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霞，一名华人呼吸治疗师，就职皇后区和长岛两家医院呼吸科。疫情开始后，在医院防护设备不足的情况下，一直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直到4月3日确诊染上新冠病毒。自感染上新冠病毒后，她用日记的形式记下自己的抗疫经历和心路。这是自3月31日到4月7日的日记，之后将在社区版逐日刊出其日记，以飨读者。

3/31/2020（星期二）

昨晚的喉咙痛加重了，有一点点痰没有咳嗽。其实上星期五开车带儿子去水牛城大学取宿舍里的东西那一天就不是很舒服了，儿子的事最大，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了。看到儿子把电脑在客厅里摆好，开始认真学习，比什么都开心。

昨天晚上在皇后区全职的医院上班，13个小时的夜班下来人都累垮了，这段时间不只是身体上的忙碌，最主要的是心理上的压力，我昨天晚上是在急诊室（ER）。在我们这个班次的通常都是小年轻人，同事马丁喜欢拿急诊的Assignment。他说，这样时间过得很快。听说他的妈妈最近也确诊了，所以他在休假。

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在ER了，还真的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我刚刚接白班的Report的时候，就被告知我今天会很忙，因为护士会不停的叫你更新氧气瓶，我当时还没当一回事，等我走到ER看到一排排Stretcher上全部都是病人，每个病人都在用氧气瓶，我惊呆了！ER每个地方都摆满了氧气瓶——空的、满的，我在医院工作五六年了，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氧气瓶摆在ER。所有的病人都躺在那里拼命地吸氧，好像一辈子的氧气都要在这一天吸完了。ER里大部分都是covid-19的病人。其他的病人，反正不是很多。

当地时间凌晨2:00左右收到一通电话，需要帮助麻醉师给一个covid-19的病人插管。马上穿好全部的装备跑到楼下去。这些装备是我已经用了一整晚的，希望没有被污染，但是这是不太可能。还好，一切都很顺利，等我帮病人连在呼吸机上，他的一切vital sign都正常。还没等我离开，主治医生就又来到我身旁， 他说，另外一个病人和这个病人是同样的情况，可能我们也要尽快安排插管。整个晚上就这样度过了。十三个小时的工作结束之后，早晨回到家的时候我精疲力尽了，等下吃点喉咙痛的药，睡个觉看看能不能好。也没什么胃口，昨天晚上吃了一个医院提供的色拉。

4/1/2020（星期三）

今天下班之后喉咙又痛，又加重了，有一点点痰没有咳嗽，睡起来好了一点，下午和我的家庭医生聊了一会，她让我先吃消炎药。我自己煮了一点雪梨，冲了蜂蜜柠檬水，吃进去，喝进去，可状况都没有改善。晚上我教会的一位姐妹帮我定的中药也到了，喝了一袋，也没什么感觉。

本来今天晚上上班，可是我决定在家休息了，太累了，胸口有一点闷，走路的时候有一点上气不接下气，希望我只是普通的感冒。看看明天早上起来会不会好一些。

今天的胃口还可以，中午叫的两人份的日本寿司吃得挺饱的，晚上还不想吃饭，看看等下饿了再叫两碗羊杂粉好了。

今天传来不好的消息，男朋友David的嫂子去世了，本来她是要做手术，但是又查到有新冠病毒，做完手术当天就走了。他的哥哥和孩子也都查出有病毒，真是很可惜，嫂子今年才68岁，这个病毒真的是杀人的！

4/2/2020（星期四）

今天感觉还挺好的，喉咙还是有点痛，但是好像没什么大事。家庭医生坚持让我去做一个测试，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就做吧，如果真的生病了，就多休几天，度过这段困难的时间，如果没生病不是更好！

早晨起来给公司发了一封电子邮件， 很快得到了回复，并且预约到当地时间下午2:20在新鲜草原做检查。检查很快，用两个棉签在鼻孔里重重地擦一下就好了，大概只有20秒。回家后其实感觉挺累的，觉得很弱，身体弱弱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晚上终于把解冻的火鸡做了一盘甜甜、脆脆的炸鸡，并不是很好吃，吃了一半儿。好像胃口也不太好，晚上在床上看看新闻就睡了。

4/3/2020（星期五）

昨天晚上还睡得不错，今天早晨8:30就起来了。我想还是小猫想吃饭了，把我吵醒了。醒了的时候洗了个澡，和男朋友David聊聊天，突然间发现有一个没接的电话，当我听取留言的时候，发现是我们医院的一个医生打给我的。我想回电话给他的时候，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但还是硬着头皮电话打过去。晴天霹雳的消息传过来，我的检测是阳性的！

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最担心的还是孩子，如果传染给孩子怎么办？担心的同时还要通知两家工作的医院。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最担心的还是孩子，如果传染给孩子怎么办？

现在同时还要通知两家医院告诉他们，我现在不能上班了。还要把相关的材料转给我的家庭医生，让她转给医院，告诉他们我暂时不能上班了。一切做好都已经快下午了。

我的家庭医生也打电话给我，又给我开了一些药。教会的陈姐妹和陈弟兄把药送来，又给我送了一些菜。还有一位姐妹也带了一些馄饨和鸡胸肉送给我，心里真的是很感激。下午Lynn——我的邻居又做了一些火鸡给我。他们都是把东西放在我家门口。感谢有这些善良的人在我身边。

不敢和我爸我妈讲我感染上了，偷偷地和我哥讲，再三叮嘱我哥谁也不能告诉，就是怕家里人替我担心。心存感激的是我的症状并不是很严重，暂时没有发烧，有微量的咳嗽。我的男朋友和他姐姐也很为我担心。

我哭了一会儿，哭后想着，日子还是要过的呀。本来想睡一会觉，可是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来到了，晚上又不想睡了，本来想和孩子在家里隔离。可是他说他的喉咙早已经很痒了。就也没什么必要了，还好，我们都是轻微的症状。孩子比我还可怜，我至少可以完全休息，孩子还要做功课，他不肯放弃学习，写作文写到凌晨一两点钟，告诉我他的眼睛有一点痒。

很心疼孩子，觉得对不起他，他又不肯吃药。我也睡不着，觉胸口闷闷的，有做呼吸的锻炼，但帮助并不是很大，真希望孩子能快点写完作业，让我能看到他睡觉，我就感到开心了。

4/4/2020（星期六）

今天早晨还是睡到8:30就起来了，起来的时候还感觉不错，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了，逐一地煮了一天麦片之后，把最后一天的消炎药吃完了。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吃消炎药了，给妈妈打个电话又睡着了，一直睡到下午3:00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能睡，可能是身体还是虚弱？

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我的邻居Lynn又送来了火鸡汤面（照例放在家门口），很好吃，我和儿子的晚餐解决了。在吃饭之前我有一点点小小的腹泻，我觉得是我今天吃干枣儿，还有前一段时间一直喝那个药茶，现在我把它们都停了。

煎了两块葱油薄饼，是之前买的，孩子很喜欢吃。刚做完这两块薄饼，我的身体就不行了，非常虚弱昏倒了，还好有孩子可以帮忙。我收拾碗筷，帮助猫猫换猫砂，凌晨1点的时候又去了两次厕所还是拉肚子。肚子清空之后就好一些了。希望明天别再拉肚子了，太难过了。

除了拉肚子，喉咙一点点痒痒，还有身体虚弱之外，基本上没有其他症状。

同事马丁今天打电话给我，向我询问family leave这事情。他的妈妈爸爸生病了，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压力。同事兰纳也有不舒服症状，看上去也是中招了。看来也许真的要像儿子说的那样，每个人最后都会得一次。

4/5/2020（星期天）

今天并不是容易的一天。我的消炎药已经吃完两天了，所以今天应该是我有症状的第七天。因为消炎药吃了五天，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和考虑吃什么喝什么，怎么能弄到一点厕所纸。我的邻居今天帮我买了一些菜又给我做了一个猪排，也没吃多少。

厕所纸像金子一样珍贵，我的朋友跑了五六个店也没有买到。得道者多助，还好，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位教会姐妹给我送来了一打（全程无接触）。

晚上到8:00的时候，我有点害怕。每天晚上最痛苦的时候看我的时间表，生理期有两天就要来了，所以心情就变得莫名的紧张。从生病开始，我今天第一次开始变得怨天尤人，第一次开始问自己为什么会是我！

说着说着呼吸莫名地紧张起来，看到网上一篇文章写道护士们教病人要像游泳一样呼吸。抬头吸气，低头呼气。我试着做，好像好了一点，但是停止的时候又变成难以呼吸。我开始哭泣，哭着打电话给我的男朋友。他告诉我跑到厕所里去吸热的蒸汽。和他埋怨了一下，但我还是跑去照着做了。洗了一个热水澡，身体也轻松了，鼻子也可以喘气了。儿子要上厕所，没办法只能跑了出来。还好，今天没有像昨天一样拉肚子。没有发烧喉咙痛，但是没什么食欲，可能是因为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人还是懒懒的都没有力气。今天突然间想吃罐头鱼配稀饭，这些平时最简单的早餐在没法吃到的时候，变成了人间的美食。

每天还保持和妈妈通电话，可是因为身体很虚弱，也越来越难了，妈妈也很奇怪：为什么我这么长时间没有上班，有的时候我真想告诉妈妈算了，可是又怕她担心。

今天开始想死的事儿，如果死了也就死了，什么就不知道了，可是身边的人怎么办？还是不能死吧？

今天另外一件事让我非常气愤，就是我的一个同事每天和我聊天关于他的病情。他的症状和我是一模一样的，我建议他去做一个检查，他不但没有做检查，并且在今天晚上回去医院上班。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难道他想传染给所有的人吗？那我们整个一个部门都不用工作了。

今天还看到一则新闻说，动物园里的老虎也被动物管理员感染了冠性病毒。老虎都咳嗽起来，我又开始担心我们家的小猫，如果小猫咳嗽怎么办？说着说着小猫就跑到我身边来了，还好没有对我咳嗽。

4/6/2020（星期一）

昨天晚上是第一天没有服用止痛药自然睡眠的。

凌晨2:00多睡着，早晨8:00起床起来。醒来感觉还可以。躺着躺着，突然间感觉心口、胸口一阵阵的刺痛，好像深呼吸几下便痛得更厉害，心情变得更加紧张起来。起床下地走一走感觉好了一点，但是好像还是有一点痛，打开衣服才发现原来在胸口皮肤上面长了一个粉刺。真的是很无聊，粉刺也在这个时候和我找麻烦。

昨天，我的家庭医生介绍给我一个用手机当作缺氧测量仪的软件，还真的挺好。今天早晨的体温是99.9华氏度，血液氧气99，心跳68。除了体温有一点点高，其他都是正常的。儿子昨天作业又写得很晚，他还在睡觉。坐起来，喝了很多的热水，喝到自己都快吐了。过了一会儿感觉饿了，煎了一片三文鱼，好像也不是那么有食欲，但至少肚子不饿了。吃完饭之后倒在床上又有点困。

男朋友David今天一早就去BJ's帮我排队买厕纸、鸡蛋、水等一些日常用品。今天是她妈妈的一周年忌日，所以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和他聊一聊，我又困了，这时候才发现今天还没给妈妈打电话。

和妈妈用微信视频聊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今天应该把真相告诉她了。太久没有上班了，妈妈一定会有疑问的。至少现在告诉妈妈，我已经没有什么症状了，妈妈也会心宽一点。

写着写着，就觉得很累了，去洗了个热水澡回来躺在床上。

4/7/2020（星期二）

今天早晨的状态还不错，感觉好像恢复了，DAVID一大早送来了昨天帮我采购的日用品，还有我最需要的厕纸，真的很感谢他。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真的很难熬过去。

下午觉得很累，吃过午饭之后看看电视就睡着了。这次在家呆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每天的新闻都不知道看什么好了。这一觉睡到晚上7:00多。醒来之后浑身酸痛，打电话和我的家庭医生聊了聊，她提醒我量量体温。量完体温把我吓坏了：101.6华氏度！生病以来，我的体温还没有这么高过，而且家里也没有可以用的退烧药了，因为医生不建议用Ibuprofen退烧，而我在家没有备Tylenol，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喝了很多的水，用冰块放在额头上，吃冰淇淋，喝鸡汤，能做到的我都做了，但是温度还是降不下来。突然间想到我的邻居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老天是会保佑善良的人，邻居很快送来了Tylenol，我真的很想冲出去抱抱她，可是只能通过电话感谢她。我在心里默默念叨：好人都会有好报的。吃了药之后，体温降到99.7华氏度。

这下子总算可以安下心来了，都已经凌晨2点了，还是有点睡不着。翻翻我的YouTube channel。疫情以来，我一直有关注Cuomo Prime Time。Christ在自己已经生病的情况下，还每天坚持在家里的地下室播新闻，鼓励大家战胜病毒，他真是个好样的！昨天他说，这个病毒就是让我们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让我们放弃和病毒作斗争，但是我们一定不能这样做。要努力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大口深呼吸，不能放弃，一定要战胜它！

一时间，我也会有放弃的想法，但是有那么多的病人比我生病严重得多，我为什么要选择放弃呢？电视关了没多久，我就睡着了，夜里做梦梦到我回到医院，上班的医院就在我家的楼下，可是我坐电梯去怎么去也去不到。哎，暂时还是别想上班的事儿啦！

出处：瞧纽约（自媒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