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文章 楼主
异域
网友【小梦】 2006-07-07 07:39:33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4    1
第一部 肆虐

一、

天一直阴沉。既不落雨,也不起风。

第七日了。

阿宁坐在两棵绕满繁花的榆树中间,用半把木梳打理长发。不时抬头望天,极透明地笑。花香漫溢,说不出味道。

依然没有风。也不落雨。

阿宁站起身,将木梳小心地收入怀中,舞动长衣大袖共满头青丝旋个圈,再仰头看天,面容淡漠,清澈眼神单纯如婴孩。

雷声骤响。天际拉开长长一道伤口。倏忽而至的闪电将天空照得彻亮,旋即黯然,一寸寸消逝。伤口复合。天色于是更加阴沉。有更黑的东西从天际遗落,铺天盖地而来。

阿宁伸袖去接,黑色的羽状物一片片在袖中溶化。

下雪了么?阿宁展颜而笑,妍媚得化不开的甜。

转身七步是门。吱呀推开。屋内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扬袖拈指吹气,有噼啪声响起。火光冉冉腾升,在房中央潋滟跳跃。破败的墙壁在火烤下毕剥作响,灰色的表皮纷纷掉落,钻入泥中,却又有黑色的种子破开地面,任藤蔓从中生长交织缠绕着延伸上爬,再滋出许多片叶来,不多时铺满墙壁,绽出诡绿诡绿的颜色。

墙壁向四周围扩展,露出大厅的模样。墙角七只骷髅将乐器奏起,火光藤蔓与绿叶在嘶嘶的音乐声中妖娆扭动。有尖利的沙沙声在天花板划过。蝙蝠复苏。

盛会可以开始了呢。阿宁满意地笑。窗外有乌鸦飞掠,扑楞着翅膀啼叫,低沉的嘎嘎声来回碰击。阿宁不耐地皱皱眉。

有石块向盘旋的老鸦飞去。老鸦哀鸣一声惊走。

“好了,我亲爱的蝙蝠,现在,该去邀请我的客人们了。”阿宁兴奋起来,抚摸着柔顺的长发,对在房中没头没脑四处乱撞的蝙蝠喝道。

蝙蝠们便极听话地排着长队籁籁飞出。阿宁看着它们在远处消失,没来由地一阵倦意袭来,眼皮沉重。懒懒打个呵欠,阿宁走到炉火边坐下。过不多久,耳边隐隐传来风声呼啸。

是起风了么?阿宁困倦地想。可这里是从不起风的。也不落雨。天色总是明朗得吓人,却没有变幻: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太阳,甚至没有白天和黑夜,永远那般寂静沉默。阴沉的天色,不过成了下雪的前兆。

下雪。啊,下雪!阿宁迷糊中又有些兴奋起来,却觉身子沉重得无法移动。可下雪,现在正下雪……正下雪呢!只有飘雪的日子,才是不寂寞的。

但……真的不寂寞么?

汹涌的睡意波波侵袭而来,令人什么也做不动,什么也想不起。

客人们还没来么?

阿宁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嘟哝。略带焦急的神气。

窗外暮色四合。树梢头一勾月牙。天际云朵穿梭游动,透着窗棂清晰可见。

耳边仍有风声呼啸。

蓝光乍现,大厅陡然间向四周扩展,在蓝芒的引导下绽出流光四溢的颜色。阿宁被突如其来的色彩与光亮刺痛眼睛,伸手揉去。待到睁开,才发现大厅早幻出舞池的布置,一对对舞伴在流转的彩灯下旋转的舞步上放肆的音乐里喧闹。

一名白衣男子款步向阿宁走来,用极优美的动作摆出一个请的姿势。阿宁有些目眩的感觉,正欲伸手,一眼瞥见白衣男子衣衫的颜色,下意识地皱紧眉头。

见阿宁不动,白衣男子有些尴尬,僵硬着身子凝固住,面上带出讪笑,有些无奈的讨好表情。

另一名蓝衫男子在此刻抢步而上。

阿宁见到蓝衫,这才再次展颜,将手交到那人手中。两人迈着舞步缓缓滑入舞池。

“阿宁!”白衣男子喊。神色间带出些许惶急。

阿宁不知为何心中恼怒,恨恨地瞪了白衣男子一眼。待目光移向蓝衫人,这才转为温柔,晕红双颊微微颔首,羞不可抑的样子。

蓝衫人有些欣喜地看着她:“阿宁,你好美。”

“是么?”阿宁梦幻般呢喃,随着舞曲轻摆腰肢,一手搂住蓝衫人脖子,一手放在蓝衫人胸口,手指轻轻画圈。

乐曲转为低沉,绯恻缠绵着在厅内回旋。两人舞到之处,池内之人纷纷回避,悄无声息地列队行出门去。白衣男子望向两人,欲言终止,停留片刻,懊丧地也随众人出去了。

阿宁丝毫不管身边的动静,抬头望向蓝衫人,伸手抚摸那峻朗的面容,目光迷离而炽烈。

这眉、这眼、这鼻、这唇……阿宁一遍遍在心中描摹着,眼眶突然一红,喉间哽咽起来。

“嘎--嘎!”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蓝衫男子眉头蹙起,立时幻成青面獠牙的夜叉,狰狞可怖。

阿宁面色大变,怒道:“可恶!”伸爪向外抓去。

舞池不见。灯光不见。落地窗不见。月牙不见。云朵不见。门外,黑雪不知疲惫地片片落着,仍是昏沉沉处处灰朦。依稀可见一道暗影在昏暗中盘旋,顶部两点血红的光,宝石般凄厉。

阿宁利爪伸处早将那物抓了来,正是那只可恨的乌鸦。乌鸦在阿宁手中无力鸣叫,血红的眼睛中露出绝望的极哀伤的光来。阿宁不由颤抖,手便有些拿捏不住,略松开来。乌鸦乘机挣扎着远远逃了开去,空余下数根黑色羽毛飘落,混迹雪中。阿宁看着乌鸦远去的方向,怔怔发呆。

“阿……阿宁。”夜叉小心翼翼地凑近阿宁,苦着脸问道:“梦醒了,还继续么?”

“啪”的一声脆响。

夜叉捂着热辣辣的半边脸,痛入骨髓。侧回头惧怕地看着火红了眼睛的阿宁,只是不明白,那般温柔的女孩子,为何总会在梦醒后变得如此骇人。

“这个角色该由白柳扮演,不是你。”阿宁眼中射出噬人的寒光。

夜叉不禁打个寒颤,哆嗦着道:“可白柳她总要穿白衣,我看你……看您,不喜欢,所以才……”其实那角色由谁扮演,又有什么关系,还不都是假的。夜叉心里小声嘀咕,面上仍是恭敬之极的样子。待想到自己本为讨好,谁知竟偷鸡不成蚀把米,触动这位姑奶奶发火,也不知倒的哪辈子霉,不由大为恨恼,在恭顺中便带出极愁苦的表情来,心中狠狠咒道:“该死的乌鸦!若不是这扁毛畜生捣乱,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叫他们回来,继续舞会。”阿宁冷冷吩咐。

夜叉转身出门。阿宁在身后轻叹:“下雪的日子,不多了。”夜叉不解地回头看她,正听她幽幽补上一句,“你们其实不必怕。要不多久,我便会离开。”

二、

黑雪停歇的时候,阿宁独自一人倚在门前,望着纷落了花瓣的榆树发呆。

“阿宁。”

柔和的声音在一侧响起。阿宁拧身回望,见白柳从东侧墙壁处探出半个身子,曳地长裙尚未停止摆动,正荡开两片落花残瓣。

阿宁面无表情地转回头去,继续发呆。

白柳舒一口气,从容走出,在阿宁身侧站定,目光追随凋零枝梢的残花笔直而缓慢地下落,貌似漫不经心地喃语:“夜叉说,你要离开。”

伸手轻接,半空的落花便陡地盘旋一圈,纷向手中层叠而来。一口气吹出,花瓣再落。阿宁转回身踱向屋内:“这地方,我呆腻了。”

“那,你要去哪?来时的地方么?”白柳紧随身后追问,早失了先前的从容,带出些惶急的狼狈来。

阿宁放缓脚步,目光开始黯淡下来,半晌也不回答。

“小狐狸让我来问你,能不能……”白柳跟进一步,迟疑。

“怎样?”阿宁转回身,犀利的眸子有若星辰。

白柳咬咬牙:“带我们走。离开这里。”

“呵,”阿宁哂笑,“你们以为,我有那么大能耐么?”

沉默。半晌,白柳不甘追问:“小狐狸说,你既然能进来,应该也能带我们出去。”

长长叹息。空气也感染上抑郁。“出去……你们真要出去?外面的世界,也并不一定就比这里好。”

白柳不语,阿宁突问:“柳,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吗?”

沉闷。“没有。我们这代,从有意识开始,便一直处在这个世界里。甚至都不知道这里和外面,有什么不同。直到,你到来。”

“是我打扰你们的平静了。”阿宁轻叹,在沉默的尾音里补上一句:“原该我赎罪的。”

惊诧难解。

阿宁领着白柳在墙角骨头凳子上坐下,再问:“知道这以前的样子吗?还没有你们的时候。“

摇头。一切传说本已湮灭。这里没有前人踪迹。

“狐狸是这里年岁最大的么?在我来之前,他好像是你们的领袖。”

白柳点点头,忽又摇头:“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异数。那只乌鸦。谁都不知道它有多大。但谁都从有记忆起便见到过它。没人知道它的巢穴所在。它也并不和谁打交道。看不出厉害所在,但一定厉害。否则,在这里又怎能生存得下来。”

阿宁从听到乌鸦起便面色阴沉,却并不为所动。“为什么想要出去?”阿宁突兀地转变话题。

“压抑。”白柳这次想都没想便回答了。“所有人,每时每刻,都有种压抑的感觉,沉甸甸地哽在心头。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办。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个世界,而且,还是那么美,那么广阔。”白柳面上流露出极向往的神情。

阿宁神色有些冰冷。“美么?表面罢了。”末了叹息一声,“不过终究是我造成的,你们的愿望,也该由我来实现。”

白柳看着阿宁站起身走出门去,经过榆树,一直向前,急问:“阿宁你去哪?”

“去找乌鸦。”阿宁并不回身,话语在空气里有些飘渺,缠绕上回音。

趁行走的间隙抬头。这里没有太阳。天色如阳光刺眼。

三、

小屋里人声嘈杂,一如舞会的盛况。

白柳和夜叉焦急地候在门口。某个张望的霎那,便望见阿宁远远走了来,周身似围绕有从不曾出现的奇异色彩,仔细看去却已不觉。

夜叉急急待要上前,陡地打住,站立不安,好容易等阿宁走到近前,却又被她面上的冰冷将话给噎了回去。

阿宁看也不看她们,经过榆树笔直走进屋内。

一时肃静。人群有些瑟缩。

白柳和夜叉跟了进来,也只远远站着不敢发问。

“这里的雪,下了多少次了?”阿宁的话声不带表情,硬梆梆的冰冷。

空气中有不安的因子蠢蠢欲动。带些恐慌与绝望气息。

面面相觑。没人知道。

“黑雪……”阿宁喃语,“喜欢么?“

有些骚动。白柳轻叹息,幽幽道:“怎么能喜欢呢。对于我们,这是天劫。若不是你到来,我怕是也躲不过去了。”

阿宁弹弹指,火焰在指尖一闪而灭,诡异的蓝色。“狐狸的内伤?”漫不经心问上一句。

白柳点头:“就是在你来之前的那场雪里,为了保护大家而伤的。“

默然。阿宁有些疏神,眼睛闭合间仿佛看见眼前白茫茫一片雪原。

喜欢雪么?

他问。
meiguo.com 发布人签名/座右铭这家伙浪费了“黄金广告位”,啥也没签!
大家都在看
回复/评论列表
默认   热门   正序   倒序
小梦
4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莫璞张口欲言,忽又踟蹰,沉默半晌,只道:“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再到言家来。”

当头冷水泼下,寒遍全身。

“为什么?你讨厌我么?”急急追问,舌头都有些打结,泪水在眼眶内旋转,稍有不慎便要滚落下来。

“不是的阿宁,你听我说。”莫璞扶住阿宁肩膀,目中满是焦急,“我喜欢你的,你一直知道。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不要来,不要来找我,等可以的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的。”

阿宁松一口气,犹自不解地看着他,语声犹带哽咽:“真……真的么?可,为什么?”

莫璞放开阿宁,转身离去:“不要问为什么。总之,记住我的话。”

“等一下。”阿宁突记起什么,对着他背影喊,“是因为你的病么?大家都说,你穿蓝衫时温文尔雅,着白衣则张扬怪僻,常做出些令人不可理解的事情来。但我知道不是的,我是见过穿白衣的你的,你忘了么,还是舞会之前,在深山……”

阿宁话未说完,言莫璞身子颤了两颤,去得更是急了,远远拐个弯便消失不见,只丢下一句话,略带酸涩:“记住我的话。有事就去找你太伯卜老大人。”

余下阿宁愣愣地一个人留在原地,有些魂不守舍。不由想起初识。一次迷路,偶然的邂逅。当日他身袭白衣,眉目俊朗神情张扬,如一尊骄傲的神。却又是极细心体贴的,不一样的温情。

那时尚不知他名姓。之后再不曾见。甚至几度孤身再入深山,仍觅不着他的踪影。

说是山,却没有树的,只许多山洞,错综复杂。偏生后几次走着走着便能走出去,再不曾迷过路。

若是迷路了,是不是便能见着他?阿宁有时会这样傻傻地想。

就在将要死心的时候,意外地又见到了他。

是在言家的舞会上。

他是言家的独子,名为莫璞。那时言家刚从外地搬来。言父是武器制造商,亦是整个器械业的龚断者和魔法界顶尖人物。而阿宁的养父,她称之为太伯的卜老则是占星师,这里的最高首领。

八、

若是现在迷路了,他会不会回来找?

阿宁摇头,苦笑,也转身,相反方向离开。

九、

风早随着入口闭合而失了来源。雪却不待闪电召唤又出现,直直掉落。

黄狐白柳等人的身形俱已在雪落下时消失,便如从来没存在过一般。墓碑却又立了起来,只远远隔开,有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仍是白雪,整个大地一片苍茫,更显得空荡,劈头盖面的凄惶。阿宁心中拧乱,几乎不曾跌坐在地。

有光晕从墓碑近旁的雪中升起,飞扑向阿宁。正是那半把木梳,只剩一半的玳令。待木梳入怀,阿宁已重获力量,慢慢平复下来。

一只幼小的黄狐跑过,在远处停下,好奇地看着阿宁。

阿宁转身朝小狐狸走去。黄狐受惊,撒腿逃跑,不多时已消失在雪中。阿宁有些怔忡,停下脚步,轻声道:“对不起……”眉间落寞闪现,旋又收敛,继续朝前走去。面上早恢复贯作的冷漠。

乌鸦跟着飞起,追随。阿宁也不理它,只顾朝前走。

雪慢慢的停了。雪化的时候,发出新生的滋滋声。

天色明朗。不再有变化。

十、

冰封的记忆忽然便撞了出来,于是想起那日莫璞带她去深山——不,他穿的是白衣,也许,是莫珏。可是言家,真的有两位公子么?为何从来,不曾听说?

莫珏、莫珏、莫珏……

阿宁一步步朝前走,在心里念。

还记得那次他突然出现的惊喜,竟袭一身白衣,也不说话,拉了她的手就走。她在后跟着,口中薄怒问他要如何,心下却窃喜。

他仍是不答,拉着她往僻处出城,到了效外深山间,正是她那次迷路地点。惊喜更甚,却原来,他一直牢牢记得。

而他牵着她手,并没有停下,从一处极狭的缝隙间穿过,眼前顿时开朗,竟是一处平原——有些柳暗花明的感觉,可惜花与柳如今是罕见的珍贵,已不能在这些地方出现。

然后她看到一座墓碑,极高大,黑黝黝的,字迹深刻:人间地狱,咫尺天涯;红粉骷髅,水月镜花。

十一、

我不是莫璞。我是莫珏。言家从不为外人道的逆子,言莫珏。

阿宁将这句话在心中过了数遍,仍是迷惘。想起第一次见他,眉目俊朗,神情张扬。

而穿白衣的那人,他说,我不是莫璞,我是莫珏,言家的另一个儿子,从不为外人道的逆子,言莫珏。

十二、

阿宁停下脚步。

前方,两棵枝繁叶茂的榆树,一幢红墙碧瓦的房屋。

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收拾不住。

“这处地方,是给你的。”

白衣在阳光下眩目闪耀,他面带笑容,仍是神情张扬。

那时言家除了他鲜有人出入,听说他父亲已将产业尽皆交付与他。但也只是听说而已,因为便连卜老,也好久不曾进过言家,见过言父。

“上次带你去的地方,你还记得么?”他轻声问。

自然记得。有些甜蜜地点头。且不管那墓碑的怪异,那次,也算是一次约会了,不是么?

“那是我立的。”头一次的,他眉宇间渗上一缕忧伤。“那还是在我娘死后。”

“你娘?”

欲待问,他却已接了过去:“我娘不是我父亲最爱的女子,却是最爱父亲的。只是,争不过。”

沉默半晌,他添上一句:“我娘最爱的,是白色。”却又幽幽叹息,“你不会明白的。”说完走了开去,竟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莫璞……”阿宁黯然感伤。“其实,我是明白的。”

还记得自言家搬来后城中动物加速死去,濒临灭绝。没有一项保护动物的法旨。阿宁去问太伯,太伯却说,这是天意,人力不可挽回。何况,动物们赖以生存的林木,早已剩不了几棵。

自是不信。

太伯抵不过,讲个故事她听,她才知,原来言家是最痛恨动物的,尤其是对白马和乌鸦——却因言父最爱的女子是在一次骑马时被那匹白马发疯摔死的,而导致白马发疯的原因,竟是一只乌鸦无故啄瞎了马的左眼。言父从此对马与乌鸦深恶痛绝,其它动物也一并被牵连,而白与黑的颜色,更是成为言家大忌。

十三、

阿宁呆立房前。没有风。榆树花色招摇。

有些怔怔,泪无端端落下,不知为了什么。

还记得他说,就算当动物,又有什么不好。

“嘎”的一声刺耳。阿宁皱眉,才发现乌鸦紧随。

阿宁看着乌鸦,悲哀的,“我分不清,你到底是谁?开始我以为,你是莫璞,唯一的那个,不管着的是蓝衫,还是白衣。”

“可我现在……好乱。莫璞或莫珏……我喜欢的,其实,是穿白衣的那个。”阿宁自嘲地笑笑,泪却有些禁不住,湿了眼眶。

乌鸦停在一旁,静静地悲悯。头顶的天穹,派派苍凉。



折转身,循来时路。

他说,再一次轮回开始,便能出去。

便出去罢。寻他,或只是追随。

十四、

极渊雾气再也凝聚不起来,只黑黝黝的墓碑,在那里,孤孑耸立。白雪消融的地上,却有处白色晃眼。

阿宁心中颤栗,急上前数步,正是那袭熟悉的白衣。

泪再度落了下来。轻轻将他扶起,他张开眼睛,微笑,说一声“好狠”,便永远闭上眼睛,也不知说的是不是“好恨”,只唇角血丝,不断渗出。

“我已集全城力量布下结界,除了拥有玳令的人,谁也出不去。”

太伯的话在阿宁耳边回响。

阿宁紧紧抱住白衣人尸身。他面上,却是安详的,连一贯的张扬都已不复。“莫珏,你知道么。从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爱上了你。”阿宁低低叙述,低头,将唇深印。

乌鸦本跟着阿宁,此刻远远徘徊,不敢靠近。

突然便起了风。乌鸦一拍翅膀,半截木梳悄然滑落,润莹的光芒闪烁。
 0   2006-07-07 07:41:14  回复
小梦
3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碑上的字异常清晰,赫然印入眼帘。

急回身,白柳夜叉一应人等都在,只是俱已昏迷过去。吁口气,才发现大脑早成空白,无力思考。

雪在极渊外继续肆虐。不见了乌鸦。木梳也无。除了碑上文字附骨,再怎么睁眼总觉得眼前模糊。

是梦么?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一切,莫不像一场梦般。

黄狐又想起阿宁说过的话。虚弱。笑。

眼前这一切,原来不知真假。

七、

阿宁便在这时走了来。衣衫飘舞,轻忽的,游离不定,无可捉摸。她那样直直走来,走来,碑前站定。

黄狐张口欲呼,硬生生止住。像有只手扼住她的喉、空气中,那诡异。并无尽头。

阿宁手抚上碑文,细细擦拭。“好黯淡。”她嘴里吐出音,都不带感情。转回身望一眼,雾气迷朦。她那目光,那末茫然,那末绝断,将众人全都无视。她抬脚,走来。近了,伸手可及。便伸手。她伸手,直向黄狐胸口指去。

有什么刺刺地细细地疼。血腥味重。刚恢复的些许力气潮水般退走血液般抽出。阿宁将沾染的满手鲜血涂到墓碑上,再回身取血。黄狐看着她,动弹不得,连思想都困住。

便看着,便看着好了。这寄居她体内的,可还是她的魂。

喀啦啦一声脆响。天地在眼前变晃耸动。所有可支撑不可支撑瞬间坍塌。

天崩地裂,不过人心颠覆。

昏眩。昏眩。无力撑起双眼。脑中浆糊搅动,混沌一片。

最后的意识残留,黄狐似觉阿宁越过自己朝身后白柳走去,没有声息。无法启动思绪去焦急。偏又万分焦急。

好静。

雪不知何时停。

有衣影飘过。比雪更夺目的白色。亮得刺眼。

“阿宁。”他呼。俊朗的面上是不肯溶化的隽永张扬。

茫然四顾。阿宁停了动作,望着他。弯嘴笑。眼神空洞,雾气深蕴寒潭。

他招手,“乖,血够了,过来。”

轻移了步正欲去,有物从半空挟风扑至,向白衣人双眼直啄。一击不中,迅速折回,快得只剩道影。

阿宁停住不动。眼睛里有什么略略闪烁,一掠而过。

对峙。白衣黑影。

一切静止。

雪未落完便停住,空气都凝固。

扬眉。水气氤氲蒸腾。那轻烟旋绕,滋生浓郁洇开抹淡,不待湮没早又滋生,丝丝缕缕若花败花开,漫天糜烂。

寒意不曾一刻消散。雪匆忙溶解,比来时速度还快。越来越多的水气聚集,将黑影裹入其中,摇转倾斜。

白衣衬在脸上,更显张扬。

呼吸一拍一拍拖重延长。闷。堵在胸口。暗地里酝酿。

有意念排山倒海而来,积聚了数百年的最终宣泄,如阵阵轰响奔腾,偏耳边又听不到半点声息,只那一股气势,压抑,将心都紧系。

终于爆发。

强劲的气流四下炸开,天与地在无声中沉郁震撼,那闷响更甚重锤,敲下,心都要粉碎。

白衣后退一步,嘴角渗出缕血丝。伸手轻拭,扬眉冷然,哼笑。

雪与水气均已卷尽,落得个干净。

黑影也有些力殆,拍翅落在墓碑上,立定。

血液复苏。涂上的狐血流窜。血腥味。从碑上浓烈。

第二部 陷落

一、

第七百次黑雪。狐血蔓延。历史重演。

“阿宁,你真的已决定?”

卜老的脸色在壁炉投出的火光中跳跃。

阿宁扭身回望,积冰正寸寸消退,玻璃上陷落。

窗外,疏疏散散的,又落了雪花。

嫣然一笑。本不存在决定与否,无论如何,都会去做的。

二、

城市上空渲满暗红的色彩,阴暗而刺眼。呼啸的风声与成堆的哀嚎纠缠。地狱袭卷,处处波及。

“你一定要阻止我,是么?”雪白衣袂被风掀得尽皆向后。他的话声便也冰冷。

这高楼直入云端,血色就在身旁。往下看,穿之不透的浓雾,什么都看不清。心中恐慌得甚,绝望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扫遍。

气势暗馁,只兀自压抑。毫不退让地沉默,比话语更为坚强。

白衣人轻叹口气,神情黯淡。“我以为,你该支持我的。我对这里的改变,只是为了拯救。失去动物与植物,这里始终都要灭亡的。”

阿宁望着携风张扬的雪白衣襟,鼻子酸酸的,只眼睛里感觉一片干涸。

便都不语。白衣却再度急躁,眉都挑起,却是紧蹙的。“再迟下去,就真的没救了。”

阿宁心中苦涩。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该信你还是信大家。但你所要做的……接受不了……谁都接受不了。”

哂笑。“那你以为,听你太伯卜老的话,来阻止我,就是拯救了这里?”白衣有些恨恨。“就算没有我,这里也一样会毁灭的。如今若再拖延,结局将更是不堪!”

“劫数。”低沉的声音在耳旁轰鸣回响。

白衣人左眉一挑,冷笑:“尊敬的卜老大人,你总算露面了。”

三、

总是要晚上一步。

言莫璞匆匆赶至时,一切都已结束。只剩了阿宁倒在楼顶,面上苍白。一把木梳掉落一旁,断成两截,正是占星师世代相传的圣物,玳令。

“第七百次黑雪。狐血蔓延。历史重演。”

阿宁喃喃。

“你说什么?”言莫璞急扶起阿宁,面上神色稍缓。

“第七百次黑雪。狐血蔓延。历史重演。”阿宁轻咳一声,虚弱已极,“太伯的预言。”

言莫璞面色凝重起来,眉头纠结。抬头向四下里看了一眼,咬咬牙,将玳令拾起,一半小心放置阿宁手上,另一半收入怀中。

“阿宁,记住,玳令力量已分散,切不可让它离身。你一个人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回来。”

“莫……璞?”阿宁目光迷离,翻手,要攥住他衣袖,却无力滑了下去。

意识再次模糊。

四、

石碑轻声呻吟,咯吱咯吱,有细小裂缝随着血迹蜿蜒爬行,石碑上蔓延。

白衣看着墓碑,眼角唇边便有了笑意。他拂拂袖,向阿宁走去,步履放得极缓,却丝毫觉不出慢。

阿宁仍是怔怔站在一旁,目光望着什么却也什么都不望,只将雾气蒙住那双眸,戾气底下深深的哀怨穿透。雾气愈重,似要凝结成水,下滴。

白衣走近。乌鸦拍打着翅膀低鸣。

白衣伸手,抚向阿宁面容。所有怨与痛,怜与憎,仰或是爱与恨,这所有交织的复杂一旦迷茫,原是最易令人心碎,令人发狂的,

一声厉啸。乌鸦挟着劲风直扑过来。冷笑声中黑白交错。不及再作反应,白衣早折回身形抢到墓碑旁守定,唇形绷起的,是讥诮。

乌鸦也不追赶,只停在阿宁身旁,望着他。

手搭上石碑。碎响声轰然。石碑炸裂。石块甫脱离石碑便化为粉末,四散飘飞。有劲风从碑底呼啸而出,纠结卷来,封闭人眼。

待劲风稍稍止歇,便能看到原先立着墓碑的地方出现一个方形入口,风便是由内袭卷而来。石碑连粉末也早散得干净,不留痕迹了。

白衣抬腿欲进,回头望了眼阿宁,再望向乌鸦,停了下来,沉默半晌,轻声道:"我要走了。"这话声低沉,远远传开却碰不着边际处,空落得个闷响。他面上亦不复张扬。本应张扬。是他的胜利。却分明有些哀伤。

"我要走了。"他重复。又有些像是自言自语。轻弹指,指尖光华飞掷流溢,直冲阿宁眉心射至。

乌鸦并不阻拦,只目光复杂,似冷眼旁观。

五、

窗外暮色四合。树梢头一勾月牙。天际云朵穿梭游动,透着窗棂清晰可见。

阿宁走近去,掂起脚,伸手探那树梢。

“喜欢么?”

耳边响起轻柔的话声。阿宁惊回头,瘁不及防,呆住。“是你?!”极端的惊喜。

身后人略惊,旋即笑道:“这布景是专为阿宁小姐设置的,不知可还看得上眼?”

阿宁这才省悟,脸不由得红了,低了头轻喃:“嗯。喜欢的。”这一低头,便发现那人另袭领蓝衫,透出种完全不同的温文尔雅来。

乐声适时响起。两人回头看去,才发现大厅早换成舞池的布置,一对对舞伴在其中翩跹。

两人亦缓步,滑入舞池。蓝衫人看着阿宁,目光炽热,“阿宁,你好美。”

“是么?”阿宁梦幻般呢喃,随着舞曲轻摆腰肢,一手搂住蓝衫人脖子,一手放在蓝衫人胸口,手指轻轻画圈。

舞池之外,卜老与言仝举杯,相对而笑。

“那好,这次的事就这么定了。有劳卜老了。”言仝面上满是笑容……

眉心蓦然一痛,惊醒。又一场梦!

这是……在哪里?阿宁茫然四顾。乌鸦,倒地的黄狐、白柳、夜叉……还有那一袭,耀眼的,白衣!

第七百次黑雪。狐血蔓延。历史重演。

那预言一时间涌上心头。可黑雪,第七百次黑雪,没有下。

头痛欲裂。什么也不愿想起来。

六、

“玳令在你手上,再一次轮回开始,你便能出去了。”白衣冷冷说完,转身进了入口,再不回头。

“莫璞……”柔弱的声音身后传来,细如丝线,风一吹便能断了。却不断,只细细地刺刺地,钻入人耳,穿透,突然一下子掉落,直戮人心,好一阵疼痛。

阿宁眼中的雾气终于重得承受不住,争先恐后眼睑中溢出,如断线的珍珠串串滚落。

乌鸦在旁,毛羽有些瑟缩。风一直便没停过,许是,有些凉了。

白衣顿了顿,坚硬的背影有些软化,脚步缓了一缓,终是又踩下去。

“我不是莫璞。我是莫珏。言家从不为外人道的逆子,言莫珏。”

入口闭合。白衣只丢下句几乎不带感情的话,便永远消失。

阿宁呆立当地,脑中混乱不堪,恁的软弱。

泪如潮水泛滥。

七、

言家的公子,却原来,是有怪病的,若穿不同颜色的衣服,性格竟也迥异。

大家都这么说。

阿宁跑到言府,去找莫璞。低头便往里闯。反正常来,也不会有人挡她。不料迎面撞上一人,干净的蓝色在眼皮底下晃荡,抬头,果是他。

“莫璞,我正要找你。”阿宁面上漾满笑意,拉住他衣袖,才要说话,却发现他神色憔悴,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心下一沉:他的骄傲与张扬,却到哪里去了?

莫璞对着阿宁,勉强笑笑,拉着她离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也正要找你。”在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下,莫璞转身对阿宁说。

“是么?”阿宁低下头,些些惊喜,面颊又不争气地开始泛红。偷抬眼看莫璞,却异样的神情严肃,不由吃了一惊,“什么事呢?”
 0   2006-07-07 07:40:48  回复
小梦
2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白晃晃的好生刺眼。若是黑色,说不定我会喜欢。

她半开玩笑地回答。那时还不懂得雪的萧杀。

“黑雪啊,哈,待我与你造来。”

风中他白衫飘舞,几与那漫天漫地的大雪溶于一体,只那刻面上的张扬表情,深隽得不肯溶化。

“七月一次;七日预兆;七个时辰的落雪。快到七百次了吧?“阿宁自言自语般呢喃。没人听清她说些什么。只眉间的落寞让所有人莫名抑郁。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么?我也许会解答。”阿宁话语飘忽不可琢磨。没人敢出声。

“你们不奇怪我的到来么?”阿宁仍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叙。“可我现在不想见他。”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夜叉终是忍不住,尖着嗓子问道:“不想见谁?”

一语既出,才发现四周原是死般的沉寂,这一声便如尖石划过地面,刺耳之极。

白柳用柔和的声音缓解这突兀:“阿宁,你不是去找乌鸦了么?”

阿宁清澈眼波恍惚闪烁,面上牵扯出憎恶的表情来。“为什么要去找他?哼,应该他来找我。”

面上带些湿润雾气,阿宁忽尔变得狰狞,挥着长袖嘶声道:“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雪早就停了,还赖在我这做甚!”

众人早成惊弓之鸟,不待阿宁发泄完便匆匆挤出门去,霎时走个精光。这一次,连白柳也不敢逗留。

屋内再次变得空荡。阿宁深吸一口气,瘫坐在地。

身心俱疲。

原来连漫长的岁月,也是难以承受的重负。

四、

时间轮转。连寂静也刺耳。阿宁慢慢站起身,走到屋外的榆树前站定,望着四周陌生的熟悉,熟悉的陌生,突然便有股想摧毁一切的冲动。

“谁?”竟敢在这时靠近!阿宁眼神冷厉。

黄色身影飘然走出,淡定的声音回答:“是我。”

阿宁看了她一眼,转身在树下坐定。

黄狐上前几步,也寻了处地坐下。弯身的时候面色苍白,微微咳了一声。

“不好好养伤,来这里干嘛。”阿宁仍是硬梆梆的语调,目光却渐变柔软。

“来看你。还有,代大家求你一事。”黄狐即使在阿宁面前,也镇定自若凛凛自威,话声波澜不惊。

阿宁不说话。黄狐亦不多言,只将目光投向她,满寄希望与信赖。

“这里的环境,你都熟悉么?”阿宁将神思从虚无中收回,目光一转先前雾气迷朦,灼灼望向黄狐。

“可以这么说。只有两处地方算不上熟悉。一处是极渊,闯过一次,没能坚持太长时间。另一处便是这里。在你来之前,没人能走近这里,只能在外围远远观望。”

阿宁沉吟不语。黄狐突尔有些激动,继续道:“所以他们说,你一定能拯救我们--如若不然,我们又怎能在你的庇护下轻易便躲过天劫……”

冷哼。“我并没有要庇护你们。”阿宁打断黄狐,“那极渊呢?你说,你去过?”

黄狐点头,面色凝重起来:“那个地方,感觉上好奇怪。不像属于这个世界,却分明又在那里,只是进不去。以至于我要以为这里也要像极渊那样会有奇怪的感觉,哪知竟什么感觉也没有。有时候我想,会不会是因为这里的禁制已被你解除的缘故。”

阿宁随手拈一瓣地上残花:“我并没有解除什么。我来的时候,只是一眼就看到这里,然后很随意地就走了进来。”

黄狐更显郑重。“其实我心里一直还有个疑问。也许这地方,根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不置可否。阿宁将目光投向远方。“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来的时候,就是从极渊进来的。”

意料之中。却仍有些惊诧。

“对那里还有印象么?”阿宁问。

摇头。“虽然很深刻,但所有影像都是模糊的。只隐约看到深处一座极高大墓碑,似是刻有字的,但再怎样用尽全力都看不清楚写些什么。待要挨近早已支撑不住,只好退了出来。”黄狐语气早已恢复平静,末了淡淡补上一句:“此后休养了好长时日才复原。知道自己力量不够,便再也没去过。”

“人间地狱,咫尺天涯。

红粉骷髅,水月镜花。”

这四句如重锤直击人心,似要唤醒什么。黄狐惊抬头,阿宁仍是那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呓语:“这便是碑上的文字。”

怔忡片刻,再言:“水月镜花,水月镜花。呵,这么多年,这所有的一切,莫不像一场梦般。”眼角沾上些湿润的潮气。

黄狐心中亦乱,只见阿宁陡地起身,拂拂袖长吁口气,道:“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那声音如金石落地铿锵有声,撕裂空气远远传去。黄狐不由自主站起身,正见阿宁全身衣袖皆无风自动,在明朗得吓人的天色下昂然立定,不可仰视。

那美丽,飘飘胜仙。

五、

火光掀开屋顶直冲天际,将半面天空染成血红。

阿宁站在房前,神情淡漠。火舌既不肯蔓延,也无法熄灭,恹恹支撑着虚伪的神化,翻滚挣扎。

榆树虽缺了举枝的繁花,细小而密集的叶儿却在火花映射下越发苍翠欲滴,生机勃勃,只不肯逗惹火苗。

浓烟终于在燃烧了许久的房内升起。废墟一片。阿宁走近榆树,捧了满手滚烫火焰,去触碰临近的枝叶。火花在将要触及树枝时便悄然滑了开去,只在中心留下空白,镶蓝色花边。

阿宁甩手将火焰抛入身旁苦苦支撑不肯倒塌的废墟里,火光陡然一亮,旋又黯然,无精打采着去摒除精疲力尽。

锯木声声。一下下响起。那般锉骨扬灰的憎恨。

满腹怨念的戾气弥漫。锯齿顶端如此尖锐,听在心里刺刺地疼。白柳夜叉率众人闻声赶来,皆捂了双耳,不敢靠近。

黄狐站在阿宁身旁望她,目中满是担忧。阿宁抬头四望,明朗的天色渗上几丝黑色烟雾,除此空无一物。

自那日后,乌鸦再也没有出现。

歇手。锯齿已深入榆树内部,纵失去操控犹紧咬不放。阿宁从怀中取出那半把木梳,怜爱地捧在手里。凝目半晌,将它交与黄狐道:“拿着它,到极渊去。待极渊雾气消散的时候,带大家出去。”

人群骚动。欣喜与疑虑交杂。黄狐接过木梳,白柳问:“阿宁,你不与我们一起出去么?”

“走吧,不必管我。”阿宁有些急燥。顿了顿,眼角瞥见黄狐迟疑目光,戾气稍去,手握上木锯,懒懒回应:“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夜叉待要说些什么,终是止住。黄狐看看大家再看看阿宁,咬咬牙,也不说话,转身朝极渊行去,背影孑然。

众人再看阿宁,她低垂头注视握锯的手,背影一动不动,坚如磐石。众人目光相交,终也转身随着黄狐去了。

阿宁长长吁一口气,手从锯上滑下。浑身力气似已被抽走,头晕目眩,此时连站,也有些站不稳了。

天色幻化阴晴,柔软的光线水般涌来。阿宁倚在树上,抬头望去,才发现红日喷礴,破开云层而出,依稀清晨光景。

回身,榆树枝繁叶茂,满树花色招摇,掩映枝下红墙碧瓦。阿宁起身缓步走近那扇朱红大门,正欲伸手,门“吱呀”一声先自开了。一袭白衣在门后乍然显露,面上笑容奔放,比日光还灿烂,灼人之目。

阿宁有些眼花。手遮了眼,袖轻拂,再看。“你,还在这?”身不由己地梦呓。

“为什么不能在这?哈。”白衣人轻蔑地笑。

阿宁语塞,迟疑:“太伯说,说,你会毁灭这里……”

白衣人眉一扬:“你相信他?”

“不,当然不信。”阿宁拼命摇头。

“乖,这才对了。”白衣满意点头。

阿宁心中莫名惊诧,记起什么似的四下回顾。身后除了榆树,空荡得令人发慌。

头疼欲裂,什么也想不起来。

六、

天色渐趋阴沉。前往极渊的路,越走越漫长,望不到尽头。夜叉首先忍不住,不安道:“还有多久才到?”

黄狐不语,只在前带路。白柳狠瞪了夜叉一眼,夜叉闭口不言,恐慌的样子却再也掩饰不住。

越走越焦急。

雷声骤响。众人皆是一颤,仰头看天,幸好并无闪电的痕迹。可是这雷声的预兆……要下雪了么?会下雪么?这逃不开的劫!

前方仍是苍茫,空荡得令人发慌。

天色愈发阴沉。

雪虽是没下,雷声却隐约又起,微弱而倔强,像使尽力气的最后嘶吼。

黄狐越走心越往下沉,直沉到无底深渊的冰寒里去。

前方隐约雾气弥漫。

“极渊?!”夜叉惊叫。

黄狐面色稍缓,正待说话,雷声陡强,一线光亮惊天动地而来,在天际留下刺目划痕。忙不迭捂了眼,却觉身上沁凉,睁眼细看,原来那雪不待闪电消逝便降落,由上而下整面扑塌。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落的竟然,是白雪。

正不知如何自处,黄狐只觉手中有物跳动,堪堪醒悟,紧握的木梳已不听掌控挣了出来。待要去捉,“嘎”的一声怪叫击进耳膜,抬头有浓重黑影穿透白雪箭般射至,不待眨眼已从众人头顶掠过,失去影踪。正是那乌鸦。黄狐一疏神间,连木梳踪影一并不见。

冷兢兢打个寒颤。

众人也觉寒冷。那冷穿心裂肺,却全不同于往次的疼痛烧灼,只将心往绝望里拖,狠狠冻落。

那般铺天漫地的大雪,这般劈头盖面的冷。又怎挣之得脱!任手足乱舞,全然无措。

黄狐定了神睁眼使力去看,前方雾气在大雪驱逐下渐渐散了,犹可见黝黑的墓碑在极渊深处傲然独倨,将萧索孤孑耸立。

雾散了。原是可以出去了。可要如何行动?这本不算长的距离,竟似比天涯还要遥远。

人间地狱,咫尺天涯。

黄狐想起这句墓碑上的话,极虚弱地笑了一下。有雪落在脸颊,随笑容凋残融化。

劲风卷至。虚弱闭了眼,待风止时略睁开条缝,眼前恍惚光色闪烁,那带着光晕在眼前游曳的,像是半把木梳。

木梳??!精神一振圆睁了双眼,才发现头顶上方立道黑影。那鸦不知何时又返了回来,略侧头望着他们。先不管这些,使尽力气抬手,木梳却悠然从手底溜走,悬浮到乌鸦身旁。

再也没有力气了。黄狐垂下手去,连呼吸都要停顿。

乌鸦拍拍翅膀,黑色羽翼从木梳上抚过。木梳陡然间光芒大盛,在半空中鼓动翻滚,越舞越快,发出细长蜿蜒的尖啸声。

有暖意如沉睡多年后的苏醒,热烈羁放,汹涌澎湃而来,四下里蔓延。

黄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那座黑黝黝的墓碑。

“人间地狱,咫尺天涯。

红粉骷髅,水月镜花。”
 0   2006-07-07 07:39:59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motion

1   2006-07-07 07:39:33  回复

回复/评论:异域

暂无用户组 升级
退出
等级:0级
美果:
美过
精华推荐
  1. 手机充电习惯是影响电池寿命的根本原因
  2. 在美国生活半年,分享几句扎心实话!
  3. 金星地壳似乎剧烈变化了,NASA即将启动新任务探索求证!
  4. 美国物价到底贵不贵?近距离窥视一下佛罗里达州的中产家庭的日常消费
  5. 美国对华为“HarmonyOS”采取行动,引发科技领域的新争议!
  6. 判刑15年!发币ICO的定性为诈骗
  7. 全球AI人才的争夺战白热化,顶尖研究员成为了科技巨头争夺焦点
  8. 英国2岁男童竟然刷新了门萨俱乐部“最年轻男性”会员纪录
  9. 在美国生活半年,分享一下可能让人失望的真话!
  10. 中美两国元首针对当下双边关系和经贸合作,☎️通话交流!
  11. 马斯克的“130天政府生涯”终结后…
  12. 能熟练运用AI也不行?硅谷的40万人在近期被炒鱿鱼
  13. 美国联邦调查局警示:“新型医疗保险”骗局泛滥
  14. 旅居海外十几年,母亲是心头之痛!
  15. 川普总统:加拿大可以免费加入“金穹”导弹防御系统
  16. 鲁比奥声称将会收紧中国留学生的签证审批政策
  17. 川普家族“哈佛风波”和签证政策的突变
  18. 世界瞩目的电话,十个不寻常的细节剖析!
  19. 中美贸易战的谈判再起,稀土贸易成为焦点
  20. 美国企业在强化回归办公室的工作要求
  21. 美国房价仍然高位,“美国梦”成奢望!
  22. 嘴唇经常干裂起皮,或许并非缺水!
  23. 川普政府的关税政策或将加速中国崛起,助力中国成为全球的经济主导力量!
  24. 在美国,千万别做的这些事盘点!
  25. 美国政府“管不着”加州?纽森州长说继续做中国生意!
  26. 互联网女皇“340页AI报告”猛料刷屏
  27. 美国的州排名出炉,犹他州连续三年领先!
  28. 属于中国的世纪可能已经到来
  29. 美国“非法移民家庭”遣返行动引发了“婴幼儿无国籍”的危机
  30. 中美各自取消91%关税!为防🇺🇸川普政府反悔,🇨🇳重申关键问题!
  31. 出乎全世界意料,中美两国的“2025日内瓦谈判”太亲密了吧?
  32. 美国暂停了学生签证预约,申请者在社交媒体平台的活动须谨慎!
  33. “蜗居”纽约的中国穷人:男女同住,毫无私隐… 却坚持不肯回国
  34. 任天堂的Switch 2正式发售,参数细节全曝光!
  35. 盖茨列出了10项改变世界的技术名单
  36. 中美通话的内容简短,但意味深长!

美国动态 美果搜索

Your IP: 216.73.216.36, 2025-06-09 08:51:11

Processed in 0.12215 second(s)

头像

用户名:

粉丝数:

签名:

资料 关注 好友 消息
已有0次打赏
(1) 分享
分享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