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我十三岁时飘落在我心中的故事。它也许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梦,也许是我的前生。这是一个一直伴随我的秘密的美丽。
1
遇见公子时,我没有名字。
我出生在扬州四月的烟花里……我记不起任何一件十二岁以前的事,因为,在认识公子以前,我的生命里没有任何美丽与期望。
我被带到公子面前时,慕容府里的雕梁画柱,软玉温香远远超乎一个流浪街头的小女孩的想象。我用惊恐的表情注视着那个我应该叫“太太”的贵夫人,如同一个受惊的,无助的小动物。这时,公子走进来,他身上除了一块青色的玉佩别无饰物,他淡淡说:这个丫头是我的吗?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倒了一杯茶给公子,他第一次给我一个微笑。好淡然,遥远得如同满天的星光。我忽然落泪。公子说:“你应该叫樱樱,因为你落泪的样子,如同满树随风而落的樱花。
那一年,我十二岁,公子二十二。我第一次有了名字,叫慕容樱樱。我那一夜对自己发誓,此生作定了他的丫头。
公子练功的时候,我常常静静坐着,看他用青色的长剑挑起的剑花。我习惯了他的剑气,如同我熟悉他走近时我感到的气息。
公子要教我武功,据说幕容家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是高手。我说,让我不要学武功吧,我想学的是纺线和吹萧。我会为你纺衣,为你吹曲。公子的眼中荡过一丝温柔,从此,再也不谈习武。我知道我是一个天才的织女,很快我就可以纺出无双的丝缎和罗纱。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件我为他而织的白衣。我纺的白色软罗飘在深兰色的夜风里,公子清冷的剑舞出青色的虹,公子说,穿上这件衣服,他可以御风而行。
公子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不知他在外面做些什么,只知道从此他只穿我亲手缝的衣裳。我很少寂寞,因为我有我的织机和盼望。
有时公子回来的时候,身上有好闻的女孩子的遗香。我知道他时常会认识一些美丽的女孩子,那些会武功的女孩子。我知道公子从来都会在最佳的时候,最自然地享受每一个可以拥有的良宵。我知道他喜欢她们每一个,但没有人可以让他的心停留。
有一天,我在梦中,清清楚楚感到公子的嘴唇贴在我唇上,我看到满天的星星落在地上,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感到公子灼热的臂膀的捆绑。我从梦中醒来,我长长的黑发凌乱地散在我雪白的肩上,梦中的公子却不在身旁。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要成为他的女人,那是我一世唯一的盼望。
我推开自己的门,发现公子在院中练剑。他的白衣如雪,披一身月光。我吹起我的玉萧,萧声如同哀鸣的雁。公子停下他的剑,他眸中的星光闪烁,我奔向公子,他拥我入怀,我感到公子的手指划过我的胸脯。我说,公子,请你要我。公子却忽然推开我,说,樱樱,你那么小,那么美好,我不可以。我垂头不语,心里清楚的明白,他的心不愿停留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他可以和那些美丽的女孩子们挥霍他的青春,却承担不起我的心依赖他的爱情。
那一年,我十六岁。
2
第二天的晚上,我去敲公子的门,想送一杯茶给他。却撞在一身夜行衣的公子身上。公子说:“我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樱樱,你要保重自己。”我没说什么,惨淡地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我忽然拔下头上的银钗,扎向自己的咽喉。“可是公子的手太快,我的银钗不知不觉到了他的手里。我忽然泪流满面,说:”我不能给你纺衣,不能给你吹萧,会难过死的。“公子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说:”我要过的是风雨飘摇的日子,你既然有勇气死,不如和我一起去过流浪江湖的日子。“
这样,我开始了一连串神奇的生活。
公子离开了他的家,他不再被任何俗务羁绊。我们离开了江南,有时在塞北放马,有时在中原游山。江湖上,武林盟主的儿子消失了,人们无法把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剑客和原来的公子联想在一起。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是我。
公子四处交了不少朋友。作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事,当然也认识了更多美丽的女孩子。没有一个女孩能够躲开他的一个淡然的微笑。我时常坐在星月下,听他讲各式各样的趣事,我渐渐知道了易容,毒药,暗器一类的东西,也暗暗记住了每一个江湖人物的来历和绰号。公子依然只穿我纺的衣裳。
有一次,我忽发奇想,用一些纺得略嫌粗糙的衣料作了几件衣服,让公子把它们随便送给一些朋友。谁知三个月以后,那几件衣服被天下人视为宝物,据说不少人因争夺一件衣服而命丧黄泉。公子给我讲这个故事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会为这个而死,我对公子说:“我要不要多织几件送给每一个想要的人。”公子笑道:“那些人总是需要一个争夺的目标,就算你送他们你的衣裳,他们还是会找了别的东西来争斗。结果是一样的,就是有很多人死于争斗。
我那时有点明白了公子离家的真正理由。我不懂何为争斗,因为我除了公子一无所有,除了公子一无所求。我这样每日里为他纺衣吹萧,已是快乐的。我并不真的羡慕那些美丽的,与公子有萍水之交的女孩子们。我深深知道公子是不能被占有的。离家两年有余,我生命中唯一的悲伤,就是公子始终不要我作他的女人。
公子从来不瞒我他的去向。有一次他望着我说:“樱樱,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从来不想把你当丫头。你纺的衣裳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你应该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整个的江湖都为你发疯呢!外面有很多英俊的男孩子和好玩的事情呢。”
“可是,如果我出去玩了,你回来我不在,你肚子饿了怎么办?还有,没有人给你吹萧你会寂寞的。”我说。
公子忽然握住我的手,说:“樱樱,谢谢你。”
我十九岁的生日那天,公子说要送一件特殊的礼物给我。公子出去后,我没有在家停留,我拿了一件水红色的,我亲手纺的衣服,走到拥挤的城市里,我要给自己一件礼物。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进城,没有公子在身边我有些头晕。
我按照自己暗暗记下的路途走到那个叫做“天下第一神医”的人的府邸。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只是高高举起我的衣裳。阳光下我的水红袍子被镀上了金光。
我用我的水红袍子换了一瓶药。神医说,人每吃一滴,会忘记一个晚上的事情,不会多,也不会少。
3
我用山泉水仔细清洗我的身体。我喜欢看自己的长发散落在有花瓣清香的水雾里。我望着自己的倒影,知道我是美丽的。今天,我要作一个坏女孩,我要真真正正地诱惑他,用我温暖的身体和我如花的容颜。
我郑重地倒了一滴我今日觅到的灵药在我的茶盏里。因为我不要知道这个尝试的结果。如果公子拒绝我,我将一生不再有自信。这样的一瓶灵药将使我的一生一直有希望飘扬。
茶香满室。我穿一件鹅黄的长袍,赤脚散着长发在我的房间里忙碌。那盏有灵药的茶刚刚泡好。我把公子房间的床帐换成了淡兰色的软纱,衾枕也是同样的颜色,散发着薰衣草的味道。我的身上飘着百合花瓣的清香。
现在一切就绪,公子不会现在回来,我要把玫瑰的汁水涂在我的嘴唇上,然后梳好我的头发,换上那件我为今晚而织的,透明的烟紫色纱衣。它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呼吸。
可是,忽然我听到开门的声音,公子,竟在这样意想不到的时候回来了。我吃惊着,玫瑰花瓣和纱衣落在地上。
公子的手指在流着血,他却兴冲冲的满面笑容。我慌作一团,当我拿着药箱回到这个房间时,发现公子端着我的茶盏,我不能呼吸,如同一个作贼的人忽然漏了形迹一般。
公子似乎丝毫没有觉察我的紧张,一口喝光了那杯茶。那一瞬间,我发现自己的梦想如肥皂泡般幻灭。我,躲在一件鹅黄的长袍里,赤腳,没有点红的嘴唇,和凌乱披散的长发。
公子笑意盈盈的说:“樱樱,你闭上眼睛。”然后拉了我的手到院子里,对面是散发着青草味道的群山。我睁开双眼,看见公子拿了一个翡翠的杯子,杯子里晶茔剔透的深兰色液体有神秘的光晕。公子目光闪烁,轻声说:“这是一种有魔力的仙露,你喝了它,便会成就一个心愿。”我喝光那个翡翠杯子里的东西,忽然流泪。他的手指在流血,为了仙露和我的生日。
满天的晚霞染红了我的面颊。公子说,你十九岁了,时日如飞,我们離家三年,很多艰难的日子多亏了有你陪伴。
我凝视公子的眼睛,忽然直觉地感到,我有了神奇的力量。
我鹅黄的袍子在风中飘落,我的身体是温暖的,散发着花瓣的清香。公子的发丝拂过我的肌肤,他抱着我,把我轻轻放进他的床帐。薰衣草的清香迷惑着我,公子的身体温暖着我,窗外吹来的晚风拨弄着淡兰的纱帐。我惊喜着,颤抖着,迷乱着,疼痛着抱紧他的身体。他低低的喘息摧毁了我。我,成了他的女人。在我十九岁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