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
毫无来由地,在每个月明之夜,我总会做同样的梦:那是在遥远的古代,同样是月明之夜。
月光透过半开的绮窗,在房间里投下一片班驳的影子。一个束发的年轻男子面窗坐着,我看得清他的模样,清瘦,干净,他慢慢低酎,离他一丈之地,坐着一个琵琶半遮面的女子,螓首微低,正轻拢慢捻地奏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
男子静静的凝视着女子,目光深沉的让你读不懂他的心思。偶尔,女子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向男子送去飞快的一瞥,像条游动的蛇,赶在发现之前飞快的悄悄溜走。
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温软而又忧伤的气息,琵琶弦上,不知什么时候奏起了那首动人的《长相思》。
“诤”的一声,忽然弦断了,我蓦然惊醒。
每次的每次,都是这样,“诤”的一声,弦断了,我也醒了,这时候,天空才刚刚露出鱼肚白。
这个残缺的梦,困扰了我整整二十八年,每次的每次,“诤”的一声,弦断了,我也醒了,但无论我怎样想方设法,我都无法将这个残缺的梦序完整。
刚开始,我感觉分外的痛苦,但,随时间的慢慢流逝,我开始变得习惯。有些东西,既然你无从也无力去改变,那,何不就接受它,甚至于享受它所带来的苦与乐,这样,人生也许会轻松很多。
但,昨天,非常意外的,梦中的故事有了继续:穿过月光与栀子混合的迷离的夜,男子送女子回家,这一次,我看清了女子的模样,两重心字的绸衣轻轻裹着她的躯体,很纤细,别有一种柔弱的美,男子扶着她,很小心的过了底下流着涓涓细水的小桥,穿过花园,来到了花园围墙底下,那儿有一扇小木门,打开它,就是一条小径,它歪歪曲曲的,通向女子的香闺。
女子向男子告别,忽然,两人都不说话了,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彼此都听到了对方的心跳,一刹那的沉默,女子有些慌乱,想寻些话来说,张张嘴却没了声音;想转身离去,却有些不舍,正踌躇间,不想一抬眼,正对上了男子的眼睛,黝黑深邃,像一口深井,里边隐隐的有许多小火苗在燃烧。女子有些眩晕,男子却低下头去,轻轻吻上了她。女子是歌女,身世飘零,现今寄人篱下。她有许多青楼姐妹,都是一些可怜的姑娘,每个人都有一段凄凉的故事。女子曾听姐妹们说过,吻是很神圣的,代表灵肉相通。所以姐妹们周旋于各式人中,卖笑卖身,却从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亲吻。因为那意味着托付,意味着归属,意味着你愿与他灵肉相通,完整的付出。
女子看着男子,感觉他温暖的气息将自己轻轻的包围,忽然低低的笑了笑,回应他细细的吻。
男子,姓晏,名几道,不过大家都喜欢叫他“小山”。虽然小山家世显赫,是当朝位极权重的宰相幼子,但他的宰相父亲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爱留连花丛,视赋词吟诗为己业的儿子。
女子轻抚着男子的脸,在微醺的沉醉中,生平第一次,心房涨满了幸福与喜悦的感觉,那样的丰盈;以致于胸口也微微的疼了。
男子紧紧的拥着女子,拥得那样的紧,仿佛她就是他的生命,他的全部。
女子奇怪的抬头看看男子,今天的他与平常不一样,很不一样。
“萍儿”,沉默良久,男子似在寻找最佳的表达途径,“萍儿,我有话跟你说。”
“??”那被唤做“萍儿”的女子静静看着男子。
“不过在我说之前,你一定要镇定,答应我。”
女子点点头。
“跟我走,好么?”
“什么?”
“跟我走,永远的跟着我,好么?”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你只要回答我,好还是不好。”
“好,可是……”女子迟疑着,有些无措。
“你不愿意?!”男子有些失望。
“不是,我……可是……”
“也是,你那么美丽可人,又知书答礼,你完全可以过另一种更体面更幸福的生活。”
“可是,你和我在一起,所有的达官贵人包括你父亲在内都会鄙弃你嘲笑你,你这一辈子都会穷困潦倒,受尽人家白眼,而你完全可以按照你父亲的安排,加官晋爵,荣华一生。”
“你!”小山欣喜的拥紧萍儿。“我父亲已经替我聘了李将军家的二女儿,婚礼定在农历七月七。今天已是农历五月初三,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可是……”
“刚刚我已让晨儿——就是你上次见过的小书童——去安排了……”
忽然一片人声嘈杂,许许多多的灯笼从四面八方涌向花园的这个小脚落。
“大人!”
“父亲!”
惊叫声中,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从一大堆仆役中慢步踱出,脸色阴沉得像暴雨欲来的天空。
“公子,对不起!……都怪小晨没用。”
两人循着声音,终于发现五花大绑,鲜血淋漓的小晨。
小山有一刹那的晕旋。他唯一的行动只是紧紧的拥住萍儿,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自己最心爱的人了。
……
泪,缓缓的自我的眼角留下。
生离死别!生离死别!!
人世间最大的哀痛,莫过于此了。
(二)SINO
一连几天,我都在思索、在回味这个奇特的梦。那是那样的真实,我甚至能感受到萍儿当时那种彻骨的痛。
“春梦无痕,其实那是不对的。几乎所有的梦都烙着生活的印痕,有的关于过往,有的关乎来世,每一个梦都是一段暗示,无论你懂与不懂,梦总不是无由的。”
记得小时侯,由于我经常做这样奇怪的梦,我的母亲就带我去看当地一个很有名的算命先生,人家都说他能看透一个人的过去未来。
听了我的关于梦的描述,那个有着长长白胡子的老先生意味深长的讲了上述的话。
“什么意思呢?您能不能讲的再清楚一点?”母亲恳求。
但那老先生只是紧紧闭上眼睛,后来,实在被缠不过,老先生才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闺女,你叫什么名字?”
“小萍。”
“对了,小萍。”老先生点点头,从此不再理会。
“难道你的名字里藏着什么玄机?你的梦又在暗示什么?”母亲竭力想参透其中的玄机。可直到她老人家临终,她都未能够。
因为小萍的名字实在是很普通,而我的梦,又是很奇特。
是的,我叫小萍,很普通,也许刚刚还和你在街头的某个角落擦肩而过,你未必记得起我的模样。但是,我有我的秘密,一个珍藏了很久很久的关于追寻的秘密,一个甚至连我最亲爱的母亲都不能言的秘密。
那个持续了二十八年的残缺的梦,竟然有一天有了继续。我想,这是一种预兆,而且是一种很好的预兆。
但那一天,我过的很平常,自我大学毕业开始朝九晚五的生活后,我就一直过着那种平常的看得见将来的日子。“今天是昨日的翻版,明天是今日的重复。”唯一的例外是我第一次收听了一个节目,叫《摇,摇,摇》。
《摇,摇,摇》是一个叫SINO的男子主持的,那是一个很酷很现代的栏目,在那,你可以了解到当今世界最酷最流行的时尚资讯。
当时我不小心转错了台。那样的午夜,万籁俱寂,生灵都在沉睡,穷极无聊的我抱着个收音机乱转着台,忽然我浑身震了一下,我听到某个主持人(后来知道他叫SINO)在那低低的念:“……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在浓浓的暗夜里,SINO磁性的嗓音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他低低的叹息:孤独是一种罪,如果在那样寂寞的时刻,有一个人能让你深深怀想,那真是一种无上的幸福。也许情绪低落的SINO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于是赶紧放了一首极度动感的电子舞曲来作掩饰,但那一声深深的叹息,还是泄露了他的脆弱。
我的心深深的悸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痛楚涌遍全身。
从那以后,我经常收听SINO的节目,我并不是一个很现代的人,对那些很现代的音乐也只是偶尔听听,权当是消遣,但,我沉迷于SINO的声音,那里有一种特别的温情,可以让我在每一个疲惫时刻,得到抚慰。在他声音的软软包围里,我的心会莫名的变得异常安宁。
但是,我从未试着去接近他,认识他,了解他。对我而言,SINO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满足。
我依旧过我的朝九晚五的日子,SINO的存在多多少少填补了我寂寞而又死寂的心。
“你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年纪轻轻却似乎已经看破红尘,难道你就真的可以这样无欲无求的过完这一生?”女朋友LISA经常这样问我,那是一个娇小玲珑而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换男朋友就像换衣服。用她自我打趣的话来说就是:“小女孩子没有太多的钱去买新衣,她只好经常换不同的男朋友以替代换衣服。”
虽然如此,但LISA还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姑娘,这也是我继续与她交往的原因。
“你快着个马子吧,不然都老姑娘一个了,小心没人要。”
“缘分的事,就顺其自然吧,强求不得的。”我淡淡的回应。
“可是,你都二十八耶,却连个初恋也没有,你是不是……呃,你不会……”LISA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放心,本小姐虽然有些孤僻,但还不至于变态,或者有病。”我笑。
“那就好,那就好。”很明显的,LISA长嘘口气。
更令我哭笑不得的是,人缘极佳的LISA开始忙着张罗我的相亲事宜,好像她对我的婚嫁与否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似的。
譬如今天,我又被LISA软缠硬磨给逼着去见一个据说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成功人士,地点约在浦东的水木年华。
为不拂LISA的一片好意,同时也因为无聊,我决定去看看。
地铁到了浦东的陆家嘴,我步出地铁,刚爬了两级楼梯,就倒霉的被脚下的新高跟鞋给拐了一下,我痛得呲牙咧嘴,全不顾什么淑女形象。
“臭LISA死LISA,都怪你……”
“小姐,需要帮忙吗?”一个磁性而熟悉的声音在耳畔柔柔响起。
“SINO!”我脱口而出,一抬眼,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我的旁边,不帅,但是清秀,干净,看去让人感觉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