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星干的是那种跑千家进万户的工作。

这几天，陈新星走进公司办公室总是小心翼翼。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同办公室的人都对他冷脸相待。那个头顶开始秃起来的头儿，还隔三岔四找他麻烦，不是让他重抄报表，就是打发他去做与本职无关的杂事。

陈新星前思后想，终于理出个头绪，是因为自己的业绩太优秀了。是的，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相信，这几个星期的销售业绩居然高歌猛进，不但在同时进公司的业务员中稳居第一，而且连连逼近部门头儿的业绩。要知道，他的头儿在这一行已经混了十多年，无论业务经验还是社会关系，都是他望尘莫及的，而他，进公司才不到三个月。一旦他的业绩超过头儿，按照公司的用人规则，他后来居上占据部门头儿的职位只是时间问题，怪不得头儿要跟他急。

但是陈新星心里清楚，他连业务上许多基本的概念都搞不清楚，他获取业绩的唯一资本就是父母给的身材长相。他身材硕长，面孔白细，浓眉亮目，不知受到了多少女孩子的青睐。他穿上公司的制服——深蓝色西装，走在马路上，女人们的回头率达百分之一百三十，超过的三十是因为有人回头看了两遍。

噢，刚才说到深蓝色的西装，你大概已经猜到陈新星的工作了——没错，是保险。他走进人们的家庭和单位，特别受女人们的欢迎，这些女人们包括各种年龄段各种职业各种容貌。陈新星陪她们海阔天空地胡聊，聊的她们心花怒放，保险生意也就做成了。嘿嘿，要知道，好些女人在家中，有的还在单位里掌握着财权。

现在陈新星表面上对头儿还恭恭敬敬，内心却已经不把这秃顶放在眼里了，他取而代之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了。今天陈新星来到新瞄准的外通大厦，只要在这里再开发一家客户，签上几份订单，他就能毫不费力地超过头儿了。从这幢大厦装饰的豪华程度来看，能新开发的客户远不止一家。

但他一进外通大厦的大门，就感到阴森袭人。若大个三四百平米的门厅，竟然冷冷清清，除了门口站着的保安，不见一个人影。他在墙上挂着的单位列表中，选中了一家占居了三个层面的大垦公司。

电梯安安静静地停在一楼，陈新星缓步跨入，一惊——没想到里面有人。那是一个鸡颜鹤发的老太婆，身子拘偻着，衣服也很老旧，似乎与现在隔了一个时代。他马上转过脸去摁电钮，因为他刚才看到老太婆的眼中射出了与年纪不相称的亮光。那种亮光他每天走在路上都要遇上好多，但从这么个老太婆眼中看到，未免觉得恶心。直到他走出电梯，还能感到老太婆的目光在他背后紧紧地射过来。

大垦公司办公室王主任的热情接待很快使陈新星投入工作状态。王主任是位四十出头的女士，身材矮胖，穿着名牌套装，厚厚的嘴唇抹得跟猪血一样猩红。她的眼光一落到陈新星身上就移不开了。她手拉着陈新星坐到沙发上，象老朋友似的东南西北地聊起来。

王主任的身子越来越往陈新星靠，一手揽着他的肩，胸部有意无意地蹭了他几次。若不总经理派人过来唤她开会，她都快贴上陈新星了。陈新星适时起身，与她告别。王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说：“小伙子，明天还来，我不会让你空手回去的。”

陈新星走出大垦公司，来到电梯口，心想，别再遇上刚才那个老太婆了，否则宁可再等上一趟电梯。

电梯从一层启动，慢慢升上来。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股泌人的幽香钻入陈新星的肺腑。好清新的香味呀，比桂花，比腊梅，比白玉兰，都要清纯、舒心上许多……

陈新星不由得的探头往电梯里瞧，只见静静的凝立着一位长发姑娘，高挑个儿。见陈新星进来，她礼貌地点头一笑，然后转过脸去看电梯控制版。

陈新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容，柔柔的，甜甜的，又妖媚，又清纯。他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姑娘，等待着姑娘再对他一笑。

电梯快速下行，陈新星觉得不能等待了。他掏出名片，递给姑娘说：“小姐你好，我是大保保险公司的，请问什么时候能拜访你一下？” 姑娘接过名片，抿嘴微笑。电梯到一层了，停住，门自动打开。姑娘说：“我叫阿烟，住十四楼的。”说完，一扭身，快步离去。

第二天，陈新星又来到外通大厦。在大垦公司，他如愿以偿地签下了二十份保险订单。王主任告诉他，她掌管着整个公司百十号人的商业保险大权，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订单。还塞给他一张高档舞票，让他晚上陪她一起跳舞。

陈新星离开大垦公司，却没感到特别高兴，一些都在他意料之中，而登上头儿的宝座也一定会在意料之中。他不急于回公司上交他签订的保险订单，他一心想着的是住在十四楼的那位让他一见心仪的长发姑娘。

几分钟后，电梯把他送到了十四楼。几缕从走廊末端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在空旷的十四楼走廊中显的柔弱无力，陈新星甚至无法看清二米以内的东西。四周弥漫着潮湿的霉气。难道阿烟会住在这种地方？陈新星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转身正要离去。

背后响起冷冰冰的声音：“你找谁？”

陈新星回转过身来。声音发自黑暗中，看不清发话的人，他只能对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说：“我找阿烟小姐，她住这里吗？”

“她就住这里的，你等一下。”

陈新星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看清发话的人就是上次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老太婆，不过他看不清她的眼光是否还是发亮，但她的声音不很苍老，也许是冰冷的声调掩盖了苍老。

老太婆往更深处的黑暗中走去。一时，陈新星感觉到一阵寒冷，就好象大冬天晚上离开热气腾腾的屋子，进入到冰天雪地那种感觉。

两分种以后，老太婆再度出现。她稍稍推开一扇小门，示意陈新星：“进去吧，阿烟在里面等你。”

陈新星走到门口，又闻得那股幽幽的清香，好舒服呀，仿佛从废气盈肺的城市忽然来到了山花烂漫的田野之中，心情顿时舒畅起来，感觉世界是那么的美好。

陈新星推门进去，房间不大，但有朝南的窗子，比外面亮堂多了。里面摆设简单，但很整洁。迎面的墙上，挂坐一幅二十吋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明眸皓齿，妩媚多姿，真是阿烟。

这时，阿烟从另一扇门中出来，大方地把手伸给陈新星：“陈先生，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阿烟着露脐装，牛仔短裤，一头长发潇洒地挽起抛在背后，显得光彩照人，活力四射。

陈新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以前一直是女人们迷上他的，没想这次居然被眼前这个女孩子迷上了。

阿烟告诉陈新星，她自己的家在省城，现在是上海一家影视学校的学生，曾经上过电视剧，现在准备报考电影学院。在学校或者自己的家里复习，总有很多男孩子来向她献殷勤，让她不得安宁。所以她特意住到远在这个城市的外婆家里，这样才能静下心来复习迎考。门外那个老太太，就是她的外婆。

陈新星和阿烟越聊越投机，两人都相见恨晚。当天夜里，陈新星就在阿烟的闺房里度过，他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了自己心仪的姑娘。

早上，陈新星和阿烟睡过了头。直到手机铃响起，陈新星才被惊醒。手机里传来省公司张秘书的声音，张秘书让他马上到省城接受省公司总经理的谈话。

他匆匆洗漱完毕，向阿烟告别。阿烟恋恋不舍地送他到电梯口，叮嘱他一路小心，完事了马上回来。

出了外通大厦，陈新星打的直往火车站。路上，陈新星猜来猜去，猜不透要他去的目的。

从省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出来，陈新星已经是他所在的市大保保险公司分管营销的副总经理了，而且是省公司内同一级别干部中最年轻的一位，原先他部门的头儿现在成了他的手下。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新星得意非凡。他想赶快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阿烟，但张秘书又来通知他了，让他先到总公司参加为期一周的总经理培训班。

一个星期后，陈新星回到了所在的城市。他不急于到公司上任，而是先到了外通大厦。

电梯直奔十四楼。步出电梯，十四楼的走廊显得愈加阴森幽暗。没见有老太婆出现，也听不到一丝声响，陈新明在昏暗中摸索着朝前走去。

陈新明敲响了阿烟房间的门，没有应答声。寂静中敲门的回声显得怪异。借着从走廊窗户透进的微弱光线，他找遍了十四楼所有的门，都未有回声。他怀疑起是否来过这里，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他只好返身回到一楼大厅，向门口的保安询问十四楼的住户哪里去了。保安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可能从农民工摇身变过来不久。他回答陈新明的是一脸茫然的傻样，和嘿嘿嘿的傻笑，陈新明正想一拳打烂他的脸。

陈新明在门口徘徊一阵，想到了王主任。对，何不去找王主任，她应该有办法知道的。

见到陈新明，王主任欣喜若狂，亲热地拉起他的手，责怪他那天晚上没来跳舞，害的她等了半宿。陈新明就把怎么通知他到省公司去的事情说了。

“那天从你这里出来，我还去了十四楼谈了个客户，没想今天去了，却没见人影，不知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陈新明说。

“小陈的事，我哪能不帮忙呢？十四楼？我在这里三年了，好象没听说过上面有人呀。” 王主任很觉奇怪，“走，我带你去见物业公司的老徐经理，他应该知道的。” 走楼梯的时候，王主任告诉说，老徐经理是从房管局退休的，退休以前是管理这个地段的房管员，人头熟，知道的事情多。她假装搀扶，狠狠地搂了陈新明一把。

到了十一楼物业公司办公室，老徐经理正低头用牙签剔牙齿。王主任说了来由，老徐经理头都没抬地说：“是的，十四楼是有人住的，是位老太婆。不过几天前她已经过世了。”

“那还有其他人呢，我还见到过一个叫阿烟的女孩子，有没有呢？” 陈新明急急地问。

“没有。” 老徐经理回答的很干脆。

“那天她还把我送到电梯口了呀。她是老婆婆的外孙女啊。”

老徐经理抬起头，惊诧地看了陈新明一眼。 打开监控电脑，按陈新明所说的时间，回放十四楼走廊由红外线拍摄的监控录像。录像里出现了两个人，一个高个子的显然是陈新明，另一个瘦矮个是个老太婆。

陈新明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坐，坐，你们坐。” 老徐经理让王主任和陈新明坐下，为他们沏了茶，然后点燃一根烟。他缓缓走到窗户面前，窗户是下广阔的城市平面。

“那位老太婆是这幢大楼地块上的拆迁户，她自己要求住进没人愿住的十四楼。她孤身一人，终身未嫁，祖上是巫业世家，前几年还有上了年纪的人找她施展巫术，现在相信这行的人越来越少，也就没人找她了。

“她家传有手绝活，就是采集‘雾中花’。这种花极其难找，平时与普通野草没有区别，只有在起大雾的时候才开放，雾一散花就谢了。‘雾中花’是强烈的致幻剂，辗成粉后能散发出特别好闻的香味，令人神情恍惚，见到任何东西都感觉十分美好。

“可惜，现在没人能识得‘雾中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