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信佛。他一直认为,每抄一遍《金刚经》,就能实现心中的一个愿望。于是,在一个春日的午后,他买来狼毫、素笺、香墨,每夜于桔黄的台灯之下,一笔一笔的静静的誊抄那些深奥玄秘的文字。结果,在抄完《金刚经》中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句——“信受奉行”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政治部通知他第二天回城里上班!
城里的日子和乡下果然大不一样。一到晚上,处处是笙歌曼舞,处处灯红酒绿,空气中飘荡着一种令人迷醉的醇香。独在异乡为异客,这气息反而让他感觉更空虚。还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就曾以“英俊帅美”闻名全校,使得大部分女孩子甚至许多男孩子都不敢正视他的目光。那张脸,那目光,很容易让一个意志不坚强的人,融化。他常常有一种孤高苍凉的感觉,离开学校快一年了,既没有女孩子围着他,也没有好朋友在身边。一入夜,空虚便一阵一阵的袭来,他有时甚至觉得人生实在了无生趣。
夏天快到了,阳光一天比一天灿烂,天气一天一天暖和起来了。他心中莫名的升腾起一种燥热,躁动。他不知如何排遣,于是,他又展开那本《金刚经》,于初夏的微凉中,开始誊抄。他希望上苍赐给他一位好朋友,不管这好朋友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知为什么,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更希望这位好朋友是位男孩。
日子照样在百无聊赖中轻轻溜走,转眼已到盛夏。他的那卷《金刚经》快抄完了,他的字也练得爽爽有神了。可好朋友,依然连个影儿都没有。他有时甚至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中学就学过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物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信什么《金刚经》嘛。
那天晚上轮到他值班,他抄完《金刚经》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他在外面胡乱吃了一点东西,便匆匆忙忙往值班室赶。整整一幢十八层的办公大楼,在他赶到之前一个人也没有。他到了大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身后有人。他猛地转身,发现一个和他差不多高,差不多大的男孩,穿着军装,抱着一叠文件,很拘谨的向他笑笑:“等你很久了。今晚我加班!”
他问道:“你是哪个办公室的?”
“十八楼,保密处的。”
在电梯里的无影灯下,他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好帅好帅的男孩,看起来干净而清爽,戎装在身,更显得英气逼人。电梯里面好静啊,整幢大楼好静好空啊,外面的夜色好浓好黑啊,眼前的人儿好惹人怜爱啊……他的心躁动起来,体内有个什么东西在撞,在撞!
电梯里,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那男孩也不停地用眼睛偷偷瞅他。他虽装着没看见,但心里却象泅水的人一样,透不过气来。
“你不是到十二楼吗,怎么没下啊?”
“啊?!十二楼过了吗?”
“是呀,到我的办公室坐坐吗?”
“哦,好啊……不、不,我还得值班呢!”
那男孩从电梯里出去的时候,转身一笑:“要不要我加班完了来陪你聊天吧,一个人守偌大一幢楼很恐怖的哦!”
他当时觉得那一笑有如阳光普照般灿烂。
回到十二楼,他有些魂不守舍。很长一段时间,值班室里一个电话也没有,他翻看杂志,居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啊,很有磁性,很有味!他在值班室桌面找到保密处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一阵,终于拨了过去。通了!
说什么呢?他甚至想马上挂断电话。但是电话没人接听!挂断电话后,他觉得十分惆怅。唉,原来他只是说着玩的啊!
他趿着拖鞋到洗手间,准备洗过脸脚后就入睡。今晚可能不会有电话,也不会有故事了,他想。
他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那男孩不知何时坐在值班室的沙发上了。一见到他,那男孩马上高兴起来:“我是来陪你的。怎么,你要睡了吗?”
心空的晴朗让他变得洒脱起来。他笑笑说:“是呀,你说过要陪我聊天的,今晚你可不能走哦!”
他感觉出那男孩的表情突然有一丝不自然,而且好象脸也红了些了,但很快便回复平静。“怎么,这么小一张值班床,睡得下两个人吗?”
那意思就是同意了,他心头一喜,开玩笑道:“将就点吧,你答应过我陪我聊天,你不会反悔吧?你如果嫌窄,就睡在我身上得了!”
“那好吧,但睡你身上我可不敢!现在我们做什么?”
“聊天啊!干脆,你去洗洗,然后我们躺着聊天,聊累了就睡,怎么样?”
他没有说话,也换了一双拖鞋出去,那男孩进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好了。只听那男孩道:“我晚上出来的时候,已经洗过澡了。你睡着了吗?”
“没有,在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先甭问,我等会儿再告诉你。”
“哟——名字还保密呢,那你住在哪儿呀?我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了,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你别问嘛,我一会儿慢慢告诉你。”那男孩一边说话一边脱掉衬衣,纯白色的背心绷得紧紧的,肌肉平滑而且细腻。散发着一种沐浴液的芳香。青春的身体,散发着微热,令人遐想,他的心不禁又躁动起来,体内又有个什么东西在撞,在撞!
那男孩一上床,便把灯熄了,他用梦呓般的声音说:“你不是想问我叫什么名字吗?你现在还想不想知道啊?”
“那当然想啊!”
“那好,你到我这头来,我才告诉你!”
“整幢大楼,就我们两个人,你还担心别人听到啊?来就来,谁怕谁啊!”
他掀开薄毯,朝床那头摸去,因为床确实有点窄,他一摸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那男孩突然翻身起来,将他一把抱住,冰凉的嘴唇,微热的身体,就这样融合在了一起……那一夜的销魂啊,就是让人死一万次也值了!
第二天鸡叫第一遍的时候,那男孩说要出去跑步,便早早的走了,临走时,那男孩对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叫凌风……我走了!”
天亮了,他起床并出去吃了一碗汤圆。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一边走一边很甜蜜地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太阳还没有出来,但他只想天快点黑。凌风,凌风,你还会来找我吗?
“你一个人,走路还发呆呢?想什么?”是办公室的同事柳媚。
“柳姐,你认识凌风吗?”
“整大楼的人,谁不认识他?他不就原来保密处那小伙子吗?可惜呀!”
“原来在保密处?那他现在在哪里呀?”
“死了一年多了……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是从十八楼上跳上来摔死的,可怜那么体面一个孩子!还不快走,要打铃了!”
……
一天,一天,又一天,他果然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叫凌风的男孩,也许他真的从十八楼上凌风西去,魂飘天外,可他为什么要来见我一面呢?为什么要留下这么绝美的记忆和终身的遗憾给他呢?既然可以现身,为什么又只见一次呢?他是偷偷跑出来的吗?他的精神依然在周围依洄吗?
他只有一遍一遍地抄写《金刚经》,经文的内容他快背熟了,毛笔字也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了。可是,凌风,依然没有出现,在梦中也没有。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