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想法:搬出去住。
我是个喜欢安静和清洁的人,偏偏我的室友们都是不拘小节的,他们喜欢宿舍里充斥着摇滚乐,喜欢彼此拍着肩膀大声地说笑打闹,桶里的脏衣服,没有泡个两三天泡出味道来之前是不会动手去洗的,小小的宿舍地面上到处是滚来滚去的空啤酒瓶,踩灭的烟头和随手扔的纸团,宿舍里弥漫着烟味和汗味。也许这就是典型的男生宿舍,但是我受不了。
说起来,除了不太爱卫生之外,他们都是挺好的人,我们四个人经常一起出去吃饭喝酒唱卡拉OK;一起玩电脑游戏;一个人参加了学校什么比赛有个露脸的机会,其他三个都会去捧场;晚上熄灯后会说上好久的话才睡去。和他们在一起很开心——如果他们能讲卫生点。
所以搬不搬出去的想法困扰了我很久,一方面我很想拥有自己整洁的小天地,另一方面我又不舍得离开这几个好哥们。如果要搬出去,势必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照实说吗,那太伤感情了,但是太牵强的借口也一样会让人不舒服。所以犹豫再三,我还是下不了决心。
升上大四以后情况有了变化。毕业班的人了,忙毕业论文,忙答辩,忙找工作,忙考证考研,忙赚钱,忙争取出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宿舍四个人,阿祖和阿春是学土木工程的,峰哥是计算机专业,我是英语系的。专业不同,各自的时间表也不一样。聚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很多,往往是晚上临熄灯前才匆忙赶回宿舍,洗个澡就累得倒在床上了,彼此的交流少了许多。加上学校11点断电的政策让我们这些要抓紧时间用电脑做个人简历写毕业论文设计求职信的人感到很不方便,最后权衡再三,一天晚上熄灯后,我终于吞吞吐吐表达出这样一个意思:明天我要搬出去住了。
一阵沉默之后,黑暗里对面床传来阿祖的声音:“好端端地怎么想搬出去?”我说,一来可以不受学校晚上断电很多用电脑的工作无法开展的困扰,二来我实习的公司最近经常加班工作到晚上10点半,然后再拼命赶在学校11点关校门前回来很匆忙,搬出去的话方便点。
峰哥没有说话,隔了很久才听见他的声音:“房子找好了吗?要搬的时候我帮你忙吧。”
房子早就找好了,在一个城中村里,离我实习的公司不远,是老板帮我找的,房租也是公司出。房子在六楼,一房一厅,加上厕所和浴室,大概有30平方米,一个人住的话绰绰有余了。峰哥帮我把东西搬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房子怎么怪怪的……”
我放下手中的行李,开始打量这个未来的小天地——客厅是正方形的,层高有三米半左右,客厅只有一个窗户,感觉像是个囚禁室,窗户打开的时候不是对着大街或者对面楼,而是面临着一个小天台,因为这是最高层了嘛。天台不大,我走了一圈,发现除了我的窗外,还有一个门和一个窗可以通到这里来。门是连着楼梯间的,但是锁住了,门栓上布满了灰尘,看样子似乎是很久没打开过了。另一个可以通到天台来的窗子紧闭着,应该是我隔壁那户的窗子吧。从天台可以看到附近高高低低的楼房,但是挺危险的,因为天台四周的防护墙矮了点,到我腹部那么高,人倚在墙边远眺的话会有种风一吹就要掉下去的感觉,还是不要玩的好。
峰哥也把东西放下四下观望去了。我从窗户跳回客厅里,跟去卧室看。说是卧室,实在小得可怜,放下一张床,一张小书桌和一个便利衣柜外,差不多就没什么空间了。卧室里也有一个不大的窗户,费了好大劲打开一看,真失望,还以为别有洞天,原来却是紧对着隔壁楼的墙,把手伸长些都几乎能碰到那墙了。——楼距真小,城中村就是这个鸟样,没点规划性。从卧室的窗户往下看,哇咧还真是恐怖,深不可测啊,阵阵阴凉的风从下面袭上来,还有呜呜的叫声,简直像个深渊一样。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要是,要是给夹在两座楼间的这条夹缝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只能任由风像刀子一样长年累月地割刮,会不会变成干尸啊?……
呸呸呸,老子乔迁新居的大喜日子,怎么尽想些乱七八糟的,自己给自己找晦气!我把窗户关上,又去看了浴室和厕所,一样的特点就是“小”,但是热水器之类的东西老板已经派人给我安装好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我一件一件把行李翻出来摆放好。峰哥突然问我:“这房子多少月租?”
我说不用我出,当初实习的时候就和老板说好包住不包吃的。
峰哥慢慢又扫视了一圈小小的房子,自言自语:“公司出钱给你租房,应该是房子越便宜它越省吧。怎么舍得给你一个实习生这么一间房子?……”停了一下又问我,“有人合住吗?”
“没有!”我顾自己整理着衣柜,“就这么点小地方你还想挤进来几个人啊。单身天地,爽吧?呵呵,你别起疑心啊,实习生怎么就不能独享一套房子啦,我们老板大方嘛。”
峰哥声音很低:“我看没那么简单。你自己想好了,实在不行就搬回来学校宿舍住吧。”
……
送峰哥出门到楼梯间,他转身在我对门那户的大门前站了很久,没有说话,伸手敲了敲门,没人答应,又敲了敲,还是没人答应,他抡起拳头用力砸了砸。砰——砰——砰——巨大的声响在小小的楼梯间回荡,然后就听见楼下一阵啪嗒啪嗒汲着拖鞋的声音,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从楼下赶上来:“干什么干什么!拆房子啊?!”
我笑着回答:“大叔,我是这边新搬来的。对面这户没人住的吗?”
中年人打量了我一遍,歪着脑袋问:“哦——你就是新搬来的那个大学生啊?我是这里的房东,就住在一楼。房租已经有人帮你交了半年了。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就找我吧。”嘴上说得好听,却转过身要走了。
“大叔,对面这户——”我还没说完,中年男子急急忙忙就回答:“啊,那个那个,那房子没问题的,很好的很好的,一切正常,没问题没问题的……”——靠!你TMD还没听明白老子要问什么就猴急答个鸟啊,牛头不对马嘴——“不是啦,我是想问问,这户有人住的吗?”
中年男子听明白我的问题,出人意料好象松了口气的样子:“哦哦,这样哦。没有人住没有人住。”然后就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来补充了一句:“你住你的就好啦,对面那间不用管他。”然后就一转身脚底抹油溜掉了。
我嘟囔着:“TMD,老子又不是来跟你收税的,你心虚个P啊!”
峰哥看着房东灰溜溜的身影,又看了看我,沉默了很久,拍了拍我的肩膀:“保重。”走到楼梯口又停下来转身说:“还是那句话,不行就搬回学校来吧。”
峰哥多虑了。——我一边整理着新的小天地一边想,这房子看来看去没什么问题啊,挺整洁挺安静的,房东鬼鬼祟祟那是人家的事,说不定是他自己家里什么问题的,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哼着小调收拾完房子,看着舒适的小天地开心地舒了一口气,忽然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天已经开始暗下去了,才想起我肚子还饿着哩。收拾收拾去街边的大排挡吃点东西自己给自己庆祝一下吧。我把门窗和灯都关好,锁上门就出去了。
奇怪,一路走下来才发现,不单我对门那间房子是房门紧闭无人问津,连五楼的两间房也大门紧锁毫无生气的样子,一看就是没人住,甚至连楼梯间的灯泡都不知已经坏了多久,只剩下一个灯泡座在那里。直到走到四楼才看到两间房门前的地上都铺有踏垫,还有拖鞋摆放在架子上,明显都住了人。走到三楼楼梯间迎面上来位提着菜篮子的阿婶。楼梯窄,我侧着身子微笑着给她让路。奇怪的是,阿婶看见我从楼上下来竟然是一脸惊奇地盯着我看,嘴巴大大地都没合上,像在看外星人一样。我靠,没见过帅哥也不用这么震撼吧!奇怪的人。我三步并作两步快快地跑了,只留下阿婶还对着我的背影张大个口瞪大眼睛不知道在感叹个什么鬼。
二楼一楼都有人住,人气还不错。一楼是个小杂货店,我想是房东自己开的,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磕瓜子看电视。看见我下来,皮笑肉不笑:“后生仔,要出去啊?嘿嘿……”黑瘦的面孔使一个镶金的门牙格外显眼。
“恩恩,对啊。要出去……”我心里想你TMD废话嘛,老子从六楼跑下来不是要出去难道还是要进去啊,但人家是地主,我初来乍到也只能跟着打哈哈,突然间我想到什么,就问,“大叔,五楼也没有人住?”
“啊,啊……这个这个,有有……哦哦,没有没有……哎呀都跟你说你住自己的就好啦,别管其他啦。”靠,没有就说没有,那么不耐烦干什么。
“那怎么公司不给我租五楼的房子,一下就跳开那么多空房到六楼去呢?”我自言自语。
大金牙脱口而出:“六楼便宜嘛。”我说什么。大金牙好象说错话那样马上改口:“啊?哦!没有没有~~我说年轻人住高点好,啊哈哈`~锻炼身体嘛。”靠!这个大金牙说话九不搭八的,懒得理你,我顾自己吃饭去了。
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今晚老板特地准我不用和大家一起加班,他说我搬家辛苦了要好好休息一下,哈,多好的人啊,不过要是能把我的实习工资再提高些就更好啦,哈哈。
这一带的人比较早睡,9,10点的工夫,街上已经不多人了。5楼的楼梯间没有灯又没有人住,挺恐怖的,不过六楼就好了,我拿出钥匙打开门,摁亮电灯——真好,这就是我的小天地,多干净多整洁啊。
咦,不对。怎么……我记得我出去的时候明明是把窗户关紧了的啊,可是现在窗户是大开着的。奇怪,我走过去关窗,顺便探头看看窗外的天台。很静,没有一点声响,黑暗中瞥见对面的窗,紧闭着,无声无息,在这寂静的夜里,突然有种感觉那窗后有对眼睛在盯着我看。我打了个寒噤,赶紧把窗关上。
在新家的第一夜睡得很舒服。第二天去公司实习的时候,老板问我房子怎么样,还满意吧。我说很好啊谢谢您了,然后是一堆我会努力工作报答您的知遇之恩之类的废话。出乎意料,老板问我:“晚上睡得还好吧?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到你?”我被问得一头雾水,心想也许是在问周围环境吧,就说:“没有没有,那一带晚上很安静的,对门也没有人住,我睡得很好。”老板表情很微妙,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那就好那就好,快去做事吧。”
中午休息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峰哥,让他放心。峰哥却说:“反正你自己当心点好,我总觉得那房子怪怪的。”我说你多心啦,也许是新房子不习惯吧,住多几天自然就没事啦。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天,日子就在匆忙的实习和紧张的毕业论文写作中过去,宁静整洁的住宿环境给我很大帮助,这几天都觉得整个人精神抖擞的。峰哥看我真的过得挺好,也就没有再提到房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