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江浙,正是霪霪雨季。下乡勘察的我,一不小心便给困在一个山村里。
不消两日,人如困兽,真是郁闷之极。
至电诉苦,领导在彼端道:就当是给你假期,好好享受。他无限悠然说,三面青山环弱柳,四时白水绕墙东。不是我说,你真好福气……
足见,人气人是可以气死人的。
旅店年久失休,给雨水阴透的墙半夜塌下一方。不爱到别人家里住,村里的书记迫不得已只好收拾了间旧房子来纳我这个远客。
房子虽然旧,但颇为整洁,一榻四壁。阴碧色的苔藓沿着水气肆意延伸,给屋里平添一股森森之气。
我是不信鬼的。
但是书记的老婆硬是点了一柱香,说屋子不干净,一定要驱驱邪气。
我笑道,要是来了聂小倩,我是不会当柳下慧的;若是来了鬼姥,我便做燕赤侠。
书记的女儿才十七岁,总是侧着脸瞥我,其实我怕来的却是她。
入夜的时候,始终睡不着,仿佛有件事情缠着你,你没做就本不应该睡的。偏偏,你却又想不起来……
屋子静静的,你在站它手心,它沉默地窥测着审视着你。我不信鬼神,但我总觉得每个建筑物都有它一个缄默的灵魂。不可叵测。
手机没电了,不能骚扰别人,郁闷。只好打开便携机,翻阅e-book.那个小丫头若是看到我这么大的人了还在看天方夜谭,一定倒足胃口。
正看着,突然眼睛一花,丢了好几行字。慢慢的字又浮现出来,比尔盖兹也来捣乱,真是让人心情不爽。随手想将窗口关掉,几个怯生生的字在正文下闪出:哥哥……,这行字才撞入我的脑海,突然一个一个又都消失掉。
我想我该是睡觉了,不睡也该老老实实躺一会儿。
叔叔……,新的一行字跳现出来,我要我的蚂蚱……
我的蚂蚱……
我想我是被黑了,点背的一天。
刚把窗口关掉,一个新的文本程序又被调用出来,半晌没又反应。
——叔叔你好,可以把蚂蚱给我么?
蚂蚱没有,信用卡两张,你确定你能提么?
——我只要我的蚂蚱那得怕是秋天,蚂蝗你能将就一下么?我觉得自己心智年龄顿时减少20岁,颇似在欺负小孩子。胜之不武。
——就在门棂上,叔叔,我够不到目光游离,我不禁投向门棂,大概是心理作用那一角落里影绰绰好象真有什么东西似的。居然把自己吓了一跳。
就在这间屋子里么?我忍不住问,就当我上当好了。反正硬盘里也没什么东西,最多不过是给我格了。
离我多远呀?我忍不住逗它。
——叔叔,我够不到它一点不上当。有时候我会做一些特别无聊的事情,比如现在,我跳下床走到到门边,伸手向上摸,就算是摸着颗人头我都认了。
一个竹蔑编的蚂蚱轻轻巧巧落在我手里。青碧已褪,犹透着一点淡淡的绿色。因给人手润得久了,虽然积满尘灰,但一拂下去,滑腻如新。
冰冰冷冷的。害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把蚂蚱托在手里,它似乎动了动,最后依然休憩在我的掌心。
屏幕上浮起一行字:我拿不了……
拿不了……,文字时续时断的,象人啜泣的样子。我要我的蚂蚱……
我说我烧给你成么?这一刻,我从唯物主义叛变到了唯心主义阵营。眼看笔记本电池快没电了,其实我比它还急。
很久才闪出一个好字。
我用打火机把竹蚂蚱点着,它燃烧得如此之快,似一只无形的手把它擢了过去。
你拿到了么?你拿到了么?我不停地问,直到掉电关机。
心情乱烦,勉强睡了一觉,一早晨我就抓来书记的老婆问。
她推脱着,最后却不过了,才说这间是座凶宅,但从没闹出过什么事端来。不过是村里人忌讳,才没人来住。
那是十几年的事情了,也是一家挺好的人。有个男孩,生下来就会说话。老人们都说不吉利,养不活,养活也不安生。
孩子长大了,玲珑透剔的,聪明的紧。他看见村里一个人,说人家脸黑。那人没两天就死了。一年连着了三个人都这么去了,父母只好把他关在房子里,不许他出来。
他从窗子里偷偷跳出来,和伙伴去耍水,一家的孩子掉到池塘里溺死了。孩子一身湿淋淋的回来,做母亲的苍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
村人们也不说话,围在门外坐了一天。男人请大家进去,没人进去;请大家喝茶,没人动口。老人说,这孩子不吉利。
男人蹲在门口,抽了一整夜的烟。转身回屋,孩子还在床上睡,就用小被把孩子闷死了。女人敛了儿子,第二天吊在门前的桂树上。
其实小孩子跟本没敢睡着,他躲在被下偷偷地窥着父母亲,人近了才假装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捏了一个竹蚂蚱。
那是家人不久前给他编的。好喜欢,便一定要随身带着。
兀的心中一酸。我装做不相信的样子回到小屋,实在是一个大男人在人前流泪太不得体了。
我在屋里徘徊好久,这个孩子我真想抱一抱,揉揉他的头。如果可以我会带他走,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他除了一个竹蚂蚱,什么都不想要了。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