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我的妻子正在午睡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的妻子安妮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睁大双眼。电话响了三声以后，又挂断了。

“是谁？谁的电话？”安妮声音颤抖地问我。

“不知道，亲爱的。睡吧，别去理它！”

我的妻子战战兢兢地又睡下了。我刚刚睡着，那该死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我恼火地拿起电话听筒，“喂？”

“喂？琼斯先生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汤母斯校长。”

安妮再次从床上坐起身来，浑身发抖。“是他吗？汤母斯校长？是不是吉米又出什么事了？”她惶恐的喊着。

汤母斯校长在电话那头慢慢的说，是的，他又出事了，你们快到学校来一趟吧，尽快！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赶到了吉米的寄宿学校。穿过一大片草坪和一条长长的走廊，我们就来到了汤母斯校长的办公室。

一进门就看到我们的儿子吉米坐在门边的长椅上，低着头，两条腿不停地荡来荡去。兰色的校服被撕破了，还有一块块黑的印记。安妮向他打招呼，他装作没听见，连头也不抬一下。里面，汤母斯校长正在给什么人打电话，他表情严肃，声音低沉，就象刚才和我通话时一样。他唔，唔地应了几声，就挂了电话。

我们走到汤母斯校长的面前，他站了起来，和我们握了握手，然后示意我们坐下。但我和我的妻子都没有坐，而是急切地想知道到底吉米又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的儿子，吉米，”他顿了顿，“今天上午杀了他的同班同学迪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叫着我的上帝。安妮则用双手掩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木然的跌坐在身后的凳子上，不一会儿，她开始掩面痛哭。

我回过头去看坐在门口长椅上的小吉米。他也抬起头来看我。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凉气，让人不寒而栗。他看了我一会儿，就跳下长椅，向外面跑去。

我没有去管他，他妈妈也没有。我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尽量平淡的语气问校长：“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再次示意让我坐下。我于是坐在我妻子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校长从怀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来，斯条慢理地点上它。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要不要抽，我说我不要，眼睛直看着汤母斯校长。我的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来，手心里也全是汗。我斜着眼看了一下安妮，她仍旧将脸埋在手中颤抖着。

校长的烟抽到一半，停下来。他看了看我们，然后告诉我们那可怕的事情发生的经过。

“今天上午正上着课，不知怎的吉米说迪克偷拿了他的圆珠笔，迪克不承认，然后他们就吵起来。”校长说，“吵着吵着就动了手，可能是迪克先打了吉米的耳光，然后你们的吉米就从桌上顺手拿起一支铅笔，猛的插进了迪克的左眼。其他的同学一开始都在看热闹，突然看到这样的恐怖景象，都吓得一片混乱，没人想到去拉开他们，可是吉米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把叉子，戳穿了迪克的脸颊。”

“哦，我的天哪！”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妻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老师和同学们这才想到把他们拉开，于是冲上去分开他们。老师制服住发狂的吉米，然后一些同学送受伤的迪克去医务室。我正好经过那里，天哪，真是惨，小迪克的脸上插着一支铅笔和一把叉子，晃悠晃悠的，那场面真是吓人。事情还没结束，当受了伤的小迪克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已经昏迷不醒的时候，本来已经被制服的吉米突然出现在门口，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就冲上去，将那支铅笔完全按进了迪克的头中，我们来不及拉他。天知道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力气，我甚至听见那铅笔断在头里的声音。……真是难以想象，他简直是一个小魔鬼，那个制服他的老师居然被他打昏了过去……”

我麻木的整理我嗡嗡作响的脑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只挤出一句话：“那，那圆珠笔是那个叫迪克的偷的吗？”

其实我早就预料到吉米这小子迟早会给我们惹来大麻烦的。他一出生就与别的孩子不同，他生下来的时候不会哭，任凭医生和我们怎么打，怎么掐他都不会哭。随着时光一天天流去，吉米一天天的长大，他的举止也越来越怪异，让我们难以理解。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哭过，从来没有，而且他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痛，有一次被开水烫到，还有一次被掉下来的铁块砸中头部，他连叫都不叫一声，只说没感觉，更别说哭了。

这孩子的力气大的可怕。我和他母亲两个人才勉强抬动的桌子，他一个人就可以抬起来，顺便说一句，那还是在他四岁的时候。邻居家的孩子们跟吉米打架的，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所以时间一长大家都躲着他，就连邻居家养的大麦丁狗和牧羊犬都会怕他，仿佛他有什么魔力，能使它们降伏。

最让我们担惊害怕的是这个小家伙的残忍。他每次和小朋友们打架，都会把他们伤害到非常严重，譬如说他曾用砖头把小汤母的手臂敲断，还曾用剪刀剪下了斯帝芬的半条舌头。为此我们向邻居道了无数次歉，也赔了无数的钱。……说到钱，我们家还算是富裕的。我是一家通讯公司的老板，公司最红火的时候我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富翁。就是因为钱，还给我们带来过一个惨痛无比的麻烦和教训。那是我和我的妻子心中永远的痛。算了算了，不提了……

出于礼貌和责任，我和安妮去医院探望那个不幸的小孩迪克。我们准备了一大笔钱，准备赔给他的父母，只要他们不起诉我们。上帝保佑。

来到医院的时候，那小孩由于正在紧急手术，我们没有见到。而在外面等候的家长，竟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我们原以为，作为父母，我们的年龄已经算大的了，没有想到这还会有两个老人。他们充满敌视的眼光象针一样刺在我们身上，让我们浑身不自在。

“请问，你们是不是迪克的父母？”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们。

他们本来不在看我们了，听我这样一问，那老头又转过脸来，直直地盯着我，不说话。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过了一会儿，那老太太幽幽地说，“父母？父母，他们早就死了。死了快十年了。”

我满心的疑问：“那，二位是？”

“祖父母。”老头终于说话了，声音苍老但是威严。

我不禁对他们产生了同情。这一对老人，很多年前失去了亲爱的儿子和儿媳，那时侯，小迪克一定才刚刚出世吧。现在他们又面临着失去心爱的小孙子的危险……世事难料，而这痛苦的现实，又是我们的小儿子给他们带来的，叫我们怎能不脸红。我们也曾尝到过骨肉离散的痛苦，那滋味我们至今难忘……不，我怎么又想到了这件事上，不应该……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擦擦涌上来的眼泪，带着无限的关切问倒：“我能知道，您的儿子他们是遇到了什么不幸吗？”

他们突然莫名其妙地暴怒了起来：“这不关你的事！”他们一起吼。

哦，我不怪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心中的秘密。他们不愿说，就不要勉强他们哪。现在我们共同祈祷的，就是小迪克快点好起来。上帝保佑他会度过这个危险。

凌晨四点，经过十六个小时紧张复杂的手术，小迪克还是没有能够挺过去。手术失败了，铅笔根本没办法取出来，小迪克于是就这样死在了医院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手术失败！”

“失败？哦，天那！”

“天那，怎么会这样！”

医院里一时间吵闹无比。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还有看热闹的病人们，把这里围得密不透风。那两个老人显然是早已习惯了人间生离死别的痛苦，呆呆的坐在那里，两眼发直，嘴唇翕动，但是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迪克的其他亲戚也都赶来了，他们扑在迪克的病床前痛哭流涕，怎么拉也拉不开。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也不禁回想起十年前。……我低头看我的妻子安妮，她的脸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我连忙握住她的手。她不停地念着，杰克，杰克……然后晕倒在我怀里。

杰克是我们的第一个儿子，长得十分漂亮，就象现在的小吉米一样，而且聪明活泼，我和安妮从小就宠着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所以他的性格十分的倔强，谁也别想欺负他。如果小朋友们有什么地方惹火了他，他也决不跟他们客气，一定要加倍的还给他们。当时如果说有什么缺点，这就是他最大的缺点了。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太宠爱他了，他的一切缺点我们都看不见。那个时候，我们很有一点钱，我的公司运作的十分景气，我们有两栋大房子，两辆跑车。在别人看来，我们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人了。可就是这个，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下午，我忙完了公司里的事情，开着我心爱的法拉利回家。走到家门口，我就感到有种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屋子周围，我也说不上那种感觉。一定有什么不对劲！我赶忙打开家门，安妮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失声痛哭。我连忙安慰她，让她冷静下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坐在沙发上抽泣了一会，然后开口告诉我，她把杰克给弄丢了。

我茫然地跌坐在沙发上，试着理清这整件事情。那天下午，安妮带着吉米去上街，在百货商店，安妮进试衣间试一条裙子，让售货员帮着照看一下杰克，可是出来以后售货员小姐告诉她，刚才有个自称是吉米的父亲的男人把杰克带走了！

不是我，我也没有叫任何人去带走他！那么会是谁呢？我们都不认识的人，带走了我们的儿子。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连报警我们都不敢，生怕那不明身份的陌生人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伤害杰克的事情。

我们等啊等，一直到晚上九点，电话响了。我们迫不及待地拿起听筒，首先听见的就是小杰克的哭喊声。我的心象刀割的一样痛。果然，有人绑架了杰克，向我们索要五千万！！

五千万！！

该死的，在面临选择的紧要关头，我竟然犹豫了。一边是我的亲生骨肉，一边是我的全部财产还不止。如果时光可以重回，我一定会重新选择，我一定会选择杰克而放弃钱财的。但是，……那个时候，我并不是这样选择的……

我报了警。按照警方的安排，我假装同意绑匪的要求，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在交钱时警察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将绑匪们一网打尽，救出小杰克。

然而事情并不象我们计划的一样顺利，绑匪们改变了计划，一方面要加钱到七千万，另一方面又推翻了当面放人的计划，要我们交钱后，将车开到另一个地方去接杰克。

警方临时决定跟踪绑匪的车。然后天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绑匪和警方发生了枪战，他们一怒之下，将车上的小杰克打死，将尸体扔到指定的地方。最后，绑匪们还是被警方全部枪杀了。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我的心里还是很痛苦。那个时候，小杰克只有七岁，和现在的吉米一样大。我和安妮企图将这件事隐瞒，遗忘，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秘密。但是今天的情景让我们又回响起十年前，我们扑在小杰克的尸体上，痛不欲生。丧子之痛，非一般可比呀……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接到校长的电话。迪克的祖父母因为伤心过度，死在了医院里。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因为就在一小时前，我们接到了警察局打来的电话，一方面通知我们这两人已经中风住院，另一方面告诉我们，这两个老人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迪克的父母，就是当年绑架杰克的绑匪……

打电话的时候吉米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我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电视里那个象蝎子一样的怪人说：“所有与我为敌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的复仇计划已经实行了一半，非常顺利，停不下来了！”然后他举着刀走到被绑住的超人面前，狞笑道，“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我心中泛起无限的寒意，又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上了我的心头。我看看小吉米的脸，蓝荧荧的映着电视的光。他也怪异地笑着，嘴唇跟着电视上的怪人一张一合。

我只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爱你，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