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我从雷迪森大厦出来,一直往北走。八月的太阳已如烈火般炙热,带着残余在肌肤表面的冷气,我站在街角眺望远处。远处那条繁华的中元街上有许多商场、内衣店和咖啡馆,许多年前我曾在街上走,看五颜六色的店铺和精致的女人,累了就坐到咖啡馆里喝苦涩的原味咖啡。
一个叫“女儿红”的内衣店,店铺不大,专卖那种血红色的内衣。老板是位白净的男人,听说刚开内衣店的那年,妻子无缘无故地死在试衣间,死的时候嘴里只挤出三个字“红内衣”。
我喜欢在这条街上走,透过玻璃橱窗看“女儿红”模特身上穿着的各种式样的内衣,镶着蕾丝花边的火热的颜色,令我有种莫名飘忽的快感。这种内衣,我以前常买来送给颜青,颜青总是闪着眼睛里的晶亮粒子温柔地看我,穿着它躺在我的胸口。
而如今,颜青不在我这里,我的身边是另一位女子。她同我一样喜欢“女儿红”里镶着蕾丝花边的血红色内衣。
夜里没雨的时候,这个城市显得浮燥而沉闷,风从这个巷口卷到那个街口,又从那个街口窜回到这个巷口,周而复始。那一夜如同往常一样燥闷,我习惯性地经过“女儿红”,朝里面看。这是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内衣店,我很奇怪这内衣店也二十四小时营业,难道还有人半夜起床来买内衣?况且还是这艳红的、滴血的颜色。当然除了以前陪颜青买内衣的时候,我很少独自踏入这店中。
正当我转身想离开的时候,一个低弱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先生,请进来看吧!”
“哦,不了,我不买。”我连忙解释。
“这里有一款蕾丝内衣,相信你会有兴趣!”顺着声音,我看到一个苍凉而安静的女子。
“是吗?”说着我踏入店中,“女儿红”还是当年的样子,所有的货架上都摆放着红色内衣,火热的颜色。然而不知为何,这样的夏夜,却有种空荡荡地荒凉。
“嗯。”她点点头,挑出一件带着蕾丝的艳红内衣在我眼前晃了晃,转身进了试衣间。两分钟后,她站到我眼前,只一件血色蕾丝内衣。我突然有种疼痛的感动,这内衣,那么地熟悉,而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是颜青,我看不清她。
中元街从来没有灯光,这使得夜更加沉重起来。她紧紧地偎依在我的胸口,我说:“回家吧!”她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只感觉一直往北走,一直一直走,会找到我的家。
她离开内衣店的时候只穿了那件蕾丝内衣,风从街口穿过,抵不住的寒意。我脱去外套披到她身上,然后紧紧地抱着她前行。她是个冰凉的女子,透过外套我可以感觉到她冰冷的躯体,那寒意迅速传遍我的全身,不禁打起颤来。
一直走,她再没说过话。只是偶尔看我,眼里掠过似有若无的温柔,没有笑意,更没有交流的欲望。
路过古源写字楼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静静地看三楼靠左的那个房间。我顺着望过去,啊!绿色的百叶窗,那是颜青的办公室。我一把甩开她,直奔向写字楼。颜青,颜青……我在心里默默地喊,仿佛有种隔世的辛酸,眼里充满了湿湿的液体。我离写字楼越来越近,绿色的百叶窗那么可爱,恍忽间已看到颜青的期许的笑脸。“轰……”只听得耳边一声爆响,我的身体突然无力地歪倒在地上。
当我再次睁开眼,从地上站起来,眼前只剩一片废墟了。我没有回头看她,我害怕看她的表情,她的冰凉的眼神,尽管她有那么惊人的美丽。
“走吧!”她突然开了口,然后靠近我,做了个苍凉的手势。我没有拒绝,任她再一次紧紧地抱着我前行。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低头看到她的血色内衣时,我轻轻笑了,像是看到了希望,那是颜青喜欢的内衣,血色的,蕾丝的。
路越走越远,我们走出城市的边缘,看见一大片暗黑的森林,森林边上是一条河流。我的家在哪里?她的呢?离开中元街,离开“女儿红”,我的颜青又在哪里?她是谁?她怎么知道我喜欢蕾丝内衣?我的脑子里有一大堆疑问,可我找不到答案,我认不清自己。
河流。河流是记忆里的河流。那年八月,天气特别热,城市里到处是游荡的陌生面孔。颜青说,你信不信,这个城市的尽头是条河流,河流的那边是你的家!我诡异地笑。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或者是河流,或者是森林,都无从说起。森林和河流都是梦里的世界,或远或近,或真实或虚幻。
可是现在,我看到了河流,看到了森林,还有身边的女子,这真是件有趣的事。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成了现实,那么我现在站在哪里呢?我总是不停地思考,不停地思考梦里梦外的世界,真实或虚幻的世界。
夜色沉淀下来的时候,她让我坐到河流边的石块上。我打量起她的美丽,若霜的冰肌,若水的眼神,长发一直垂到胸前,随风飘散在脸上,柔情万千。她看我坐定,突然用手解下红内衣递给我。我惊诧地看着她问:“为什么?”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用手翻出内衣上的标签给我看。“尺寸:34A/75A,顾客:颜青”,天啊!我失声叫起来:“这是颜青的内衣?怎么会在你这里?”“颜青,你的女友,是她到我店里买的,还来不及给她,我就走了,现在还给你吧!她说你喜欢红内衣”。
“你是,女儿红?”我颤颤地问:“不是死了吗?”
“嗯!你也来了这世界!”她接着说。
“我?什么世界?”
“阴间!鬼的世界。”
“啊!!!不,你在胡说什么?什么鬼话!你是死人,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一定是在做梦吧?对!一定是做梦!”我语无伦次地喊着,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我盯着她,死死地盯着她,她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苍凉。她依旧坐在那里,对我的喊叫没有丝毫反应。再看她眼神飘忽,脸色阴沉沉地寒心。
“你……把颜青怎么样了?她在哪?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继续挣扎着问。
“她在办公室里,你刚才经过的古源写字楼。”她说着指了指河流那边,“那儿,那儿是你的新家!”。
“我的新家?”我一眼看过去,全是土堆!哪有什么家?“不是!我从小住高层住宅,这是什么鬼地方?”
“嗯,这就是鬼住的地方!走吧!我给你带路。”她说完站起来往河流里走,往北方走。
颜青说过,河流的那边是我的家。于是我抬脚往河流里走,一踏进河流,我便化了,飘渺若无的躯体浮走在河流上面,柔软的、无骨的一团水。我快到河流中间时,她已到河流那边。她在岸上对着我浅浅地笑,然后说:“你用左眼往水里照一照,会照出你的灵魂!记住,一定要用左眼!”
“哦!”说完我埋下头来,用左眼对着淌水的河流照起来,心里喃喃地念:“灵魂,我的灵魂,我的世界!”
突然一股阴风吹来,划乱了河流的水面。听见远远地一阵狂笑,我迅速抬起头来看对岸的她,什么也没有,只看到那件鲜红的蕾丝内衣挂在一棵大树上,可怜地随风飘摇。
“记住!用你的左眼看世界,看到你的灵魂,你就会重生!”远远地飘来她凄凉的叫声。
“你回来!你去哪?为什么我的左眼什么也看不到,阴郁的世界,到处是飘忽的鬼魂?”我对着森林深处声嘶力竭喊叫,发了疯似地喊叫!
全世界都看不清我,难道我只能看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