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

从舞厅出来，屈原哭得累了，她想坐一会儿，这个繁华似锦城市让人觉得眩晕，夸张的颜色充斥着眼睛，不知道是她夸大了她对爸爸的爱还是夸大了她的等待，她有点分不清了。

小路在旁边打电话告诉了易曲，易曲还是找到了木子揍了他一顿，两个人来到屈原跟前，屈原整个人竟然是呆呆的看着他们，好象谁都不认识了。易曲叫了一声莫非，屈原看了他一眼哇地哭出来，跟着就吐起来。屈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小路吓得说易曲，你快叫她，她好象不认得人了。易曲此刻也顾不得木子，心疼地抱着屈原，屈原你说话啊，我是蛐蛐儿啊。可是任凭易曲怎么叫，她还是哭，根本就没有半点清醒的样子。易曲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万小牧，我恨不得宰了你。

两个人把屈原领回家，小路说要不叫黄宁过来，易曲说好。他此刻是完全没了主意，小路说去医院他又不肯，抱着屈原只是哭，也不让别人碰。

黄宁来了看见屈原这模样，易曲也是呆了，掐了人中屈原好象一点反映都没有，根本不知道疼。黄宁和小路说了半天易曲才同意送医院，医生说是气迷了，还好只是迷着，严重的能一下就看不见，让她把这股气消下去就好了。

木子在床边呆了两天，道歉的话说了一筐，屈原连一点好的意思也没有，大夫说她肯定不是因为这一件事，心里肯定是长期有事情，这次是一次爆发了，都在那堆着呢。

黄宁把易曲拉出来，我看还是叫你爸爸来吧。

易曲想了想，好吧。

黄宁说你没事吧，如果你爸爸来她醒了的话，那么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只要她好我怎么都行，我恨死木子了，我现在杀了他的心都有。

你别那么冲动，你没听医生说吗，她是长期的，只是万小牧刺到她心里了，只要她心里不痛快就总可能有这一天，你可不能再打万小牧了，这两天你都打了他六回了，再打他也成这样了。

我知道了，你快去打电话吧，我不知道怎么和爸爸说。

晚上亦川就到了，他们父子见面一句话都没有讲。快到医院的时候黄宁把易曲拉到一边说，要是她看见爸爸好了的话，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她不会和他走的，他也不能带她走的，如果我们谁都不能得到她，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黄宁沉重地点点头，他其实和易曲都料到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只是易曲不想承认罢了。

亦川推开门，木子站起来说她睡着了，听到这句话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都不敢看可是都必须要看，只有木子盼着屈原赶紧醒来。

护士进来说病人需要休息，家属留一个就行了，别的人都回去吧。

易曲说让我留下来吧。

黄宁把亦川领到了家里，亦川说要是明天她看见我还是醒不过来怎么办？

要是那样的话就要动手术了，你是希望她认出你来还是不认出你来。

亦川说我根本不知道，屈曲根本都不想和我说话，她醒来我也怕她不醒来我也怕。

你每次都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恨你这点，就是你的求全主义把她伤得那么透，她才二十一岁，你看看因为你她成了什么样子？我看见你这样我就想揍你，反正大家已经是都知道了，我了解你，你为什么让自己也让她这么难受呢？

如果我像你这么年轻，我也有资格这样说，可是我没理由。

你坐着吧，我出去了。

黄宁一个人来到医院，他想进去可是看看易曲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他忍住了。他靠在外面的长椅上，医院熟悉的味道让他想到了马路上血红的颜色

和她的眼泪，他遇到她的那个晴朗的晚上，还有梦飞船的《不值得》，她留下的字条，她闭着眼睛过马路的那天，还有他们结婚的教堂。所有的人好象经历了一场战争，他们在争夺屈原的过程中都受了伤，每个人都想保护屈原，可最后受伤最深的却是屈原。那种在心里的伤是看不见的，只有黄宁能够看到，可是他却不能拯救她的伤痛，他不是她的良医。

小路也在想，每个人爱的方式都不一样，易曲爱的方式是等待和保护，黄宁爱的方式是成全和付出，可他们每个人的爱都是那么的强烈，其实屈原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她是他们爱的人，所以她是最美的。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遇到了她并且爱上了她，她是多么幸运，可又是多么不幸。

那天的阳光是最通明的，当亦川满脸胡茬地站在病房中间的时候，屈原透过阳光看着他，她微笑着，然后缓缓地流下了眼泪，她说爸爸爸爸，她一直说，说了很多声，黄宁哭了，他把易曲拽出来了，小路和木子也跟着出来了。

她说爸爸，你瘦了，你怎么瘦成这样？

亦川一下塌下来，他看着屈原，他把脸埋在她的手心里，他的睫毛在她的手心里扑扑地颤抖着，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哭，可是他就是想哭。他强烈的思念着她，他把他和她都轻看了，他们都是不能改变的人。屈原的眼泪才真正知道了这些天她努力想要证明的只是她对易曲的感情在亦川之前，可是越想证明就越觉得虚弱，所以在对木子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就病了。

黄宁和易曲互相看着，终于黄宁说怎么办，易曲说我不知道，黄宁说要不你带她走吧，回美国去，她在这里要承受的实在太多了。

易曲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有些东西原来都知道也相信，可相信的没那么深刻，可是亲眼见到了，又觉得自己心里原来是不相信的，可是还是要相信得相信，当然也要相信自己。

１０

小路把屈原接到她家里，屈原说回家真好，有朋友也真好。

小路点点头，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啊，哎，说实话，我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好羡慕的？

是啊，按一般人的眼光，你是一无所有，没工作没钱，连大学都没念完，甚至连一个正常的家都没有，可是你有那么多的人爱着，还不是一般的爱着，你病的这两天，我看得真是??我都有点嫉妒你了。

傻瓜，欠的情债太多是要还的。

是啊，所以我觉得你既幸福又不幸，这样心里一定很难过。

我病了几天，你就变成哲学家了？

我只是有很多感慨而已。

小路，听我说，我这两天想了挺多的，你听我的话，去找他吧，黄宁是不会反对的，人才能活多少年啊，恋爱也不过短短的几年，你离不开他，这点我还是看得出的，去找他说吧，我会叫黄宁去和他说的。

凭什么我去找他啊，让他也难受几天，那么大的人也不哄哄我。

屈原走到窗前，小路，你看今天的天多好，许多让人哭泣的事情都是发生在这样美好的晴天的，你看那天多好啊，蓝得简直都不像天了 ，妈妈就是在这样好的一个晴天里跳下去的，你能想象死亡对于一个六岁的女孩的影响吗？

屈原，我觉得有些奇怪，你昨天早上??

小路，其实我早该告诉你，可我不敢，我怕你听了以后当我是个坏女人，爸爸说我是个妖精呢。我流产的那个孩子??是爸爸的，你笑我吧，一个不正常家庭里的孩子就容易中毒，我中了很深的毒。我妈妈死后，爸爸就把我领养过来，可我不喜欢他，我变着法儿玩，那时候的我真是个小妖精。不要那么看着我，我真的等了蛐蛐儿很多年，后来说他死了，爸爸带我离开了那里，还给我改了名字，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叫屈原，你听见蛐蛐儿喊我莫非了吧，我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因为很多年的相依为命，很多年的爱恨交织，因为妈妈的死我的恨很强烈，可也因为这恨太强烈后来产生的爱也比一般的爱来的强烈，我爱上了我爸爸。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可是一个人是不能够爱她的爸爸的，所以只能离开。

现在怎么办呢？易曲能接受吗？黄宁能接受吗？

他们两个都知道，而且易曲知道的更早，你忘了我和你说的吗，他是我从一开始就述说的那个人，世界真小啊，越想逃离的人越是不断地遇到故人。也许过了很多年我们的爱情没有变质，可是我们的生活变了，我们就更加不可能在一起了，就更加回不去了。

我看着你简直觉得有些离奇，我从来没想到过世界上有这么一种感情，奇怪的，不仅仅是单纯的爱情，是夹杂了超出一般的亲情，可是也真的是因为你太可爱的缘故吧。

我不可爱，是可怕。

我昨天看见你爸爸一个人在公园里坐着，好象我都没办法体会他的痛苦，深的周围都变了颜色似的。

当你对一个人没信心的时候比你对一种生活没信心更加可怕，虽然爱很辛苦，可是活着一日就要好好的爱。

看我们两都变成诗人了，你身体要是没事的话，我们去见木子吧，他这两天吓坏了，早上悄悄打电话问你呢。

你还见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去说广告的事情，那天在舞厅不是都吵成那样了吗？

你还是去找黄宁的爸爸，我找我爸爸去。

哪能这样呢？我都和他说好了，黄宁和他爸爸大概今天都会碰到的，到时候看他的态度吧。

都说我是个妖精，我看你才是个不折不叩的妖精呢，还是个蓝色妖姬。

到了工作室，只有黄宁和木子在，有一个小助理。

小路说你倒是挺会挑地方的，哪里有意思来哪。

黄宁说我反正是刚回来，爸爸也不派我什么工作，就让我四处转转，怎么你有意见，有意见和我爸爸说去啊！

屈原你可得站我这边，你不打他我可不依。

黄宁说屈原你跟我出来一下。

她在他面前几乎透明，她笑着流出眼泪，这样好的天该用多么灿烂的形容词来说呀，黄宁，这样的天气就像童话一样，怎么能在这么好的阳光里说失去的东西呢？她觉得他身上有深深的忧伤，他们彼此懂得的故事和感情，也有无法相拥的宿命。

他们根本没办法来向对方说，对方比自己还懂得自己，他们只能抓住这短暂的阳光，那让人觉得温暖的颜色，止住了的呼吸，全世界那么安静，对屈原来说命运是让她觉得和阳光一样无法放弃的东西。

黄宁握着她的手，你冷吗？

她哭，你们都逼我，都逼我，也许你觉得我任性，可是你不知道，不知道。

他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只要你不让我说我永远不说，不要这样，你为什么总是哭，有一天我也厌倦了你的眼泪你要怎么办呢？

如果有一天连你也厌倦了，我就什么都不相信了，连我自己都厌倦了，黄宁，我不想去想明天怎么办，我一个人可以吗，可以吗？

你和他们两个谈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谈，上了床的人就不能够谈心，所以只有你懂得。

分明是没有说话的必要了，她趴在黄宁的肩膀上哭了，她哭不是因为她无法抉择的现在和未来，她哭也不是为了她曾经拥有所有女人奢求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和现在要失去的，她为了黄宁的爱哭了。她曾经以为他只是她的干净漂亮的大男孩儿，她也以为她的心只有那么大，她的爱也只有那么多，她怕她都透支完了，可是她发现她的心里盛着黄宁的心，他在里面住着，看清楚她的一切。

我们消失几个小时，就几个小时，好不好？

１１

我知道会有那么一个艳丽的黄昏，我们将做最后的告别，有些人，有些事，我们看到了它致命的死亡，但因为它是缓慢的，让人留恋的，这过程中还有甜蜜，还保留着我们一点希望，所以我们延捱着，不到最后总是不死心。屈原说完这些话躺在黄宁的身上睡着了。黄宁看着她，温暖的有点强烈的阳光，那清白的睡眠，洁若婴孩的嘴唇，和这样安静的田野，昆虫的叫声，他的心总是温暖的，放在她的心里，她才不会冷。他微笑地闭上眼，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妻子，我的小孩子。

她睁开眼看着他的眼，他微笑着，屈原说我的大男孩儿，我们的故事要结局了，对吗？为了这尘世间的自由，以后，下辈子都不要再遇到你。

可是我是一定还要遇到你的，让我吻吻你吧，让我吻吻你吧，我的妻子，他低下头喃喃地说。

阳光是这明净的生活的证明，他们只想逃到没有承诺没有哀伤的阳光里，静静地体会着对方的气息，那气味那么熟悉，那么平淡，好象是从自己从阳光里散发出来的。

屈原的电话响了，是小路，屈原屈原，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他出了车祸，他可能要死了，你快回来啊，你们快回来啊！

到了医院，小路坐在长椅上哭，黄宁靠在屈原后背上，大夫推出车来，屈原觉得突然闻到了死亡的味道。黄宁一下跪在手术车前，他抓着床单不肯放手，大夫说你们不要担心，手术很好，他过两个小时会醒来。

小路抓着屈原哭，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小路这么软弱，黄宁跟着手术车过去，大夫把他拦在了病房外。屈原搂着小路，几个小时之前她还和黄宁在碧绿的田野里，现在却在医院里哭，她本能地对医院有一种恐惧，她不能呼吸那样的空气。

小路和黄宁留了下来，易曲把屈原接回去了。

夜里的空气让人觉得寒冷，屈原看见了妈妈，她站在高高的窗户上，无限哀怨地看着她，好象是晴朗的天，好象是下着雪。屈原跟着妈妈往外看，看到了那熟悉的死亡，为了爱情的死亡，妈妈脚上的白凉鞋，妈妈牵着手带她走在草坪上，那里有她爱过的人，她所留恋的生活，还有衣服上的绿蜻蜓。她看着他们，没有了她，他们都一样的活着，他们看不见她的日子和别人一样是好的，她以为可以穿越生死之海的爱情也许只能在阳光下存活很短的瞬间，人一旦消失了，他们也就在心里消失了。

妈妈，我有一天也会死，你是不是还在那里接我？

妈妈微笑着，她的笑脸在一束光里淡淡地隐去，屈原醒了。

她带了食盒去的医院，进了病房一个人也没有，护士说早上突然大出血，现在正在输血。她把食盒放下就往住院部跑，一进去看见黄宁刚签完字，她拍拍他，他才虚弱地笑了一下，你来了。

小路不言不语地等待，她变得十分谦卑，她的表情是默然的执着，她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她就是在等待。

走廊里浓烈的针水味道，夹杂着她密密麻麻的思念，屈原叫她一声她就回头看一下，然后还是盯着那扇门。屈原根本没时间看着黄宁，黄宁闻着这味道，他从心底感到害怕，以前屈原就是这样进去的，他觉得可能就是因为他玩车的缘故，所以最亲的人都把自己的生命系在了车祸里的偶然。

不知是他就要这样遗憾的死去还是因为他负担不起别人的爱与痛，还是因为他不愿意活着说出让他自己多难过的话来，还是要忘却所有一去不返的青春的回忆，还是因为他在受苦，他爱的人也在受苦，他没有说什么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小路几乎一下子消瘦得不成人形，她拼命地吃东西，连话也不肯说，黄宁让她睡觉她只是睁着眼睛，大而空洞的眼球让人心里害怕。

他是她的小枕头，是她疲倦时候的依靠，现在他没了，她找不到可以安静睡觉的地方。她没有眼泪，她沉浸在旧事旧物的回忆里，没有人可以交流，看见屈原她就哭着说我早该听你的，我要是听你的就好了，他要是知道我就好了，我恨死我自己了。

黄宁和屈原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和屈原说，你们别守着我了，我保证不会自杀。

屈原抱着她，她笑着说你都把我勒疼了，我们出去吧。

路上有几个孩子围着一窝蚂蚁，几片落叶掉下来，风一吹，拉拉地响，小路说都秋天了，又老了一岁。

屈原说说什么呢，你才多大，过了这个秋天就好了。

屈原，和我说说他死的时候吧，我就记得他被抬进医院满身是血了，幸亏你没看见，你知道的，我从来没看见那么鲜红的血，他的脸上身上都是。

小路，别说这些了，你好好想想将来，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不要担心我，我不是想不通，我只是想知道他那时候是想什么呢？

我想他一定在想你的样子，想黄宁的样子，微笑着想着，然后在心里把要说的话说上一百遍，而且你也一定听到了。

医院里的味道，屈原你知道吗，那味道本身就是死的气味，那天他被推进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也许要死了，可是他死了我却接受不了了。我以为我只是因为留恋这种让人目不暇接的生活，我现在明白你了，我真的明白了。

黄宁想把公司卖了，你的意见呢？

那是他的，要我的意见有什么用，你最近一直忙着照顾我，你和易曲结婚的事定了吗？

我爸爸回去了，易曲也没有提这件事。

屈原，我和你说说我们两个认识的事吧。那时候我和几个同学一起来这里实习，他在办公室里坐着，隔着玻璃我能看见他，那时侯我就觉得我们两一定有点不一样，他从玻璃里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我肯定能选上。后来我问他为什么选我，他说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还梳着辫子，傻傻的，所以就选了我。那时侯我多纯洁啊，后来我每天看着他，心里甜甜的，像中学时候等着喜欢的男生从身边经过时候是一样的，我跟了她。他给我买了大房子，他像疼爱女儿一样宠着我，我问他喜欢我什么，他说都喜欢，反正是都喜欢。我真的和孩子一样每天撒娇，要这个要那个，就是忘了索要我当初想得到的，我忘了向他索要爱情，索要一个爱他的女人应该有的爱。你看这世界多想啊，我看见黄宁我不知道是气愤还是觉得受了耍弄，他竟然是你的那个漂亮的男朋友，要是黄宁早点和他和好，他也许就不会死，他会每天按时到家，和我聊天。黄宁眼里只有你，只要你不好，他就什么都不做，说实话，那几天我不理你，是因为我在心里怨你，要不是你跟着他们牵扯不清，黄宁早说一天，他就不会一个人出去。

小路，对不起，我??

你不要说，我知道，我不怪你，我们两个缘分到头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够苦的了，我还要怪你，你就没有说的地方了。可是屈原这些日子我看在眼里，你爱你爸爸，可是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黄宁不比你哥哥少爱你，你也喜欢黄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哥哥对你你对你哥哥都是过去的承诺，只是因为时间长了才显得珍贵，你要想清楚。现在的生活是新的，不要老是活在回忆里。

我早说过相爱的人不一定能在一起，在一起并不能保证幸福，可这是我的命啊，绕来绕去还是这些人，逃到哪里都没用，最后还是他。

你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你要安全感而放弃快乐的生活是不值得的。

不值得？我和黄宁就是因为这首歌好的呢，你听过吗？我唱给你听。

除了想你除了爱你

我什么什么都愿意

翻开日记打开心情

我真的真的想放弃

你始终没有爱过你在敷衍我

一次一次忽略我的感受

我真的感到力不从心 无力继续

这感情不值得我犹豫不值得考虑不值得爱过你

这种回忆不值得我提起不值得想起不值得哭泣

这段感情早就应该放弃早就不该让我浪费时间找奇迹

这样的你不值得我恨你不值得我为你而坏了心情

我决定不为你而坏了心情 放弃爱你（决定放弃爱你）

屈原问好不好听，小路说这歌词也太让人难受了，屈原说有些事有些感情，我们总以为很重很重，可是看清楚了就发觉其实很轻很轻，不论当时爱得多么热烈，最终都会因为热烈相爱而分开。

黄宁卖了公司去哪里？

他想留给你一些钱，我想他可能去做赛车手。

屈原他不会了，那天他和我说你流产的时候就是因为车祸，他爸爸也是因为车祸，他觉得是因为他太痴迷车了，所以你们都碰到了车祸。

他并不痴迷车，他痴迷的是远离世界的自由。

我现在好了，你也该做决定了，易曲这些天指不定怎么骂我呢，虽然你早就要和易曲结婚，要是不碰到黄宁，不和木子吵架，现在早就结了婚了，可我还是要和你说不要靠命，能相信的话死亡就没有了。

屈原想了想说，我本来一个都不想伤害，现在三个都伤了，而且每个都伤得那么重。

１２

屈原和冉冉通了两次电话，冉冉淡淡的，屈原说了一句好好照顾爸爸，冉冉说你不放心就回来，你要是回来我肯定走，屈原说你放心我是永远不会回去了。

易曲把房子找人粉刷了好几遍了，自从屈原在小路家里呆了一段时间，他就不安起来。没事的时候屈原就一个人文文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易曲突然觉得他并不懂得她，他不过是因为宠着她而宽容他，他并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但是又确实知道在想着谁。

黄宁把公司卖了，留给小路一大笔钱，可他没走，易曲的紧张也许就在这里。一个人，对于爱的概念其实永远都是那么浅，以为爱就是得到，没有得到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付出，得到以后想到的是回报。易曲陷入了自己不可回避的精神追逐当中，他甚至讨厌现在的自己，他希望自己可以宽容地看着一切，但是不能。

易曲想到黄宁说的带屈原走的事情，他和屈原提过，屈原冷笑着看着她，然后玩世不恭地问一句，你怕啊？

黄宁还是经常来，屈原和他一坐就是几个钟头，小路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她有点恨屈原，恨她的犹豫不决，恨她的多情和痴，但她又是心疼屈原的。屈原就像得了病一样，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分不清自己都多重的生命力，连生和死都是一样的。

小路不清楚黄宁为什么要走，不过她也希望三个人的局面可以早点结束，不管黄宁还是易曲，总归是要走一个的，事实上以前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谁都觉得黄宁会走。

屈原连送都不去，小路问为什么，屈原说这样好的天气却要别离，真是没有意思。

木子把设计图拿给屈原看，屈原说好，木子说对不起，屈原说谢谢，木子就不说话了。小路把婚纱拿给屈原看，屈原说好，小路说你不要这样，屈原说好。易曲把戒指拿给屈原，屈原说好，易曲就说我也觉得好。

房间里摆满了新的家具，连厨房都涣然一新，屈原摸着这些亮晶晶的金属，感到了冰凉的真实。初冬的天气让人觉得清新和恬静，那些闪着幽幽光泽的物品充满了人的视线，屈原看着觉得喜欢，却是那么一种喜欢。

木子每天晚上都来看看房子，屈原总是笑着看着他，他感到她身上的安静是不和谐的，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和易曲来到他的店里，那时的她是多么活泼多么让人心动啊，想到这些他都觉得内疚。屈原和他谈设计，他觉得她也许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只是身上有那么一种让人不懂得，所以她才是可贵的，可是她在想什么实在是无法知道的。

临近结婚的时候屈原总是在外面呆得很晚，易曲因为新开的公司太忙所以都不曾注意到，或许他是一个相信承诺的人，相信好的结果，相信黄宁爸爸平白的死亡带给每个人的思索。

有一天傍晚屈原去了木子那里，木子问你今天不用早睡吗？

我只在这里呆一会儿，和你聊会儿天。

聊什么，我们不要再说小晴了，我知道我错了，如果不是我，你们现在都结婚了。

我就是要说这个，木子，以后不要想这些了，其实我是想谢谢你，是你让我确定了我心里的想法，如果我不生病，我怎么知道自己是那么强烈地相信我的爱呢？我真的怀疑自己，我不是个好女人，我摇摆不定，我把每个人都弄得神经紧张，包括你。

你没有摇摆不定，你是个好女人，不过更是个小女孩儿，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不是要结婚了吗？这是婚前恐惧症，都是这样子的。

木子，你真正爱过吗？

木子挠挠头，你知道学美术的都交过很多女朋友，可是像你们那样的，没有。其实有时候真羡慕易曲，喜欢他的都死心塌地，他喜欢的更是与众不同，我根本没勇气谈那样的恋爱，谁敢用十几年的光阴做赌注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所以我才和你那么说，想想都觉得我自己太肤浅了，真的，我很佩服你。

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你以后就明白了，我不过也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不过老是那么执着，不，是固执，所以才让你们都觉得可贵，但又觉得难受，一切的事情都是不应该的，想通了，也就那么简单。

什么以后就明白了，我不懂得。

算了，本来也不是，我就是来和你说不要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我还要感谢你呢，真的。

木子看着这个明亮清澈的女子走在黄昏的街道上，他突然觉得沧桑，她的身上有太多的印记，连她的背影都让人觉得那么的可怜，或许是爱太多了，太多的爱会把一个人摧垮的，可上摧垮之后却没有人来看看他们曾经用爱摧垮的这个人。

午夜的时候屈原把易曲拉起来，屈原说你记不记得那天我要去散步，后来没有去？

记得，现在要去吗？

走吧，我们去外面走走，我有话和你说。

就在家里说不行吗？外面怪冷的，这可是冬天啊！

走吧，穿上衣服，我在楼下等你。

易曲站在门口看着屈原，想起他把她从对面领过来的情形，她就瞪着眼睛向上瞧着他，她的那双眼睛，即使在黑暗里也有力量，美得让人不安。

冬天的街灯分外温暖，一个接一个往天边走，一直伸向无尽的远方，他们两个拉着手，心里感到了平安。

哥哥，我现在感到很平静。

我也是。

我和你说的不一样，我是想清楚了才这么说的，你，回到小晴身边吧。

不要开玩笑，后天就要结婚了。

不是开玩笑，我要走？

你要去找黄宁？

也不是，我要去一个没有往事的地方，看见哪里喜欢就呆下来。

啊??易曲大叫一声，莫非，我简直要疯了，你是不是疯了，说胡话，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屈原笑了，和你小时侯一模一样，不说了，我们跑吧，看谁先跑到广场。

易曲真的觉得她是不可了解的，她不是十六年前的那个胖胖的在地上抠着脚趾的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感情，她不需要他的保护，相反的，他需要她的保护。

在那一个宁静的散发着淡淡寒气的夜晚，他真正懂得了她，她是没有负担的小小的心，在那个心房里，住着他，住着爸爸，住着黄宁，住着小路，可是没有她自己的地方，所以只能把这些人都倒空了，才能活下去。

屈原还是走了，易曲听见她拿箱子下楼的声音，可是他没有出去，他不知道出去以后要说什么，他也不能不让自己哭。

哥哥：

我还是要走了，我背负了那么多的爱，我不能毫无负担的和你一起生活，那样的我也不是你苦苦等待的我。十六年前你来到我家把我带到了你们的世界里，然后你走了，我和爸爸在一起。我以为找到了你，爸爸就消失了，我以为他只是你在我心里的代替，我找到了你简直是欣喜若狂。我不顾一切地要和你在一起，包括伤害我不愿意伤害的人，我那么激烈是要掩饰我内心的不安，我从没想过我不爱你，后来爸爸来了，我就明白了。那个人，只要我在你们的世界里活着，我就得一生饱受痛苦，一生笼罩在他的爱之下，屈服在自己的爱之下。我明白了，我不爱你，你只是童年时候让我安全的人，或许我也短暂的爱过，但那不过是孩童的爱，时间一长就没有了，散了。我不愿意和述说我和爸爸的爱，我的存在和欢喜都是维系在他的身上，所以我根本没有欺骗你和黄宁的权利，我不能这样伤害两个那么深切地爱过我的人，可是我是不能对着你们两个撒谎的，你是我的亲人。

其实，哥哥，你也是为着十六年的等待，你也不知道爱我哪里，你爱的是十六年前夕阳下的那个小孩儿。现在的我，完全不同，我们不知道如何去进行以后的生活。我对于你，我根本不相信我能说得清，我总是像个孩子，把一切都交给你，给了你劈头盖脸的信任，把好的坏的狼狈的脆弱的冷漠的所有的我哗啦哗啦地扔到你面前，你只是让我的信任砸晕了，你以为这是爱，我也以为是，可是我还是不能爱你，因为我们太熟悉了，所以才更加陌生。

你和黄宁都是因为太过喜欢我才给了我那么多不该有的迁就，爸爸不同，他不迁就我，在我面前他就是个孩子，没有理性，没有规矩，完全是我的孩子，一个小小的孩子，放在心里的孩子。我要的爱，一开始就是那么不明朗，我自己都分不清，你原谅我，我真的分不清，知道现在我说了这么多，我还是分不清。一个人是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爱，这样的爱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宁肯把一切都看得清晰些，黄宁懂得我，所以他走了。可我也是懂得你的，所以我也是要走的，我要把自己整理好。

我们是一定还会见面的，我知道这些，可是我不能和你结婚，我不能一生都在回忆里，有你在，旧日的生活就是存在的，爸爸就是存在的，妈妈也是存在的，甚至那个漂亮的姐姐也是存在的。我，把一生最纯洁的感情给了你，把排山倒海的爱给了爸爸，把干净的平和的心给了黄宁，这样想，我也就不觉得那么难过。

昨天我和你说的话你也许很生气，可是在这个现实的世界生活就得是这样，我不能霸着你，你明白吗？

如果你们和好了，记得代我向小晴道歉，还有告诉木子，他还欠我一顿饭呢。

好了，哥哥，我真的走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也是一夜没睡，看完我的信，去洗个澡。

莫非

易曲看完信给黄宁打了个电话，她走了。

黄宁微笑着，他知道，她是一定会远离那样的生活，她的走让他感到了轻松。她不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从她孕育那个小生命开始，她就把小女孩的一切都丢给了过去，他是懂得她的。

屈原终于走了，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她在一个美好的晴天里走了，她像她的母亲一样在一个没有人醒来的清晨醒来，然后离开了爱的人。

街上那么安静，清洁工都没有上班，屈原一个人拉着箱子，她想起以前的秋天她也是这样在街上走着，亦川在马路的对面喊着她的名字，她闭着眼睛让黄宁拉着，其实在这些让人觉得幸福的回忆里都没有易曲，他不过是她久远生活的一个见证。

她以前以为她的爱是不可逆转的，后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可以很轻很轻的，她看到了少年时候的那个自己，那个在幼儿园门口等待的胖胖的女孩子，看到了妈妈脚上的那双洁净的白凉鞋，看到那样蓝的天空。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看到那样蓝的天，那是让人觉得平静的蓝天，在那里可以看见自己爱的人，所有过往的人都在那里生活，每个人都在微笑，她也对着他们微笑。

在她一个人的简单的世界里，爱和恨都是那么强烈简单的，包括她要的生活，她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女子，让人放不下的女子。小路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她问黄宁，黄宁说不知道，小路说你肯定知道，你不想去找她吗？黄宁说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她也许会去某个地方找到我。

屈原站在门口，看见亦川扶着冉冉出来，冉冉走得很慢，她想起她自己那时候的样子，也是这么丑吧，可结局是不同的，冉冉一定会是一个快乐的母亲。她远远地走开了，看着亦川，她觉得内心是安静的，很多人很多事，只要你决定放开就一定会放下。

冉冉看见她了，不过他们谁都没说，亦川专心地扶着她，他们慢慢地走向路的另一边。

屈原看着，觉得旧日的生活和不幸一点点地远离了她，她还是个单纯的二十二岁的女孩子。

１３

也许这也就是宿命，他们彼此在寻找着对方，然后在某个灿烂并且温暖的天气里相遇了，想起了浮泛在爱与死的阳光里的很多人，以及自己当时的念头。真的，我怎么能告诉他们我是在等候你，而且你也一定会来。

易曲结婚了，小路做的伴娘，黄宁在那样热闹的欢笑中突然想起了屈原，想起了亦川的婚礼，他也许潜意识里就在等待他们的婚礼，虽然他不愿意这么想，但是还是感到了温暖的喜悦。

我们一直在等待，每个人都在等待，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那么一个人，可是在等待的过程中有的人失望了，所以就不会遇到想要遇到的人，知道真的遇到了才感到不安，所以下决心要等待的人是要付出所有的青春和惧怕，他也担心走不到那个人的面前，没有机会说“我爱你”，可是真正懂得的人会一直等，比如黄宁。

可能只是想着这个人，认为这个人爱着自己，自己更加爱着这个人，也许根本遇不到，到死也遇不到，可是真的遇到，就算已经离开，也还是要寻找，因为总有一天会再遇到。

他走在清晨有点冰冷的空气了，遥远地想起屈原说的“我要做你的妻子”，他在心里微笑着说我的妻子，你好吗？

在不可预知的未来里，也许有数不清的相遇和别离，还有让人觉得没有办法更改的命运，天空深而宽广，它包容着一切任性的孩子的欢笑和跳跃，包容了岁月的等待，无数的离别和哭泣欢笑压抑奔跑拥抱都流进滚滚的岁月里，站在高高的地方看着它们浩浩荡荡地流进岁月的河里。

黄宁走到马路的中央，好象听到背后有人说，黄宁，你就这么一直牵着我，好不好？

他回头看看，马路上的人川流不息，只是没有他想等到的声音。

没有人会记得这样一个女人，黄宁总想听到别人说她的事情，但是没有人愿意说，好象真的忘了她，然后他自己也忘了。

黄宁知道，她是在一个晴朗的天空下等待着他的，等着他说“我是想牵你一辈子，只是不知道你烦不烦。”

可是他看到了她，看到了在人群中齿白唇红的她，看到了在天桥上站着的她，无数的流星进如他的眼睛，或许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