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红绿
高山流云
一、
被两行玉米拥抱在怀里,饶是绿油油的辣椒叶也阻挡不住晕眩的感觉,冒出幸福的脸颊,红得反光。紧紧靠在一起,窃窃私语,诉说着本该秘而不宣的心事。
风适时而至,有这些挺拔阳刚的卫士呵护,伤不了的。怎么回报呢?比米粒大的花苞握在手心,抱在怀里。襁褓中的贝贝,今晚再喂些乳汁,也许明天就会出落成灿烂的小姑娘呢。也许是今晚,是后半夜,忽如一夜春风来,千丛万丛梨花开。
这些并不高大强健的植物是知恩的。他们报答的方法的很简单。要对得起头顶的阳光,报答脚下的土地,周围呵护他们的玉米,给予他们生命的人类,只有蓬蓬勃勃的活着,孕育更多的后代,绿到头顶,红到极至。绿,证明他们强健,红表示他们灿烂,有了结晶。
他们在大地上抒写,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东西也成行,南北也成行。大地是他们的信纸,敞开心扉让他们抒写情感。他们在大地上作画。蘸满红色和绿色的颜料。这是两种最伟大的颜色,健康,有活力,激情四射。绿色的是枝叶,红色的果实,洁白的是花苞。蓬蓬勃勃的聚集一起,便是朴实而伟大的生命。
从夏到秋,只要大地苏醒,只要阳光灿烂,她们就随手涂画,直到深秋,寒霜降临,直到身心憔悴,蜡炬成灰。
二、
辣椒把红色高高举过头顶,挂在屋檐下。伴随她半生的绿色随着时节把她最真挚的感谢埋进泥土返还大地。阳光也累了,金黄,但不温暖。大地该沉睡了,还要偎依她怀里的虫子。
无论是晚秋的余晖里,还是在雪花赛鹅毛的凛冽中,只要推开院门,看见满目的红色一串串,便轰的一热。心不再冷,手不再冷,脚便不再冷,柿子树的落叶便不再凋零。不妨弯腰拣几只,当作书签。
三、
离开这红色的东西,真的便五谷不香。长江南北,大河上下莫不如此。东北人猪肉炖粉条,四川麻辣火锅,陕西粘面那一个能离得了辣子?宋祖英的辣妹子更是 传神入骨,湖南辣妹子形象跃然纸上:
辣妹子从小辣不怕, 辣妹子长大不怕。辣辣妹子嫁人怕不辣, 吊一串辣椒碰嘴巴。辣妹子从来辣不怕, 辣妹子生性不怕辣。辣辣妹子出门怕不辣 ,抓一把辣椒会说话。辣出汗来汗也辣呀,辣出泪来泪也辣呀,辣出火来火也辣呀,辣出歌来歌也辣。辣妹子说话泼辣辣 ,辣妹子做事泼辣辣。辣妹子待人热辣辣 ,辣椒帮她走天下。
作为陕西人,对陕西人的了解无疑的。贾平凹在《废都》中说: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乱吼秦腔,一碗粘面喜气洋洋,没放辣子嘟嘟囔囔。这话道出了秦人豪爽的性格和火辣辣的生活。据说秦始皇统一全国,除了强大的军事,商鞅的变法,还有一项就是锅盔夹油泼辣子。八百里秦川,几乎没有不好辣子的。炎热夏天,无论白领还是蓝领,一碗米面凉皮,浇上一勺子红艳艳的辣子油,吃得爽,嘴唇红。
牛吃荆棘图扎,人吃辣子图辣。为什么辣子让人如此痴迷?辣能给你活力还是辣能刺激人兴奋疯狂?辣能给人快感?唏嘘唏嘘,依然要吃。一个伟人说不吃辣子就不能很好的革命,随是戏言,却也有几分道理。据科学家说,辣子能使人增强耐受性,包括疼痛痛苦饥饿。
四、
樱桃好吃树难栽。辣子也不例外。目前,辣子是为数不多的几种完全靠手工劳动种植的植物了吧。
开春,阳气上升。风从南方出来,把寒意赶走。大地睡醒了,村里人也脱去厚厚的棉衣,从慵懒中醒来,用春天的雨水和骄阳打扮自己的土地。
一分地左右,收拾平整,耕耘细碎,没有土块,铺上一层农家肥,再细细耙耧一番,肥不宜太厚,防着烧苗。浸泡发胀的辣椒子含在嘴里,站在渠埂用力一喷,喷出一个弧形的区域。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还有一种,是要打墩的,如同培育西瓜种子。把两三粒发胀的种子放在特制的类似压蜂窝煤的设置里,用力一压,种子便混在土里。把打好的土墩一个个排放在土坑里。土坑覆盖上大棚。
清明前后栽瓜种豆。这时,辣子苗高过一揸。棚里放水浸泡根部,使泥土松软。轻轻一提,便连根拔起。
田野里起了土垄,宽六十公分许,通风,松软。一垄两行。稚嫩的手,干裂的手,皴了皮肤的脸聚拢一起。剜坑,覆土,周围隆一圈土,便于浇水。前头栽,后头紧跟着浇水。浇水之后,待水下渗完毕,还要覆土,防止裂口。这是劳动密集型的行业,需要人手多,孩子老人齐齐上阵。往往是强壮的男劳力挑水,手脚麻利的妇女栽,我们这些孩子浇水封坑。有时,还相互帮忙,借工换时。这些工序,和抚养孩子能差多少呢?种地也是心换心的事情。
六月底,便有辣椒红透了脸。不过主色调依然是绿色。满天星星一般,是洁白的花苞。无需邀请,蜜蜂蝴蝶便如期而至。小时弄不明白,这辣子如此辣,莫非她的花粉她的蜜也是辣的?傻不傻?我。
阳光是需要的,雨水是必须的。几天不见,便就红了一层。红的摘去,白乎乎又是一层。
一个个,一个个,心不能着急,性子不能太坦。心急,伤枝动叶,撞掉花苞;性坦,赶不出活计。抱着孩子干活,既要干活,也不能伤着孩子。热了,一时性急,便随手一抹,结果脸烧,额头烧,如果是眼睛的话,哗啦啦的涕泗横流了。
其实种辣子的,自己能吃多少呢?晚上趁着灯光,五六个一撮,绳子一栓,连接成红色的长龙,一串串的。明天十点多,这些浸润着阳光雨水春风地气的东西便挂在城里人的阳台上,晒着城里并不硬朗透明的阳光。
昨日如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样的经历,我也曾多次历练。不过并没有泪满巾。城市,就是城里人的城市。回到土地,才感到自在。
十一月,北方的风不再温馨,西风压倒了东风。大地把自己躺成了一片金黄,信封里开始写着萧瑟和失落离别的信息。繁花落尽,绿色红色淡出舞台。
无论是路边篱笆围拢的菜园里,还是曾经满目红绿的田野,红颜老去。挂在枝头的,皱皱巴巴,腰肢不展。红依然是红,本色不改。摘下一颗,很辛辣。腹囊中,种子饱饱。她心里在说,明年会再见的,又是一片红绿苍翠,依然火辣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