的教堂。所有的人好象经历了一场战争，他们在争夺屈原的过程中都受了伤，每个人都想保护屈原，可最后受伤最深的却是屈原。那种在心里的伤是看不见的，只有黄宁能够看到，可是他却不能拯救她的伤痛，他不是她的良医。

小路也在想，每个人爱的方式都不一样，易曲爱的方式是等待和保护，黄宁爱的方式是成全和付出，可他们每个人的爱都是那么的强烈，其实屈原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她是他们爱的人，所以她是最美的。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遇到了她并且爱上了她，她是多么幸运，可又是多么不幸。

那天的阳光是最通明的，当亦川满脸胡茬地站在病房中间的时候，屈原透过阳光看着他，她微笑着，然后缓缓地流下了眼泪，她说爸爸爸爸，她一直说，说了很多声，黄宁哭了，他把易曲拽出来了，小路和木子也跟着出来了。

她说爸爸，你瘦了，你怎么瘦成这样？

亦川一下塌下来，他看着屈原，他把脸埋在她的手心里，他的睫毛在她的手心里扑扑地颤抖着，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哭，可是他就是想哭。他强烈的思念着她，他把他和她都轻看了，他们都是不能改变的人。屈原的眼泪才真正知道了这些天她努力想要证明的只是她对易曲的感情在亦川之前，可是越想证明就越觉得虚弱，所以在对木子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就病了。

黄宁和易曲互相看着，终于黄宁说怎么办，易曲说我不知道，黄宁说要不你带她走吧，回美国去，她在这里要承受的实在太多了。

易曲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有些东西原来都知道也相信，可相信的没那么深刻，可是亲眼见到了，又觉得自己心里原来是不相信的，可是还是要相信得相信，当然也要相信自己。

８

黄宁告诉屈原屈亦川和蒋冉冉闹离婚的事，屈原笑着说我就知道他要闹，跟个孩子似的，后来肯定没成功，就又在一起了。

你结婚的事告诉他吗？

肯定是要知道的，蛐蛐儿也是他的儿子呀，我不知道怎么说，等都准备好再说吧。

你要是不好说，我帮你说。

不，这件事一定要我亲自说，黄宁，我从来不觉得对不起什么人，我一直就那么自私地长大，可是对于你，我真是对不起。

黄宁说以前我不相信，可是今天你抱着我的那一瞬我知道了，你不爱我，我真的相信了，我知道你对我好是真心的。

不管怎么说能和你在一个城市里生活我还是很开心，你就是所以慈悲。

什么所以慈悲？我不慈悲，我是有自知之明，可是我是真的懂得了。

哥哥给你讲我们重逢的事了吗？

讲了，我听了很感动呢，真像是个故事，希望故事的结尾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谢谢。她们拥抱了，可是是平静的，没有一点色情的成分在里面，他们真心地感到彼此的温暖。

易曲在路口等着她，看见黄宁他跑过来，聊得好吗？

屈原点点头，你们两个倒这么好了，真让我吃醋啊？

那你是吃谁的醋？

两个都吃，我们去喝酒吧。

黄宁说不了，我想回去和爸爸谈谈，要不耽误了张小姐的终身大事，我爸爸会不给我寄生活费的。说完三个人一起笑了，屈原拉着他们两个人的手说我做梦都没想到会这么好，真的，谢谢你们。黄宁说行了，少煽情了，快回去二人世界吧，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易曲拉着屈原，很长时间都不说话，屈原说你怎么不说话？

能当着人的面说的话都说完了，所以就不说话。

什么话？

这些话连我听了都觉得做作，莫非，我很幸福，真的感到幸福，比小时候还幸福，还要单纯。

蛐蛐儿你看，屈原歪着脑袋，一脸羡慕地看着路灯下的一家人，男的把孩子扛在肩上，女的扯着孩子的手，昏黄的灯光照着他们仿佛凝固了。屈原说我们以后要生一个孩子，漂亮的孩子，像他们一样生活，好不好？

真没羞，你就不怕把我吓跑了吗？

你会跑吗？

不会，你打我我都不走。

屈原笑得整个脸都荡漾着，易曲说你小时侯怎么不笑呢，现在没事就傻笑。

现在觉得幸福，我们一定要幸福，知道吗？

好了，怎么和韩国人似的，又罗嗦又煽情，不光黄宁受不了你，我都受不了你了。

今天小晴来找过我。

什么，她找过你了？

不用担心，我这次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你的，我是你的就是你的，还有你的工作，你是要辞职吗？

本来是要的，不过下午和黄宁聊过了，我就去分公司好了。

那是要告诉爸爸还是你告诉？

你的小脑袋里能不能少操心点，我现在觉得你真是非常的喜欢我啊，我有点骄傲啊。

真是脸皮厚，和小时候一点分别都没有，真不知道是怎么在人前掩饰的，一到妹妹面前就嬉皮涎脸的，让你做生意真是太浪费了，你该去演电影。

我长得这么帅你不担心吗？

怎么老是这样，你不觉得害羞吗？黄宁可是比你帅多了。

那又怎么样，他还是输给我了，我怎么就这么有魅力呢？

易曲，你在这样我就受不了了，快说正经事吧，怎么今天所有的人都怎么嬉皮笑脸的？

易曲认真地看着屈原，小孩儿，你相信我吗？

相信，你是我最相信的人。

我也相信你，你也是我最相信的人，你去说，一定要你亲自说。

我明白了。

易曲觉得他们之间简单的没有多说的必要，一定是要找些话来说的，诉说本身就是生活，他不敢往下想，他确定自己是屈原最相信的那个人，可是他不能说他是屈原心底最爱的那个人，而这些是不能说的，他都知道了。倘若他们不是在网上说了这些事情，屈原也一定会告诉他的，只是那时候的感觉一定没现在这么浓，他宁肯相信屈原是因为他走了而寄托在了爸爸身上，他宁肯这样相信。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那么的牢不可破，又是那么的不勘一击，她和爸爸的感情和他对她的感情也许根本就是一回事，他们都被这个孩子一样的女人抛到了最高点，根本下不来，她也到了最高点，下来就是头破血流。

你想什么呢？

易曲说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真的没什么。

她知道他还是不放心，低低地说你放心，我都忘了，我不再想了。

我没事，你不是找小路说广告的事吗？你去吧，说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广告的设计是木子负责的，所以小路一说，木子也非常高兴，广告部的人看过照片也同意了。小路拉着屈原要去舞厅，木子开着车过来了。

屈原惦记着易曲就打电话过去，小路说不许打，陪着我都不行啊，让他急一急。

木子说你别闹了，我和易曲说一声，屈原，正好我也想和你谈谈。

小路说你别替小晴说话，要不你就是敌人。

木子说你别管好不好，谁让你一个人喝酒的？

屈原说要是你是替小晴说让我放手的话，就请不要说了，我是不能和哥哥分开的。

到了舞厅，小路不理他们两个一个人去跳舞，木子说屈原真的不能和我说说这件事吗？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我的决定是不能放弃。

可是??他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小晴没了易曲是不行的，她搞不好会自杀！

你以为真的是演《蓝色生死恋》啊，关于我们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知道多少，你只知道她爱他，可我呢，我从六岁的时候就爱他，你相信吗？

屈原你不要喊，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呀，你只是想让我们分开，只是怕小晴有事，是不是？小路说的对，我为所有的人都想过了，可是到最后是没有一个人肯为我想的，真的，我觉得非常辛苦，你懂得爱吗？如果能放就放的话，那样的话，就不是爱，不是生死相偕的爱，那样的爱太肤浅，我才不稀罕。她才认识哥哥一年，爱也不过短短的一年，也许还不到一年，可我呢，你知道我有多久，他是我的亲人，我们不能分开，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不能分开，明白了吗？

屈原，我想你混淆了爱和亲情了，他毕竟是你的哥哥，所以你一时间还分不清楚。

屈原啊地叫了一声，她扬手给了木子一巴掌，她的神经受不了了，她觉得要被撕裂了，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连音乐都停了。木子抬头看她，她已经泪流满面，木子，你知道多少，你凭什么让我放弃，难道我的爱就不是爱，我的感情就不是感情？只有你的冯小晴的感情不能伤害吗？我就可以伤害吗？你好好看看，我是个只有二十一岁的孩子，她是个成熟的女人，我就该被你们这些大人伤害吗？我爱易曲，并且他也爱我，你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吗？小晴和他经历过生离死别吗？小晴和他经历过亲人的死亡吗？小晴和他有过童年的回忆吗？小晴有过十六年的等待吗？小晴有过不离不弃的誓约吗？小晴她明明知道易曲心里有一个我，她还是要追着他，为什么你们没有人怪她？为什么你们都来怪我呢？难道我十六年的等待不是证明吗？难道我就该被别人说成第三者吗？你看看我，我是应该承受这些的吗？为了找到他，我经历多少，为了等到他，我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这些你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乱说，为什么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我就该好好听着吗？

小路看呆了，她抱着屈原一起哭，木子完全没料到情况是这样，他没想到一个这样瘦弱的女子身上散发的巨大的感染力，周围好多人都哭了，他们都在指责他。他一点都不生气，他被这个小女子的排山倒海的情感砸住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为虎作伥的混蛋。这个瘦瘦的女孩子坐在地上，哭得那么难看，可是浑身散发着女性美，谁都不能不让她的劈头盖脸的爱和言辞感动，是的，是感动。他根本没想到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真有这么长久的等待，他想靠近她，他想抱着她保护她，不是爱情，他就是想让她知道，他明白了她的爱是不可战胜不可侮辱不可后退的。但是小路根本不让他靠近，他伸出手说对不起屈原，我不该那样说，旁边有人说让他滚。

屈原趴在小路怀里，她哭得那么伤心，好象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承受这些了，木子说屈原你骂我吧，我不该听小晴胡说就找你理论，可我真的是不知道，我以为你是第三者，我以为是易曲找的理由，我真的不知道。

小路大叫一声，你不知道就胡说，你告诉冯小晴，我张小路是不会让她好过的，你回去告诉她，另外，以后再也别来找我们了。

小路，叫哥哥来，我们回去，我不想和他说话。

木子看着她们两个走出去，他一个人坐在地上，别的人都散开了，ＤＪ走过来说先生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人，你快走吧，要不有人叫你走。

７

痛苦有时候有它巨大的吸引力，爱就是为着其中的不可知和痛苦而痴迷疯狂，也许这样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己也看到别人的境地，可是在这个时候是每班大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她想寻求一条不费力的途径来表达自己，可是对着另一个女人，她怎么才能说得清？也许只有对着黑暗才能说得清。

冯小晴找到了她，这个镇定的女人坐在她的对面，她突然感到了语塞，她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慌张。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不知道，哥哥准备好了就结。

我不是找你麻烦的，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这是每个女人的心理，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我们真的没办法分开，你懂得吗？

我知道，我和他认识的时候就认识了你，我心里大概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可见了还是不一样，他和我说你小时候很丑，所以我一直都不担心，况且我总觉得只要他不去找你你们是不会见面的，那天在走廊里我没看清你，对不起。

我明白的。

你不要怪他找了我，其实是我追的他。冯小晴笑了笑，你知道吗？我碰见了他，真是一见钟情呢，但他对我没什么印象，我拼命地表现他都视若无睹，后来我和他说了，他就拿了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给我。我没办法在照片上找到一点可以模仿的影子，你那么可爱，笑得有点傻，可总透着一点狡猾，请原谅我这么说，我当时就是怎么想的。他总是陷入回忆中，他对着电脑和你说着你，我今天都不能相信呢，那个真的是你吗？

屈原点点头，他和你说了这些？

小路说的，小路把你们以前的事情都讲给我了，我一点都不怪他，也不怪你，我甚至有一点感激你！你笑我吧，我真的感激你，自从认识我他都没和我讲那么多的话，他把他心里一点一滴的感觉都说给我听了，他说得那么陶醉，你都不知道，他从来也没说过爱我，连喜欢也没说过，那天他竟然和我说了１７遍，尽管他在尽力避免着，可是我相信他是找不到别的词语来说，他还是说了那么多。你把他整个都带走了，就是说你是他的天，我都居之不疑。人一旦消失，一切美好的有生命力的东西，都无从附丽，我庆幸他没有给过我任何的奢望和誓言，我想那都是他要留给你的。

屈原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是个善良的女人，相信爱的女人，她们在一起呆了很长时间，她直觉上喜欢这个女人。

和一切电影里一样，善良的女人总是要吩咐她的下一任，要给她爱的人应该的照顾，爱喝什么样的茶，爱穿什么样的衣服和他身上种种的小毛病，连他喜欢穿什么样的内裤都说了，说到感动的地方自己先流了泪。

屈原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她简直觉得自己要请求对方的原谅，原谅她做了一个可耻的第三者，不过没等她说这些冯小晴就走了。屈原叫来了张小路，张小路一看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茶楼里，桌上摆着两只杯子，立刻问是不是冯小晴来过了？

屈原说你怎么知道？

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傻瓜，差点要承认错误了吧？你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怎么能怎么想呢？你们是青梅竹马，她追易曲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你，要说第三者，她才是第三者，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家绕进去了？

可能是因为上次流产的事，以前爸爸都说我是个小妖精，现在变得怎么替别人想了，现在要不是身边有你我自己脑筋就老是犯错。

好了，记住，你才是正房，别人抢都抢不走，自己不能为了别人委屈了自己，不能让自己受委屈，所以必须委屈别人，知道吗？

知道了，军师，你们怎么样？

好几天没见了，别管他了，你想要什么结婚礼物？

我想想再告诉你，你说我们能顺利结婚吗？

当然能，通知你以前的男朋友吗？

我不知道，我以前还说过要做他的妻子呢，我怕他来了伤心。

还是要告诉的吧，你总不能让人家傻等着吧，对了，公司要做一个新广告，我们去吧，你要结婚了，自己挣点钱给易曲买戒指多好。

可以的吗？有那么多漂亮的年轻女孩子能选上我们吗？

告诉你啊，你呀别的资本也没什么就是漂亮还算一条，还有那个代理商我以前和他吃过饭，我先和他通通气，肯定没问题。

那你的房子呢？

他说都给我了，彻底分手了，男人的心可硬了，我说什么他都不肯见面了。

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有什么感情，说分手就分手，前一天还好的什么似的，要什么给什么，转眼就不要你的，连哭的时间都不给你。

如果不爱你，怎么还给你房子呢，存折上也又给你打钱了吧？

你怎么知道，他还是按时给我钱的，前天还邮过来一条项链呢，你看，我戴着呢。

所以你还是懂事些吧，我当然希望你找个年龄相当的，可是也不能太任性，如果他只是简单的找一性伙伴，离开了就不会还给你那么大的房子，他一直记挂着你呢。

可昨天木子和我表白我已经答应了啊，难道今天再分啊？

不是，你喜欢和谁在一起是要听自己的感情的，和谁都不要闹得太僵，我以前就是太任性，所以常常后悔。

小路说他儿子回来了，听说是一家汽车杂志的，他想让他儿子进公司，这两天就定了，听说他儿子现在比以前听话多了。

要是这样，要准备好做后妈啊，不过以我的亲身经历告诉你，后妈可不好做，我就老是给后妈穿小鞋。

谁能都像你这个小狐狸呢。

两个人开着车去了一趟华联，小路买了一套迪奥，屈原看了价钱惊得半天不说话，小路说我就送你一套化妆品吧。

屈原说我可不要，这么贵，以后再抹别的就不顶用了，我怎么一直没注意你用这么贵的东西，真是。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用那么便宜的化妆品皮肤跟个孩子似的，告诉你，女人就是养出来的，拿着，别罗里罗嗦，再去看看彩妆。

屈原拉住她，我不化妆，别乱花钱了。

你不用这么省吧，你们家易曲可是挺能挣的，小路看着她研究了一会儿，突然生气地说你还想着冯小晴呢！

屈原说我怎么就是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呢？从小我就不是个好孩子。

小路一甩手，走吧，走吧，回家去。

屈原拉住小路的手，小路，你别这样。

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你没有做亏心事，是她的错，你为什么老是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不要说易曲看了你怎么想，我看了都不舒服，谁为你十几年的等待说过一句话，谁心疼过你，谁体谅过你怎么多年的苦呢？你真是气死我了！说着她掏出手机，冯小晴，我告诉你，你以后不要来打搅屈原，知道吗？你和易曲都结束了，有什么都结束了，不要来找屈原，知道吗？

屈原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他还要去上班，让他们以后怎么见面啊？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

你放心好了，我早上让我们家的那个把易曲调到分公司了，我才不让他们见面呢，易曲一心软你就完了，不过我听说他昨天就递了辞职信了，他没和你说吗？

怎么能这样呢？不行，我去公司找他。

没事，我都说了要调到分公司了。

他既然递了辞职信没让我知道就是铁了心要走，怎么可能去分公司呢？我不能由着他，他要是不怕小晴就留在公司我也还是放心。

小路想了一下，好吧，反正你们的爱情是经得起考验的，去就去吧。

在她推开门的那个瞬间，她相信了命运，她也在那一瞬间确定了她的爱是要给易曲的，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不受伤害地得到。

黄宁睁大眼睛看着她，他不管不顾地搂着她，他和她一样相信了这样的宿命，他也在这一瞬间确定了他的爱是要给他，却没想到她的爱是永远不能给他的，她只在那一个被命运诅咒的家庭里面体验着她的爱和恨，根本不能多看他一眼。

易曲一言不发，他的明白他的懂得让他觉得根本说不清的痛，请原谅我又一次用了这个词来描述他的心，可是我是不能找到合适的词来写的，那种痛，只能体会，不能承受。

那天有很好的阳光，屈原总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看见像阳光一样灿烂的黄宁，他是漂亮的无法述说的不识人间烟火的干净，屈原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他带了清清的香气，那是太阳的味道，还有柔美的音乐的感觉，那些都是美妙的。

黄宁还是微笑着接受了事实。

小路看着黄宁，你是屈原的男朋友？

屈原推推她，你怎么了？说完她自己也明白了，她抓住小路，你冷静点，我和他说。

小路甩开手，屈原后面跟着，黄宁和易曲也跟在后面，很多人停下来看着他们。屈原喊着小路，她追得很急跌倒了，小路又回头去扶她。

屈原回头说你们两个别跟着，我们有事说，黄宁你先别回家，跟着我哥哥随便去哪里。

易曲拽着黄宁，你不要担心，屈原一会回来会和你说，我们随便走走吧。

小路说对不起，屈原，我知道这和你没关系，可是世界怎么这么小呢？发生这么多事，我都搞不清了，你的男朋友竟然是我男朋友的儿子，这不是很离谱吗？

小路，你冷静一下，你听我说，你爱他吗？对了，到现在你也没告诉过我他的名字，他叫什么？

黄向阳。

一听就是那个年代的产物，你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这样我才能帮你，明白吗？

其实说实话，我自己真的不知道，可能是我从尊严上接受不了他不要我，以前也闹着分开，可总过了不多久就好了，好象觉得是爱他的，爱什么又说不清楚，屈原你不要管了，我想好了再说。

他不是担心黄宁吗？我来和他说，再说黄宁是根本不会理会他的感情的，这点我知道，我来说，好不好。

屈原给易曲打电话，易曲说我已经告诉他了，你让小路听电话。小路说我不敢听，你叫他和他爸爸谈，不，不要谈，我自己先想想。

６

他们一进门，小路就扑到屈原的怀里，她大概是哭了很久，声音都是哑的，屈原，他儿子回来了，他要和我分手。

屈原和易曲坐在她身边，她还是一直哭，过了好一阵，她说你们要结婚了？

屈原说你不要管我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是因为钱跟着他的吗？那你哭什么？

怎么说我都跟了他两年了，一听说儿子要回来眉头都不眨一下就要和我分手也让我太没面子了吧？

易曲说你为了面子才哭的？

她一边拧鼻子一边说那你以为我为什么哭，难道我还会爱上那个老头子不成？

屈原也笑了，傻丫头，别哭了，今天不是见木子了吗，多好啊，长得又帅又有事业心，明天我和他说，你们就交往吧。

真是的，你们两成双成对就拿人家开心。

易曲突然怪怪地看了一眼小路，奇怪，我和小晴刚下午分的手，你怎么知道的？

木子告诉我的，不行啊？

屈原笑着捂着脸，好羞好羞，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留的号码呢！

三个人说笑了一会儿，小路说我倒真想把他儿子勾引到，气死他！

屈原说你不是说他儿子也挺帅的吗？不过你不要木子了吗？

临走的时候屈原说你可别忘了给人家回电话啊，人家可惦记着呢！

易曲，你快好好管管她吧，贫嘴贱舌的，你们两个要没有我还成不了呢，明天请我吃饭啊。

他们回到家里，却不知道要干什么了，屈原说我去洗澡，你把我的东西放到我的房间里。

易曲说好。

他觉得他的快乐是洋溢的，房间里都放不下似的，他敲了敲浴室的门，屈原问干什么？

易曲说你开开门。

屈原说我一会儿就好了。

易曲说我今天下午给你买了一套睡衣，你洗完澡换上吧。

屈原洗完澡出来，易曲看着她自己反到有些不好意思，屈原说你还不去洗，他说这就去，屈原说那我先睡了，晚安。说完就一个人进了卧室，易曲看着她坦坦荡荡地走进去，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觉得怅怅的。他一个人洗完了回到自己的卧室，自己靠在椅子上发呆，突然眼被蒙上了，他拽下她的手，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在被子里呆着，憋死我了，你半天也不过来，发什么呆呀？

我在想你。

我不是在吗？

我在昨天见面的时候，刚过了一天一切就都变了，莫非，我不相信，你爱我吗？

屈原点了一下他的鼻子，我爱你，我从六岁的时候就把自己交给了你，可是我没有把自己保存好，你不怪我吧。

易曲心疼地抱着她，他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口一口咬着他，他觉得全身都痛了。

他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小孩儿，你让我吻吻你吧。

他怕碰碎她似的，他心疼地看着她，她哭着说对不起，我没把自己保存好，我把第一次给了他，你骂我吧。易曲吻着她的眼泪，我的小孩儿，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我爱你。

他们什么也没做成，屈原趴在易曲的身上睡着了，易曲抱着她，他的心还是抽了一下。

月光从窗户倾泻下来，易曲轻轻地喊莫非莫非，屈原睁开眼问怎么了，易曲说没事，我叫叫你。屈原说月亮好漂亮，我们出去散步好不好？

现在？

对，现在，快起来，穿衣服，掉过头去。

屈原低着头换衣服，易曲过去搂着她，她偏着头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挣脱了，好了穿衣服吧。易曲只管搂着不放，屈原说你怎么能怎么赖皮呢？天都快亮了。易曲说还没亮呢，明天晚上再去散步。

易曲觉得屈原太小了，他总觉得再多用点力就会把她压折了似的，她的身体就像云朵似的柔软，他觉得化在了里面似的。

屈原说我只和他做过一次，我没和别人这样，可一次就有了孩子。

易曲说你不要再解释这件事了，我知道，我只在意你这里有没有我，不要说了，嘘，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一点都不生气，不要想这件事了。

你真的不怪我？

你知道我爱你，就是你爱着他和他怀了孩子我也爱你，我爱你的狼狈，你的不顾一切，你的天真的表情，不是因为你的身体。

你真的我六岁的时候就喜欢我吗，我小时侯很胖呢！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女孩子那么可怜地站在一个地方抠着自己的脚趾，我去幼儿园接你不是顺路的，我是走到那里想看看你，你跟着我走了。你对我好象有一种天生的顺从，你给了我那么多的信任，我拿着兜里仅有的钱请了你吃烤馒头片，那是我第一次请女人吃饭呢。

你和我说过了。

哦，对了，是聊天的时候说的，烦了吗？

不是，我喜欢听你说，这样我就觉得我的心是塌实的。

真的，你给一种奇怪的感觉，后来我把你领到我家里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吃饺子，你吃得很难看，狼吞虎咽的，可是我却觉得心里很痛，我痛是因为你痛，你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痛，不只是因为你妈妈和我爸爸，因为说不出而显得更痛。我想知道你的痛，我一直想知道，后来你给了无数我想象不到的信任，你对我友好，却和爸爸不好，其实我那时候很高兴你和我好，虽然我觉得爸爸很可怜，可我还是愿意和你好。

屈原摸着他的脸，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哭着把她十六年的各种小心思一点一点讲出来，毫不隐瞒的讲，讲得她都觉得自己可怜了，他和她对视着，他的眼里充满了怜爱的信任，他看着她哭看着她闹看着她伤心看着她笑，他是她心里的一点寄托。她讲到她妈妈被打的那天，她说我总觉得那个印记在身上，妈妈把它留给了我，它是她们相识相爱的证据，有时候半夜我突然醒来我就看看我的身上，我真的觉得它在，在我的胸前。她说你知道吗，爸爸要给我改名字的时候我很不愿意，好象那时候我能预见今天的结果，我怕我改了名字你找不到我，好象名字是为你生的，有人问我叫什么，我就说不知道，很长时间才改过来。她说爸爸认识了好几个阿姨呢，都挺漂亮的，可是都没有我妈妈和她漂亮，有一个差点结了婚，后来她在背后说了我几句，爸爸就不要她了，她到家里哭了好多次。她说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爸爸买了一个小小的戒指给她，他说女孩子是该漂亮点，尤其是我的小绿蜻蜓，你知道爸爸为什么叫我小绿蜻蜓吗，是因为我小时候老是别着那只绿色的蜻蜓，你记得吧，妈妈以前的那只。她说我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他的，爱得不可理喻，喜欢到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地步，整个人都发了疯，用尽全力地爱，好象自己也绝望了，知道我们在一起是多么的不可能，分开才是必然的。她说我知道他其实根本没想过要爱我，后来他只是看着我，像月光女神看着牧童，然后爱上了牧童一样的我，所以他就想办法逃，他想要找到拯救我也拯救他自己的办法，后来他就找到了冉冉。她说我在他们面前玩着各种小把戏，然而种种都不能使他心软，我去了学校，认识了后来的男朋友，所有的事都让我和他失去了耐性，这一切却刺激我爱得更凶些，可他坚决不要我，可是我不能让我们的过去没有了证明，我决定放手了，一起去了蒙古，把自己交给了他。她说你看不起我吧也看不起他吧，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是完完全全是他的人，那时侯我早就忘了你了，我也没想到会怀孕，我一个人天天想我们的结局，想得我头都疼了，后来我就决定完全放手了。她说但我不爱他，不能阻止冉冉爱她，她找人把我的孩子弄掉了，我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我看见了妈妈，我想要跟她走，后来我还是回来了。她说他知道了，我就来了北京，我想要新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更没有人像我的过去一样，没有那样的爱。她说那天我本来是不想去的，是小路拉着我去的，我在走廊里看见你，我看不清你，我直觉上你是熟悉的，我接过了你递的水，我和你去木子的店里，我在黄昏的烟雾中看见了你，你是我的。

易曲递给她一杯水，屈原说你还是这样。

易曲说我小时侯经常半夜醒来觉得渴，那时候我就想以后我长大一定每天在床头放一杯水，后来你来了，我就每天在床头放一杯水，说了这么久，嗓子干吧。

蛐蛐儿，你是我的，我做什么你都原谅我，你总是要保护我，但是你爱我的什么呢？

爱你就是爱你，你是我的亲人，你就是我的。

他们彼此是熟悉的，熟悉到根本不用说这么多，他们说这么多只是想赶走‌心里的不安，他们只是为十六年的等待和呼唤在说，但是那些痛苦的让人无法忘怀的生活却用三言两语就概括完了，使人不能相信的短暂。

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一起，只是知道一定要在一起，将来怎么样，完全没有想过，想一想的话，也还是要在一起。

５

屈原收拾好东西，她其实是拿不定主意的，她总觉得幸福是不肯那么轻易给她的，以前她拼命追逐，就连放弃了爱情有了一个孩子最后都没了，而这一切恰恰易曲都知道了，当然即使他不知道她也会告诉他的。可眼前呢？

小路去看新车了，她想起刚才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哭，大概别的人都以为是分手才哭的吧，谁知道我们却是因为决定要不要在一起而哭的，这世界！

她想起了黄宁，那个干净的大男孩，其实自己还是挺有艳福的，碰到的都是美男子，连蛐蛐儿都变得这么帅了，这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穿着一双又黑又臭的白球鞋的黑小子，现在她这么帅。她想着就微笑了，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一开始的那个人。

世上的男女相爱大抵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在一个瞬间就决定了以后的命运，我们每爱一个人总是因为他有个小小的动作或眼神让你觉得非爱他不可，可是有的人偏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人必定要苦，他的苦是说不出的，因为他的坚定的难过他的生活才变得与众不同，才让他散发着一般男子没有的魅力，易曲就是这样，他以他十几年的等待安慰着自己的心，这样的男子却必定是伤心的，不能放在一个尘世女子的手里，那样就只有枯萎。

小路打电话回来说要开着新车去兜风，屈原说她也要去，小路就把车开到家门口。

屈原一上车，小路就问东西收拾好了吗？

我不知道要不要走，小路，我简直不能相信是真的了，你记得我说过有一个网上认识的人。

就是那个什么菊的，怎么？连他也喜欢你？

我以前的事情全和他说过。

你也太那个了吧，这么多朋友你不说，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说。

他不是不认识的人，他是易曲。

真的假的？屈原？小路一下停了车，屈原，你们也太离谱了吧，难道以前聊天的时候都没有问过对方的事情吗？是怎么知道是他的？

我今天去上网，看见他的留言，他说找到了妹妹，决定要和女朋友分手，我才想到，我哪里知道会这么巧，而且我一直以为他死了。

小路大笑道，这可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啊，真是有缘，羡慕死我了，想想你们十几年后重逢，简直就是中国版《蓝色生死恋》嘛，都可以拍电影了，快说说，他今天和你说什么了？

你能不能不这么白痴，我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这么白痴，原来是和你学的。我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和你出来兜风的，旁观者清，你说我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白痴都知道这是缘分，躲都躲不掉，再说，这么个白马王子你还想什么？我说你今天马上搬过去，不许在我家呆着了，听见了吗？

张小路，你说什么呢？你安静一会儿听我说，我见过冯小晴，我爱过我知道她有多爱易曲，我要是这么横着来一下，她怎么办，她是不应该受伤害的。

那你呢？

我不知道，易曲现在很激动，我这会是清醒的，可一见到他我就和他一样不清醒，好象不在一起是对不起过去十几年的等待。

他和小晴说了没有？

还没，大概他也没想好怎么说。

我简直弄不懂你，屈原，你都不懂得保护你自己吗？你不会追求幸福是不是，别人的幸与不幸关你什么事，你哭的时候有人和你一起哭吗？你为什么要把十几年等待到的人让给别人呢？我真不知道你是单纯还是傻啊，你气死我了！善良和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以为你这样做别人就会感激你吗？你是不是吓傻了，不会爱了也不会恨了？你考虑到小晴，考虑到她的感受，你考虑到易曲吗？你敢保证没了你他不发疯吗？你能保证你自己不发疯吗？

我想不会的，没有我的时候他不是要结婚吗。

那是没有你的时候，可是现在你活生生的出现了，你就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吗？有的人等了一辈子都等不到这样一个人，你以为现在你年轻漂亮有很多人为你哭为你放弃别的女人，可老了的时候呢？一个从你六岁时就爱你的人，你却要放手，你怎么想的？

屈原虚弱地笑笑，听他说呢，他那时侯才十二岁，十二岁懂得什么爱情啊？

你自己都觉得虚吧，那你怎么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等着呢！屈原，你不要委屈自己，你以为你委屈自己就是成全别人，那样的话，不仅苦了你也苦了别人。

屈原靠着车座，其实我都知道，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却也说不出。

想以前的男朋友了？

以前的那个，不论什么我都懒得操心，我从来不担心，我甚至不用担心他爱上别人，他全心全意爱我，不比易曲差，不过并不觉得对不起他。

那是易曲不好了？

不是，他是最好的，我知道。以前他那个样子我都觉得好，现在怎么能不好呢？说实话，我可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帅呢！

你也知道了吧？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哎，你这样说的时候觉不觉得心里甜甜的，还有点小小的骄傲。

屈原有点不好意思，她想起上午在阳光下两个人的哭泣和他断断续续的“相信我就好”，她感到了沉重，这种沉重几乎压倒了相爱的幸福。

屈原，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带你去昨天蛐蛐儿带我去的地方。

你到底是叫哪个，这外号是你给你的吧，他以前叫屈曲吧。我不想去，你们昨天不是吃的饺子吗？

不是为吃饺子，那个饺子店的男的很帅，我想介绍你认识，屈原顿了顿，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他吧。

小路看了屈原一眼，动情地说，屈原，你真好，我自己都忘了，都不敢想将来的事，你还挂在心上，我真的觉得??幸福。

哎呀，少酸了，从这条路上去左拐，一会儿记得别提我的事。

我知道了，你当我是三八啊？

你不是吗？我还以为你是那！

到了饺子馆，万小牧正和冯小晴说话，向屈原摆了摆手，屈原指了指靠窗的位置，小路因为有屈原的关系就假装没看见小晴，两个人一起坐下了。

服务员刚端上饺子，万小牧就笑着过来，屈原，你真好记性，来一趟就记住了。

那是当然，有你这么一个帅哥啊，说着指着小路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张小路，小路，这是万小牧。

叫我木子吧，你们两个美女一来我可是生意兴隆啊。

真会说话，哪有那么夸张？

不信你看，你们一进来，跟着进来的都是男的。

小路笑着说那以后我们每次来都要免费啊。

木子说屈原，你今天见易曲了吗？

怎么了？

小晴刚才来我这找了，他手机也没开，小晴说他今天一大早就不对劲，你见过他吗？

早上他说今天见客户的。

小晴说是她去的，他只见了一个就说下午有事不能去，所以都是小晴去谈的，你们先吃吧，我想应该没事的，可能心情不好去喝酒了。

屈原看看小路，小路说你别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肯定不会，我在这里他怎么会出事呢？

那我们去找找吧。

不用找，他说晚上来找我的。

屈原打开门，看见易曲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她走过去，他回头说我已经和她说了。

屈原说我今天看见她找你了。

我想了一上午，可能是我自己想得太多，然后我就回来了。我站在阳台上想起了你妈妈，我们就是在阳台上看见他们两的，还从阳台上看见了你妈妈躺在楼下的草坪里，屈原，我不能做第二个她，你也不能，我们都要勇敢。

所以，你就和她说了。

是，她一直都知道你，所以我和她说你回来了，她想了一会儿说明白了，还祝福我们了呢。

哥哥，小晴不是那样的女人，她不过就是不让你看见她难过罢了。

莫非，你好象不高兴似的。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有点自私。屈原说完又觉得有些过分了，两个人在黑暗里站着，过了一会儿屈原扑哧笑了，易曲问她笑什么，她笑着说笑你。屈原抓住他的手，这样你还难过吗？我的蛐蛐儿。

你为什么一直都叫我蛐蛐儿，难听死了。

你自己不是喜欢我这么叫你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你说的你自己喜欢我就必须也得喜欢。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就是蛐蛐儿。

莫非，你告诉爸爸了吗？

没有。

那是我告诉还是你告诉，我觉得你告诉比较好一些。

知道了，过段时间再说吧，现在和我去小路那里拿东西吧。

两个人并肩走着，屈原说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就特别想和你一起这么走着，可那时候你老是走得特别快，我老是在你后面拽着你的衣角。

我喜欢北京的晚上，像现在这样和你一起散步，多好啊，小时侯我看见很多人都慢慢地走，我想为什么要慢慢的走呢，又累又流汗，现在我就想一直这样走下去。你知道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什么吗？

屈原伸手摸他的头，她有点够不着，他就弯着腰，她说对我来说，是这样，她抚摩着他的头，这样??看着你的眼睛。你呢？

最幸福的事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喜欢的地方做喜欢做的事。

像现在这样？

恩。

要求真低。

他叹了口气，也许我的要求真是很卑微，可就是这样的要求我也是等了十六年才等到的，所以不能离开我，知道吗？

我下午的时候想，可能我就是你的，绕了这么大个圈，结果还是你，真的是你。

马路上到处都是人，易曲想起早上不由得笑了，屈原问你是不是想起早上我们两个在大马路上哭？

易曲点点头，我们怎么能在大马路上哭呢？以后讲给儿孙听他们都要笑话我们的吧。

屈原扬起头，人淡如菊，你在说什么啊？

易曲笑着说，我怎么会起那么一个名字呢？我其实还是很坏呢，和小时侯一样。你是不是就是因为我坏才喜欢我的？

大概也是一个原因，你就像我的一个真正的亲人，有你在我就感到安全放心，我不论做什么都没关系，你就是我方向。

他感到是幸福的，她也是可爱的，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也许都是这么想，但在易曲心里是不一样的，他觉得自己一辈子就喜欢一个人而且必须是这个人，恰恰这个人也是这么想，这是多么不易的事。想想如果就他那天不是最后一个出来，她没有去会场，他们也许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了，她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他也不再寻找她，又或者她在他结婚之后出现，那时见面该又多糟糕！

这样想着，他就觉得分外的幸福了，生活陡然生出无穷的希望和快乐了。

４

人淡如菊：你怎么不在呢？我需要找个人说话，我真后悔没有留下你的电话，我觉得整个人就要胀大了，我遇见我的意外了，我真不能相信我在茫 茫人海中找到了她。我多希望你现在在线上，我想和你说说我见到她时的心情，我是多么快乐，我想大笑，我想亲吻她的小额头，我 想和你说说我们今天相遇的地方，想和你说说我看到她时候的庆幸，她把她这么多年的等待的事实和痛全都扔在我的面前，我多希望你和我说说碰到一个人时的感觉。我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如我这样赤裸裸的快乐，好象我的快乐是无耻的，却又是纯粹的，不带一点虚伪的，当一个很多年的心底的人出现在你的面前的时候，你能做的唯一的事情竟然是抱着她哭，看着她哭，她的细小的泪珠，弯弯的肩膀，她真的是无比的瘦弱，和我想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我的心里她永远是那个六岁的胖胖的小女孩。我根本没办法睡觉，我不知道我该想什么，还是要想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要想，只是这样静静的呆着，可我又想到了我的女朋友，我的快乐不是无耻的吗？你不知道我却想哭，我心里开心的要死，我真是这么想的，难道我的等待不是痛吗？我所有的童年的美好和少年的等待都给了那个在夕阳下拽着我袖子的胖胖的小女孩，我都不知道我什么该怎么爱她，我像玩游戏的孩子把我的一切都丢在她的面前，她也把一切狼狈和不漂亮扔到了我的面前，她是那么让我觉得痛到要流泪的人，她是让那么让我觉得心疼的人，我爱她好象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虽然这也许是不光彩的事情，可是一点都不能毁坏她在我心中的美好。

易曲永远不能忘记那个穿着黄衣服的胖胖小女孩蹲在地上抠着鞋上的窟窿，她不抬头，周围好象什么都没有，在那个黄昏的阳光将要逝去的美好的蓝天下，这个女孩专心地抠着她的脚，她的脚趾很干净，至少他当时这样想，像以后想到的一切美好的颜色一样的纯粹干净。他后来想到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就是这个时候，她蹲在地上抠着她的小脚的时候。他是那么喜欢她蹲着的那个动作。

一个高个子女人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和她说话，她抬起头伸出胖胖的手让她牵着站起来，她领走了她。他认得这个女人，她是学校里的音乐老师，没有结婚就生了孩子，他曾经在走廊上撞见她和另一个男的老师亲嘴。他想她的女儿一定是和她一样纤细的像雪一样的邪恶女人，永远带着淡淡的微笑，但莫非却是一点微笑都没有，也许有过，只是不是给予他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绕到了幼儿园的门口，门已经关了，只剩下看大门的。莫非一个人蹲在门里面，她的一只脚踩在铁门底部的横褴上，双手紧紧抓着铁丝网，另一只脚努力地向上，他看出来她是想像个子高的孩子一样全身附在铁门上，可是她努力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站在上面。她尴尬地想从铁门底下钻出来，看大门的说，小孩儿，你别乱动，你家大人不来你就得呆在里面，懂吗？

她显然被看大门的呵斥吓住了，没有干干脆脆的说知道了，而是两只手向后背着，一只脚去碰另一只脚，他觉得她要哭了，于是他走过去说，我来接她的。

看大门的缓缓地走出来，慢慢打开了门，你是她哥哥啊？

他没吱声，莫非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跟着他出来了，看大门的可能看他也是个孩子就没多问，大概也是想早早下班吧。

你不怕我吗？

你是楼底下踢球的哥哥。

你妈呢？

不知道，我妈说你淘气，不是好孩子。

那你还跟着我干吗？找你妈去！

我不想呆在那里面，黑老头好凶！这样！她说着比画着，屈曲觉得她很好笑。

他突然蹲下了，像个大人和对孩子一样，可他不能居高临下对着她说话，以后无论什么时刻他都不能忘记这种感觉，谦卑的平静的甚至有点讨好的，尤其是亲吻她的时候，他强烈地感到了这一点。

别拉我的袖子，把手给我，我带你去吃烤馒头片。

妈妈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让我吃。

你不告诉她不就行了，可好吃了，去不去。

去，她坚定地看着他，好象付出了很大的勇气似的。

他们两个并排地走在明朗的阳光下，其实是浅色的黄昏，像庄重的人在赴生命的约会，他想起这个就说那是我第一次请女孩子吃饭呢！

一毛钱两串，他们一人拿一串走回了大院。

音乐老师并没有感谢他把莫非送回了家，她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拽着莫非往家里走，莫非被拽得跌跌撞撞的，摇晃中她还不忘保护她的馒头片。他永远忘不了她手里拿着半个馒头片的狼狈神情，她倔强的眼神和有点愉快的胜利，她是他的小孩子。

后来音乐老师死了，她在一个蓝蓝的晴天里死的，他把她领到了家里。可惜他的自私的快乐没有持续多久，他的亲生父亲带走了他，也带走了关于小城的一切有颜色的愉快的回忆。他的爱和亦川和黄宁都是不同的，他是悠长的深沉的带点愉快的，亦川是毁灭的痛苦的剧烈的，只有黄宁是幸福的，他的爱因为太长的缘故而比其他的两个人更让人觉得痛，微微的。

他一早就站在小路家楼下，可屈原并没有出来，他来到公司屈原也没有来，看了看昨天的接待员名单才知道她不是专门的接待人员，他不知道怎的，不敢给她打电话，他怕他的快乐和小小的心思让她觉得不安。

见到了小晴，他马上拥抱了她，她笑着说你今天怎么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就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只不过说着玩，他却心里砰砰的，好象真的做了什么一样。

打开了电脑看见因为懂得在上面，他问你看见我写的了吗？

因为懂得：我昨天也很想和你说话，可是家里没有电脑，我现在在网吧呢！

人淡如菊：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因为懂得：我存在以前的手机里，来北京换号了，再说从来没给你打过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你还结婚吗？

人淡如菊：我正想着这事呢，我怕呢！

因为懂得：原来你是单相思，你和我说说吧，怎么会碰到呢？你说了我就和你说。

人淡如菊：你要和我说什么？你爸爸来找你了还是你那个小男朋友？

因为懂得：算了，我不想说，等过一段时间再和你说吧，你现在怎么办呢？你的女朋友会和你分手吗？

人淡如菊：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我真怕我们就是《蓝色生死恋》呢，因为有点太像了，我都不敢往前走了，因为只要望前走一步就离结局近一步，我怕那样的结局。

小晴走进来，要去开会了，你怎么还上网，和谁聊呢？说着凑前看，易曲一着急就把电源拔了，小晴瞟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了，和哪个情儿聊天呢？都不让我看了？易曲正要解释，小晴说好了，快去吧，大家都去了。

易曲一直在想着怎么和小晴说找到了屈原的事，开会的时候老是沉默着，直到会议结束了，董事长问他还有什么讲的，他才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句是，董事长说是什么呀是我问你有什么要说的，他说没有了。

出来的时候董事长问他是不是最近忙着结婚的事太累了，要是累的话可以暂时把工作让别人多做一点，他心里正想着这事，根本不能提结婚的事，董事长一说他就条件反射般坚硬地说我不结婚了。董事长愣了一下，你也结婚恐惧症吗？年轻人都这样，好好放松一下就好了，你们的事公司上下都知道了，你要现在说不结婚了，让小晴怎么在公司呆呀，年轻人别为了一时的冲动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他脱口而出我现在要是结婚才要后悔一辈子，说罢他又觉得气馁，我瞎说的，最近压力太大了，您放心，我没事。

屈原看见ＱＱ里的那个小雪人的头像，她又看了看他昨天的留言，她笑了一下，突然到意识这一切不是太巧了，她一点也不觉得是幸福，她一碰到他就会抢了另一个女人的幸福，而这个女人必定和冉冉是一样的，他们的爱永远是世俗的，却是深的不可消失的。本来她认为自己会很镇定，可不是的，一回到有他的世界里，她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孩子，她手忙脚乱，心揪得很厉害。

她愣了一会儿，服务员过来提醒她要续钱了，她站起来走出网吧。迎面却看见他走过来，他看见她松了一口气，怎么不开手机？我今天要见客户，这是钥匙，我要回来的早就去小路家接你，如果晚了的话你就在她家睡吧。她只管呆呆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易曲吓了一跳，怎么了？她哇地哭了出来，易曲说你刚才去哪里了？她却一句话也不说，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了，他拉着她坐下，她也只是哭。

莫非，你到底是为什么？

屈原说哥哥，以后不要叫我莫非，那是我小时侯的名字，不要叫了，我不想去你那里。

那也不用哭得这么厉害呀，我以为我说要晚回来你哭呢，他想了一下，你是怕小晴说什么吧，不会的，我还没有跟她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不过只要我说，她是不会有意见的。

你说实话，你不和她说是因为你想和她分手，是不是？

易曲沉默了半天，点了一支烟，后来他终于说不是的。

屈原说我是因为懂得。

易曲抬头看着她，像是不相信似的，他流下了眼泪，屈原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她的心深深地灼伤了，好象他们只能相对着哭泣似的，她体会到他的脆弱，她抓着他的手，即使在哭泣的时候她也不能掩饰她的无助，他们之间是不需要的。

易曲哭着说你就相信我，相信我，像小时侯一样相信我，把一切都交给我处理，好不好？只要相信我就好。

屈原伸手去摸他的脸，这张好看的脸，这张只属于自己的脸，他和别的人不一样，他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从六岁的时候，从他把她从幼儿园接出来的那个黄昏他就是她的 ，他的手，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认出的手，屈原轻轻的说，你怎么才来怎么才来啊，为什么总是在我难过的时候总是在我要哭得稀里糊涂的时候来，为什么总是我要放手的时候来，每当我绝望的时候你就来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小孩子了，你都知道了。

正因为我都知道了，我才那么地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去找你，为什么让你做了那么多伤害你自己的事情，我让你等了那么多年，你一定绝望了，你是我的小孩子呀，我怎么能扔下你呢？你是我生命里的一颗小星星，我怎么能不爱你呢？你只要相信我，相信我就好。我们等了那么多年，等得心都痛了，怎么能放弃呢？怎么能因为在等待中的其他的陪过你的人而放弃呢？我又怎么能怪你呢？我还不是一样交了女朋友，我是多么不应该啊，你一定觉得自己就是该这么不幸的，不是这样的，莫非，不是这样的，只要蛐蛐儿在，你就要安心，别的什么都不做，只要相信我，相信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