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便缠着外婆讲鬼故事,那些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常常会让我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摸摸脑袋,还在。次数多了也就不再害怕。及至长大受了马列主义的教育后,更觉得那些全是无稽之谈,甚至于会讥笑班里几个有“恐鬼症”的女同学。
大二的时候我们美术系组织去外地采风,地点是安徽歙县和黟县。同去的火车上就有男同学吓唬我们说到当地的农村去肯定会遇见鬼,我笑他们是自己心里有鬼。
到了那里,我沉醉于当地的民俗风情之中,每天早出晚归,全身心地投入到绘画的天地。我可是班上出了名的胆大的女生,所以经常去一些别人嫌偏僻的地方写生。
这天午觉起来,班上两个平时挺好的男生浩和宙问我敢不敢和他们去一处风景绝佳的地方?我说有什么不敢,背上画架就随他们出发了。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原来是座坟山,不过这地方景色倒是真好,一面临水,三面靠山,有氤氲的雾气笼罩在半山,山上林深叶茂,风吹过,卷起了一层深深浅浅的绿色,湖面上有水气笼着,好一幅波上寒烟翠的景致。山顶被几片白云围着,像极了秦观的‘山抹微云,天粘衰草……’我们各自选定地方,放好画架后就醉心于眼前的美景。我选的地方旁边就是一座孤坟,说它是孤坟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它显然区别与其他坟,只有一块没有字的墓碑,既不知主人的名字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它和周边的坟有着明显的区别,坟边杂草丛生,没有纸钱和供品,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扫墓了。
调好颜料,我开始在画纸上堆砌这景致。一笔,一笔的去画那深深浅浅的绿。这绿是那么浓,浓的就像是永远也化不开似的,让我觉得无论怎样也调不出这样的颜色。停下了笔,我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叹气声,幽幽的、落寂的……
一定是那两个小子在吓我,我回头找他们,他们正在离我不远处专心挥笔,我暗暗好笑,真会装啊!
“喂,别装了,我不怕的”
“你说什么呢?”浩和宙同时回答,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们学我叹气来吓我,说,是谁?我可不会饶了他。”
“没有啊”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浩对我眨了眨眼,“你遇鬼了吧?我们可什么也没做。”
我遇鬼了,神经。根本就是他们在故弄玄虚,我回过身继续作画。
远远地有个白影似乎在飘过来,我想看清那是什么,可又看不清。
耳边又听到隐隐的歌声,刚开始我未在意,以为是附近放牛的村童在唱歌。于是我对浩和宙说那村童唱的还真不错,挺有韵味的。浩和宙却说根本没有人唱歌,我忽然感到有些寒意,我低头看了那块墓碑一眼,竟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那歌声是从这墓碑中传来的。歌声断断续续,我仔细倾听时居然清晰起来了。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嗓音清润而甜美,只是歌声有着凄凄的哀怨,细辨之下居然是苏子的词: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敧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也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一曲终罢,余音缭绕。然后又听见了一声叹息,我忽然钩起了小时侯所有恐怖的梦境的回忆,匆匆收拾好画具就硬拖着浩和宙离开这个地方。
一路上我告诉他们我听见和看见的,他们说我一定是见鬼了,不过这鬼倒是蛮风雅的,他们也恨不能见见呢。打打笑笑中回到了住处,也平抚了我不安的情绪。
第二天浩和宙告诉我他们也遇见鬼了,他们晚上睡觉居然做了同一个梦,而且同房的另两个男生也做了这梦,他们梦见有个白衣女子唱着曲儿走进他们的房间对着他们流泪。这我倒相信,因为我也梦到了。她仍然唱着那支曲子,走进我的房间来看我的画,早上我自梦中惊醒时看见我的画摊在桌上,一阵风吹来有几张掉了在地上,而我明明记得我是关了窗才睡的。
去李村的路上遇见一位老婆婆,说我像极了一个人,一定要我去看看,我让宙陪着去。老婆婆带我们去的是祠堂,她取下一幅画让我看,这幅画年代久远,四边有些泛黄,但保护的很好,画上那个白衣女子面目宛好,宙指着她说这就是昨晚梦中的女子,还说和我很像,我仔细看去,似乎在眉目之间与我有几分相似。
好奇心驱使我向老婆婆打听这女子的故事,她说:“她是我的祖先,也算不清是那一世了,听长辈说她是明朝年间的人,从小天资聪颖,尤喜绘画,极为父母所爱。18岁那年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欲将她强纳为妾,她抵死不从,投河自尽了。据说她就葬在所投的河边,但墓碑上却无字,好象是一个爱慕她的人所立。”
“无字墓碑?我见过的。”
“不可能,她的墓碑从来没有人找到过,祖先有遗命要为她重立墓碑,可一直也找不到。”老婆婆把那幅画挂回原处。
我愕然了,有些恍惚地觉得自己和她有着某种关联。
回去前一天,我特意凭着记忆又去了那个坟山,却这么也找不到无字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