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笔迅速在纸上写下:“裹尸布,女孩,长头发,坟墓,锄头,灯光昏暗……”
“李理,老师叫你呢!”坐在我旁边的好友崔友华在我胳膊上使劲掐了一下。我痛得猛地惊醒过来。“快下课了,老师点名呢!”
我望了望讲台,只见衣着颇为考究的秃头老师皱着眉毛说道:“李理没来是吧?”我连忙举手喊道:“老师,我在呢!”秃头老师扶了扶眼镜满脸愠色地瞪了我半天,才说道:“下次我点名最多念两遍,没喊到的期末我这门课不及格可不要怪我了!”然后他又开始点在我之后同学的名字。我吐了吐舌头。
下课了,友华拿过我的本子翻了翻,翻到最后一页时,嘴上念道“裹尸布,女孩,长头发,坟墓,锄头,灯光昏暗……”他念了几遍,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在用心做笔记呢,你写这个干嘛?编恐怖故事呀!”
我抢过本子,用力掐了他胳膊一下道:“我还没跟你算帐呢!刚才你就算是好意提醒我,也用不着花那么大力气呀!你看你看,把我这里都掐紧了。”说着我捋起衣袖给他看。他一脸无辜地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呀,秃头如今正处在更年期,心情急躁得很呢,要是刚才真点名点过去了,说不定期末还真不让你过呢!”
我用拳砸了他一下,笑道:“就你小子懂得多,男人哪来什么更年期!”
他一脸严肃地道:“李理,你别不信,这可是有科学根据的!”
“好啦好啦,”我推了他一下道,“吃饭去,吃饭去。”
“哎,”他又道,“不过言归正传,我觉得从你感冒的那天起,你就有点不对劲了。”然后他一本正经地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怎么样,看得见吧?”
我拍开他的手道:“滚开滚开。”
他也用拳头砸了我一下,笑道:“你就是有点不对劲,要不刚才秃头大声念了四、五遍你的名字,你怎么都像没听到一般呢?”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少来了,他哪叫了我四五遍名字!”
崔友华急得跳起来道:“李理,我骗你我是驴!”
我看他连这样的誓都发了,不像是在骗人,便有些奇怪道:“可我好象没听到呀。”我又拿了笔记本看了看自己刚才信手写下的那些词,心里禁不住有些疑惑与茫然。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我怎么会不受控制地写下这些词。
晚上我很早就躺在床上睡了。今天是周末,回寝室时有人叫我去打桌球,我推托说自己很累就回来了。不过,这几天我倒真是格外地觉得累,整日里人都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下午秃头老师的课我基本上也是睡过去的。直到快下课了,才睡眼朦胧地醒来,然后,就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写下了那些词。虽然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写下它们,但我总觉得这些词让我有一种懵懵懂懂的熟悉感,这是一种掺杂着好奇与费解的奇异感觉。它们甚至让我疲惫的大脑泛起了一些兴奋的泡沫来。但当我试图就这些词联想到更多一点的事物时,我的脑子便会被搅得一阵生痛。
我从床头堆的一摞书中间抽出了日记本,翻开,才发现自己竟已有六天没写日记了。六天前?我想了想,刚好是从我感冒的那天开始。那天我感冒了,服了药以后困。便留在寝室睡觉。谁知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淋漓大汗,把睡衣和被子都浸湿了。然后就迷迷糊糊地发了一场高烧。高烧倒是两天后就好了,但我搞不懂的是,我怎么会没来由地出那么多汗。仿佛我这一辈子都没出过这么多汗似的!而且我高烧好了以后,寝室里有好几个人都问我我感冒那天去哪儿了,搞到凌晨两点多才回来,还把门摔得砰砰作响,把所有人都给吵醒了。我向他们说那天我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哪儿也没去。他们便说:“你这样一说,难道还是我们产生了幻觉不成。但是,你听说过有五个人的集体幻觉吗?”所以友华这几天来一直说我有些不对劲。可我回忆起来,我那天真是一躺在床上就睡了,真没到哪里去呀。怎么他们一口咬定那晚我到凌晨两点才回呢?
想到这,我皱紧了眉头,为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使劲地从记忆中搜索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但回忆来回忆去,答案都还是一样:我真是很快就睡了!这样解释不清楚的无理的矛盾使我更加困惑了。
我在日记本上乱写了几笔。脑子里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于是索性作罢,移了张桌子过来,在床头找了本杰克伦敦的小说集摆在桌上看,想稍稍摆脱一下这些让人头痛的困惑。
但我才翻了两页,眼皮就重了起来。实在是困得很了,我都不知怎么的就一头栽在桌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一阵笛声传到我的耳边。今天周末,留在寝室的人很少,像我们寝室就我一个人在。谁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在这里吹笛子呢?我听了听,忽然觉得有些耳熟。我一挣就站了起来。
我越听越觉得这笛声自己在以前绝对听到过。要不,绝不会对它这么熟悉!但要说是什么时候,我一时又想不起来。我感到很好奇,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循着笛声的方向走去,忽然看到走廊尽头隐隐现出了一个女孩的影子。但很快地,她便转过墙角,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虽然只是这么一瞥,但我的脑海里却很深刻地留下了她背影的样子:一头过肩的长发,和一袭素白的长裙子。除此之外,我说不出这女孩的其他特征。我忽然觉得,这女孩我曾见过!这个念头就像脑海里的灵光一闪,促使我对这个闯入男生宿舍的女孩产生了强大的好奇心。
我于是快步地跟了上去。
女孩的背影在楼道处又隐隐地现了一下,随即很快地消失在楼道拐角处。
其实严格来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是不是个女孩,因为我从未、是的,是从未看到过她正面的样子(我确信我以前曾见过她,而且也没见过她的正面)。因此,我只有根据她瘦削得像一个尚未发育的小姑娘的背影来推断她是个女孩。准确地说,她的身形不是像一个尚未发育的小姑娘,而是,瘦得像一具,骷髅!
种种怪端与疑团使我对这个不速之客萌生了愈来愈炽烈的好奇心。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一定要看到女孩(或女人)正面的样子!
她就这样与我若即若离着。每到一楼的拐角处,我基本都能瞥见她飘扬起来的一方裙角。她仿佛是有意地引我到哪里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很显然,她做到了。因为此时我已经完完全全被她飘忽的背影与神秘的笛声给蛊惑住了。我记不得自己走了一些什么路,我的脑子中只剩下了追上这个女孩(或女人)的信念,至于其他的意识,早已迷失在这个坚强的信念当中。
笛声,长发,素白的裙子。女孩就这样一直领着我往前走。不知走了有多久,我的脑子里好象清醒了一点,我望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里有很多坟茔,高大密集的树木交相掩映;有的地方生了一些杂草,但不多;用水泥修的窄道边每隔不远就高高地亮着一盏路灯。但路灯肯定悬得过高了,因为那些光线在树木上方发散之后落到地下就只剩了一点幽凄凄的昏暗光芒。水泥小道一直延伸过去,然后消隐在昏暗灯光笼罩之下的拐弯处。这样的环境,换了任何一个人独自身临此地,都会没来由地感到毛骨悚然的。我的脑子里开始有些自我意识了,因此,也感到一阵令人心慌的恐惧。我又想:这难道是在做梦吗?女孩为什么要引我到这里来?可在做梦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这简直荒谬!
这样一怔后,我想到是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带我来的。这时却没了她的影子。怎么回事?她怎么就这样凭空消失掉了!我感到迷茫了,如果这只是个恶梦,怎么还不醒!
正在我手足无措之际,忽然我却感到自己怔忡不安的心竟突然一下变得安静下来。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仿佛我的意识忽然被另一种非我的意识给占据了。我仿佛是我自己,又好象成了别人。这种莫明其妙的感觉也许只在梦中才会发生吧,我想。
接着我听到我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往树木丛中一闪,蹲在暗处静静地等待。脚步声渐行渐近。是一个女孩,戴着眼镜,清秀的脸,头发扎了个辫子,还抱着一摞课本。她凌乱而快节奏的步子凸显出她内心的慌张。她的慌张神情中又夹杂着一丝抱怨,显然是在抱怨不该等同学们都走了她才走,或是抱怨不该搞学习一下就忘了时间以至于只好一个人走这里回寝室……
她开始跑了起来,越来越快,就像我此时心脏的快速跳动一样。我血脉贲张,大脑开始空前地兴奋起来。
女孩就快要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如同一颗子弹般弹了出来,然后抱住她,捂住她的嘴巴并很利落地一下扭断了她的脖子。我此时的力量大得惊人,这让我吃了一惊。
我不明白我为何要这样做;但我又像是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做。我恍惚地感到存在于我脑中两种本来还有分歧的意识这时已融合在一起了。忽然我伤心地觉得自己被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孤独包围,我只有杀了这个女孩,让她同我生活在一起,才会感到心里的寂寞感会稍稍地好一些。
孤独,黑暗,阴冷,空寂……是的!我不要这种生活!
“我不要过种生活!”我想大声喊出来,可我怎么使力,都无法发出半点声音。我的嗓子似乎哑了!这种阴郁的感觉似乎已在我的心里憋了几千几百年,而就算现在悲情涌动了,我却不能发出声音来长歌当哭。所以,我只有无声无息地哭。我的脸都让泪水给浸湿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泪。现在的我眼里仿佛有个海,这里的泪是流不尽倾不完的!
我又钻到树木丛中,在满地的枯叶中摸索着。我记得自己曾在这里藏了一把锄头。而这次我也只是重复自己以前曾做过的事而已!我摸索着,果然找到了它。
我来到了自己的坟前,一边流泪一边用力举起锄头挖土。我挖得快极了,不多久就掘出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坑。忽然我一锄头挖到一堆软软的东西上面,锄头卡住了,一时竟拔不出来。我看了看坑里,坑里还躺着一具男尸。锄头正卡在男尸的胸脯中间。我松动了一下锄头,把它从男尸胸脯中拔了出来。然后我把女孩的尸体拖了过来,小心地放进了坑里,又把他们的头靠在一起。
好了!我想,这样,以后你们在陪我的同时自己也不会感到寂寞了!我开心地望了他们半天,才用锄头推过泥来把坑完整地填好。
同时我又有些惊恐地目睹着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虽然这只是梦,但我居然为杀了人而兴奋了!我想我是不是变态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我会不由自主地做这么多令自己匪夷所思的事?!
还好,我安慰自己道,幸亏这只是梦境,并不曾真正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