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布偶
阴暗的树林,脚下是浓绿的蕨类植物,滑腻的四脚蛇时不时跌落到肩膀上,然后顺着衣襟爬下,潜入草丛中……
她独自一人蹒跚在这潮湿的密林里。
她忘了自己已经走了多久,或许是一小时,也或许是很多天。刚刚发生的事情转瞬就会遗忘,比如她无法想起刚才是向左转还是向右转了,这非常令人苦恼,因为没有来路的记忆,去路更显得莫测。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她努力回忆着,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只知道自己是在寻找,寻找一件事物,也可能是一段过程。———这是个游戏,自己是被放逐的寻找者。
她想。
前方隐约有些天光,好了,或许出路就在那。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向光亮处跑去。
有隐隐约约细碎的声音沿途响起,象一些人在私语。
“她来了。”
“她终于来了。”
“这么多年,她还是来了。”
“是谁?”她站住脚步,大声喊道。声音一下子静下来,但转瞬以更大的吵闹把她淹没。
“是我。”
“是我~.”
这次她看清了,原来在身边的枝叶间,挂满了许多布偶,而这些吵闹的声音,正是从它们小小的、摇摆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她认得这些布偶,是的,她认得。在自己的家乡,有很多这样的布偶,它们被乡民们挂在树林里,用来祈祷晴朗的天气。由于悬挂的时候都在连绵的淫雨天里,所以这些布偶都很潮湿,身上有阴绿的苔。
此刻的这些布偶,身上都有阴绿的苔。是的,它们是家乡的布偶。
自己离开家乡有多少年了?她停住脚步,陷入回忆。
似乎是在七岁那年,自己就和父母一起离开家乡来到城市,然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家乡的布偶,这里,难道原来是家乡的树林吗?
她抬起眼,开始认真地扫视四遭。
啊,是的,这里正是家乡的树林,那棵树干上的痕迹,不正是自己刻下的吗?还有,那个树洞,多么熟悉,还有那一堆石块……
是的,这是家乡的树林!她无比熟悉,从小在其间玩耍的树林。
为什么我又突然回到了这片树林?她疑惑地想。
“小兰,等等我,别跑那么快!”有童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她回头,看见两个小小的女孩子正在密林中一前一后地追逐。
跑在前面的小女孩穿着碎布蓝花褂子,梳着活泼的羊角辫,后面气喘吁吁的小女孩,则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衣,梳着秀静的童花头。
“你太慢了,小静。”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灵活地跳过一条裸露在外的树根,径直向她这边跑来。
她伸出手,想扶住这个孩子。但却惊讶地发现,这小女孩竟然如同虚无的空气一般,穿过了自己的手臂和身体,跑了过去。
紧接其后,那梳着童花头的小女孩也没有丝毫阻碍地穿过她身体,跑了过去。
她讶然地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身躯,然后转身,望向这对奇怪孩子的背影,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
她跟着她们在密林间左拐右转,最后停在一栋老旧的房子面前。
“小兰,别过去,大人们说那是鬼屋。”童花头小女孩拉住羊角辫小女孩的手:“我们去那边玩,好吗?”
“可是我想过去看看。”羊角辫小女孩挣脱被拉住的手,向房子走去。
这真是一栋老旧的房子,有些地方都坍塌了。可是她知道,后面有一扇窗子还很好,可以看见下面的地下室,地下室里,还悬挂着一个很漂亮的布偶……
“等等,为什么我会知道这栋房子的事情,为什么我会知道这栋房子有间地下室,地下室里有个布偶?!”她疑惑地站住脚步,询问自己。
一些往事开始隐约地浮了出来……
她回忆起来了,自己当年离开家乡的前一天,也正是在这树林里玩耍。那地下室,那布偶,正是自己当时所见的。
现在十多年过去了,这些早就应该不一样了吧,哪里还会有什么布偶。她自嘲地笑了下。想不到这栋老房子,却还没有倒。
“小静,快来看,这里面有个好漂亮的布偶!”惊喜的叫声把她从往事的回忆里惊醒,她转到房子的后面。看见羊角辫小女孩正趴在一扇窗子前,向里面张望,不远处的童花头小女孩闻声也跑了过来。
她悄然站在两个孩子的背后,观看着这一幕。
啊,原来它还在!她捂住嘴,口里发出一声呻吟。屋子里,阴暗的地下室内,悬挂着一个布偶。
这个布偶和外面的布偶完全不一样,它不是用粗糙的土布做的,而是用精致的丝绸扎成,上面还画了很细致的五官。
“真是好看。”童花头小女孩啧啧赞叹。
“好看吧。”羊角辫小女孩得意地说道:“我要把它拿回家。”
“我要。”童花头小女孩希翼地乞求:“小兰,给我好吗?”
“不,我们谁先拿到就归谁。”羊角辫小女孩把头摇得象拨浪鼓,然后猛地站起来,向房子敞开的门跑去。
“好吧,我才不会输给你呢。”童花头小女孩也站起来,赌气地喊道。
跟在这两个孩子身后,她也走向那扇门,期间,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她看见静静挂在地下室里的那个布偶,突然诡异地冲她笑了一下,这笑,让她毛骨悚然。
羊角辫小女孩第一个跑到门口,刺溜一下钻了进去。
童花头小女孩则脚步慢了点,刚跑到门口,门就忽然关上了。她用力地捶门:“小兰,不许关门,你耍赖,让我进去!”
跟着羊角辫小女孩进了屋子的她却知道,门不是羊角辫小女孩关的,而是自己悄然关上的。
她看见羊角辫小女孩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惊恐地转身,黑暗中,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道。羊角辫小女孩害怕地大哭起来,用力地拉门。但门怎么也拉不开了。
“小静,快帮我把门打开,我害怕。”羊角辫小女孩趴在门上大声哭喊,向同伴求救。
“没有用的。”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的她,摇了摇头。
她忽然明白了,其实她早该明白。现在所见的,都是当年的往事,而那个此刻在门外没进来的童花头小女孩,正是当年的自己。她清晰地记得,当年自己赌气推不开门,就回家去了,然后第二天随着父母去了城市,再也不曾回来。
并且忘记了小兰,一忘多年。
“小兰,让我来帮你吧。”她喃喃低语,走上前,准备帮羊角辫小女孩弄开房门。
“不觉得太迟了吗?你已经把我一个人忘在这里太久了。”身后传来阴冷森寒的嘲讽,她猛地转身,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脏紧缩,哭泣的小兰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具小孩的骷髅,正抱着那布偶,怨毒地盯着自己。
“小静,我一直等你带人来救我,一直等,一直等……”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被冷汗湿透。
从来没有做过噩梦的她,第一次做了这样可怕的噩梦。——— 小兰,不要怪我,当时我真的以为门是你关上的,是为了不让我进去。
她低头默默祈祷。
她忽然嗅到房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个白色的布偶正在鼻尖前晃悠,这布偶看得出来做工优良,只是洁白的丝绸上,已经沾染了许多黄褐色的斑点,而且散发出难闻的腐臭,精细的五官正诡异地望着自己。
她惊恐地顺着提布偶的丝线,向上看去……
二、花瓶
简家里有个一人高的青瓷细颈花瓶,是他爸爸从景德镇带回来的。
花瓶立在客厅的一角,开始很显眼,后来看习惯了,就渐渐没人注意它了。
简家附近有个小女孩,叫菲。菲很活泼,经常来简家玩,有时放学早了,父母还没回家,就会背着小书包到简家的客厅里做作业。
简是喜欢孩子的人,每逢这时,便会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与她说话儿。听着这个小小的孩子讲校园里的事情,同桌或者某个老师的趣闻。
有时,简也变着法子逗她玩。
比如有一天,简吓唬她:“小菲,你看到我家那个大花瓶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正在做作业的菲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可是个宝瓶哦。”
“少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花瓶而已。”
“你不相信么?”简故意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只要把你的一根头发扔进去,晚上你就会被它吸到里面,永远出不来。”
“骗我的吧。”小女孩抬起头,不信地看了简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花瓶,眼神里有一丝恐惧。
其实简之所以突然用这个花瓶来吓唬菲,潜意识里也有他自己的恐惧。
这个花瓶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当人从瓶口俯视其内部,总有一种深邃的被吸入感。简记得花瓶刚搬回来的时候,有一天午后,家里寂静无人。他看着这个花瓶,看着看着,竟然悄悄地把脑袋伸向瓶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