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外晴朗的夜空。满月。

十岁那年，奶奶走了，我的世界只剩了这片夜空。

（一）异

我的第一声啼哭是妈妈用生命换来的。奶奶说那一天爸爸倒在赶回家的路上，安详而没有预兆。

懂事起我只认得奶奶浑浊的双眼，“草儿，小手要攥得紧紧的，不要给任何人看到。知道吗？”。

小虎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的小手紧贴在一起，他的唇划过我的手心，留下奇妙的小草发芽般淌遍全身的温暖。

村子里慢慢地没有人理我和奶奶，小虎也总是被他的妈妈拽得远远的。

我开始知道自己有一点点和别人不一样。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右手。在我眼里它有两条美丽的纹路，一条横贯柔弱的掌心，一条从虎口延至手腕，它们有优美的角度和弧线。夜半无人的时候，我将双手交叉着，幻想是鸟儿的翅膀，可以带着我自由飞翔。

常看到陌生的人，他们远比村里的人和善，他们会摸我的头，用怜惜的眼光抚慰我。我乐意把平日积攒的话和他们分享。

奶奶总是说这个孩子中邪了，对着椅子也可以嘟嘟囔囔半天。

奶奶去世后，我离开了村子。我记得奶奶的话，攥紧我的手，吃饭也好，写字也好，形成奇特的姿势。

十二岁那年，在街头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在怎么也摆脱不掉他的时候，我转头问他要什么。

他说他知道我的不同，然后坦然地拉过我的手掌，说更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有路人惊讶地看我，然后放肆地惊恐：“断掌哎，这个女孩子是断掌，克夫的……”。他们径直穿过怪人的身体，我这才明白这个怪人和我从小认识的那些陌生人一样，只有我能看见。

我不去相信那个怪人的话，也不再把手掌摊给谁看。

我盼望每一个晴朗的夜，好让我站在这座城市的顶端。星星们是有思想的，我在它们的闪烁明灭中读懂宇宙的玄思。

我习惯孤独。可自从遇见冷松，便开始渴望夜空下有他陪我。

我在楼顶上给他看我的手，他攥住我的手说“草儿，不要相信这些。”。

可我信，从他倒在我的身边，血殷红了我的前襟、裤脚和鞋袜后，我就开始对这些深信不疑。很长时间，我的身上总是有血腥的味道，那是冷松的血。

我不再去爱什么人，我爱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只是离开他，越远越好。

（二）青鸟

格外晴朗的夜空。满月。

禁不住躺下来，把脚伸在护栏外摇摆着。我讨厌城市的霓虹，它们让星空也变得暧昧不清。

霓虹突然熄了的时候，夜清晰起来。城市的电力系统坏掉了，等一下我要在黑暗中摸索下楼了吧。

有神秘的大鸟在头顶盘旋，满月映衬着，全身闪耀出诡异的金属的青色光泽，我对它打个呼哨，看它在夜空中舞出奇妙的轨迹。

“你在我的楼顶干什么？”，黑影挡住我的视线。我惊叫着跳起来，随即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真的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却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全身的神经开始莫名地跳动，鼓鼓地牵动我的手指，身体里涌动奇怪的膨胀感。

我抬一下下巴，哼一声，“你的楼顶？”。

“当然，我林氏企业的房地产。”。这个人会是林森吗？那么年轻？他的皮肤在月光下闪着清冷的光芒，是金属的光泽。

“如果马路是你家的，你就不让人通过了吗？”。

“如果是，我会考虑这么做。”。

霓虹在刹那间重新点燃整座城市，有人们的欢呼声从下面传来。我扭头仔细看面前这个人，手指又开始一跳一跳的，我竟然无法讨厌他。我努力地抬起下巴，好做出俯视的表情。转过身去，他在后面叫我：“如果你做我的女朋友，我会考虑让你无偿使用这片楼顶。”。哼，我在心里苦笑一下，不再理会。

“这个楼顶也是我的。”。无论我去到哪里，林森总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所有的女人都想接近我，只有你例外。”。眼前的林森放荡不羁，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无法厌恶他，手指总会在看到他的时候不自主地跳动。

他的名字里也有“木”，不同的是冷松只有一棵，而他却有一片。

“你越疏远我，我就越想得到你。”

“我会给你带来厄运，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我准备下楼，摆一个冷傲的背影。

“哦？为什么不试试呢？你不是正好很讨厌我吗？”。林森挡在我的面前，熟练地把我揽到怀里，不由分说地吻下来。他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我很想挥他一掌，可我的手指又在跳，剧烈地跳，跳得我的全身颤抖起来。他有些诧异地放开我，随即开始得意地笑。我在他再次附下头来的时候猛力推开他，夺路而逃。

我没有打算再接受什么人，哪怕是我讨厌的人，那种亲密的人的热血飞溅到脸上的感受象一个梦魇缠住我。

我不再去任何楼顶，林森越发象鬼魅般出现在我小区的门前，楼道边，小路上……

“自从大病一场后，我就有了些超凡的能力，比如说感知你。”。

“你有悲惨的童年，造成你孤僻的性格。你受过欺骗，所以拒人于千里之外……”，林森开始象一个成竹在胸的命理大师。我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喋喋不休地缠住一株不起眼的草儿。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我可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对象。”

“嗨！嗨！方草儿，当心！”，林森惊叫一声拽住我。不远处是一只半人高的鬣狗，黑色的，充满敌意地望着我们。“别动，别动。”，林森缓缓地把我推到墙边。

鬣狗突然地向林森冲去，我绝望着歇斯底里：“林森，跑啊，跑啊，快跑……”。血、脑海里溢满了血色，“林森，跑啊……”。

林森惊恐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痛苦的神情。鬣狗穿过他的身体，直奔向前。我们各自愣在原地，对望着。林森过来抱住我，冰冷的无声无息的。

我在电脑上查到林森，资料上显示他在28岁那年猝死在工作台上，那一天，是我出生的日子。

“我已经死了，是吗？不属于你的世界。”

“有所谓吗？”

“我开始相信他的话。”

“谁？”

“一个奇怪的术士，他说我这样的男人，有如日中天的事业，英年早逝，无法拥有爱情。我的灵魂在不生不灭中游荡，凄清阴冷，不得解脱……”

“我也遇到过一个奇怪的人，他说我今生无法拥有爱情。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会在我面前死去。”，我打断他。

“你看……”，林森伸过左手掌，平放在我的眼前。

我被震惊整个地击中，无法呼吸。缓缓抽出衣袋中的右手，我们的掌纹象飞鸟的翅膀在夜空中展放。我们将拇指交缠，举起臂膀……整片夜空都是我们的。

“那术士说，除非，我真切地爱上一个女子，甘愿为她牺牲，那么我会得以重生……”

“不要相信，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又如何牺牲。”

“我爱你，从未如此。你不懂得，鬼魂不是万能的，人类不能做到的，鬼魂一样无法做到。”

我转头看他的眼睛，美丽的眼睛，闪着皓月般的光芒。

“我爱你，我要给你今生的爱情，我要在你的世界里。”，林森站起身来。

“重生了又有什么用？你还是会在我面前死去，我不要。林森，不要傻。”

“不会的，我不会在你面前死去，我答应你。”

眼前的林森，发丝在风中轻轻飘扬，他的肌肤闪耀着金属的光泽。他伸出手来轻抚我的脸庞，凉意刺到我的心里去，我的心被冻得生疼。他的手腕处有一块形状奇特的印记，我记得，那是青鸟在天空划过的轨迹。

身体在膨胀，象初见他时的涨热。

“草儿，等我。”。林森张开双臂纵身跃下高楼。一瞬间，我的血管开始爆裂般的疼痛。我的心出奇的平静，我等着林森，我要忘记那些诅咒。浑身是膨胀的热量，我能够听到血管里血液急速流动的声响。轰然倒下时看到头顶闪耀的星星，象极了林森的眼睛……

（三）重生

张开双眼的时候，太阳已经从远处的群山里冒出头来。初生的光芒一下一下地刺着我，身体里奇怪地寒冷。

“林森，林森……”，我呼唤着奔跑下楼，我相信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要给我一个惊喜。

看到橱窗里自己的脸时，我停下脚步，久久地，看镜中的自己。

我笑起来，开始相信那怪人的话。“……要得到你今生的爱情，除非有爱你的人甘愿为你牺牲，你便永世和他相依，你中有他，他中有你。”

是的，我在橱窗中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那是林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