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还是常常会梦见那些惊心动魄,醒来后庆幸地发现自己安全地躺在家里的床上,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那真的只是个梦而已。
那一年我很抑郁,因为读了不喜欢的专业,日子过得心灰意冷、百无聊赖。暑假的时候,我的朋友们说要带我去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散心。
不知道是谁知道那种地方的,因为太偏僻了,我们也有所顾忌,特意把学考古的大帅哥任翔哄骗来一同上路。这样我们一共有四个人,我和 “猫咪”,这是爱称,因为她长得脸圆圆眼睛圆圆,讲话总是甜甜的嗲嗲的,是个典型的整天嫌生活无聊,喜欢寻找刺激的富家女;方里,他是我邻居,没考上大学,闲赋在家,自称在修身养性。
我们坐了很长时间火车,然后坐了很长时间汽车,又走了很长时间路,最后确定我们在山林中迷路了。我们将这都怪罪于任翔平时经常逃课去玩电脑,而没有学好专业知识。
任翔对于“欲加之罪”非常不屑:“你们以为我是印弟安那·琼斯呀?”他打量了打量环境:“这里的树都被砍成这样了,附近肯定有人住。”
这的确是片快荒废掉的树林,到处只见到些树桩。我们能看得见远处翠郁延绵的群山。
这个时候,我听见一种动物的叫声,没错,是马嘶,大家也都听见了,我们顺着声音跑过去,在小溪边看见一匹漂亮的枣红色大马。
“哇,这是不是就是血汗宝马?”我们欢呼着围上去,也许感受到我们的友好,它并不怕生地任我们抚摸。
“我们叫它朱儿好不好?”猫咪最喜欢给生物取名字,她们家从小狗到小乌龟都有个古怪的名字,她甚至把阳台上种的葱叫作令孤“葱”,真是笑死人了。
马儿看看我们,左右摆动着它的头,然后跑远了。
“它好像在跟我们摇头。”
“它只是在甩鬃毛。”
“你们看,溪水里有红颜色,难道它刚才在这里洗澡褪色了?”方里叫起来。
事实上,从前方流过来的水都是红色的。顺着那个方向,我们看到一些房子。“有个村庄!” 这时天也快黑了,我们只想着能在那借宿一宿,明天找人带我们回家。
原来溪水的源头就在村子前,当我们到达那时,都同时抽了口冷气。那里堆满尸体。
(我不喜欢写惊悚小说,也不会写,因为我是个逻辑思维能力很差的人。但《蝶仙》是我做的一个较完整的梦,我几乎只需记录下来就可以。我想,啊,这真是个好机会。所以我就开始写了。)
二
当时我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直竖起来,脑子里像被什么压住了,我和猫咪同时呕吐起来。任翔大着胆子仔细多看了几眼,他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一口咬死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我们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莫非有野兽?
“你们是什么人?”这时村子里有人出来问我们。
猫咪小声说:“会不会这是个食人土著?”
任翔简单做了解释,又有些人走出来。最前面的老人看起来很高兴,小跑着过来跟我们握手:“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呀,你们一定要为我们想想法子。”
“你们怎么了?”
“一言难尽。到村子里来再说。我是这的村长。”老人颤着声音说。
“有个孕妇。”方里无意朝尸体瞄了眼,忽然发现。
果然有个女人大着肚子,而且她的肚子还在蠕动。
“难道胎儿没有死?”
村里人也过来:“她没有怀孕呀。”“是妖怪,是妖怪借她的肚子产下了胎儿!”
他们惊慌起来,有人拿来斧头,使劲向肚子劈去。就在那时,一团黑色涌了出来。
“蝴蝶!蝴蝶!”他们尖叫着,跌跌撞撞往村子里跑。
我们不知所措地愣在那,有个小孩跑来对我们喊:“不要动,也不要呼吸!”
我不清楚怎么了,只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我想起小时候,我去农村玩,一只大黄狗对着我迎面冲来,我知道绝对跑不过它,我只要转身一抬腿,它就已经能冲到我脚边,咬断我的腿了。当时我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它也停下来,盯着我,我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喊救命,怕惊吓了它,又冲过来。我们僵持了近五分钟,总算它的主人发现,把它唤了回去。
我当时竟然会想起这件事,真是奇怪。我闭着眼睛,很多东西从我脸上擦过,毛茸茸的,起了我一身鸡皮疙瘩。
当我睁开眼时,周围已如我们来时那么平静。村民们都逃走了,只有那个小孩笑咪咪地望着我们。
“刚才只是些小蝴蝶,还不成气候。”他说。
我这才看清这是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可是长得像个漂亮的小姑娘,头发很长,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
“你是……”我惊魂未定地问。
“我叫小土地。”他说。
这个名字好可笑,再一想,农村孩子的名字都是这样的。
“我会法术的。”他眨眨眼睛。
我不解地盯着他,当然,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我也幻想过自己是个隐匿在凡间的精灵。
“真的,我小的时候遇见过蝶仙,是她教我的。”他很认真地看着我们。
“小土地!我们正在找你!”村长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又赶了出来,“都是你的诅咒,给我们带来了灾难!”
小土地还是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我早说过了,你们把蝶仙住的森林砍光了,她会来报复的。”
村长吼:“不砍树,我们靠什么赚钱吃饭?如果真有蝶仙,她怎么不保佑我们发财?”
小土地不屑地扬扬眉头,他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村长伸手就要去打他,我把小土地拉到身边说:“别这样,他只是个孩子,而且他还救了我们。”
村长朝他做了个恐吓的表情,又对我们说:“天黑了,外面危险,到村子里来吧。
猫咪说:“静,我们别待在这了。”
但我们还能去哪呢?
村民也盛情相邀,他们说村长敬重大学生,可惜这个村里还没出过大学生。
小土地握着我的手说:“小姐姐,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三
这不是个很落后的村子,有拖拉机、有卡车,有的人家还盖起了白石灰墙的房子。村子还挺大,石头铺的路绕来绕去的。只是有种诡异的气氛,空气很阴冷。刚刚村长说那些蝴蝶会食人,是毒蝴蝶,是妖怪。
我们住在村里的会堂里,屋子破旧幽暗。我们揣测着蝴蝶会不会躲在房梁上,无法入睡。我第一次有种渺茫的感觉。我杂乱地想着,人的皮肤是这样的薄,人的血管是这样的脆弱,甚至人的骨头也不是那么结实,能活着奋斗、谈恋爱,真是伟大。
这时任翔在我耳边说:“静,你一向是无所畏惧的。”
我说:“不是的,我很没用。我一直想去考美院,但又怕考不上又怕画不出名气。现在我也许就快死了,再也没机会了,我以前为什么不勇敢点?”
“你不会死的,你不是说过,有个算命的说你会长命百岁,大富大贵?”
我瞅瞅他:“你当时不是说他是骗人的?”
他笑笑:“静,很多事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可怕。”
他的声音在深寂的黑暗中,低沉而温和,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任翔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我一直难以置信他居然会去读考古。现在,我似乎有些理解了。
猫咪抽泣着说:“静,我不想死。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大减价的时候你陪我去Hong Kong买衣服,我给你买飞机票。”
我说:“还有住宿和吃饭的费用。”
她说:“好呀,我全包了。”
我说:“哇,这么幸福。那我们一定都不可以死。”
她说:“嗯。”
小土地陪着我们。他不急不缓地讲解:“其实那些蝴蝶本来都是很美丽的,但是村民破坏了蝶仙的家园,蝶仙的愤怒和怨恨让它们变成了异形,连蝶仙的力量都不能控制它们了。”
他明明是在讲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声音却轻柔动听,在空屋中缓缓漂荡开来,竟让人忘掉了恐惧。我们已经没有精力去判断其中的真实性,只希望天亮后离开这场恶梦。
迷迷糊糊间,外面忽然一片狂叫:“蝴蝶、蝴蝶来了!”
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只听见很响的翅膀扑扇的声音。从天窗望出去,天空被什么东西盖住,更加黑压压的。我听见有咀嚼声,好像成群的白蚁在啃木头那样。
“蝴蝶来了!”到处是凄厉的惨叫声。
(我是在同学家看《午夜凶铃》的,看的时候,他们家的电话铃忽然响起来,我们当时真的尖叫起来,还好电话里是有人说话的。
我自称很喜欢看恐怖片,有个男生为了追我,居然借我看一大堆恐怖片碟片。事实上,我只敢在白天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到了晚上越想越后怕,非常后悔看了那些东西。所以拜托以后别再做那么愚蠢的事了。)
四
我们蜷缩在角落。会堂几乎是封闭的,蝴蝶并没有来攻击。
天朦朦亮的时候,周围安静下来。我坐在地上,浑身酸痛。小土地却并没有惶恐的神色,向我微笑道:“小姐姐,我们可以出去了。”
猫咪已经站不起来了。我们去扶她,她像浸了水的棉花,特沉。
村子里不断可看到躺在地上的村民,有的只剩半副骨架,很多人在嚎哭,其景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我们沉默不语,腿像灌了铅,想走快,却就是走不快。
“听!” 任翔的表情有种难以言状的痛苦,“蝴蝶来了!”
是那种巨大的迅猛的令人恐怖的声音又传来了,大家如梦初醒般狂奔起来。成千上万的蝴蝶扑天盖地地冲过来,有些村民一下子被几百只蝴蝶团团包裹住。
我像武打片中被点了穴道,站在那,一动不会动了。那些蝴蝶越来越近,黑色的翅膀比普通蝴蝶大,有一颗圆圆的头,鼓着漆黑的眼睛,露出锐利的牙齿。说时迟,那时快,小土地冲过来,用手一挥,那些蝴蝶忽然齐齐后退了几米。
任翔和猫咪跑回来,拖着我走。手腕被捏着的痛楚,使我清醒过来。方里已经跑出较远了,他嚷着:“你们快一点呀!”
猫咪说:“你不要落单了,会更危险。”
她说话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平静,也许当她决定回头来救我时,她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改变。
方里觉得有道理,就跑慢下来等我们。
我们跟着一些村民跑进一间大房子,在蝴蝶们快冲进来的一瞬间,关上了大门。我们把唯一的一扇窗关好,用衣服塞住门下面的缝隙。然后全都鸦雀无声,我想起小学时老师常教我们的比喻:“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门外有细碎的声响,而且逐渐在增加。
“窗外面没有蝴蝶。”谁的话音未落,村民们早就都往窗子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