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电视里的探索节目大概已经演了一半,而另一个频道的‘人类之迷’节目肯定早已结束了。
我没有去开电视,因为精疲力竭的我连拿起遥控板的力量都没有。公寓里的电灯坏了,现在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只是一架放置在我的电脑桌上的台灯,它有一个亮度调节的旋钮,我把它调到了最大(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关掉它,只是把亮度调低以便我回来时屋里不会漆黑一片),房间里溢满了橙色的光。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幸好还有力量支撑眼皮。我只是直楞楞地看着床对面墙上的那幅海报——它是我在一家音像店里找到的电影‘未知空间’的剧照。‘未知空间’是一部连续剧集,每集都有单独的主题,讲述其他维度空间与我们生活的世界之间所发生的怪异故事。我是它的忠实观众——半年前,每个周六的傍晚我都会准时坐在电视机前跟着剧中的主角们体验怪异的经历。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傻,但是人活着确实需要一些幻想。我为世界上的一切未解之迷所着迷,百慕大,或者是复活节岛上的雕像。我不断收集各种相关的书籍或是影碟,它们现在几乎占满了我的书柜。
但是有时我也会很恼火。那些书籍的确很详细,也很写实,看着它们,你几乎可以想象到异国的风光和情调,再闭上眼睛猜度那些古代人是如何开创史前文明或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类似麦田圈那样的各种各样的迷团。而睁开眼睛后,你会希望看到一个详尽的结尾,至少是对你所疑问的主题的一个解释……但是最后往往会只得到一句话:至今为止,这依然是个迷。
我自嘲地想,几百年后,当人类的后代们看到现在的纯白镇(假如那时它还存在的话),看到我现在的状况,一定会像今天的人们看到金字塔密室的时候那样奇怪,奇怪为什么我要租这么破烂的一栋房子。前段时间卫生间的水龙头坏了,每个夜晚它都在那里滴答个不停。而现在却轮到电灯。
刚搬进来的时候只是知道这里风评不太好,但是,它毕竟比较便宜,你不能用商业房的标准来衡量它。尽管周围的人都知道顶楼曾几次被雷电击中的事。
但是当初我搬进来的时候,房东并没有提醒我任何注意事项。而在纯白镇的这栋公寓里住了近半年后我发现,这里并不常常下雨,即使在雨季里也是一样。这里只是多雾,尤其是晚上,浓的像牛奶般的雾气就会充满整个纯白镇。我住在二楼(门前是一条超长露天走廊,能够想象,公寓里的人们打开门就能相互打招呼或趴在走廊的围栏上看着天空打发时间),在这样的傍晚向窗外望去只能看到茫茫的雾气和雾气中少许几盏亮着微弱光芒的街灯。镇上人的夜生活很单调,雾气似乎成了人们外出的阻碍——另外我听说镇上的治安不是很好,几起重案都发生在浓雾肆虐的夜晚。
事实上更多时候,我回来后什么也不做(除了按时收看前段时候的‘未知空间’),学校里的那些事情就已经足够让我回到史前世界了。我不明白班里的导师到底能不能在学校里挣到钱——他们几乎什么都不管。由于这两天回家比较晚,回来的时候总有种艰难的感觉,因为虽然学校离公寓不算很远,但是走回来的时候却很难在浓雾里辨认方向。
我累坏了,今天甚至不想去洗脸(我记得水龙头修好的时候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就入睡。躺在床上的身体换了个姿势,我感觉后背压到了什么东西,于是把手伸进身体下面的一堆没有叠起来的被褥里,摸索了一会儿后,我把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本硬皮书,名字是《战胜恐惧》,属于生活类丛书。作者是一名英国人,在恐惧症及其治疗方面很有建树。书里教导人们怎样战胜或者克服各种各样的恐惧。但今晚我不太想看它,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可能只是枕头。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晚它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是垂死之人的哭叫般尖锐刺耳。我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角落里的那部电话上。半年前,当我住进来时,还因为有房间里有电话这件事庆幸了好久(因为通常这样便宜的公寓不会有供应电话,它有电视就已经让我非常惊讶),但现在我真想把它砸了。
我深深吐了口气,走到电话那里,拿起听筒。
“请问,是纯白镇第七公寓吗?”对方先问,很低沉的嗓音。
“是,您是?”
“……”
“喂?您哪里?”我皱起眉头,“喂?”
“……”
我准备挂电话了,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无聊的事。
“我就在你的窗外。”这时对方突然说道。
我张开的嘴突停下了,声音堵塞在喉咙里。窗外?这可是二楼——我猛然扭过头去看窗户。此时,窗子正镶嵌在屋中的橙色灯光中,窗外一片漆黑——那里什么也没有。
“哈哈,是我啦。”这时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玩笑相当恶劣。我恨不得拧断对方的脖子,他太会表演了。这家伙是我现在大学里的同学兼死党,今天又没有来学校。每天都忙得好象是厕所里的苍蝇,却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认出对方的声音后,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要警告你,你打扰了我睡觉。你这该死的家伙。”
“怎么样,一个人住还是有些不方便吧?”
“和你有关系吗?”
“喂,别那么暴躁,明天我不去学校,今天我打电话来是告诉你一些事情的。你该感谢我。”
“好,后天你来学校我请你吃拳头。”
“喂!到底要不要听?”
“说。”我沉下气来。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把现在的房子退掉,在咱们学校租个学生公寓或是另找一套房子都没有关系,”死党说,“只是别住在那里。”
“为什么?”我想到天花板上那只坏了的电灯。
“今天我在超市碰到了老同学,我们提到你现在住的那栋公寓。”死党停顿了一下,“他以前就住在那附近,从小就住在那里。他告诉我你住的那幢公寓里曾经死过人。”
“你说什么?”
“是真的,”死党保证似的说,“你家的房门号码是205对吧?”
他曾到我的公寓来玩,所以记得我的门牌号,我想。
“是205,那又怎么样?”
“就是205,”他好象是在对自己说,“就在隔壁。”
“喂?到底怎么回事?”
“你的隔壁——206,就是那间出过事的公寓。”
“我觉得你应该已经过了编故事吓人的年龄了,”我突然发现这家伙的确很无聊,就像学校里那些女生对某某时装品牌的评论一样。“如果编,也该换个有新鲜感的。”
“我没有骗你——至少我相信老同学不会骗我。”死党再次保证似的说,“几年前,但也不是很早,那儿曾经住着一家三口——很标准的纯白镇家庭。但不幸的是,一场车祸把他们分开了——它夺走了那个丈夫的生命。这之后女人的精神便出了问题,在周围的人发现注意到这点之前她用刀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并把他分尸,然后自杀了。但是这件事没有上镇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周围人就开始风传这件事。”我反驳道,“或许拼命散发这种恐怖因素而让大家一直记着这件事的是另一幢公寓的房东,为了让更多的人投奔他们的房子——而且你也说的不对。”
“怎么?”
“当初我租房的时候,曾有意去租206号。因为它是最靠边的房间,相对来说受到其他邻居的干扰会少一些。”我边回忆边说,“但是房东告诉我那间屋子是从不外租的。他用它来放置杂物。”
“那当然了,那件事后肯定还发生过其他事情,所以他们把它用来堆放杂物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些失去耐心了,身体已经发出疲劳的警告,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把夜晚的美好时光浪费在电话旁。“但是如果光相信谣言的话,那么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可是我以为你会对这个感兴趣,你对神秘的事物那么着迷。”
“这完全是两码事。”
“不管怎么说,”死党说道,“我对那里的印象不太好,既然其他人都这么说,你最好还是换个地方住。学校的公用宿舍或者其他公寓都可以,我可以帮你问问。你知道,这个镇子总是有些怪事——”
“好了,”我敷衍道,“再说吧。”然后我挂了电话。
这家伙似乎比我还更容易相信那些口耳相传的事情,而且还把它大肆传播。我有些明白学校里关于老师们的那些绯闻是从什么样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了。
我仰面躺倒在床上。换个公寓?如果不是来这里上学的话或许我会挑剔一些,至少水龙头坏掉并一直漏水的时候要计较到水费的问题。
我懒得再去想这些事情。如果把一切都交给明天再解决的话也许会更好一点,或者交给后天。我可以一直这样想,直到最后向那些胡乱传播谣言的人证明:这里很好,没什么问题。
……除了总是有吵闹声。
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必须尽快入睡了,在失眠抓住我之前——我发现自己最近入睡的时间越来越晚,这不是好现象。
我把床上的那本书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拉过被子。
我闭上眼睛,努力使头脑空白。但是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光线的问题,或许橙色的灯光并不太适合入梦,也有可能是我的大脑皮层还处在兴奋阶段,我发现自己开始回想刚才电话的内容。
那女人竟然杀掉了自己的孩子。
“别——”
一声尖锐的哭叫突然从对面的墙传来,声波攻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天,”我无奈地叹息。“又来了。”
我看着床对面的墙壁,盯着那幅‘未知空间’的海报。墙的那一边传来咒骂和哭喊的声音,像波浪一样扑向我的床。
刚才的电话为我入睡拖延了时间,后天一定要让那家伙在学校尝尝我的拳头。我恨恨地想。
——两天前我曾经和房东说过这件事,甚至要求换个房间。就算隔壁是一个摇滚爱好者我也乐意,只要每天晚上能够不听到那女孩的哭喊。
“她爸爸有时会喝酒,”房东无可奈何地说,“204的住户只有他们两个。那女孩还在上初中,但是似乎学习成绩不太好。这就是她爸爸总打她的原因。”
“女孩的母亲呢?”我问。
房东耸耸肩:“不知道。反正来的时候只有他们俩。我没有见过她,或许他和她离婚了。”
我点点头,“不管怎样,我不得不换个房间。”
“这样吧,这个月底,有个住客会离开——104房,楼下,你觉得怎么样?”
“现在没有其他房间了吗?”我不愿意等到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