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株夜来香，一种在暗夜里绽放并散发香味的植物。

我生长在一个破旧的院落里，四周杳无人烟，杂草丛生，灰尘满布。离这不远处有一浅流，其水清澈见底，晶莹剔透。

在一千多个修身养性的年月里，我吸纳天地之精华，终于修炼成形，虽然没有美丽的容颜，但却有婀娜的体态与妩媚的风情，一心向道也不觉乏味。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秋夜，这是一个别让我的命运之轮转了一个大方向的雨夜，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虽满面倦容，却丝毫掩饰不了他俊美的面庞。我静静地观察着，看他会有什么举动。不一会儿，他便蜷缩着沉沉睡去。

雨点打得我四肢生痛，却也让我容光焕发。

第二天清晨，他醒过来便四处看看这破旧的院落，眼阍隐隐泛出喜悦。不多时便着手打扫起来，略略扫净院内一角的灰尘，又扯了一些荒草铺好，看似打算住些时日。打扫完，他伸了个懒腰，突然眼睛一亮，向我走过来，轻轻地抚摸我光滑的叶，柔柔地整理我凌乱的枝，让我愈发显得秀美。

夜深，风静。

少年走出院落，在浅流边蹲下身子，然后从衣内掏出一方丝帕，竟顾不得秋意甚浓，清水已寒。我远远地望见那丝帕上竟绣着长茎荷花，与他的破衣极不相衬。当他捋起衣袖，我便知他其实是一名女子，那若凝脂般的肌肤，那纤纤玉指，我暗笑自己竟会如此眼花。洗毕，她莲步轻移，款款地走进院内，坐在干草上，放下头发，用一把精细的玉梳一下一下地梳着，那娇媚的神态纵然是我千年修为也无法比拟的，还有，还有那令人窒息的绝美容颜！

嫉妒之情由内而生，我从枝干中走出来，眼神一点点地变得怨毒，轻挥一下衣袖，一股浓郁的香令那女子昏昏睡去……

时光飞逝，转眼便已初夏，我开了小小的花，每到傍晚便花香袭人。这时便是我舒展身体的时机，在微风中翩翩起舞，让风儿带着我的体香飘向远方，引来愿意欣赏我的人们。

一到三更天，我便在院前的浅流里沐浴，欣赏自己如雪的肌肤与天仙般的面孔。

我便是那女子，那女子便是我，再也没人能伤害到我的自尊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已不甘于过清淡的日子，一挥衣袖便立在了热闹的街市上，嘈杂的叫闹声，往来不息的人们，令我莫名地兴奋。我的眼扫视着街边林立的店铺，眼波流转之际，顿生无限风情，缓缓移动金莲寻找目标。行走的人们不住地回头看我，摔倒在地的一大层，还有的窃窃私语，我知道是我的美令他们丑态百出，从心底浮出一丝笑意。

千百年来，美貌总能令女人不择手段，牺牲自己也牺牲别人。

湖边，杨柳随风轻舞，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飘着几艘船，我径直向其中最富丽堂皇的一艘走去。只见船身用红漆写着“如意舫”。烟花之地，浓郁的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不惜抛头露面诱引过客。我口中喃喃道：“这便是我最好的藏身之处。”

我坐在离舫较近的地方轻轻啜泣，果不多时，便有一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扭着腰向我走来，细细打量我一番，便假扮好心地问我：“姑娘，你且为何事伤心？”我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儿望她一眼，并不作答。她又道：“姑娘，先别哭，哭红了眼可就不漂亮了，还是先到我船上歇歇吧。”我颤颤地跟她上了船，一进舱内，那些喝酒的客人起哄声便一浪高过一浪，有些不安分的甚至想摸摸我的脸蛋，吓得我连连后退。那半老徐娘一一喝退他们，生怕把我给吓跑。她要知我心意，又怎敢领我上船？

上了楼，她带我进了一间厢房，里面竟布置得十分雅致，一帘珠帘将内外屋隔开。她满脸堆笑，那面上的脂粉似有点掉落，讨好地对我说：“姑娘，你先歇歇吧。”言行之间的虚伪令我不禁眉头深锁。

翌日，我尚未睡醒，那半老徐娘便带了一个摸约十三四岁的小女娃来，让她为我梳妆打扮。

一个伶俐的丫头，她让我唤她小莲，在我面前也不显生分，并告诉我那半老徐娘是这舫的老鸨，人人叫她媚姨。

第三天，我告诉媚姨，我名唤夜香，本家境殷实，因住宅偏僻而不幸遭强盗袭击，家破人亡，只我一人当时躲在水缸里而侥幸逃过此劫，来投奔亲戚却又迷路，不免感怀身世，悲从心来。我愿在此卖艺苟活，希媚姨不要赶我走。

媚姨点头如啄米，此刻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的大概是白花花的银子吧。她要我先休息个十天半月的。

我的名声在第二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无数人为一睹我的芳容而从四面八方赶来。

第十天，我略施水粉，蒙一白纱巾，着白衫绿裙，在一群庸脂俗粉的簇拥下上了一个专为我而搭的台子。顿时台下欢呼阵阵，十天的等待就此他们心浮气躁。

我抚琴低吟。

“独倚危栏泪满襟，小园春色懒追寻。

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片心。“

令人动容。

如梦似幻的声音让台下喧哗的人声骤然停顿，只剩下余间绕梁。我用曼妙的姿势摘下纱巾向人群中扔去，引起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但马上又平息了下来，半晌没有声息，他们都屏住呼吸凝视着我，仿佛在膜拜他们心中的神。

直至我走进厢房好半天才听见人声。

这时，我唤小莲，但见小莲对媚姨耳语几句后，媚姨便说：“各位客倌，本舫夜香小姐愿与有幸抬得纱巾的公子一叙。”

又是一片嘈杂，定是有人想夺那纱巾引起的吧。

片刻，小莲带来一翩翩公子，他将纱巾举在唇边，贪婪地闻着。我自珠帘后走出，对公子微笑，施礼，请他坐在桌边，并与他闲谈几句。

没有人拒绝得了白花花的银子，我成了媚姨的摇钱树，她对我百般宠爱，千般讨好。

也没有任何男人拒绝得了我的容貌。

在我总充满淡香的厢房里，无数的男人拜倒在我的绿裙下。花香的笼罩中，我优雅地汲取他们身上的精气并让他们浑不知觉。我只是愈发显得神清气爽。

这是小城中的最后一拨客人了。

他们一天瘦似一天，已经无力回天了。

尊贵的客人们呀，你们为我呕心沥血，又希望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我舔舔嘴角，扬起一抹阴邪的微笑，有一丁点儿迷醉于那一丝丝的腥甜。

每逢月中我都会只身回老屋一趟，对着他们说说话，陪他们走完最后一程。因贪色而失去元气的他们形似槁木，只有那对越来越突出的眼骨碌碌转个不停，看到我美好的身影便会忽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不大的院子里堆满了枯骨，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变成那样。我知道他们害怕，但怕又有什么用？昔日热闹繁华的小城已到处充斥着这迷魂的香，无所不在。可怜的人们，你们要怪就怪那雨夜的女子，她的美让我起了妒恨之心，从那之后我变得阴毒，更可恶的是让你们这些无辜的小城百姓走上这不归路。她的美貌才是罪魁祸首。

终有一天，城里会只剩下一片死寂。

而我，一天比一天美丽。

暗夜的风带走一袭花香，隐隐有丝魅惑的味道。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