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虽然我喜欢黑夜,却从不曾特别在意过深夜的月亮。原来月亮是这么美。透过树的细瘦的枝枝叶叶,月光零零碎碎的射入我的眼睛。传说隔树望月会带来不幸,可是憩息在树梢的月儿是那么美,晶莹圆润一如皎皎白玉,那么静谧那么详和,没人会舍得放弃欣赏美景的机会。
月光温柔地洒落,半个地球都披着似乎要流动起来的洁白薄纱。请君看皎洁,知有淡然心,我边走边低吟着。此时如水的月光把宽阔的路面照映得更加空寂,一小团黑影挨着地面飞快的朝我脚下撞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散漫的脚步变成乱蹦乱跳。
高分贝的尖叫发自受惊的我,微弱的惨叫则来自那只受伤的老鼠。细看之下,我的细跟凉鞋就这么好巧不巧的踩中它的尾巴。没等我缓过神来,这只硕大的老鼠已拖着血淋淋的半截尾巴吱吱惨叫着飞速离开,跑出两米远居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一双满是受伤神情的眼睛。
我高度跳跃着逃离案发现场,在家门口脱下这双才穿一天的新鞋抛进走道的垃圾桶,鞋跟上沾着老鼠的血,我不是害怕,只是觉着怪恶心的。
一夜没睡好,过道里似乎窸窸窣窣响动了一整晚。
第二天出门,满意的看到那双凉鞋已消失踪影,我愉快的呼了一口气。然而傍晚回家,那双凉鞋赫然规规矩矩的摆在门口。
正发着呆,对面的李婶开了门探出头来,一双老花眼责备地盯着我,看得我头皮都发麻了才听她语重心长的说,小夜啊,这好好的一双鞋没破没旧的干嘛扔了?不就沾了点灰呀土的吗,我已经给你洗干净了,你好好收着,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容易,别这么大手大脚的,多浪费啊……
我盯着干干净净的鞋跟连连点头,没敢告诉她上面沾的不是泥土是血。
其实我是很节俭的啦,甚至连饭都可以一道省了,昨天的晚饭还是高明给我送过来的,反正他开的是饭店,不吃白不吃,只是那两只盘子还在塑料袋里躺着呢,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他吧。
提了鞋开门走进我的小窝,正要打开冰箱觅食却听见厨房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像是谁在抖动塑料袋之类的。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只见两只黑不溜秋的小老鼠正趴在高明的盘子上吃得正欢。我扑过去捂住袋子,逮住这两只贪吃到得意忘形的小老鼠。不小心隔着袋子摸到它们的身体,小小的,温温的,是鲜活的生命,却是令人讨厌的生命,这种温热的触感让我遽然收回手,我并不害怕老鼠只是讨厌。
门铃响,我匆匆扎紧袋口跑去开门。是小如。
你在干嘛?这么久才来开门。她趾高气扬的走进来,叽叽咕咕的抱怨。
我问她是不是来拿盘子的,她就很得意的瞟我,我们老板不想来所以叫我来拿回去。八成是高明生意忙于是她就自告奋勇接了这趟差事,我也打赌,高明为我准备的晚餐一定被她“不小心”忘记了。
小如一脸嫌恶的扫视我不甚收拾的房间,反正她每次看到我都没好脸色,看我就像在看仇敌,典型的少女嫉妒心理。我也从不解释我跟高明的关系,也习惯了不在乎别人的态度和看法。
看她大摇大摆直闯厨房,然后我听到一串遽然的尖叫,接着是劈劈啪啪一阵乱拍声。
我诧异地看着她发疯,这两只小老鼠出生最多不过两天,那么小那么脆弱轻轻一捏就能头破血流的,亏她下这么重的毒手。等她停下动作,白色的半透明塑料袋已是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我很想吐,但我没有。我只是淡淡地说,幸好盘子没有碎,你还可以带回去。
她惨白着脸,气急败坏的走了。袋子和袋子里的东西还留在原处。
她一走我立刻吐了起来。我把袋子和那双鞋统统丢到楼下垃圾桶。擦拭厨房用了两瓶洗洁精,丢掉五块抹布,做完这一切后搓了一个钟头澡,然后方才爬到床上呼呼大睡。
B
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我紧张的翻身下床,顺手在床头拿过一本厚实的书做武器。
月光很白很亮,明亮得刺眼,有阴影的地方被衬得益发的幽暗。我一向喜欢夜的黑暗寂静,这会儿却让我紧张不安。
我知道一定有双眼睛在暗处注视我,把我盯得死死的。我的房间被另一个不知名的人占据一角,可是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踪影,这更让我惊惶恐惧。
其实很少再害怕什么,不怕黑不怕鬼不怕蟑螂不怕毛毛虫,甚至在一个小饭店做服务员的时候就曾平静地帮厨师抓住蛇身看他用大剪刀将蛇开膛破肚。这些年来我尽力让自己狠下心,命令自己必须坚强,必须勇敢,我做到了,我可以独自生活,我几乎不再害怕什么,可是现在我感觉自己害怕了。
是不是小偷?我终于受不了黑暗的窥视,不管有人没有反正要面对的,我于是摸索着去开灯。“啪”,没亮,我不知道是灯坏了还是停电了。黑暗似乎汹涌的席卷而来,空气也是异常的诡异。那一刹那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黑暗中哭泣的小女孩,但我立刻就停止了无用的举动,告诉自己要有勇气。
我双手紧紧抓住书,小心翼翼的走动,借着月的光亮谨慎地搜视着房间。终于我看到了那双眼睛。
是那只大老鼠,拖着半截尾巴,静静地趴在电视机上方,几乎与我平视。
月光惨莹莹的撒下来,冷冷的照在它身上,像无所不在的幽魂。月光是如此明亮,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它身上的毛全部张扬的竖着,一双鼠目竟然闪着光。我发誓,那双眼睛饱含着仇恨,它就这样静静的与我对视,我也一动不动的看着它,我甚至可以听出它在说:我要报仇。
打了一个寒颤,我大叫一声,书对着它抛过去,书掉到地上,老鼠已经不见了。我的心还在怦怦乱跳。我以为胆子已经练大了,心已经麻木了,可现在我快被一只老鼠吓晕了。
我奔到床前拿起电话,在深夜里毫不犹豫地拨下一个电话号码。
喂,谁呀。
他的声音怒吼而出。
有老鼠。我晕头晕脑的说,心得不到平静。
他压抑地吸了一口气。
真的有老鼠,好大一只。我惊魂未定。
你听着,马上给我滚到床上去,盖好被子,我敢保证那只该死的耗子绝对不会跳到床上去吃了你。
如果它想它一定做得到。但是我没有再出声。他咬牙切齿的咆哮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三更半夜扰人清梦确实不应该,更何况他已是别人的男朋友,说不定他和她正在亲热我这一通电话若是恰巧坏了他的兴致我不是罪大恶极吗?
我缓缓放下电话,眼泪默默掉下来。并非是因了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在感受到危险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人居然是他这个曾让我细心照料对我极其依赖的男孩子?
C
翌日上午我顶着两个熊猫眼去高明的饭店,这时段生意清闲,服务员们围成一团嘻嘻哈哈,一个女孩子正说得唾沫横飞。
你们没见过,啧,乱得活像几百年没人住过了,那么脏,要不怎么会引来老鼠呢?
小丁看到我,低下头发出一声善意的咳嗽。
整个厨房到处是血,我看着都要晕了,她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还平平静静的又添上两脚,啧,那个心狠谁比得上。
在小丁一声比一声大的咳嗽声里他们终于注意到我这个“凶手”的存在,顿时安静下来。我朝他们笑了笑,打断了他们的兴致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我一向很少来这儿,但昨天三更半夜用电话去招高明的魂,告诉他我要一只猫,一只会捉老鼠的猫。高明什么也没多问,今早就通知我说办好了。
这是一只体型较大的猫,全身是金黄色的毛,看上去很顺眼很强健,应该是蛮凶狠的那种,我是说对老鼠的凶狠。高明说这只猫其实挺温顺的,是他特意为我挑的,就看我满不满意。我能不满意吗?
高明坚持说要送我,他认为一个女孩子不适宜抱着一只这么大的猫在路上走。我其实无所谓,但高明很坚持,看他那兴奋劲,简直把这只猫当做出国使节了。
我和高明肩并肩走出去,小如的目光化做尖锐的利剑在后紧随。我是小如心中的刺,只有高明才能帮她拨除。我心中也有一根刺,不能碰,一碰它就痛。
一路上这只温顺的猫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呆在高明的怀里,走到我家门口它却突然昂起头,一改懒洋洋的没精打采,身体紧张的弓着。高明赶紧拎住他的脖子防它逃跑。我打开门,猫在高明手中强烈扭动着要挣脱束缚,不住的回头张嘴想咬到他的手。高明慌张的把它往门内一扔,我赶紧合上门。
面对大猫的奇怪举动,高明讪笑着说它可能有点水土不服。
我抬了抬眼,没有做回应。在高明面前我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
猫了地,仍是不安静,拼命的用两只前爪扒门,不断发出短促的喵喵声。
高明恼怒地用脚把它拨开,一下把它踢到厨房门口。猫被踹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凄厉地叫着急速翻转身体,飞速躲入了角落。
这只没用的猫,高明懊恼的说。
我突然觉得很异样,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依在他身边,他愕然的看着我,似乎有点受宠若惊。我用食指比在唇上,示意他别出声,拉着他慢慢向厨房靠近。
我惊叫出声。厨房的案上,那只血淋淋的塑料袋又回来了,里面装着那双鞋。
既然丢不掉那就送人吧,高明听说后安慰我说。今晚就睡我那吧,房间多得是,就怕你不去。
我犹豫着最后答应了,因为晚上如果猫和老鼠战斗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响,那样的话我不止会心惊还会烦。
高明毫不掩饰他的高兴,把鞋冲洗干净,换了个干净的袋子,又帮我收拾起来。
看着高明忙个不停的身影,我开始觉得有点疲惫,或许有高明相伴的日子我不会那么孤独无依,也许我能忘记什么是心痛。
我们回高明的饭店,小如第一个迎上来,高明顺手把袋子递给她吩咐她送人。
我内疚的看到小如眼中的泪,尽管它没有掉下来,我知道小如很伤心,这双鞋是她亲自挑的,高明却送给了我,而我只穿了一天便要丢弃,自己珍而重之的东西在别人眼中却是如此不屑,换做是我又怎能不伤心?
看着小如尽力忍泪的样子,我心中那一点点刚生出来的软弱和妥协便消失无踪。我又是那个坚强冷漠的深夜。今生是注定要辜负高明了。
D
一夜无眠之后我在大厅喝粥,精神不太好也没什么胃口。
我们这里什么时候来了老鼠?昨晚闹得我一宿没睡好,也不知道是谁带了什么晦气进来。
小如经过我的时候高昂着头看都不看我一眼。她不看我,话却是说给我听的。
我向她看去,见她白嫩的面容熬出两个大黑眼圈。我还以为只有我被老鼠骚扰,原来这是一种普遍现象。小如的这番话让我安下心来,心情大为好转,一碗粥几口便喝了下去,笑自己居然真害怕起一只耗子来。
有吗?我们可没听见。店里干干净净的哪来的什么老鼠?真要有那我们可是失职了。其他人冲着小如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得罪我这位未来老板娘的第一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