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人把我送回了老家,因为我的身体还有神经衰弱,医生让我一定要静养。
我的老家在浏阳河的附近的山上,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庄,几十户人家零星星地住着,大山里面,空气倒真是格外的地好。满山地茶树,还有烟叶,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所以一切都是新奇的。
几十户人家的村庄,人却很少,少壮的劳动力大都出去打工了,家里留下的都是些妇孺,他们的土语我听不懂,在这里,我是一个聋子。没过多长时间,我感觉到了深深地寂寞……
我一个人四处乱转,乡下人看我,就象一个游魂。我进了山的深处,我听他们说,快到山顶的地方有一个古老的书院,也算是一个古迹吧,我想去看看。山路静悄悄地,我有些害怕,茂密地树木遮住了阳光,树影影影绰绰地……,走了快四十分钟,我掏出手机看看,还好这里还有信号,中国电信真是伟大,本来悬着一颗心松驰了好多。
我拭着额头的汗珠,远远地看见几座高高的牌坊,走近了,看清楚了,是四座,上面刻着字,还很清晰,“钦赐庄门节妇阮氏”,四座牌坊是不同的四个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贞洁牌坊,我觉得特别新奇,我围着牌坊看了又看,钦赐,那就是皇帝赐的了,看来这四座牌坊有些年月了,我抚摸着,柱子上斑斑驳驳地,是哪个朝代的呢?我有了兴趣,拿了照相机,拍了下来。
走过了这四座牌坊,远远地就看见了书院了,很老了,“衡连书院”四个字的牌匾还高挂着,但已经被岁月侵蚀了许多了。书院的门是暗红色的的漆漆的,但却闪着光,好象才漆过。看来还是有人在照顾着这个地方,我拍了拍门,“有人吗?”
一会儿地功夫,门开了,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是位老太太,“你找谁?”
我很惊讶,她说的是长沙的普通话,而非当地的土语。
“我,我是来看看的。”我有些手足无措。
“来旅游的是不是?”老太太笑了,门打开了,我跨过高高的门槛。
“您是这里的?”我问。
“我,我们住在这里。”老太太一身整洁的打扮,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
“住在这里,您一个人?”
“还有我的老伴,他在里面。”老太太指着里面说。
进了大门,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很大,左右两边都种着一棵老树,树根暴露在外面,盘根错节的。青石砖铺地,有些地方已经长满了青苔。
“您不是这儿的吧?您的口音不象。”我说。
“我不是,我老伴是,这院子是他们家的祖产。”老太太说。
“祖产,哇,那不是有些年月了,老先生一定是姓庄的是不是?”
“是啊,你经过牌坊了,以前这里是庄家的,后来他们家举家迁走了,就把这个院子捐给当地做了书院,现在没有人管了,我们又退休了,老头子想静养,我们就又回来了,来,小姑娘,里面坐吧,很难得现在还有人上山来看看。”老太太把我往里面让。
很大一间堂屋,空间很高,也很宽,简单一张八仙桌,放在堂屋的正中央,墙上挂了好些画,都是些古代人的画像。“这些都是庄家的列位先祖,老头子一定要找出来挂着,不容易啊,保存到今天,破四旧的时候,差点都毁了。”
“喝茶吧。”老太太端了杯茶出来。
我接过,揭开盖,清香扑鼻,“真香,一定不是本地茶,这里的人大都喜欢把茶叶用熏过了再喝。”我说“那你弄错了,是本地茶,我是我和老头子自己种的,只是没有熏过而已,我不喜欢熏味。”老太太笑着说。
穿过堂屋,后面是一个小一点的院子,左右两边都是一排厢房,庄老先生夫妇就住在最外面的一间,我见到庄老先生时,他正在练字,老先生写得一手好书法,但是他很严肃,好象没有看见我似的,我怯怯地站在他旁边看他写字,不敢出声。
小的时候,家里人也曾经让我去学书法,后来上学了,书法在高中的时候也是必修课,所以我还能懂一些。我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出神,“懂吗?”老先生总算是说话了。
“知道一点点。”我低声地说。
他又不出声了,仍旧写他的字。
“练过几年,不过没有名师指导。”
“写两个,给我瞧瞧。”老先生把他手中的笔递给了我。
我有些胆战心惊,不觉手微微有些抖:“好久没有练了”,我嘀咕着,“我是练颜体的。”
洁白的纸铺在面前,我鼓起勇气,写了上去。字有些斜,我偷眼看一旁的老先生,“是练过了的,看得出。”
“谢谢您。”我恭敬地把笔还给老先生,“我挺喜欢书法的,您指点一下吧。”
“一个字,勤,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老先生就再也不说话了,还是埋头写他字。
我一个人觉得无趣,又转了出来,庄师母正在把几个菜端到堂屋里去,“留在这里,住一晚吧,天已经要黑了,这里下山还得要点时间,女孩子单身一个人,不安全,明天再走吧。”我看得出她非常想我留下来,也许是这里太安静,他们太寂寞了吧。
我答应了,庄老先生并没有出来吃饭,饭是庄师母送到里屋去的,堂屋里只有我和庄师母两个人,空荡荡的,白天倒不觉得,只是晚上有些让人害怕。
吃完饭以后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我被庄师母安排在最里的一间厢房里住下,我还是第一次住在这样房间,里面陈设着都是那种只有在电视里才会看的古老的家具,一个大大梳妆台,镜子倒换成了玻璃的了,只不过款式绝对的古老。还有那种古色古香的木床,垂着棉布的蚊帐,靠着窗的地方还有一张桌子,雕着花的桌子,我觉得好象回到了过去似的。
我早早就睡下了,被子是簇新的,只是有些潮,我躺着,也许是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地,我好象是醒了,又好象还在梦里,我翻了个身,而向着外面,突然我惊了一下,清楚地看见我的房间里有一个人,应该是一个女人,她端坐在靠窗的那张桌前,我看不见她的脸,“你是谁?”我颤声地问。
“你醒了?”她的声音很软。
“你是谁?”我再问。
“好多年都没有人住这间屋了。”她说。
“你究竟是谁?”我坐了起来,拥着被子。
“你不会知道我是谁的,只是你不是我要等的人。”她站起了身,是一个很苗条的女人,她的头发黑黑的,盘在脑后,还插着头钗,晃悠悠地。
我缩得更紧了,“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想找个人说话。”她仍然是不转回身的。
“你转过来。”我说。
“会吓到你的,我不是人的。”她的声音还是很柔软。
“啊!”我大叫起来,却没有人应声。
“你别叫啊。”她走了过了,不,我看不到她的脚,应该是飘了过来。
我看到了她的脸,这是怎么样的一张啊,惨白的没有一丁点颜色,五官好象是画上去的一样,黑黑的眉,还有眼睛,如果没有这些,我会以为只是一张白纸。
“吓到你了。”她站在我的面前,伸出手抚我的脸,她的手很冰很冰,我打了个冷颤。
“啊!冻到你了。”她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你想干什么?”我问。
“没想干什么,只想找个人说话,我太寂寞了。”她的声音透露空洞,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好象要看到我的心里去的。
“你想说什么?为什么不去对庄老先生他们说,干嘛找我。”
“庄家的人,我永远都不要见到,”她的脸上升起一股寒意,“我恨他们。”
“你要干什么?”我胆战心惊。
她的脸慢慢缓和了下来:“我只想和你说话,你知道吗,你睡的这张床,还有这间屋都是我以前住过的。”
我呆住了。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小姑娘,睡了吗?”是庄师母。
那个女子凭空地就不见了。
“庄师母,我睡了。”我说。
“刚才好象听到你叫了一声,是你吗?没事吧?”
“没事!”我大声地说着。我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我再抬头时,那女子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你没有告诉她,你不怕我吗?”她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笑容。
“我又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干嘛要害我。”我大着胆子说,其实心里怕得要死,我这样说只不过是很想听听她的故事,我好奇。
“看过浏阳的烟花吗?”
“没有,听说过。”
“应该去看看的,很美丽的,那么灿烂。”她的脸仰起来,满是神往。
“我就是去看烟花时见到他的,万般皆是命,逃都逃不掉。”她说。
“他是谁?”我问。
“我的心上人。”她又笑了,眼睛里都是笑容。
“你们好了吗?”
“嗯,很好,很好的。”她有些羞涩,低垂下她的眼帘。
“那后来呢?”我问。
“我死了。”她简短地说。
“死了,为什么?”我大吃了一惊。
“我是长沙城里龚家的小姐,名唤小蝶,自幼和庄家的三少爷指腹为婚,我十五岁那年,三少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需要我过门冲喜,无奈我家道中落,父母含泪把我送出门,我嫁过来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成了寡妇。”她哀哀地说,“我现在是鬼了,连眼泪都没有了。”
“那你的心上人呢?”我问道。
“我守了三年的寡,心如枯膏,活着只是捱日子罢了,我婆婆看得我很紧,连晚上睡觉,都是和她睡在一起,三年了,我三年都守住了,婆婆总算是放了些心了,我有了行动的自由,中秋节烟花会,我去了,遇到了他,邝仁杰,远远地,好象就有一条红线在牵引着我们。”她停住了,“我不后悔的,一点都不后悔。”
“庄家出过四个节妇,都是皇上钦赐的贞洁牌坊,所以象我这种女人,是庄家的奇耻大辱,只有死路一条。”她伸出了手,“你看,这疤,”好长的一条疤,横在她的胳膊上,扭曲着,“这是婆婆用家法打的。”
“你们为什么不逃?”我问。
“跑得掉吗?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败露的时候,他们把仁杰抓来往死里打,我跪着求他们,头都磕出了血,他们还是不敢放他。趁着月色,我的丫环偷偷把我们放走,可是仁杰的腿伤得厉害,跑不远,为了让他能逃脱,我向另一条路跑去,引开追来的人,我被抓了回来,按照族规,我应该浸猪笼的,结果我婆婆向族长求情,我被带了回来。”
“你婆婆饶了你?”
“她怎么会呢?她只想在村民的面前表现庄家的慈悲胸怀,大仁大量罢了。”
“那后来呢?”
“过了一年以后,她儿子的祭祀,她让人带我到后花园的井边,点燃了香烛,让我拜祀,一切完毕后,她让人把我扔下了井。”
“啊?”我惊呼,“怎么这么狠?”
“她对外面的人说,就说我是病死的。”她惨白的脸上有一种痛恨,森森然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