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打扫久弃不用的阁楼时,于墙角发现了一个积满灰尘的本子。拂开上面的浮尘,于是,我看见了一段已经逐渐被淡忘的两年前的梦境一般的遭遇。
我随着一个旅游团穿梭在群山峻岭间,两边的崖壁很宽,我们在山谷中的栈道上行走。时间是五月,天气已经开始有点热。但毕竟是山里,比外面凉爽好多。
我们一行人在导游的催促下走走停停,据说我们必须赶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到达宿营的地点。否则就只好委屈各位在荒山野岭中过夜了,导游戏谑地说。
大约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我们准时到达了拟定的宿营地。这是方圆几十里山谷中唯一的一家小旅馆,名字叫“红玫瑰旅店”,很明显的显示出山里人的土气的名字。
环顾四周,这家小旅馆依山而筑,在山坳里一片颇为平坦的草地上盖着一排二层的楼房,大约一共十来间的样子,刷着白灰,二楼有一条窄窄的走廊,晚上赏月应该不错,我想。
我们在导游的招呼下挤在狭窄的店堂里登记房号,我拿到了标记为201的房间钥匙,服务小姐告诉我,这是二楼南边走廊尽头的房子。我点点头,正合我意。
我是个喜欢清净的人,且颇有闲情,独自钟情于那一份清幽与闲适,这也是我把家安在博物馆隔壁的原因,至少在那里,不会有无孔不入的浓郁的商业气息,我可以安静地坐在二楼的窗前看看风景,穿过院子里那棵高大的老桂花树浓密的枝桠,赏赏街上寂静的路灯照耀下的夜景。
我们在旅店的餐室里用过晚餐,陆陆续续四散而去。因为导游告诉我们,晚上距这里500米的娱乐场将有随团演出的人妖的表演,有兴趣的游客可以去看看。
我对这种哗众取宠的把戏提不起什么兴趣,再加上一天翻山越岭的劳累,于是就决定下来在饭后回房间准备早点休息。
其他人都跟着导游看表演去了,我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孤寂地响起。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的七点半,天色逐渐暗下来,月光把我长长的影子投映在旁边一扇扇熄着灯光黑乎乎的玻璃窗上。
月色如水,山里起着微微的风,我不觉放慢了脚步,于是闲靠在二楼的走廊上独赏那一轮徐徐升起的皎洁的明月。
忽然,我看见一缕白色的光亮从楼下闪过,于是定睛望去,刚才来这里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现,小旅店旁边是一口水井,此刻正白亮亮地反射着月光。
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可能是初到山里不适应受了点凉吧,于是转身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前,门上写着“201”,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我刚刚把电视打开,走进卫生间里放水洗澡,忽然听见门铃响了两下,接着是清晰的敲门声,即使在电视机低低的声响面前,依然显得如此脆耳。
于是,我只好穿上衣服去开门。
门打开了,出乎意料,并非是旅店年轻的服务员,也不是核点人数的导游,而是一个陌生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地问我:“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或者听见什么声音了?”
“唔,没有。请问,您是哪位?”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此的提问,我感到一头雾水。
“哦。我就住在你隔壁,晚上有事可以叫我。”他指指标号“202”的房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去。
真是一个怪人,我想。
关上门,转身,于是这一瞬间,我看见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在我面前飘摇而过。速度极快,甚至来不及看清它的样子,就已经不见了。
背上湿漉漉的,那是冷汗,我开始感到害怕。回想起刚才那个男人的问话,不禁心里一阵毛骨悚然。但转而又自嘲地想,这不过是自己看花眼了,一个幻象把自己吓成这样,不禁哑然失笑。
随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上,走进卫生间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冲凉。水冲了下来,雾气氤氲中不经意瞥了对面盥洗台上的镜子一眼,一个红色的影子和着模糊的水汽在里面显现。同时,一声声低沉的女人的“咯咯”的笑声穿过水流的声音传进耳膜,这绝不是电视机上的声音,因为刚才我已经关了电视。
看着镜中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我终于相信刚才以及现在的这一切已经不是幻觉,我无比害怕,这是一个生者对于一样未知东西的恐惧,比方说幽灵,比方说神秘的诅咒或者幻象什么的。
我不顾一切地抓起衣服拉开卫生间的门冲了出去,在房间里快速地套上手里的衣服,来到“202”门前,刚要抬手敲门,门自动打开了,那个男人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白亮的月色里,他一把将我拉进门内,然后迅速地关上了门。
“这东西不是这里的。”他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根烟,在另一张床上坐下,看着惊魂未定的我,依然不动声色地说,“它是跟你跟到这里的。”
“跟我――跟到这里的?”我神魂未定,这下更加云里雾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在不经意间招惹了三界里的某样东西,并且凭直觉,来者并非什么田螺姑娘之类的良善之辈。
“唔。”他伸出食指轻轻掸了一下烟灰,突然扭头恶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低声问,“最近是不是搬新家了?你家在什么地方?快说!”
我感到头皮炸麻,妈妈的,自己房里一个妖怪还不够,居然还自个送死来到隔壁妖怪的房里。但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于是不得不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如实回答他的问题:“唔,是的,我上个月刚搬到现在的新家,西凤路187号,博物馆隔壁带院子的那栋二层楼房里。那环境不错,挺安静的,说实在的,我很满意……”
“够了。”他挥挥手颇似不耐烦地打断我用以壮胆的絮絮叨叨的描述,房间瞬时沉入可怕的寂静。甚至窗外山风吹打房后竹林的声音也历历可闻。
我死定了。
良久,他终于开口了:“你今晚就睡我这里吧,明天回去后把家搬了,就没事了。”他淡淡地说,好像要搬家的是他不是我。
“为什么?我现在住得很好,我对现在的新家和附近的环境很满意,为什么要我搬家?给我个理由!”我气哼哼地道。一个人一旦对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畏惧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暂时遗忘恐惧,变得无畏起来。
既然都是妖怪,我何惧之有?大不了被你们害死之后,变成你们的同类再来找你们复仇。我被自己大义凛然的风采所感动。颇有当年革命志士上刑场时的慷慨激昂。
“不想死的话就快搬。”显然,他被我的话激怒了,“你住的那地方我知道,安静是安静,不过你若是想活命的话,哼哼,”他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就按我说的话去做。”
我气哼哼地看着他,不说话。
“你不是要理由吗?我现在就告诉你,理由就是――”他指指我刚才呆的隔壁的201房间,“那房里的东西我想你也看见了,它能一直跟你跟到这里,就绝不会轻易放过你。除非――”他的话突然打住,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除非什么?”我迫切地问。
“除非――你现在该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了,哈哈。请――”他站起身不由分说把我往门口拽去。
“不,我不去!”我固执地拗着,但毕竟赖在人家房间里不走也不是理直气壮的事情,到底心虚,再加上他惊人的力气,转眼之间,我已经被他扔进了201房里。
刚才走得太急,忘了锁门,也没关灯。
于是现在,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201房间的正中,眼色发青地打量着四周,耳朵不自觉地搜索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既不敢开电视机,也不敢再次到隔壁那个古怪的家伙那里去,导游和其它游客都还没有回来,整个山坳里只有我、隔壁古怪的那个家伙以及楼下留下看家的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顶不了什么用,若跟她说了,先被吓跑的可能就是她而不是我了。
四面楚歌。
四周是黑漆漆的森林和山坳,五百里外的那点灯光也顶不了什么用,回又回不得,跑又跑不了,我开始后悔刚才贪图安逸和所谓他妈的一无是处的情趣而独自留在这里,如果跟着大家一起去看演出的话,至少不会陷于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一边懊恼着一边恐惧,既不敢睡也不敢去娱乐场找同伴,我怕在一转身的瞬间已经被人家所暗算,呜呜,好晦气的遭遇。
我战战兢兢地把屁股往靠近门边的床沿一角沾上,忽然,那阵毛骨悚然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咯咯、咯咯”,我恐惧到极点,拔腿就不顾一切想往外冲,但是马上,我停住了脚步改变了这个念头,因为我无比清晰地看见,一个红色的女人的影子横陈在门口,那张鼻眼不分的模糊的脸正咧着血红的嘴在向我“咯咯”地笑着。那个影子向我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