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当真。”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能相信汤克这家伙竟然开了一家电影院。自从六年前他去了日本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音讯。过去我们是很谈得来的朋友,几乎无话不说,是真正的交心朋友。可自从那次去机场为他送行之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没有书信,没有电邮,总之什么都没有,我们是彻彻底底地分开了,就像香蕉皮拨掉了之后,就再也没法重新粘上了。
可就在昨天傍晚,我接到了个电话。当时刚吃过晚餐,正躺在床上看新一期的杂志,这委实是本不错的东西,我看得津津有味。
当我就要看到一个故事的结局时,床头柜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显得十分突兀,我被下了一跳,也许是太投入那个故事了,过了几秒钟我才缓过神来。我心有余悸地拎起话筒,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哈,我回来啦!”
“什么?什么回来?”我感到莫名其妙。
“我是说我回来啦。”
“嗯?您是哪位?打错了吧。”
“没有没有,哪里会错呢。你的声音我在熟悉不过了。”
“可是……可是我并不认识你啊。”我抱歉地说。仿佛我应该认识他才对,然而事实上我的确认识这个男人。
“啊呀,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那人又说,“我是汤克!”
汤克!怎么会是汤克!
“呃……噢……汤克?真的是你吗?”
“这还会错?不就是我嘛!刚从日本回来。”
“啊……可终于回来了,我们整整有六年没见啦。”
“是啊,终于又可以听到老朋友的声音,感觉可真是不错呢。”
“还回日本吗?”
“不回了。我在上海开了一家电影院,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去了。”
“电影院?”我惊讶地说道。真不敢相信,小时候吊儿郎当流鼻涕小子,如今倒成了大老板。
“没错,真正的电影院,两层的大家伙。”汤克说。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得意。
“当真?”
“当真。”
“真是了不得,你可真够厉害的。那么往后我就上你那儿看电影啦。”
“那当然,准给你留最好的位子。”
他把电影院的地址留给了我,说是明天就有一场新影片上映,好像叫什么《加菲猫》。小时候我倒是看过《加菲猫》的电视版,具体记不得了,只觉得好像是部挺幽默的片子。这次的电影版是电脑3D制作的片子。
其实现在的我已经对卡通片没什么大兴趣,不过汤克的电影院委实让我怦然心动。与其说是去看电影,倒不如说是看他的电影院。
放下听筒,我又拿起了刚才丢在一旁的杂志,继续看那个故事的结局。不知为什么,我的注意力开始集中不起来,总是看一行忘一行,到头来弄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究竟。看来我的脑子里已经装满了汤克和他的电影院,其他东西已经一概容不下了。
具体说来,我已经对那个故事的结局失去了兴趣,换之充满了对明天的期待。明天可以见到分别六年的老朋友,可以见识见识他的电影院。如果汤克去了日本之后真的改头换面,成了个了不起的人,那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我仍旧是个公司的小职员,老朋友的变化让我充满了期待。
我关掉台灯,干脆早点睡觉。可就在房间被黑暗笼罩的那一霎那,我突然打了个冷战。奇怪?汤克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六年未曾联系,我的号码换了不下三次,他不可能知道啊。再说,刚才在电话里,我根本听不出那是他的声音,可他却一下就认准了是我。六年的时间,声音应该变化不小,毕竟离别时我们刚从大学毕业。
如果上述这些纯属我多疑的话,那么为什么他仅仅给了我电影院的地址呢?仅仅是地址,电影票呢?或者,我在哪里和他碰面?我们是否还能互相认出对方。刚才电话里的那个陌生男人该不会是假冒的汤克吧?
可是,哪里又会有人无聊倒要去冒充汤克?我这种普普通通的人可没什么好骗的。不管怎样,反正我的思绪越发混乱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胡乱地猜想着各种可能性。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猜想着,倒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醒来,脑袋有些发胀。也许是昨晚胡思乱想得过多,脑细胞死掉不少。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只有六点半。天呐,我竟然这么早就起来了。要知道,今天可是星期天。平时上班太过辛苦,每逢双休日我都要睡到中午才醒得过来。今天却一反常态,起得如此早,连我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了。
昨天汤克在电话里连电影放映的时间也没告诉我,我竟然也没有过问。不过换作别人也八成不会问的,六年未见的老朋友突然打电话来,脑子里早就激动得丧失了逻辑,哪里还会想得那么复杂。一切疑惑都是从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开始的。
不过,现在我得下楼,去对面的小餐馆吃点东西。
走到门口时,我发现信箱里有东西。打开之后,只见一张彩色的纸条躺在满是灰尘的信箱里。我用两根手指夹住纸条,轻轻拿起一看,竟然是一张《加菲猫》的电影票。难不成汤克这家伙还知道我的地址?可是这光秃秃一张电影票不可能是邮寄过来的,除非……除非有人亲自把它塞进了我的信箱。但转念一想,这也未免太过夸张了吧。
凑巧的是,电影放映的时间正是上午。于是我在对面的小餐馆里要了瓶啤酒和几块厚煎饼,吃完之后,索性就顺着昨晚汤克留下的地址去了他的电影院。
好在汤克的电影院离得并不远,不出十五分钟我便站在了电影院面前。
果然,这是座非常气派的电影院。在它旁边的原有建筑,不免都显得有些相形见绌。即便是在偌大一个上海,像这样规模庞大的电影院也是屈指可数的。我心里立刻生出了一丝敬意。
离电影正式放映还有二十分钟,我从电影院附近买来了些爆米花,打算等会儿电影开始之后慢慢享用。等我抱着满满一包爆米花来到场子的时候,观众席上已经几乎坐满了人,过道里仍然人头攒动。电影就要开始了,大家都稍安毋躁,渐渐安静下来。可是,汤克在哪里?他不打算见见我这个老朋友吗?眼看电影就要开始了,我开始焦急起来。也许……也许汤克是想等电影结束之后,再和我好好喝上几杯吧,事到如今,我只能这么想。
我很不幸地坐第一排的最左边一个位置(要知道这样一个角落可并不理想),虽然视角不太好,但是总算能够看得清楚。不一会儿,场内的灯光暗了下来,银幕上陆续亮出了一些广告,接着是《加菲猫》的片花。
我刚安定下来,打算好好地看完电影。却忽然觉得小腿处痒痒的,便伸手挠了挠,不料碰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委实把我下了一跳。什么东西?是老鼠吗?可是机灵的老鼠不可能笨拙到冉我随手就抓到。
于是我低下头仔细一看,只见一双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对着自己闪着奇怪的光,果然是个活物。我面对这双闪着绿光的眼睛先是暗暗一怔,然后立刻平静了下来,因为我终于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只猫罢了。可是好好的电影院哪里来的猫呢?真是管理不够严密,我想来讨厌在公共场合见到宠物。我正在疑惑这是谁家的猫,讵料那只黑乎乎的猫竟然发话了:
“喂,我说先生。您看电影的时候最好不要吃手里的那些爆米花。”
“什……什么?难道是你在说话?”这次我真的大吃一惊,惶惶地四处环视了几遍,确信此时除了这只猫没有任何在人对着自己讲话。
“嗯,当然是我,正是我在同您说话呢,先生。”猫看上去还是黑乎乎的,不过从它的口吻听来很是彬彬有礼的样子。
“噢,那好,就算真的是你在跟我说话。可是为什么我不能吃自己买的爆米花呢?”即使是这样,即使我的确在和它讲话,我还是对自己竟然在和一只猫说话而感到半信半疑。
“因为这份爆米花早有人预订了。”猫眨着它的绿眼睛说,“所以您最好不要吃它,要不然有人会生气的。”
“呵,你这只奇怪的猫。这明明是我自己买的,哪有什么人预定过?”方托马斯觉得既蹊跷又好笑。可就在这时猫突然不见了,它融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了。方托马斯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大概是由于昨晚犯了疑心病,至今还没完全清新过来的缘故。
我揉了揉眼睛,重新抬起头来。可是电影竟然还没有开始。银幕上只有加菲猫摆了个招手的pose,还有它那一贯的贪婪的笑脸。我转过头去跟旁边的人搭讪:
“请问……”
当然,我根本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完我的问题,因为我的旁边竟然没有人!而且不止旁边,第一排的观众都不见了。这是怎么了?太奇怪了,他们总不可能都出去方便了吧?我猜想到。然而当我回头向后排观众席看的时候,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让人看了要往肚里咽口水的画面——后面的观众席一样空无一人。
人呢?观众呢?怎么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呢?电影又为什么没有播放?刚才的那只猫究竟又是怎么会事?一连串的问题加之一片空空如也的观众席让方我伤透了脑筋。我再次环视四周,那里的确一个人也没有。而当我的目光扫过银幕上那只静止的加菲猫的时候,似乎感觉它向自己眨了一下眼睛。此刻我脑中一片混乱,又低下头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可是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银幕已经成了一片白色,上面的那只加菲猫不翼而飞。
“好好好,看来不是我疯了就是这个电影院疯了!”我终于忍受不了,怒吼起来。然而正当我张大了嘴的时候,突然感到手指内侧一阵短促的摩擦,然后他发现自己手中的那一大包爆米花不见了。我立即安静了下来,接着便听见自己身后传来“簌簌”的声音。后面有人吗?我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快的速度猛地回过头去。
如果这时要描述一下倒霉透顶的我究竟看到了什么的话,那简直就是一个全世界最苛刻不过的要求。因为此刻坐在我身后的,是一只浑身长着黄色皮毛的家伙,他还长着两只硕大的眼睛、一张贪婪的嘴巴(里面正津津有味地嚼着我的爆米花),一只爪子正搭在肥胖的肚子上,准确地说来,眼前的这个家伙就是加菲。他半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对早已完全呆掉的我说:
“我说老兄,爆米花是我的。”
“唔……或许是吧……我……我不知道。”我支支吾吾地说,准确地说,我是有些发懵了。
“嘿,老兄。别那么紧张,不如我们聊聊吧,你要不要也来点?”说着加菲把装着爆米花的纸筒(里面已经只剩下寥寥几粒)伸到我面前。我抖抖地往里面掏出一粒粘满口水的爆米花,眼睛不时瞥了瞥加菲的爪子,它们看上去肉乎乎的,根本不像是一只猫的爪子。
“怎么一个人来看电影,女朋友呢?”加菲一边舔着爪子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
“女朋友?”
“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