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正往法院的路上赶,五天前,我接到了法院的出庭通知书。其实这个案子比较简单,但我还是认真对待。因为,我还是一个刚入行的律师。
我所在的这个区法院的周围,除了律所之外,更多的就是发廊。所以,每次我到法院都必须经过一家叫做“花之招剪”(粤语发音与“花枝招展”同音)的发廊。我觉得这家发廊的老板挺有创意的。但是,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不想进去,因为,里边沙发上坐着的,都是些花枝招展的人――女人!
还差十分钟就到九点,快开庭了,我得加快脚步才行。这时候,有个人挡住了我的路,是个很猥琐的男人!他开口了:“先生,我看你气色不太好,印堂有点黑!”说完,转身走了。我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这年头,还有人故弄悬虚,靠这种手段糊弄人,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我摇摇头,继续朝前走。忽然,我的手机响了,负责这个案子的书记员说:“金律师,今天这个案子要推迟了。因为院里要开会学习。”不会吧,早知道是这样,我何必这么早就起床呢!唉,没办法,回律所吧。我的律所离法院挺远的,所以,每次开庭我都得早早起床。我决定了,如果我有钱,也要在法院对面开家律所!
当我正准备回律所,一转身的时候,几乎撞倒了人――我和她几乎迎面相撞。还差点吓了我一跳。因为她穿的是白色的连衣裙,负离子直发。如果是在晚上,我想我一定是见鬼了!她谦意的向我笑了笑,走进一家发廊。我抬头一看――“花之招剪”!她是来做头发的?还是?鬼使神差的,我随她走了进去。
她又是冲我一笑:“洗头么?”
“嗯,哦,是!”我盯着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
“什么发水?”她问。
“嗯,哦,随便!”我还是盯着她看,准确的说是盯着镜子中的她看。
“哦。”她低下头,专心给我洗头。
我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一眼。
她的手是那么的细腻,我分明感觉得到个中的温柔。原来发廊里也有这等女子。唉,如果她不是发廊妹就好了。不知不觉中,我竟然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冲水了,先生。”
“哦,可能是太累了,早上起得太早。”我不好意思的说。
“不要紧。”那声音还是那么柔,仿佛要溶你进水里。
冲完水,我又回到座位上。
“剪么?”她问。
“剪吧!”刚答应我就后悔了,明明昨天才剪的头发。算了,剪就剪吧。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可剪的了,只是随便用剪刀修理一下罢了。转眼功夫就好了。于是,我到柜台交了38元,留恋的看了她一眼,走出了“花之招剪”的门口。“下次再来哦!”耳边又响起了她银铃般的声音。还有下次么?这样下去,我干脆剃光头得了。
刚回到律所,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书记员:“你怎么没出庭呀?”不是说他们院里要开会学习吗?SHIT!“我们开会学习?你听谁说的?!没这回事!”怎么回事?不是他亲自对我说的吗?见鬼了!“我说的?金律师,你不是开玩笑吧!我啥时候和你说的?你看还是什么时候写个代理词吧,我们不可能再开庭了。”开什么玩笑!我关了手机,心里突然想起了早上那个男人对我说的话。我的心咯噔一下!不会吧,大白天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不可能的!
几天后,判决书下来了,写的是缺席判决。我打算退一部分律师费给我的当事人钱老板,毕竟我没有出庭嘛,好在官司已经赢了。钱老板是个生意人,他根本不计较我有没有出庭,坚决不肯收我退给他的钱。用他的话说是:“我只要赢,哪怕他不用还钱!”图个意头嘛,在广东,有很多生意人都是这样的,往往成为暴发户的也是这种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又过了几个星期,钱老板再次找我为他代理。在手机里,他说:“这样,我们今天就到‘高朋楼’吃饭吧。然后再到‘花之招剪’去洗一洗。‘花之招剪’可是全市一流的哦,哈哈……”本来我是不想去的,和这样的生意人吃饭,说实在的,层次真的太低了。但是,我却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那个发廊妹。我决定去一趟“花之招剪”。于是,我答应了钱老板。
吃饭实在是没有意思,除了应酬,还是应酬。一个多小时的觥杯交错之后,我们去了“花之招剪”。钱老板一进门就被一团肥肉围住了,钱老板左钱老板右的叫着。我心里笑着,眼睛却四处扫着,我在找她!钱老板搂了两个,回头看了我一眼:“大律师,我先上去了!”同时冲柜台那边说“帮我好好招呼朋友啊!”我想钱老板一定是这里的常客,这不,他的话就是圣旨,被他抛下的那团肉立刻朝我围了上来。这时候,我看到了她!当然,她不在这团肉中间。我朝她走去。后边那团肉在议论着:原来有老相好!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知道她们是说我还是说她。反正我管不了那么多。她还是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仍然是负离子直发。和身后的那团肉是截然不同的!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我心里觉得我在玷污了她。
我冲她尴尬的笑了笑。她也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跟着她上了楼。原来楼上是洗桑拿的。我在看电视,一会儿她出来说水温调好了。于是我进去泡了一阵子,蒸了几分钟。不太习惯,就出来了。我看见她躺在按摩床上,用床单半遮着。旁边是她的衣服。我突然一阵紧张。我也知道我有了生理反应。我盯着她看了一阵,然后一声不响的穿好衣服拉开门走了出去。“啪!”身后是重重的关门声。
走出“花之招剪”,我突然觉得很生气。不是生自己的气,并不是我没有那个贼胆,但是,我真的不相信她是那种人,我生气!我漫无目的在江边走着,直到抽光了烟盒中的最后一支烟。我对自己说,关我什么事呢?!我生什么气呢?!她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于是,我决定回律所。我知道,今天晚上是睡不着了,回去加班吧。其实,律所又有什么班可加呢?算了,还是回自己的出租屋吧。买上两瓶啤酒,就这样吧!不经意间,我冲自己笑了。可是,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她在发抖,原来她在哭!我的心一阵抽搐,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了。你想想,如果你是个女孩子,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对你无动于衷,你会是什么感觉?我们就这样站着,一言不发。她忽然转身走了,“别……别走!”我突然上前拖住了她的手。这是我第一次抓住一个女孩的手!我的心再一次感到抽搐!
那天晚上,她陪我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决定去“花之招剪”找她!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进了门,一手把她拖了出来,全然不顾她满手的泡沫。
“你放开我!”她挣扎着,甩开了我的手!我第一次见她像只母狮子般的向我咆哮!
“你怎么回事?”我愤怒的问道!
“关你什么事?”她转身走开。
我走上前,扳过她的肩膀,“听着,因为你是我的人了!”
“笑话!”她对我嗤之以鼻,“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那我还有什么自由?你丫也忒没劲了!”
“啪!”她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你也配和我说‘自由’?!”
她捂着脸跑开了!
我有点后悔,或许我不该打她的。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说服她。
一连几天,我都无精打采,也没有接任何案子。钱老板的案子我也推了,给了所里一个同事。我决定出去走走。去西安吧,我一直想去的,看看黄土地,看看兵马俑,看看华山!于是,我订了机票,明天就走。
晚上,在我简单的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来了。她静静的走到我的床边,把我叠得不太整齐的衣服一件件摊开又重新一件件叠好,然后抬头说:“你要去西安?”我很惊诧,她怎么会知道的?我点点头。“为了我?”她幽幽的问。我又点点头。她扑倒在我怀里,哭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我不知道。
……
躺在床上,我点燃一支烟,她压过来,用手指把它掐灭了。我急忙抓过她的小手,可已经被烟头烫得红红的了,我用嘴把它含住了。她笑了:“下次你再抽烟我还会这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天!为什么会这样!哪个你才是真实的???
“你是律师?”
“是的。”
“帮我写个起诉书吧?”她歪着头看着我,像只小鸟。
“起诉我么?”我笑道。
“可以考虑的。”她也笑了,“不过,我说真的。起来,起来,起来!”
她像赶小鸡似的,没有办法,我只好爬起床来。
“原告?”
“没有。”
“被告?”
“没有。”
没有原告,也没有被告。这是什么呀!
“你耍我呀!”我扑过去要呵她痒痒。
“不要呀!不要!”她嚷道,“我说,我说!你继续写。”
她停住了笑声,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有一个女孩,十六岁那年从北方来到了南方。她有一群弟妹,她是老大。十六岁,那是个什么样的年纪呀,初中刚毕业,什么都不懂,她就来到了这个城市。她到过工厂,也去过饭店,但是,十六岁的她能做些什么呀。后来,她就到了一家发廊,最初是帮人家洗头,洗一个客人提成三块钱。起初,这家发廊也是正经生意的。女孩也想过在这里学到一门手艺后回老家开个理发店。可是后来,旁边的发廊多起来了,于是老板就决定在发廊里搞按摩,再后来就开始了沐足、桑拿。其实,来这里的人,有几个是理发的呀。你去过的,你也知道。老板也经常劝女孩帮他的忙,女孩觉得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于是她决定离开。她走的那天,老板请客,说她在这个发廊开业做到现在,实在是太难得了,好歹宾主一场……诸如此类的话。可是,那天晚上,她喝多了,其实也不是喝多,老板下了药,她只觉得很热。老板就对她……”
她又在发抖了。我知道,她在抽泣。我拉她过来,准备抱紧她的。突然她说:“别碰我!”我吓了一跳,但还是放手了。“对不起!”她说,“你帮我写吧!”
“你当时没有报案么?”我问。
“没有,没有用的,没有人会相信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年了。”
那时候我大学还没毕业。我来到这个城市才两年。
“可是,现在写可能没有什么用了。”我说。
“你不用管,你写吧。”
于是,我只好写了。写完之后,我反复改了几次,就这样,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我觉得这是我写得最好的法律文书了。毕竟,这里倾注了我的感情。以前写的东西,都注满了铜臭的味道。不是么?哪个官司我不是为了钱?
我决定帮她打这个官司,我不知道是否会赢。但我会倾尽我的所能!
“我们去吃早餐吧!我一定会帮你的!”我用充满信心的眼神看着她,站了起来。可我突然觉得头痛,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她又不见了。爬起床,觉得头还是晕得厉害。摇摇晃晃的走到书桌前,忽然看见闹钟上的日历,咦?怎么是十五号了!再一看手表,也是十五号!糟了,我不是订了十二号的机票么?我正狐疑,这时候,手机响了:“金律师,这几天在西安好玩么?什么时候回来?”是所里的同事打来的。我嗯嗯的支吾过去了。心想,到底怎么回事,我睡了三天三夜?
我去了“花之招剪”,发现门口已经被贴了封条。听周围的人说,老板出了车祸死了。没多久公安局就来人封了这里。旁边的人议论着说,这老板太黑心了,做的缺德事太多了。马上有人接了上来说,他净搞些不正当的生意,早该封了。又有人说,他还有命案呢,五年前逼得一个女孩子跳楼。可是人家有钱呀,谁奈何得了他呀!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花之招剪”的。在路上,我又遇见了那个男人,那个猥琐的男人,他冲我一笑,露出了满口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