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乱的大院子里躺着一些十年前的东西。电视线扭曲地延续着信号的传送，一些干枯的仙人掌躺在地上，似乎对世界说着带刺的话。

这么看来，院子似乎没有人住，但是你静下心来不难听到有人在低声私语。

低声私语的是一和她的丈夫。一的丈夫是一个报社的记者，夫妻两人都是爱好文学的年轻人。

白天的时候一的记者丈夫经常在家中写稿子，然后晚上到报社交稿，再就是整日到处采访。而一自己则一个人在家中无所事事。

这个院子里还住着一家人，叫二，二的丈夫早早就死去了，据说是死在他自己的手上。

一总觉得二是个可怜的女人，所以经常去二的家串门，但是二似乎对一的心意不太明了，脸上往往显示着戒备的神色。一对此毫不在意。她相信时间会使她们两成为一个不错的朋友的。都说女人没有真正的朋友，一不信。

那一天晚上一又去了二家，在长时间的沟通中，二日常紧绷的脸渐渐松弛，哀怨的眼神也趋于缓和。她似乎开始对一敞开了心扉。

然后在两个女人的世界里，月光看着她们出神，并将自己静静地淌在院中。一与二坐在院中，开始了彼此的故事。

二的故事

我的丈夫是在上个世纪末的冬天死的，当时我们住在市区的住宅楼上，那天我去学校接孩子，结果发现自己的左眼皮一直地跳，我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所以没有太在意。

我把孩子接到家的时候，看到一个胖胖的男人坐在楼梯门口。

我对这个人很陌生，所以很奇怪地问他，你找谁？

那个人非常野蛮地抓着我说，我不想死，真的，我现在后悔了。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但是我还是推开他，我当时认为他是神经病，骂了他一句。

他忽然哭了，对我说，我是你男人啊！

我骂道，滚，我家男人早就死了。

你知道当时我的男人非常好赌，整日不回家。我心里有气，所以随口骂了他一句。想不到那个人听了，更加奇怪地看了看我，说，我刚死不到一天，怎么能说早就死了呢？唉，我真的后悔了。

说完那个人就走了。

那个人走后不到一个小时，公安就来人了，他们把我带到一个郊外叫我去认尸体，我当时一听这话头皮都麻了，这才想起那个人的声音跟我男人的声音一样。

我到那个野地一看，我家男人躺在那儿，身边还有半瓶酒，半瓶农药，半瓶安眠药。

路边人在那边推测，他是先喝了点酒，使精神麻木，再吃半瓶安眠药，让自己昏昏欲睡，最后再喝半瓶农药，这样就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死去了。

我当时好象不知道哭了，一时愣了，而且我总感觉我家男人还没有死。

我没有哭让我的亲戚们很不安，他们时刻让人陪我。

你要知道我家男人是因为赌博才自杀的，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所以我家的亲戚问都不敢问我一句。在守灵的那几天晚，我的姐夫一直陪我说话，我就坐在男人的身体前，任他怎么说话我也不回一句，他很快就睡着了。

下面的事情就使人十分害怕了，我看到蜡烛被风一吹，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我揉了揉眼睛一看，发现那个人影正是那天坐在我家楼梯口的胖男人。我急忙起身问道，是你吗？

他朝我点了点头，居然微笑着对我说，其实我还没有死，你在5号之前千万不要把我葬掉，我要跟下面的人商量一下，看看我还能不能回头。

我当时那个高兴啊，我更加肯定最初的感觉了，我的男人还没有死。

我刚要问他话，我的姐夫醒了，于是那个胖男人，不，应该说是我家男人急忙转身走了，那胖胖地身躯消失在夜色之中了，其实我家男人原来很瘦的。

我姐夫问我跟谁说话，我笑着对他说，我家男人没有死！结果他并没有对此表示高兴，而是用很奇怪的看着我，然后大叫姐姐。姐姐跑过来后，我又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姐姐，姐姐也是很奇怪地看了看我，并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可怜的妹妹啊！

我对他们的表情表现的很失望，我又四处去告诉别人，结果别人对此都没有表示高兴的，全部抱以奇怪的眼神。

我依然十分高兴，因为我的男人死不了了，他很快就会活过来的。

我的男人是1号死了，所以按照习俗来讲，3号就应该葬了，但是男人吩咐我，必须5号之后葬，于是我对于要求葬的人始终抱以白眼。

放心吧，是冬天，多放几天没事的。我对亲戚说。

4号的早上，我发现亲戚们在窃窃私语什么，我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他们叫进一间房间后，门被锁了起来，我忽然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急忙大喊大叫，但是这一切无济于事，他们在我的眼皮底下把我丈夫葬掉了，即使我把玻璃都砸掉了他们也不管。

等葬掉时候，我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他们还惊讶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哭，但是他们显然放心了。不断地安慰我。

我当时真想撞墙自杀，但是我觉得我还有必要再去拼一回，于是我不顾他们的劝阻，向男人的坟跑去。

男人的坟葬在本村的祖坟旁边，那堆刚起的新坟使我欲哭无泪，我跑那边拼命地扒着坟，我的亲戚们再也拦不住那个时候的我，我当时大概真的疯了。

后来我的姐夫好象发怒了，大嚷着，谁也别拦，你让他扒，扒吧，对，你男人没死！

我知道他是说的反话，我依然不管众人的劝阻，一个人把坟扒了开来。

当我用尽最后一口气撬开棺材的时候，亲戚们都傻了眼，姐夫还大叫了一声。

我一个人爬在那边哭了起来。

你要知道我的男人在下葬前身上干干净净，一切完好，表情也十分安详。

但是现在，他的身上都是手指印，他的嘴微微地张着，两只手在空中僵直了。

听完二的故事后，一不禁长嗟短叹，为一的命运深感悲哀。

然后当月亮躲进云层，整个院子都是漆黑一片时，一打开了院门口的路灯开始了她的故事。

一的故事

我的姐姐早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死了，当时她死的模样比较惨，是上吊死的。

那天我放学回家，一推开门先看到的是一双脚。你想想一个十五岁的小孩看到这一切是什么感觉，我抬头一看时，见到的是一只舌头，然后是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加上姐姐那头长长的黑发，掩盖了她一半的脸，使我当时就昏倒过去了，你再想想一个你非常熟悉的人，忽然扭曲成那个样子，是什么感觉？

然后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屋子里都是人，我的父亲母亲坐在屋子里红着眼睛。姐姐的尸体已经抬了下来，我这个时候才哇一声哭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年十九岁的姐姐因为爱情的原因死去的。

事情到这里没有结束。

那天晚上我刚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门被人推了开来。于是我抬头一看，发现姐姐站在门口。

我当时并不惊慌，而是说出一句令我自己都十分奇怪的话来：姐姐，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呢？我不相信一根绳子就能把你给吊死了。

我刚说完这句话，姐姐发疯似地向我冲了过来，手里摸出一根绳子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拼命地勒着我的脖子，我感觉自己舌头都被勒了出来，同时我又感觉到眼睛无法闭合，我拼命的大叫着，但是没有人救我，我看着姐姐，向她求饶，但是她依然勒着我不放，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这时母亲一把推醒了我，我这才知道自己是梦魇了。然后我哭着告诉母亲刚刚的事情，母亲的脸色很难看，尤其是她发现我的脖子红红的时候。

我的故事很短，但是我至今想起来很害怕人，其实如果一个陌生人这么对你，我倒觉得不恐怖，但是一个你最熟悉的人这样对你，让我总是不寒而栗。

所以我对你刚才讲的那件事深信不移。因为我的确亲身经历过。

两个女人的对话

听完一的故事，二也觉得非常感慨。

然后二对一说，你跟我讲这些事情，是把我当朋友看了，我把我的事讲给你听，也是把你当朋友看了。

一说，是的，那我们干脆做姐妹吧。

二立即同意了。

月光已经彻底湮没在云层中，天空中的空气开始显得浑浊起来。

一看了看灯光下二那惨白的脸，然后笑着对二说，好姐姐，你知道不知道，我刚才讲的故事里，把自己和妹妹颠倒了一下？

二瞪大眼睛看着一，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才是姐姐，你的妹妹上吊自杀的？

一摇头道，不，自杀的正是我。

二惊异道，那你没有死成？

一居然摇头道，我死了，现在我只不过借我妹妹的口给你讲故事而已。

二立即害怕地向后退了两步看着一。

一说，你别害怕，我不是有心要吓你，我真的想交个朋友，如果你感觉对我有恐惧心理的话，完全可以不交。

二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用绳子勒你的妹妹呢？

一冷笑道，我想让她体验一下我的痛苦，谁叫她问那么气人的话呢？

说完这句话，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二看了看一，表情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的脸上竟对一露出了微笑：好妹妹，你把自己的故事来了个颠倒，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故事就没有颠倒自己呢？其实，我也早就想结交你这个朋友了。

一这时也十分惊讶地看了看二，然后二和一相视而笑。

这时门外传来自行车的车轮与地面的摩擦的声音，看来一的记者丈夫已经回来了，一急忙返身回家，二也恢复了自己的愁容，进了屋子。

月光偶尔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显露出来，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这个院子里依然躺着十年前的东西，那个仙人掌依然倒在地上，没有人去扶它一把。这么看来，这里似乎没有人住。

但是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你仔细一听，会发现院子里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如果你的眼力够好的话，你还会看见有个奇怪的身影爬在窗口偷偷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