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蜿蜒的小路,两旁是白色的栅栏,一直延伸到海边的别墅。在这座别墅的旁边,是一座并不算高的灯塔,上面爬满了蔓藤植物。这里已经荒废多年,附近的人都迁往别处。可是每个夜晚,灯塔却依然会亮起灯光。别墅里也时常传来钢琴奏出的乐声。
迦南是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依然过着独居的生活。从小体弱多病令他变得很孤僻,而且终日郁郁寡欢。十多年前,他曾随家人离开这座城市,直到最近,他才又重新回到这里,回到他曾经的住所,只是已经重新整修,变成一个个独立的房间,再没有大厅,也再没有从前的舞会。他把多余的房间租了出去。凭借租金和祖上遗留的家产,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只是时常会感觉有一些影子在身边浮动。而且在这许多年的每个夜晚,也总是做些奇怪的梦,梦见海浪,梦见从黑暗中射来光影,……零星的,莫名的,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只以为是因为身体不适才会产生这些幻觉。
一个深秋的早晨,天空少有的晴朗。在屋里待了数日的迦南,觉得异常的郁闷,于是驾车去郊外的那片海滩散心,那是他少年时代常去的地方,他喜欢在那里听海浪的声音,一切都和儿时一样,没有改变,只是当他站在这海边,总感觉像是比记忆里少了点什么,但年月已经久远,一切也无从忆起。
他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沿着海滩,提着鞋子,向前慢慢的踱着脚步。不知走了多远,从天空的尽头吹来一阵带着寒意的海风,晴朗的天空也渐渐堆满雨云,在瞬息之间变得如黄昏一般深沉,像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他回过头,已看不见车子的踪影,才发现,原来已走了很远。这时的风也越来越急劲,沉郁的雨云在暝暗的天空疯狂的翻滚着。他没有返回车里,而是继续前行,希望在暴风雨来之前,能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
他穿上鞋,向前一路小跑。但不多时,天空已落下狂野的雨,风也吹得人难以平衡。他只能弯着腰,偶尔用手支撑着地面,缓慢的向前移动,尽管感觉心脏有些不支,但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在朦胧的雨雾中,依稀看到那灯塔发出的灯光。
他用手支撑着,跨过矮小的栅栏,走到那小屋的门前,从门侧的窗户,却未见屋里有灯光,里面是漆黑的一片,像是没有人居住的样子。他轻轻的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应,然后他又重重的敲了几声,结果依然一样。他于是无奈的倒转回来,站在雨中,用手遮在额顶,望了望灯塔上的灯光,依然亮着。心想,或许屋主是待在灯塔里。他脱下外衣,遮在头顶,跑到灯塔下的门前,却发现门被一把古老的锁从外面反锁着,心中感到一丝困惑与不解。但因为急于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也没为此多加思索,只是又返回小屋的门口。他望了望四周,被雨雾笼罩的世界,已是一片朦胧,无法辨别方位。
在这所别墅的门前有一条不算太宽的与门平行的长廊,迦南打算就在那里暂时将就着避雨,除此也别无他法。于是他蹲坐在那门口,紧靠着门板,蜷缩成一团,以此御寒。
风越来越大,雨也没有一点停息的迹象。他脱下被雨水淋湿的衣服,把水拧干,一件件的盖在身上,想借此来挡风。尽管如此,他虚弱的身体还是在寒冷中感到难以抵御的疲倦,渐渐的昏睡过去。直到他醒来的时候,风已停息,天空几许浮云,在海的尽头初升的朝阳的光影中,释放着异常的光彩。他看了看手上的表,原来已是次日的黎明。奇怪的是,从昨日至今,在那样糟糕的天气里,在一处旧别墅的门前,他竟睡得很沉,不曾被任何的梦所搅扰。他四下看了看,小屋的门依然锁着。他走到那灯塔下,塔上的灯已熄灭,门依然被一把古老的锁从外面反锁着。他带着一丝疑虑离开了那所别墅,朝着原路返回,却发觉自己的车就在不远处,虽然有些不解,但也没再多想,只是架车返回了城里。
之后的几天,他又像从前一样,每晚都会反复的做离奇的梦。这让他又想起那海边的别墅,他想,或许住在那里,远离城市的喧嚣,睡眠会变得比较平静。他向周围的人打听那幢别墅主人的消息,但却一无所获。几天后,他又去那别墅,拍下照片,在各媒体刊登广告:凡能提供海边那所别墅资料的人,将予以重酬。他每天守在电话机旁,可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却依然没有任何的消息。
直到一周后的一天,苍白的天空下,淅沥的雨在轻柔的微风中悠然的飘落,像是无数的泪在静静的低吟。迦南坐在窗前,望着这片陌生的天空,目光显得有些呆滞,这种感觉令他很舒适,像是在沉睡,但头脑中反映的,依然是眼中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铃声打断了这间屋里一切的宁静。他匆匆走到电话旁,提起时,却没有任何的声音,而铃声依然在响。原来是门铃,可能是因为天气潮湿,与平时的响声有一点不同。
他拉开房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似曾相识又陌生的女人。那人并未介绍自己,只是直接说明是为了别墅的事而来。
“请坐,喝点什么?”迦南说着向厨房走去。
“不了,谢谢!”
“那就一杯咖啡吧!好吗?”迦南把一杯已煮好的咖啡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这里是那幢别墅及其主人的全部资料。”那女人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资料夹,慢慢的翻开,然后接着说:“别墅建于1913年,曾被许多人拥有过,它的最后一个主人名叫迦南……”
“等等,你刚才说最后一个主人叫什么?”迦南打断了她的话。
“迦南,我是说迦南,这所别墅是在他十三岁时,他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过他在十多年前已离开这里……”
迦南没有再听下去,只是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她的话。接着直接的问她:“其他的呢?还有其他的吗?”他说话时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
“那幢房子十多年来一直都没有人居住,一直被弃置在那里。”她有些困惑的望着他,不明白为何他会变得如此激动。
而迦南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垂着头,双手托着腮帮,像是在冥思,而忽略了周围的一切。那女人所说的和他的身世几乎完全一样,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有一座那样的别墅,而且他在十三岁那年,他父亲究竟送过他怎样的礼物,记忆里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望着她,“谢谢!这是你的酬劳。”说着,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叠钞票,递到女人的手中。那女子在收下钱后,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留下那个黑色的资料夹,然后静静的离开了。茶几上的咖啡依然满满的平静的躺在茶杯里。
那女人走后,迦南没有再去看那资料夹里的文字,而是又回到窗前的靠椅上,望着穿外越来越深沉的天空。一时间,感觉自己像是沉沦在一个虚无的世界里,似乎遗失了所有的记忆。他翻遍房间每一个角落,找遍了自己的行李,可是依然一无所获。于是,他决定搬去那幢别墅,希望在那里可以想起一点从前的往事。
第二天,他再次驾车去了那海边。他把车停在距离那别墅不远的地方,然后向那别墅走去,在经过灯塔的时候,发现那门依然锁着。他走到那门边,仔细的来回拨弄着那把旧锁,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被打开过,表面生了很厚一层锈,钥匙孔的地方也被锈蚀的金属所堵塞,完全没有被钥匙打开过的痕迹。虽然觉得很奇怪,但却无法解释,只是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走到别墅的门前,门窗依然关着,他透过窗帘的缝隙朝屋里窥望,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他试着用力的推了推门,那门竟然随着一阵刺耳的声音慢慢的朝里敞开。他走进去,拉开所有的窗帘,让光线能够透进来。然后在屋里来回的走动,发现所有的摆设井然有序,奇怪的是,这所屋子尽管荒废了多年,可是所有的家具、地板、甚至窗帘都一尘未染,就像刚打扫过一样。接着,他又顺着楼梯走到楼上,抚摸着每一间房里的每一样东西,留心观察着每一个角落,可是却依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有些落寞的将行李搬进靠海的房间,坐在窗前,喃喃自语的望着窗外延伸至天空的尽头的海。感觉自己像是在这片海中失去了什么。
傍晚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风、带着雨水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天空渐渐的黑下来,在黑暗中,在窗外的雨声中,这空间更显宁静。
迦南扶着墙壁摸索着,找到电灯的开关按下去,可是灯却没亮,接着试了很多灯的开关,结果都一样,大概是因为多年无人居住,电路已经断了。他从壁柜里找出几支蜡烛,点燃插在壁炉旁的烛台上。然后躺在旁边的沙发上,慢慢的睡着了。
就这样,他在这所屋里住了几天,虽然仍未忆起那些往事,但至少这些天,他过得很平静,也感觉很舒适。只是偶尔在半夜醒来,会听到隐隐的脚步声。灯塔的灯光每晚也依然会亮起,但他并未太在意。于是返回城里,买了一些日用品,打算在这里常住下去。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他从微寐中醒来,望了望窗外,依然漆黑一片,桌上的蜡烛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光,融化的蜡顺着烛台流到桌上。他从沙发上慢慢的起来,从桌上拿起另一支蜡烛,点燃后插在烛台上,然后用小刀刮下桌上的蜡,在烛火上烤了一下,粘在蜡烛的旁边。
他坐在窗边的一张靠椅上,静静的听着窗外雨点与海浪的声音。就在他感到一丝浅浅的睡意时,隐约传来钢琴奏出的乐声,那音乐在迦南的记忆里似乎是熟悉的。他打开窗户,把头伸向窗外,然后又缩回来,发现那声音是从这间屋子传出的。他带着几分不安,缓缓的从靠椅上站起来,拿起烛台,用一直手半遮在烛火的前面,小心的沿着楼梯往楼下走,脚下发出有节律的脚步声。离楼下越来越近,那琴声也越来越清晰,他继续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慢的移动,尽量轻轻的落脚,在这空间里只剩下越来越清晰的琴声。
在一间房间的门前,他确定那声音是从这间房里传来的。但他站在门口,犹豫着,颤抖的手几次放在门锁上,想要打开门一览究竟,却又缩了回来。钢琴奏出的旋律仍在那间屋里回响。他从上衣的口袋掏出手帕,不时的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这时,那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阵狂风迎面吹来,他手中的烛火被风吹熄。那一刻,他的心脏因紧张的抽搐,忽然感觉一阵晕眩。烛台从颤抖的手上掉落在地。他用手按住心口,坐在门边,靠在墙上,尽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待他镇定下来,那音乐声已然消失,他摸索着从身边拾起掉落的烛台。然后从口袋掏出打火机,点燃蜡烛,慢慢举过头顶,借着暗淡的烛光,环顾着这间屋子。房间很大,有一面墙是和客厅相通的推拉门。屋里除了一架钢琴,什么也没有,只是在钢琴的上面,发现一本皮革封面的小本。他走到那钢琴的旁边,翻开那本子,是一本日记,是他曾经的日记。他一页一页的翻看着。从他十三岁那年开始,直到十六岁那年离开这里前的最后一篇,几乎每一篇日记里都会提到一个叫雅伦的女孩,从文字中不难看出,那是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孩。但他的记忆依然是迷茫的,没有头绪。就在他一边看着日记,一边努力的回忆着过往时。一个影子从门外经过,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望着他。待他拿起琴上的烛台,用手遮着烛光向门口照时,那影子已经消失,向屋外走去。他紧跟着追到屋外,但已杳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