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杀人
我正盘算着杀死我的同桌。
因为我总是欺负他,可他却毫不在意;我辱骂他,他只当是听相声;我没道理地打他,他总冲我莫名其妙地微笑;我狠狠地踹他,他轻轻拍拍身上的脚印。他总是这样,总是保持着非凡的冷静。
其实,要我说真话的话,我很害怕他,害怕他那恐怖的冷静,那种我永远也别想做到的冷静,我欺辱他就是因为我害怕他。
有人言曰: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所以我认为必须不断地欺负他。我断定:倘若他要反击,我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旁人或许会笑我这想法忒荒唐,可睁开眼看看如今世上的悲惨,又有几个不荒唐,我现在荒唐地想事情,就是希望不要让荒唐的悲惨降落在我的头顶上…
我想法的证据越来越多……
就在今天,他居然动手抢我的剪刀,他的理由很嚣张:他想用用我的剪刀而我不让他用。我先大吃一惊,然后本能性地抓起剪刀刺向他,“唰!”一条七点六二厘米的伤口在他手背上裂开了。
新鲜艳红的血液从伤口源源不断的涌出来,我都被吓了一大跳,急忙抬起头来看他的反应。
他长着一张苦瓜脸,他的苦瓜脸上有两只三角形的眼睛,此时他正用它们狠狠地朝我瞪了一眼,其目光射向我,犹如数九寒天裸身于七尺白雪中,连颤抖都被冻僵了。
这目光远比我那把新买的不锈钢剪刀锋利的多。
渐渐的,他的目光添杂了贪婪的成分,而且越来越贪婪。突然,他埋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吸吮着手背上的血液。
我登时看得目瞪口呆——他要吸血!
确确实实,他正在吸自己的血,他吸得很香、很惬意。
“起立,XX,你把《狂人日记》从…背到…”是老师叫我,我的另一项本能起了作用。于是站起身来,我的嘴唇和舌头本能地翻动起来。
“……老子啊!我要咬你几口才出气!”仿佛有人同我一齐念出了这句。
“几个人便挖出他的心肝来,用油煎炒了吃,……”我口里在背书,心里却想着我的同桌,他正在吸血。
“……他会吸血,就未必不会吸我的血!”我终于走神了。
我又紧张又害怕,因为我在同桌面前把我的恐惧泄露了出来。
待我坐下后,我慌忙看同桌的反应。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仍在用力吸吮伤口里残留的血,看状况,好象正用着全身的力气,我深吞一大口气,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因为恶心还是恐慌。
他终于抬头了,看表情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牙齿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如传说所言:牙在鲜血衬托下显得格外雪白。
看来,吸血不是他偶尔才会发生的行为,他大约…是有这个习惯的。
什么玩意儿有吸血的习惯?!我不敢去揭开谜底,因为第一:我不是个迷信的人,尤其不迷信鬼神。第二,我胆子从来都不大。
我必须马上杀死他,否则我就会被他吸成一张空皮囊。我很肯定我的想法,于是我做了决定。
我发觉杀人并不十分简单。好象很多人都说过或写过这样的语言,但比这多得多的人无法去亲身体会,即便是体会过的感受也未必准确。我体会到了,这应该是我的悲哀,但我自以为有一个恰当的理由:我不想我的下场更悲惨。
夜晚,古往今来一直都是杀人的最佳时间,这一夜,我要把握住机会。
22时54分,上生物实验课的人至少都离开了实验大楼第七层,只剩下我和我的同桌,今天该我们打扫教室。我拖地,他在擦窗,谁都不说话,只有两人“呼呼”的喘气声,他的急促不堪,我的时停时续。
窗户太脏,同桌太较真,我断定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为了擦到窗户玻璃的外表面,同桌的大半个身体已经探出了窗户悬在空中。身体离地面有六层楼那么高的距离,每层三点二米,一共十九点二米。
我手中的拖布杆伸了过去,去拌他留在室内的那条腿。
这次远没有电影演得那般扣人心弦和惊心动魄,没有搏斗,没有挣扎,没有抓扯,没有喊叫,甚至没有弄出任何多的响动,一切简捷利索,他身体一斜,直接坠落了十九点二米后栽到水泥地面上。
轻轻一声闷响缓缓地传上来。我把自己的头颅伸出窗户朝下看,小小的“文”字卧在地面上,躯体周围一圈鲜红和雪白的交织体。“苦瓜脸和三角眼一定摔平整了!”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洗好拖布,关灯关门,然后下楼,回宿舍。
“我只顾埋头拖地了,没注意到他怎么就不见了?而且老师早走了,所以我也没办法通知他们……”我冷静地酝酿着明天遇到老师和警察时该说的话。电影、报纸、书刊中的描写总与我所亲身其中的现实有很大的出入:我是个很容易紧张的人,可是,我在杀人后一点也不紧张,有的只有轻松和兴奋。
这一夜我过得不咸不淡,心情应该说是比较舒畅的,但我仍然失眠了,不过不用想太多,我即使学了一整天的雷锋叔叔,我晚上依旧会失眠。
第二天,有人发现了这一切,于是大家议论纷纷,惊恐万分。随后,救护车,警车停了一操场;医生,警察,法医,检查官和警犬……各色生物一大堆;隔离塑料带,闪光灯,白大褂……紧接着就是几个人找我问话并做了笔录,几个小时过去了,几天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这堆生物没查出任何异常的端倪,于是将其定性为失足坠楼意外死亡,为此,我一直窃喜了好久……
所以我笑了。
可我本不应该笑的。
我高兴得太早了。
因为这一切根本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我想好事居然想笑了,我实在太单纯了。
真正的第二天早晨,我早早来到教室,坐定,摊开书“哇啦哇啦”一直读到上课铃敲响,身旁的座位一直空着,同学们开始嘀咕了:“他怎么还没来啊…往常他可都是第一个来教室的呀!”同桌的女友甚至直接来问我了。
“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呵呵!”我一向喜欢说假话,可这次我说了实话。
很显然,他的女友不相信我的实话。“滚吧你!你才要死呢!”说完这话,她愤愤而去。其他同学显然也对我的语言表示反感。
我说的是实话,可她和他们自己都不肯相信,只把我的话当成恶意的玩笑,我只有嘲笑他们了,在心里。
可随后,命运狠狠地嘲笑了我!
下 被杀
我终于确定我已经勒死他了,不过,仅仅是在今晚!至于第二天的结果,我一直希望凭我自己的能力就可以决定,可每一次,我都失算了。以前,我最多只认为我可能会永远无法忘记他,而现在,我甚至连明天不要看到他这一丁点愿望都无法被满足,哪怕是经过了我很大的努力。
今夜尚未过去,我转身行走时的步伐非常塌实,脚步很能代表我此时的心情,那是一种……惨败后绝望的塌实,说得明白一些,那就叫做:无能为力!
走廊尽管很黑,可我的双眼还是可以看到前方空荡荡的。我轻轻地走,尽量不留下脚步声,我怕会吓着自己。此时,夜很深了,一个孤单无助的脚步声若是飞起来回荡在此时此地,那将是相当恐怖的一个场景,而且通常,那脚步声延续到出口的可能性为零!
不过至少目前,我认为,我不会经历恐怖,因为我确实没有脚步声。回头再看,同桌静静地躺在男厕所门口,这场面我已经看过许多回了,每次我都会换一种可能性:用火砖,用铁棍,用钢刀,用烈火,用高压电,以至于那些我自己发明的匪夷所思的方法。每一次,我都干得如第一次那样出色,以至于我总是疑心自己是否应该改行去当杀手,当然,对象不可以是我同桌那样的。
这样的过程一向干净利落!
可这样流利过程的结果……
每当第二天的晚些时候,人们总会看见一双睁得太大的眼睛盯着本该被火化的同桌大步踏进教室,目光中透露着难以理解的失望和恐惧,后来还添杂进了愤怒和不甘的成分。
那双眼睛安装在我的脸上。
第N个今天依旧如此。
“我杀了你,你为什么不死?!”我在心里探问着同桌。
“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同桌用心回答。
“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为什么会遇到你?!我杀了你!”我的心在晃动。
“我是杀不死的,要想摆脱我,恐怕只有你去死。”同桌的心跳很平稳,以前怎么跳现在还怎么跳。
一开始我这么猜测。
“我有很多,多到无法数清,你知道无数是多少吗?无数就是我,杀我?哼哼,累死你也根本杀不完,要想摆脱我,恐怕只有你去死。” 同桌的心跳还是很平稳。
后来我这么猜。
我需要冷静地思考和总结,象同桌那样冷静。
同桌的特征无甚大变化,还是那张商标式的苦瓜脸和那双商标式的三角眼。我努力回忆,想找出现今的同桌与过去的同桌之间的区别。
眼睛是否歪了;鼻子是否塌了;嘴唇是否裂了,我杂乱无章地想着。
但我不敢凑上去仔细观察同桌的脸来查证我的猜想,理由除了我谁都知道。
再他身边,我如坐针毡,全身汗腺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虚汗,就是这样挨着,没,漫长的一节课总算过去了。
下课铃响了,我想逃开,臀部尚未完全离开板凳,同桌发出了声音,“别就走了嘛,坐着(这)聊啊!”我心一沉,接着身体下沉回到了凳子上,我故作镇静:“有…有什么…话题吗?有趣…有趣的话题…”
“干嘛嘛,天天老缠着人家。”是一个故意装作天真娇媚的女声,原来是同桌的女友,原来他没跟我说话。我再一次在他面前暴露了我的恐惧,“没注意到…我声音动作都不大…他…一定没注意到我!是他女朋友在叫他,他们天天黏在一起好得分不开…他女友叫他…他…不会来注意我的!”我心中暗暗祈祷着。
“对了,你那个同桌好讨厌哦!总说什么你死了!”女声继续装嫩。
“我死?呵呵,你说我会死吗?”
“当然,你若是死了我还能跟谁啊?我不许你再说什么死不死的,诶!你也不许说!” 同桌的女友指着我发号施令。
“啊!啊!呵呵!玩笑…玩笑…”此刻,全班学生都被同桌女友的矫情逗笑了,自然,还是除开了我。
“我怎么可能会死呢?他才要死了呢!”同桌终于说了一句比较明白的话,这句话直接挤进了我的耳孔震撼我的鼓膜。
这是暗示!?又或是直接的威胁?!
……
自习课上,我裁本子,他看杂志。
突然,他向我发问:
“你强吗?你认为你自己?”
“什么强?”我装作不解。
“我认为你是个弱者,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你…你发烧了吗?”我装作轻松。
“你其实很怕我!”同桌的脑壳朝我近了几寸。
“你……你才…才是,天天…天天被我打…毒打,呵…呵呵!”我拼命拼凑出嘲笑的表情。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打我?”
“打你…打你好玩…打你…打你…需要理由…吗?”我感觉他语气在变,我也需要改变一下口吻。
“真的吗?”他长嘘一口气,“哼!”接着又是一声。
“是。”“是…”我的两声之间隔了许久。
“如果世界上没有‘害怕’二字的话,就永远不会有‘杀人’二字。”这话同桌说得意味深长。
“是——吗?我于是觉得…觉得你很有水平哟,说出了这样有水平的语言!”
“没什么,体验过的人都了解。”
“体…验,怎么体验,去杀人吗》杀人如何能够体验!?”
“我没说过杀人,你不要乱想!”
于是我知道我说漏了嘴,可他只认为我在乱想,我于是平静了许多。
平静,我生平的倒数第二次,仅仅五秒钟的平静时段
“恐怕——也不完全是乱想哟,你呀!”同桌的语气张扬了很多。
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在想杀人吧!”他深沉地问我。
“笑话……”我不安地回答。
“你想知道怎么杀人最保险吗?”
“我不想知道这个。”这句明显是谎话,其实我很想知道。
“只是说说嘛,我没别的意思,你怎么会只想杀人呢?”““想’这个字,他说得好象有点重吧!”我对刚刚听到的话进行着揣摩。
“怎么…杀?”我问。
“山人自有高招,不过我不会告诉你,要不你会杀了我,呵呵!”
任何人对此时此言都会付之一笑,除了我。我能听出来,在“你”和“杀”两个字后面躲藏着一个“再”字。
“他确确实实要行动了。”我再一次肯定了我几乎已经肯定了的想法。
“你想不想杀了我?”第一句话朝我挺进。
“你希望杀了我!”第二句跟进。
“你就是希望杀死我!”第三句紧跟上。
“你想知道怎样才能杀了我!”第四句逼近。
……
“你清楚你杀不了我!”这是第N句的进攻。
“你一定明白!”他的声音全班人都可以听到。
“你杀过我!”
终于,终于。
“我操!!!”我从凳子上一越而起,手中的裁纸刀直接朝同桌的心窝捅了过去。
我害怕极了。
“嗖!”一股鲜血从他心口上那半寸宽的伤口飞溅出来,周围登时尖叫声四起,包括刚才的女声,这会她来不及装嫩了!
169刀!
整整169刀!
整整在同桌的身体上刺了169刀,我方才罢手。
之后,我倒像挨刀的那个,而至于同桌,基本上已经看不出来那曾经是个人了。他身前的杂志全红了,我看到,翻开的那一页上的文章题目是《没爹的克隆绵羊》。
后来怎样了?后来能怎样!
当众残杀生命,60多双眼睛全到看都了。
逮捕,审讯,宣判,一切程序如我第一次动手时那般流利。
去刑场的路上,我看到无数的苦瓜脸上长着三角眼。
我很平静。
我吃子弹前,看见围观者中有一张苦瓜脸特别熟悉,是谁?
尾声
我睁开眼,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可至少我还记得,我已经死了。
这里是阴曹地府吗?我坐了起来,对面是一面宽大的镜子,我仔细看着镜子里面那个人,思索这个与过去那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里不想是阴曹地府。
对了,我的同桌现在在吗?他在哪里?
“我曾经这样揣测过我的同桌,”我想起曾经有过这么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