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雾很浓,露水开始在树叶的表面形成。几丝阳光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地面反而使得原本黑魆魆一片的地面变得影影绰绰、不辨东西南北。
黎的女儿生病了,她想请医生来看看,但是电话不知为何总是忙音。眼看要到九点了大雾似乎根本没有消散的意思。黎很着急,如果再拖下去的话很可能会转变成肺炎。
黎决定自己去请医生。(她无法将女儿抱到或者是背到医生那里,因为她的轮椅,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四周开始明亮起来,可是雾却更浓了。白色,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色。黎朝着她认为是正确的方向坚持不懈的前进着,原本可以借着附近比较熟悉的房子来辨别方向,可是现在只有白色,几乎是乳白色。
轮椅的轮子在石子路上跳跃地前进着,发出“卡哩、卡啦”的声音。黎看表,已经十点了。雾仍然没有消散的意思。渐渐地,在轮椅连续的声音中混入了另一种声音:“咯嚓、咯嚓……”
黎停下来侧耳倾听,根本没有任何声音。她低头,好在还可以看见路面,这条石子路他还认识,应该没有走错。我会及时赶到医生那里的,黎想着。
“卡哩、卡啦……”轮椅的连续的碾压声。
“咯嚓、咯嚓……”很有节奏的声音再次混了进来。
黎一开始装做没听见,但是无意中加快了速度。轮椅强烈地颠簸着,盖在腿上的毯子一点一点的往下滑。黎听见自己的急促的呼吸,寒冷的空气在气管内反复进出,舌头和喉咙都开始觉得干涩,想吞咽一些唾液,但是嘴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撕裂一般的疼痛感。
“卡哩、卡啦……”轮椅的连续的碾压声。
“咯嚓、咯嚓……”节奏加快的声音越来越响。
黎用力拉了一下刹车,这一动作几乎使轮椅倾覆。
“咯嚓。”——多响了一声。
黎地的回头看身后……一瞬间所有恐惧的想法都涌入大脑,她准备好了尖叫然后昏倒。
什么都没有,还是白色。黎甚至连幻觉都没有,一团疑惑的棉花厚实得象周围的浓雾,牢牢地堵在她的胸口。她摸索着,抽出她的拐杖,握在颤抖的手中。
“咯嚓!”这回黎没有动!她听清了方向。
伴随着黎僵硬地转动轮椅,一个高大的黑影逐渐清晰——是一棵树。
冷汗,让黎全身都感到彻骨的冰冷,雾气在头发上凝结成水然后再与额头和鼻子上的汗水混合顺着脸颊和脖子一直从锁骨流进衣服。内衣湿透,外衣也湿透。
黎舔了舔上唇的汗水,淡得象水一样。她努力去想女儿,女儿才五岁,十分可爱,长的和自己也很象,有时有些调皮……,她叫月月。
第二个黑影还是树,黎已经偏离了石子路而进入了树林的深处。
“咯嚓!”回音经过白桦树干的多次反射在黎的周围荡漾着。
“呼……呼……”随着胸腔的起伏,黎的呼吸愈加急促,这使她感到头晕目眩。
“呼……呼……”轻微的呼吸声,不是黎自己的!
在身后!不,在左边!右边也有?!前面?前……前面也看不清!
离自己很近!黎崩溃了举起拐杖歇斯底里地向四周挥舞着,任凭轮椅失去控制沿着山坡滑下。拐杖撞在坚硬的树干上飞脱出去,轮椅倾倒、翻滚把黎扔了出去。
当黎醒来时,雾已经散了。她看表,摔坏了,停在十点45分,表面有一道树枝状的裂纹。头有些晕,但是伤口似乎不怎么疼了。黎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自己家的附近。
“月月!”黎突然发疯似地爬向不远处的轮椅,没有借助拐杖帮助就坐上了轮椅,象自行车一样飞快地向冲向自己的房子。
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孩,正在摆弄着地上的蚂蚁。
“月月?”黎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完好无损地坐在面前,“你?”
“妈妈!”月月看到黎欢快地冲上来抱住黎的脖子。
“你……”黎摸摸月月的额头,烧已经褪了,“医生来过了?”
“没有啊?”月月回答,“是何姨给我喝了一碗很苦的东西,然后我就睡啊、睡啊,醒了以后就好了。现在我好饿。”
“那我给你做晚饭。”黎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来了,刚才在树林里的惊恐现在似乎都不重要了。
何姨是黎唯一的邻居,自从黎的丈夫去世之后就很照顾黎一家。这一次真是又不知道如何感谢她了。
晚饭后,黎带着几盒自己制作的糕点登门道谢。但是何姨家里似乎没有人,门怎么也敲不开,也许一家人都去了何姨的娘家,他们家经常连续几天没人。黎只好先回来。
安顿月月睡下之后,黎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白天的事情总是占据着自己的大脑。那究竟是什么呢?黎的脑子逐渐被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占据了。
光线从木门的缝隙里透出来在床单上形成奇形怪状的亮斑,客厅的灯不知为何亮着,可能是月月半夜里起来找零食。黎悄悄的来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客厅内望去。
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桌子旁,但是绝对不是月月。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穿着褐色暗格的呢子短风衣。黎的手指颤抖着捏着门的把手,直到指关节发白,无法抑制的激动在身体里澎湃,这不是恐惧,而是令她感到兴奋的惊喜。
推开门,客厅的灯依然亮着,然而桌子的旁边并没有人。黎苦笑地摇着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幻觉了,时间似乎并没有冲淡怀念的情绪。
第二天一早,黎决定带月月去看她的父亲。
村里的坟岗大约要走20分钟,黎让月月坐在轮椅后面的座位上,自己捧着一篮祭品,沿着碎石子路向坟岗前进。
路上看不到一个人,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大家不会无原无故跑去坟岗的。今天的天气很好,雾也很薄,不象昨天。
看来有人来过了,一垛烧剩下的纸钱还在冒着青烟。一个新坟,离丈夫的坟很近,黎叹了口气,这年头……她想看看是不是认识的人。
墓碑上写着:“愿可怜的月月在天上与她的父母团聚,月月之墓。何姨一家”。
黎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了,冷汗从身上的每一个鸡皮疙瘩上渗出来。她回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月月正在丈夫的墓碑前自言自语。
“爸爸,昨天我生病了。但是何姨给我喝药然后我就好了。妈妈总是不回来,我到树林去找她,可是妈妈跑的好快,我总也追不上…………”
丈夫的坟已经被翻过了,墓碑上原先刻的自己与丈夫合葬与此的字样中,自己的名字已经被描成了白色!
黎靠着轮椅的扶手摇摇欲坠,她仿佛看见自己的尸体被人从山下抬回家中,最后安葬在这里。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看不到任何人,她已经死了…………
“又见到你了,现在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身后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在说。
黎回过头,又看见了熟悉的褐色暗格的呢子短风衣,那是她亲手缝制的。黎微笑着从轮椅中站起来,拉着月月的手,和自己的丈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