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因为懂得：他们今天去照结婚照。

人淡如菊：你放弃了吗？

因为懂得：我难道对全世界的人说，我爱我爸爸，我爸爸也爱我。

人淡如菊：我可能也要结婚。

因为懂得：不要结婚，你都不想去找你爱的人吗？

人淡如菊：我查过，我们以前住的地方早就没了，爸爸的单位也倒闭了，找不到他。

因为懂得：我找了个男朋友。

人淡如菊：你不要玩了，你和你爸爸离开中国，或者到南方来，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因为懂得：你不如叫“所以懂得”，你不要结婚，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哪里也不能去，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人淡如菊：不一样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你只是个单纯的孩子，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

人淡如菊：你病了吗？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你。

因为懂得：我病了很久，好了就秋天了，夏天我几乎没怎么过呢，漂亮衣服都没穿。

人淡如菊：你怎么病了？

因为懂得：陪他们去照结婚照的时候晕倒了，一直也不好。

人淡如菊：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吧？

因为懂得：没有，她去日本了。

人淡如菊：她放弃了？

因为懂得：不是，她说等我好了，完全好了。

人淡如菊：可你是不能完全好的。

因为懂得：她大概还不相信吧。

天气热烘烘的朝人的身上扑，他们已经换了九套衣服了，再换一套就十全十美了，我终于快坚持到了，屈原想。他们亲热的依偎着，冉冉的眼睛里笑得都飘出花来了，她肯定在看着我汗流浃背地替他们选衣服，拿鞋子，她战胜我了，妈妈，她战胜我了。屈原感到一阵眩晕，好象妈妈站在窗口忧伤的望着她，这么多年，她总是这么忧伤地望着她，她往前倾，想要和妈妈说出朝思暮想的话，她伸出手大叫了一声“妈妈”。

她这一病，竟然病了一个夏天，她瘦了那么多。她静静的看着天花板，看着亦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的。

我老了，你还年轻，你懂不懂？

冉冉呢？

去日本学习了，过段时间回来。

我们出去散步吧，给我化妆吧，你很久没有给我化过妆了。

亦川拿出化妆盒，一点一点的上粉，芙蓉如面柳如眉，他怕弄破了似的，屈原看着他落下泪来。

秋天真的来了，大片大片的叶子堆在地上，草坪都发黄了，屈原依着亦川，我们就过这个秋天好不好，过完秋天你们就结婚。

莫非，我的小莫非，我们怎么办呢？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荒废了你的青春，我却什么都不能给。

你给了我一个好名字呀，爸爸。

因为懂得：我想要离开，仔细体会，我竟然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能和我结婚，可他能和另一个比我只大几岁的女人结婚。

人淡如菊：那么就不结婚。

因为懂得：他不是不结婚，只是不和我结婚。

人淡如菊：那么只好相信是因为爱你。

因为懂得：因为爱我而放弃我？

人淡如菊：如果你要死亡，就一定不愿意自己最爱的人看见自己最丑陋的时候。

因为懂得：可我是一直看到他老的时候的呀，就算不能结婚，他和别人结婚，我也是他的女儿，我还得看着。

人淡如菊：或许以女儿的角度看，一切都不一样吧。

因为懂得：我打算等他们秋天一过就离开。

人淡如菊：你真的让人觉得心疼，你看过《紫野花》吗？

因为懂得：看过，很长时间都很难过。

人淡如菊：是不是觉得懂她胜过懂得自己？

因为懂得：所以男人是没办法懂得的，我和她一样，生了爱情这种病。

人淡如菊：打算去哪里？

因为懂得：他在请假，我也不知道，回来我就要做一个好女儿了。

那样蓝爽的天空，直直的阳光穿透了衣服，所有有颜色有味道的东西都在空气里浮动，好象在一个阳光的泡泡里，一切都是温暖美好的，但屈原还是感到了冷。她裹着一件咖啡色的外套，静静地靠在亦川的肩上，如果静静地看一个人，总会有不同的感受，或者觉得幸福，或者害怕失去，屈原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情，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亡了似的眷恋眼前这个人，她的爱恋是这样让人觉得没有希望，连阳光都是灰的了。

他不老，挺挺的鼻子，尽管脸上有了纹路，头发里掺了白发，他依然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谁也不知道我们是父女，都以为我们是情侣呢，刚才导游小姐还是说你们这么恩爱，真让人羡慕，其实我才羡慕人家呢，屈原说。

可能以为是大款带着小蜜呢。

哪有这么穷的大款啊。

屈原，你今天喝药了吗？

不用喝药。

听话，你的身体很虚弱，你要旅游我也陪你出来了，你不要任性，我们都说好了。

你就是我的药，只要你在我就是好的，永远是最好的。

亦川皱了皱眉，心里却是欢喜的，可又是辛酸的，好象淡淡的儿女情长拉扯着人不会呼吸，只想安安静静的守在屈原的身边，他想着想着，就觉得非哭不可，为什么我们总是要抓住对方，要问个清楚，其实我们都只能让对方飞，我们都想知道，可我们爱得再怎么深我们都得分开，我有时候想我不是爱你，我只是不能忍住想念你，可我总是明白的，我们是因为相爱而不得不分开。

屈原静静地靠着，你爱我，是吗？你从来没说过，你和我说一次好吗？

他的头痛苦的向后仰，是，我爱你，我没有一刻停止过爱你。

过了很久，他看看她，她不说一句话，大概真的没有说什么的必要了吧。

到了草原，其实秋天的草原是没什么可以让人神往的了，人们吃过午饭都到马场去了。

马场不大，有二三十匹马，远远地看见几个白色的蒙古包，旁边是一个很大的湖，湖水很干净，像银蓝色的宝石，湖上漂着几只渔船。

很多人都没骑过马，老是听到尖叫，屈原拉着亦川的手说，我的愿望就是像情人一样的拉着你的手在湖边散步，现在也算实现了吧。

我们也去骑马吧。

我们骑一匹吧。

好。

可是管马的人说只能一个人骑一匹，亦川遗憾的说，那就一人一匹，我在后面跟着你。

屈原从来没骑过马，她一个人沿着小路，草都快枯了，牵马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围着一条灰色头巾，也不说话，拉着马一直朝前走。

阿姨你放开马，我想自己骑，你告诉我要怎么骑。

你用劲抓住缰绳，脚蹬着蹬子就没事了。

屈原拍拍马屁股，可怎么也不走，她爬在马身上，轻轻的说，马儿，你跑吧，带着我跑吧。马当真跑了起来，屈原没防着，身子一挣，抓着缰绳勒着，好象随时都要从马背上跳下来，她只看到马，连草的颜色也看不到，一直跑，跑到场外的小河边，马停了下来。

她远远地看着这些人，她不认识的人，她感到安全，亦川的马跑不动，总是慢慢的走，他想往屈原的方向来，屈原想，也许真的是命运，不论我们怎么努力都不会在一起的，或许只能离开人群远远的看着，只能离开。

不时地有人对着她吹口哨，以前有人吹她总是要骂回去，现在她没力气了。

离开马场，大家都叫着饿了，导游笑着说，回去就开饭，不过大家少吃点，留着点肚子，晚上有烤全羊呢。屈原最后一个上车，她一上车嚷饿的男生全都安静下来，一个个很绅士的把道让开了。

你知道你多吸引眼睛吗？很多人看着你骑马，你多漂亮啊。

你不喜欢我漂亮吗？

我也看着，我心里真高兴，你竟然是我的，旁边的人一定都想不到，这样漂亮的你是我的。

你并不要我。

我没权力，我不能这么亵渎了你。

吃了晚饭屈原就回房睡了，导游来敲门，屈小姐，一起来跳舞看节目吧，你先生已经和他们过去了。

屈原揉揉头，要跳舞吗？我好象吃得不对劲，你帮我找点药吧。

必备的药都在床头柜里，你看着说明吃一点，我不能给你药。

好吧，我喝点水就过去，外面冷不冷。

挺凉的，你多穿件衣服吧。

屈原看看里面的药，都是些消炎的，也就没动，喝了点水，披了一件短风衣出去了。

很多人围在一个圆形的水泥场地，有两个穿着蒙古族衣服的小姑娘在跳舞，亦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屈原走过去，你怎么不叫我。

我看你睡得香，反正每天都有。

呆会要跳舞吗？

可能要跳，好象还要放烟花。

正说着，表演上刀山下火海的演员出来了，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穿得很少，光着一双大脚。

他很麻利地爬上插着刀的竿子，在上面做着各种危险的动作，这个以前看过，屈原说。

接着有人拿上六块烧红的铁板，他光着脚在上面跑来跑去，还用力搓，好多人围过去看，屈原也跑了过去。

过了一会，她说我想去看看他的脚，于是当真跑去看。然后飞快地跑回来对亦川说，我看了，他真的脱了鞋让我看，我还摸了摸，好硬，说是练了九年了。

真是个孩子。

突然很多人放起烟花，鞭炮声从四周传过来，屈原看着天空，觉得很难过，想起小时候小朋友都爸爸抱着看烟花，自己却只有妈妈。亦川走过来，抱住了她，发现她哭了，他究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知道她是那样的难过，需要一丝的温暖，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一丝温暖吧。

第二天一早，有人来找屈原。屈原歪着脑袋看了看，你是昨天上刀山的那个？

我采了一把花给你。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和他们说最漂亮的那个小姐住在哪间房，这里客人不多，所以也很容易找。

你找我做什么？白天不用表演吗？

还有一个师兄替我，我想带你去爬山，你敢去吗？

就我们两？

我算是免费导游，昨天夜里下雨了，今天你们不是都休息吗？

还是去钓鱼吧。

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怕我吃了你？你们城里人就是想的多，老不相信人。

好，去就去，你在门口等我，我要交代一下。屈原在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爸爸，我去爬山了，你散步回来不用找我了。”虽然有手机，可屈原还是喜欢写字条，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就经常在床头门上贴着粉红色的便签，画着小娃娃。

屈原穿了一件浅粉色的短外套，灰色运动休闲裤，一边往出走一边扎头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都没有问过你呢！”

我的名字不好，武大志。

武大郎？谁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算命先生起的，你笑起来真好看。

谢谢，已经好久没有人夸过我好看了。

你是这些人里最漂亮的，不骗你，所以你跟我说话我就很开心，我师兄很羡慕我可以和你说话。

算了，不要说了，去爬哪座山？

南边的那座，那山草少，而且也不滑，没蛇。

还有山没蛇的？

因为草少石头多，站在上面正好看北边的那座，还有野果子。

你来这里几年了？

四个月。

那你从小学这个，上过学吗？

认识几个，不会写，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我真羡慕你，真的。

他抿抿嘴笑了，我们这一天到晚脏兮兮的有什么的，昨天和你一起的是你爸爸吗？

是。

你和你爸爸真好，我爸就老打我，他们都说爸爸和闺女亲。

你多大了，大志？

５

人淡如菊：我恋爱了。

因为懂得：那我惨了。

人淡如菊：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懂得：你要是也恋爱了，头脑一定像我一样的不理智，怎么帮我呢？

人淡如菊：我可能爱的不是她。

因为懂得：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欺骗吗？你是太寂寞了吧。

人淡如菊：不是。你看过《蓝色生死恋》吧，我大概和男主人公一样，仅仅爱上了一个代替品。

因为懂得：你说你爱上你妹妹？那是电视，你那时候才多大？只不过是兄妹的感情罢了。

人淡如菊：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她一个人蹲在地上抠她的鞋我就爱上了她，我觉得她的心里充满了痛苦，不可拯救的痛苦，我痛苦也是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难过，那么的单纯无助。

因为懂得：我有一点懂得，你找不到她吗？

人淡如菊：我不敢，她也许都把我忘了，也许会笑我吧。

因为懂得：你怎么总举不好的例子，那里面的妹妹最后死了啊。

人淡如菊：这样的感情本来就是悲剧啊。

因为懂得：要放假了，我该回去还是呆在学校呢？

人淡如菊：要不来我这边玩吧！

因为懂得：你就没有更好的建议吗？

人淡如菊：还是回去吧，你这学期在学校里住着，难道就有用了吗？

屈原提着箱子，夏天竟然泛出秋的味道来，有几片早落的叶子，被风一吹，像是两只绣花鞋，轻轻地往前移，有几个骑车的小孩从她身边经过，吹着口哨，屈原回头骂，滚，小屁孩。却看见屈亦川站在马路对面，她站在那里等着他，他穿着米黄冰丝Ｔ恤，白色裤子，他一点都不老，永远那么鲜明漂亮。他挥挥手让她站到树荫那里，屈原看见他焦急的看着红绿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这灯半天都不变。突然手机响了，他说，你到树底下站着，这灯也不知道怎么了，交管在这里不让穿马路，她远远的看着他，突然浮起一股悲哀，隔着嘈杂的人群，这么多的车，刺眼的绿灯，他近不了她的身，他们之间永远隔着这么多的东西。

终于等到了红灯，他飞快的穿了过来，我去学校接你，宿舍的人说你走了。

他接过箱子，学校里还好吗？认识新朋友了吗？

没有，我回家来你方便吗？

什么话，那是你的家啊。他顿了顿，你已经好了吧。

或许吧，我试着好好的。

晚上我们去“天外天”。

我不想去，我想吃饺子，我们去买东西做饺子吃。

好吧，把你送回家我去买。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请了假，过两天带你去坝上草原玩几天。

他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慈父了，他不要我了，屈原这样想着，不知道怎么就落下泪来。

他一句话也不说，任屈原哭着，过了一会说，不要这样。

你不要对我这样啊，你干脆叫我离开，对我这样好，我会越来越难过的，屈原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她哭得很大声，头埋进头发里。

他伸手揽着她，别哭，别哭，慢慢就好了，你会忘记的，你还小，会有健康美好的爱的。

爸爸，哦，爸爸，你是我心里的树，没有了你我不知道怎么活，你却可以怎么轻松把我抛开了，屈原这样想着，哭得越发止不住了，路上不断有行人回头看。

屈亦川感到这样的交流是困难的，他怎么能让她明白，你是我心里的小绿蜻蜓啊，我怎么能让你过得不好呢，可因为我你才过得不好。

干脆放弃了交流，屈亦川让屈原先睡一会，他换了衣服出去了。

屈原大概是哭得累了，一会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看见了妈妈站在阳台上，她问妈妈，你怎么走了，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妈妈苦笑着，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呢，为什么相信男人，为什么要这样的爱呢？妈妈我没办法啊，我这样的爱他啊，我也知道我不对，可是我忍不住，妈妈我难受啊。她靠在妈妈怀了，把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她哭得如此剧烈，哭着哭着，就醒来了。

她睁眼看看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亦川肯定是经常打扫的，一点尘土味都没有，还是淡淡的柠檬香，窗明几净，写字台上放着一块手表。她起身去浴室洗了洗脸，眼睛红红的，梦里哭泣总是最彻底的。

门铃响了，屈原不耐烦地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自己开门，总是让我出来。

是蒋冉冉。

你回来了，你爸爸呢？

爸爸买菜去了，你先进来吧，晚上我们吃饺子，你会做吧？

会，你今天是诚心诚意留我吃饭吗？

恩，以后你就是我最喜欢的爸爸的女朋友，我真心诚意接受你了。

蒋冉冉不敢相信地看着屈原，她确定她的眼里是真的，她微笑地抱了屈原一下，屈原在她怀里轻轻的抽搐了一下，她突然觉得这个小女孩让人心疼得很，她拍拍她，却感到她是多么无力，也许，真的是我夺走了她的仅有的幸福？

屈亦川一回来就两样了，生疏又弥漫开来，看得出屈原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冉冉也小心翼翼的，表面看来，倒也安详。

屈原低着头擀饺子皮，长长的头发泻下来，她的手很灵巧，擀得很快，他和冉冉两个人都赶不过她，这一幕触动了他心底温暖的回忆。以前就是这样的，她总是笑着说，看，看，你总是这么慢，我都擀完了，你才包了一半。他心里的温柔的回忆，不容动摇的回忆一点点的渗入了他的心，他的小绿蜻蜓。

电话响了，屈原把话筒放在肩上夹着，话筒上沾满了白面，不行，我不能去，爸爸的女朋友在呢，真的不行，改天吧。

什么事？

同学约我去跳舞呢。

年轻人就是这样的，吃完了饭我们也出去唱歌吧。

冉冉说，在家里一起看电视也挺好的。

接着电话川流不息的来，屈亦川皱皱眉，你把电话拔了好不好，吃一顿饭，这么多人打。

他们是我同学，我怎么能怎么不礼貌呢？

那他们就礼貌了吗？家里有客人，怎么没完没了的打？

不是一个人打的。

你还挺受欢迎的嘛。

难道爸爸不希望我受欢迎吗？

这时候楼底下有人喊屈原，冉冉突然说，亦川，你让屈原和同学玩去吧。亦川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掏出钱包，你大了，爸爸不该干涉你了，点点钱出去玩吧。

你以为就没人请我吗？不过花你的钱是应当的，拿来。

他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像一个红杏出墙的妻子在侮辱她的老公，他该生气的，不是吗？可他却感到了安慰，好象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他看着她上了一个男孩子的摩托车，远远的向她飞吻，他觉得要发疯。他不可抑制的吃醋了，虽然他自己并不承认。

屈原爬在那个男孩子的背上，晚风多么舒服，一点都不凉，可心怎么这么痛呢？我犯了罪，我不该爱我爸爸，妈妈，对不起，如果你活着，我一定不会这样的，不会这样的。车子开得很稳很慢，男孩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舞厅，屈原低着头往里走，那个男孩子叫住她，屈大小姐，把我的背弄湿了好象应该说对不起的。

屈原很窘，对不起，我??

我叫黄宁，国贸班的，进去吧，他们都等着你呢。

他们把整个场子都包了，屈原看见不少熟人，还有外系的，大概就是国贸的，她一进来就有人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无非就是说些她不够意思等了很久之类的，黄宁站在她身边。

其中一个说，怎么样，我们的护花使者不错吧，他可是国贸第一大帅哥，去接你这美女，多合适。

屈原摇摇头，别瞎说了，让人家女朋友听见该生气。

生什么气，他可是单身贵族呢，还是个玩赛车的，怎么样，你刚才坐他的车刺激吧。

屈原显然意识到他分明听见了她在哭，他是专门开得慢，她有些生气，为什么满世界的人都心疼他，而她爸爸不懂得心疼呢。

音乐激烈地冲撞着神经，屈原整个人恨不得化在此地，她真正像个失恋的怨妇，JUST ME ，一切都旋转了，她的身体旋转着。

颓废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换了缓和的音乐 ，大家喝醉了酒都一对一对立在舞池里，屈原呆了，她原来是这样的形单只影。

除了想你除了爱你

我什么什么都愿意

翻开日记打开心情

我真的真的想放弃

你始终没有爱过你在敷衍我

一次一次忽略我的感受

我真的感到力不从心 无力继续

这感情不值得我犹豫不值得考虑不值得爱过你

这种回忆不值得我提起不值得想起不值得哭泣

这段感情早就应该放弃早就不该让我浪费时间找奇迹

这样的你不值得我恨你不值得我为你而坏了心情

我决定不为你而坏了心情 放弃爱你（决定放弃爱你）

黄宁走到她身后，这首歌是不是很伤感？

我以前都没听过，谁的？

一个不出名的乐队，我偶尔听到的，就放进来了，很多人不喜欢，所以很少有机会放。

这么慢的歌，来跳舞的当然不听了，你在这里打工？

工作很轻松，我也喜欢。

又工作又上学不是很辛苦。

读书对我来说很容易，我并不喜欢，要是不读的话就会少很多收入，就没有钱买好车。

收入？你为谁读书，不喜欢干脆不要读，又费时又伤身。

如果我每学期寄回的成绩单让爸爸满意的话，我就能买一辆新跑车，单单我自己做事只够买车钱。

钱？屈原想起钱，她把钱包扔到台上，大声喊今天我请大家喝，喝多少都算我的。众人叫了一声好，都跑去拿酒。

黄宁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屈原跟着他走出来，黄宁说，你觉得凉吗？

屈原摇摇头。

傻丫头，夜凉如水也不知道，还说不凉，都哭傻了吧。一出来的时候，看也不看我是谁，连认识都不认识就跟着我走，哭得那么伤心，你到底难过什么呢？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像一滴水一样缓缓地滴下来，屈原抱住他哇的一声哭了，我爸爸不要我了。

４

房间里有窒息一样的安静，屈亦川觉得每时每刻都有僵持的压抑，每当离开了屈原他就心里充满了犯罪感，他找出千万个理由证明自己应该和她分开，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理所当然，他们相爱，而且应当继续爱下去，知道死亡。

现在屈原不在这里了，他又想到她的千般好处来，他根本分辨不出来，他究竟是爱着这个小精灵一样的女子还是仅仅因为她是她的女儿，她只是一个单纯的让人产生幻觉的影子。

那年她死了，她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也许有想过我吧？可恨的是我不在家，我在一个妓女的床上。她一定向我的窗口看了很久，如果我在的话，我有没有勇气直视她的眼睛，可能我是让她不安全的人，在她死后，她一定想，原来我的爱连一个女人都不如，我没勇气一起死亡。

屈曲牵着屈原回来了，屈亦川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她激烈地跳起来，眼神里不是仇恨而是轻蔑，她一点不掩饰她对他的轻蔑。她的头发乱乱的，还穿着小睡裙，头上别着一只塑料的绿蜻蜓，紧紧地抓着屈曲的手。屈亦川蹲下来，你饿了吧？

她还是跟着他去了小饭馆，一直抓着屈曲的衣角。进了饭馆，亦川把他们两个领到了靠窗户的位置，你想吃什么？

饺子。

他很想问问屈原昨天晚上她妈妈和她说过什么，哪怕提一提他也好，可他在她面前竟然胆怯了，他不知道多她决不像一么恶毒的话会从她的眼神中流泻出来，或者她说出让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话来。他只点着一支烟，屈曲也不说话，屈原看着他，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突然他感到了疼，是烟燃到了手指，屈原说，妈妈说让屈曲的爸爸当你的爸爸。

这个我知道。

还有别的吗？

没有，只有这一句。

吃饭吧。

他还想问，可是屈原吃得狼吞虎咽的，根本不理他。以后的生活真是充满了恐惧，屈原从不理他，偶尔一次和他说了话，那就是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藏着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馒头里面放着一根针，肉丸子里有块三角形的小铁，外套的后背的针脚被很小心地拆了，一用劲就开了，露出里面鲜红的背心。

她不像一般没有妈妈的孩子伤感悲戚，她坚定的认为妈妈是因为屈亦川不要她了才跳的楼，尽管屈曲和她说了很多次，她都不相信。

后来屈曲的父母找到了他，屈曲就跟着他们去了美国，过了几年听说他出车祸死了。

屈曲走的时候，屈原很伤心，她每天都很听话，屈亦川偶尔叫叫她，她就像一只惊伤的鸟猛的抬起头，眼里满满的一壳泪，承载不下似的。

蛐蛐儿不是你的儿子吗？他怎么跟那个黑脸叔叔走了？

跟你说过了呀，我不是他亲爸爸，就好象不是你的亲爸爸一样，那个黑脸叔叔才是他爸爸，

那他妈妈也是因为你不要她跳楼的吗？

他是我捡得，在火车站捡的，你听清楚了吗？他妈妈还活着，没死。屈亦川几乎要发疯了，她每天都要把这个问题问上十几遍，她坚定的认为屈曲的妈妈和她的妈妈都是因为他的抛弃而死的。

不知道屈曲走的时候和她许了什么诺言，每次他生气的时候，她总是忍着，他到后来总是不忍，就问你为什么不闹呢？

蛐蛐儿让我让着你呢，等他回来我就不和你呆在一起了。

她每天都憧憬着等待着，看见天上的飞机就一直望着，好象望到极深的蓝天里去，整个人都进到那美丽的蓝色里。这种等待在她的青春岁月里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她的专注，她的守侯的神情，干净的眼神，好象总是很简单，好象又总是难以捉摸。

屈曲死了，他们离开那个地方。屈亦川把莫非改成了屈原，她不想改名字，屈亦川说你还想让人家说你没爸爸吗？到了学校注册的时候，老师问你叫什么名字，她居然摇了摇头，很为难地说我不知道。

她尤其讨厌他居然把她的名字改成了屈原，他说你不是觉得你很冤枉吗？叫屈原最合适了，难得有这么合适的姓，要是我姓窦的话你就叫窦娥。

她还小的时候他的朋友给他介绍过对象，是个中学的老师，长得很漂亮，对屈原很好，几乎就要结婚了。

有一天，他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和屈原坐在沙发上。

你妈妈漂亮吗？她和你爸爸很好吧。

屈原看了一眼，低头做作业。

怪不得你妈妈都舍得丢下你，真是呆。

亦川脸拉得像个拖把，进去把屈原拉出来了。

以后那个女人就再也没来过。

岁月突然拉得很长很长，那时她还只有那么高，那是父女之间的黄金时间，一切都是那么和谐，淡淡的小金菊花在风里摇啊摇，每年的风筝都是一样的。直到她高中毕业的那一刻，周围拥簇着给她搬东西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她长大了，她和当年的她一样漂亮夺目，她不再属于他一个人了，以后会有很多男人头破血流地保护她。

３

因为懂得：我回到学校住了。

人淡如菊：你不愿告诉我一些真的事情吗？

因为懂得：我并没有说谎。

人淡如菊：没有女儿会爱上自己的父亲。

因为懂得：怎么没有？张爱玲有一篇小说就是一个女孩子爱上了她的父亲。

人淡如菊：结局呢？

因为懂得：他父亲爱上了一个和她长得相象的女孩子，她走了。

人淡如菊：这是任何一个这样的人的结局，你要往下走，你也一样的。

因为懂得：可我没有母亲，没有他们要面对的烦恼。

人淡如菊：那你现在在烦恼什么呢？难道是烦恼他不爱你么？那样就更可怜了。

因为懂得：张爱玲是残酷的，我大约就是她小说里的生命，总要受她的主宰。

人淡如菊：连网名都是，因为懂得不是张爱玲给胡兰成写的吗？这样的话，你要是遇到所以慈悲，你的命运不是一样糟糕。你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都不是好的征兆。

因为懂得：你也太迷信了吧，我相信我不会和她小说里一样的命运。

人淡如菊：这是乱伦的爱，你不知道吗？

因为懂得：我是她的养女，所以不是乱伦，你在套我话啊？

人淡如菊：我不是要问，你既然说了那么多，以后也会告诉我的，如果是这样倒是很正常，这样的事情很多，没人有这样的勇气，在中国，不行。

因为懂得：他那天也这么说，在中国，不行。

人淡如菊：你以前恋爱过吗？他从小把你带大？

因为懂得：没有。我六岁的时候妈妈跳楼死了，哥哥把我带过来，我就住在他家了，后来哥哥走了，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经过了很困难的两年，我就爱上他了。

因为懂得：你怎么不说话？

人淡如菊：我想起以前的一个妹妹，现在应该很漂亮了，和你一样大，她妈妈也是跳楼死的。你哥哥呢？

因为懂得：他死了。

死亡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屈原的妈妈在那个清晨也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屈原晚上刚刚给“爸爸”打过电话，她以前总是给“爸爸”打电话，虽然他每次都不说话，但屈原还是觉得他什么都听到了。这是上次幼儿园之后，屈原问妈妈天堂的号码是多少，妈妈说你要给谁打电话，屈原说上次老师说爸爸在天堂里，我想给他打电话。妈妈说拿起那个话筒对着说就行了，但爸爸只能听不能说。但这也给小屈原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快乐，每个礼拜她都给“爸爸”打电话。

那天妈妈从屈曲家回来，屈原就问她，屈曲的爸爸是不是我的爸爸。

不是，你爸爸不是在天堂里吗？你不是每周都给他打电话吗？

那他为什么抱你？

乖，要是让他做你的爸爸你高不高兴？

他不是我的爸爸，为什么做我的爸爸？

因为他喜欢你呀。

小海的爷爷也喜欢我。

怪不得你们老师说你是个妖精，你到底跟了谁了？

跟了你呗，李奶奶说你就是个妖精，是个狐狸精。

她的脸唰地白了，她看着她的孩子，分明是那样单纯，她还不懂事，是的，不懂事，可是她已经能这样的伤人心了。

自从屈原知道屈亦川不是她的爸爸，她便时时窥探着，不知道在哪个小小的角落看着她的妈妈，这让她妈妈很沮丧，也有些害怕。不知道她小小的心里在想什么，她不知道妈妈和屈亦川在做什么，但她讨厌他们在一起，她和屈曲一起计划着耍弄他们。

屈亦川每个周末都带着屈曲过来吃饭，屈原就在屈亦川的碗里放大把大把的盐，屈曲在屈原妈妈的屁股上贴着“我是乌龟”的字条，这些都是孩子们上学时候学到的小把戏，并不能止住屈亦川的脚步，他还是小呵呵的掏出大白兔来。

后来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漂亮的姐姐，她带了两个女的，进来拽住妈妈的头发，屈原哭着要去找屈曲，被那个姐姐一把抓住推到墙角，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要脸，谁让你勾引屈亦川的？

我也是单身，他也是单身，没有谁勾引谁的话，我们明天结婚你管得着吗？

骚货，听说这个小不点也是来路不正的，我看看你还嘴硬，我打死你，打死你。

屈原朝着阳台喊，蛐蛐儿，你快来啊，有人打我，快来啊。

小Ｘ崽子，你倒嘴巴挺快的嘛，我叫你嘴快，我叫你嘴快！她狠很的抽着，屈原没几下就没了声音。

屈原妈妈抱着屈原，你们太过分了，大人的事情，你凭什么打我的孩子？有本事你叫他跟你好去，他要答应了，我一刻也不拦着。

是呀，我没本事，你有，你教教我呀，这么大岁数了，哪来的骚劲，本来我们好好的，认识了你还没一个月就不要我了，我软的硬的都用了，也不知道大嫂你用的什么功夫？你的脸真白呀，身上一定也很白吧，他一定很喜欢吧。

你赶快走，不然我要报警了。

你报吧，警察局长是我叔叔，你们给我把她的衣服扒下来，我看看她有多水灵。

几分钟之后，她就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了，母夜叉冷笑着蹲下来，两只手在她的乳房上抓，他就是爱你这个吧，突然她低下头叼住了她的乳头咬下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屈原看见妈妈的乳房泛出清黑的颜色来，她抱着妈妈哭了，妈妈你让蛐蛐儿的爸爸当我的爸爸吧，有了爸爸和蛐蛐儿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屈原那时候是真的感到了害怕，她拿着红药水涂在妈妈的乳房上，那触目的颜色，黑里泛出的更黑的血丝，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战战兢兢的歪在那里。

屈原和屈曲说了这件事，屈曲说其实一起过也挺有意思的，你妈妈也不是个坏女人。

我妈妈吓坏了，她不让说，你可得保密啊。

我和爸爸说，让你妈妈做我妈妈，这样以后就能一起去吃烤馒头干了。

屈亦川隐隐的知道了这件事就去找了那个女的，回来的时候气呼呼的，她简直就是个变态，她说现在对我没兴趣了。

那不是很好，以后不会来找麻烦了。

她说她喜欢上你了，要我离你远点，我骂她简直是疯子，她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啊，我本来就是既喜欢男的又喜欢女的，要不我们三个一起玩。你不知道她那笑，冷飕飕的，不是因为要报复我，是真的，这个变态。

后来她就经常来屈原的家，每次都带很多好吃的，柔声细语地对妈妈说话，还给屈原买裙子，妈妈骂着让她走，她就跪在门口，嘴里说着任何一个恋爱中的男人可能说的话。闹过几次，小区里的人都知道了，妈妈没办法，只好让她进门。她还总带着妈妈去逛街，满世界的人都躲着妈妈，因为她说妈妈是她的女朋友。

妈妈跪在地上求她，她也跪下来，屈原说你又不能当爸爸，我也不喜欢你。她给妈妈写很多信，妈妈看着就哭，可她还是看。屈亦川碰到过一次，他把她拖走了。

妈妈和屈亦川商量结婚的事，她知道了，当着屈亦川和妈妈的面，把手腕割破了。

后来她来了妈妈也不开门，她跪着哭妈妈也不开门，她就拿着一把水果刀把手腕割破了。

晚上妈妈和屈原说了很多话，屈原只记住一句，以后让屈曲的爸爸当你的爸爸。第二天妈妈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她给妈妈办了后事，然后在爬妈妈的棺材说了很多让人难过的话，她掏出她那把精致的水果刀在手腕上划了几下，这次她成功了。屈原永远记得那股鲜红的颜色，想妈妈乳房的那道浅浅的血丝，慢慢的凝在棺材的盖子上。

晚上屈曲把屈原领到了对面的那个阳台。

屈原，你快乐吗？

有时快乐，有时不，我让你经常操心吗？

我不能眼看着你的青春浪费在我身上，而我又这么难过。

我并不难过，也没有浪费，我的青春是你的。

屈原，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在中国，是不可能的，我也要想过正常的日子。

我们不要婚姻，我只跟着你，你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不要这样，明天你搬回学校住吧，同学朋友多人会变得开心一点。

我就要住在家里，我不在，谁给你做早餐，谁给你洗衣服呢？

我出去吃，衣服送到洗衣房去。

你不是要冉冉来做吧，我看她好象什么都不会。

就我一个人住，你放心了吧。

要是我不放心，你就不让我走吗？

你不要无理取闹，明天就回去，现在收拾东西。

２

十八层的楼很高吧，屈原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袍坐在窗台上，头发还湿着。这样的天气真是美好，天那么蓝，那么漂亮，还有风筝，放风筝的是一个小孩子，六七岁的个头，长得什么样？看不清。天永远是好的，干干净净的，为什么这么安静呢？礼拜天？不是，天气太早了，没有人像我一样醒来，屈原想。

夏天的早上才是真正的清晨，屈原看看熟睡的亦川，他的眼睛多么好看，她摸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有点干涩的嘴唇，就因为这，她就爱上他了么？或许还有点别的，或许吧。他睁看眼看看她，又睡去了，她披着睡衣出了卧室，倒了一杯水。

看起来离地面不是很远，那棵杨树高得出奇，好象伸手就能够到枝头，草长得那么好，软软的。风吹着的日子，总是舒服的，母亲也是从这样一个高高的阳台上看见这样美好的颜色，看到对面窗户里的人，还没有熄灭的路灯，养鸽子的竹笼子，还有厚厚的墨绿的草地，不知道她是像我这样享受着清晨的和风失足掉下去，还是她的勇气让她躺到那片干净茂密的草地里去。

屈原是记得她母亲的，那个娇小的卷头发的女人，屈原从她那里继承了让一个女人引以为傲的美貌，但她并不感激她。

上幼儿园的第一天，老师说，你们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很多小朋友都说喜欢爸爸，因为爸爸经常带着他们出去玩。

老师说，莫非，你喜欢你爸爸吗？对了，屈原以前的名字叫莫非。

屈原不说话，看着老师。

你不专心听老师说话，你在干什么？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屈原说，都不喜欢。

哦，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喜欢？

屈原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个长着大板牙的女老师真是三八，她就喜欢别人都痛着，即使是一个小孩，她也不能看着她穿着比自己家孩子漂亮的衣服蹲在一个小角落，她就是要从她的层层包裹中找出一点可以让她幸灾乐祸的东西，把这一点不幸晾在众人眼前，三八！

先说为什么不喜欢妈妈？

她一会开心，一会不开心，她太喜欢我。

你爸爸呢？你爸爸不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爸爸，我是妈妈生出来的。

我知道你是你妈妈生出来的，你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吗？

什么是离婚？

你这个狡猾的孩子，去，到后排站着去。

放学了，妈妈来了。三八对妈妈说，你们家孩子太不听话了，小小年纪就戏弄老师，你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她，我们可不是资本主义国家，老师是第一位的。妈妈笑着说，是，我回去教育她。老师刚走，妈妈就说，我有时间教育的话还花钱让你教育干什么，资本主义，资本主义你还当不上老师了，莫非，告诉妈妈，你怎么戏弄她的？

她问我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我说没见过爸爸，她就问我是不是离婚了，我问她什么叫离婚，她说我狡猾，就让我站到后排了。

以后她要是再让你站后排，你就和她说你这是体罚，是犯法的，知道吗？

她为什么说我狡猾，你不是说狐狸才狡猾吗？我是狐狸吗？

是，我的小狐狸。

那小狐狸的爸爸呢？

小狐狸没有爸爸，小狐狸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妈妈看见了你，就捡回来了。

别的孩子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他们刚才都说是妈妈生的，我以为我也是，我就说我是你生的。

妈妈蹲在屈原面前，莫非，你是妈妈生的，妈妈喜欢你，爱你，没有爸爸也一样快乐，是不是？

屈原咬咬手指头，可是爸爸可以带着我们出去玩。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咬手指，爸爸爸爸，你知道你爸爸是谁吗？你没有爸爸，知道吗？

知道了。

有一天傍晚，妈妈没有来接屈原，一个高个子哥哥站在门口看着屈原，她想从门底下钻出去，可是不行，看门的黑老头吆喝住她。他站在门口，屈原叫了两声哥哥，他笑着说你是想让我接你出去吗？屈原点点头，高个子就把她接出来了。

你不怕我吗？小孩儿？

你是院里踢球的哥哥，我认得你。

不知道。

我知道，你妈不是好人。

我妈是好人，我妈说你淘气，是个坏孩子。

那你还跟着我干吗？找你妈去。

我不想呆在里面，黑老头好凶。

别拉我的袖子，把手给我，我带你去吃烤馒头片。

他们两走到烤羊肉串的跟前，他掏出了一毛钱，我要两个馒头片。

那时候，天比现在还要蓝，一层一层的云在天边铺着，像天鹅的翅膀一样舒展着，落日懒懒地挂在那里，空气那么温暖，带着一点潮湿的气息，她看到高个子长长的睫毛。她无限热爱小巷里的平静的生活，以后只要走到北方的肮脏的带点潮湿的小巷，她总想起他们两个人站在夕阳下，在烤羊肉串的冒着烟的黑色的小箱子跟前站着，那样让人觉得安心，让人觉得幸福。

后来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玩游戏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说，你不怕我吗？小孩儿？屈原觉得那是一种温暖的呼唤，只要听见，就觉得心安。

妈妈在门口把她从高个子哥哥手中领过去，屈原看见他进了对面的楼里，他回头说，我就在最高的那层，可以看见你家的阳台。

过了一个多月，妈妈突然允许她和高个子哥哥玩了。

有一天中午，妈妈出去了，屈原一个人在和小兔子说话，听到楼下有人喊她，是高个子哥哥。屈原说，你上来吧，妈妈让我跟你玩呢。

他说，你别叫我高个子哥哥，一点也不好听。

那叫什么？你有名字吗？

傻瓜，每个人都有名字，你不是叫莫非吗？我叫屈曲。

蛐蛐儿？

不是，是乐曲的曲，我爸爸希望我长大后当个音乐家。

你过来看我的兔子，她一岁半了。

哪有那么老的兔子，兔子几个月就有这么大，他比划着说，你这只最多一个半月。

我说她一岁半就是一岁半，你有兔子吗？

我才不养这种女孩子养的东西呢？你看过我家的阳台吗？看，那边，我刚抓的一只鸟，毛可好看了。

两个人正看着，屈曲突然说，你看那个是不是你妈？

屈原看见屈曲的爸爸正搂着妈妈，低低地好象说什么，妈妈好象哭了。屈原想叫妈妈，可不知道怎么，她一声没吭，静静地走到里面。

屈曲说，他们在干坏事。

也许他是我爸爸呢？

那怎么你姓莫他姓屈呢？

我妈妈姓莫。

屈原的寂寞是从那一天真正开始的，一直到妈妈从那个小小的阳台上跳下去。她在一个凉爽的清晨，像一只单色的蝴蝶一样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屈原从楼顶看去，只有一双干净的白凉鞋。

远处的烟囱悠悠的冒着淡蓝色的烟，一阵风过去，就浅浅地散在天里了。这个城市，即使是洁白的清晨，也是这样的没有条理，除了天空，一切都是这样的脏，这样的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