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柱香
第一柱香点燃的时候,一阵轻风从纱窗飘进来,青书撑着头苦读:“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满脸写满焦急无奈,眼睛一个劲往窗外瞄。
风吹竹,沙沙响,他起身眺望,还是不见踪影。他叹了口气,重新坐下。而、耳边有人呼了口气,耳根子都软了。
他猛地回了头,先闻到如兰的香气,后是咯咯铃声般的笑声。他伸手搂了那细腰。“如眉,你这个小淘气,我等了你好久。”说着,就向那樱桃小嘴吻下去。
如眉用手掩了他的口,身子往后退了一小半步。青书还留恋地闻着她身上的香。如眉撅起了小嘴,“你骗我。”她生气的模样都动人。“我对天发誓,我若是欺骗你,对你有二心,就不能考取功名,被五雷轰顶。”
“都说男人的誓言不可信。”嘴上虽这么说着,脸上宽容了许多。“我怎么听着有人说你要娶张员外的千金?”“哪能呢?那个女子面如铜锣,虎背熊腰,出了名的泼辣,哪及你的千万分之一。你看,着是我昨夜里为你写的诗。”
如眉坐在他身上,凝神念着:“转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花里暗相招,忆君肠欲断,狠春宵。”她眉目间暗自流转了万语千言,她沾了墨,续了几句。“懒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罗帐罢炉熏,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青书口中称奇,“果真是才女。如眉,若能天长地久,俗世繁华,不过云烟。”如眉神色忧郁,幽幽叹息,“青书,你我本是人鬼殊途,我看你眉心有一团乌云,越来越重。我们怕是不能再见了。”
青书堵住了她的口,“两情若在长久,岂在朝朝暮暮。有你,一天足矣!足慰我心!”“青书。”“夜深了,歇下吧。”
窗外狂风大作,雷电交加。如眉脸色大变。“青书,抱着我。”那柱香在风中燃得极快。“香要灭了,我要走了。”“如眉,我等你,你可要回来。”
话语刚落,如眉被风带远了,象一阵烟。青书重燃了一盏灯,对壁长叹。“如眉”,这两个字让他心中一颤,那香灰散落了一地。他拣起地上遗落的一支珠钗,紧紧攥在手心。
第二柱香
“青书,你给我跪下!”堂上的青年面带倔强,不屈不挠得如撑天之柱。“父亲,要救国不是靠祖宗庇佑,更不是靠神明扶助!”“大胆!你居然如此大逆不道!叫你去读圣贤书,可就读来了这些?”“父亲,我们现在不读八股了。现在读马列,读社会主义,那才能救国!”
老父亲白发在风中颤着,他手执戒尺。“我不管你这套学生作风,反正明天,你给我规规矩矩地拜堂成亲。”“我不娶那个小姐,她父亲是资本家,专门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胡说!王家是书香门第,世代为官,造福一方百姓。王小姐是贤良淑惠,知书达礼。你这毛孩子,算是高攀了。”
青书转身往门外走,“我青书不高攀!我要与这个腐朽的家庭脱离关系!我再也不迈进这个肮脏的石门!你们休想用我作交易,来达到你们的目的!”
“你,你给我滚!”“滚就滚!我要自由,要革命!要把你们这些吸血鬼从人间赶出去!”
门外的石板街上,青书快步急奔着。街尾有个女子,清秀地梳着短发,对旁人好奇的眼光不顾一屑。在她眼中,只有青书的一切。“走吧!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我要融入到社会的大家庭,我们的新生活开始了!”
王家大院中,丫鬟奔跑着进了花园。如眉对花不语,她心中正憧憬着与青书的重逢,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记得自己?
“如眉小姐,大事不好了!”如眉手中的帕子落在了地上的花瓣中,“青书少爷,他,”如眉着急地拉着丫鬟的手,“快说了,他怎么了?”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他离家出走了。”“去哪儿了?”“他说,他要革命。老爷说,你们的婚事就此作罢。”
如眉坐在了石凳上,望着花前的那一柱燃着的香,她叹了口气,转身投进了那一潭碧绿的莲池中。丫鬟惊呼了几声,水面上荡起了涟漪,荡开了,又平息。
那一柱香,白烟袅袅,突兀地熄了。
第三柱香
如眉喜欢坐在对门的位子,她常常会希望,下一个开门进来的男人会是他。她不知道在自己等待了多久,在男人怀里撒着娇,喝着酒,说着不可信的情话。
有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非要拉着她去跳舞,她无奈地挂上了笑,靠在他的肩膀,嘴里哼着几句歌,“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他是她的男人,唯一的。
她常常怀想起坐在他身上写的那首诗,会想起自己十八岁闺中为他的痴等,会想起几生几世的轮回,就为了能与他相遇。
她希望他能在这里出现,但又不希望。如眉总希望他还能是那个指天发誓说“一生有你足矣”的那一个男子,他还专情,能始终如一。
有人劝说过她,男人是不会为一个女人守住一生的。男人就象女人手中的风筝,拉的紧了,他想逃脱;拉的松了,他会离你高远。但她还是执着于,要定这一个,别无他选。
门开了,有个相貌堂堂的男子迈了进来,他看来很忧郁。如眉的心咯噔一声,她推开了身边的胖子,留下身后一串恶言辱骂。她的眼中,没有都没有了,只有他了。
她提他拿了杯红酒,坐了下来。“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他没有抬头,好象什么都没听见。如眉不禁用手拨弄着他的头发,还是那般乌黑柔软,象梦中那样。
他好象被惊吓,“你为什么等我?”“你不认得我了?青书。”“小姐,你认错人了,我不叫青书。”“你说你会永远爱我的。”他的脸更凄切了,“哈哈,我爱的人今天做了新娘子,而新郎不是我!她本该属于我的!我的!你知道吗?被人夺走了!”
“青书,你看看我,真不记得我吗?”他的神情很惘然,“小姐,请您让我一个人呆会,这是给你的消费,帮我叫瓶酒。”如眉捧着手中的发钗,愣愣发呆。“青书,这就是你随便给的小费?”他神情漠然,“这对我是无用之物,留在身边也是多余的。”
如眉转身走向关二爷神像前插了一柱香,眼泪滴落在发钗上,发钗转眼成灰,散落在地。她还是不甘心得走了回来,他往嘴里倒着酒,“阿美,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如眉听到了胸前一声断裂,然后看到了鲜红的血喷涌,把衣裙都染红了。她象飞絮般飘落在地上,在她闭上双眼的那一刹那,看到了他一脸的无所谓。有颗泪,砸地有声。
烟仍袅袅,但香魂已逝。
若情灭,誓言何用?
若情变,何以许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