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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指
网友【小梦】 2006-10-21 06:50:06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2    1
四周是黑,是湿,一脚踏去浑不知身在何处。

师兄拽着我,仿佛已跑了一整个世纪,偶尔听到几声枯枝断裂的声音,然后便是我与他粗重如牛的喘息。

“没用的,他们有马!师兄,我们逃不过去的!”冰冷的夜割裂我单薄手脚,都成丝丝血印。马蹄声和熊熊火把已近可观闻,令我绝望不已。

师兄只顾跑,始终没有回转过脸来,也不知听没听到我的话。

“师兄!”我用力想甩拖他的手,趔趄挣扎中挤出几个字来:“算了,老天注定。雁儿……雁儿没这么好命!”

前面人猛然转身,才看清一张异常清秀的脸。

分别不过三年,脸孔不知为何竟已陌生起来。仿佛从未见过,但我仍感觉得出他是师兄。

月光清冷,师兄缓缓举起右手。他的手苍白修长,指甲圆润,骨节如桀骜劲竹般铮铮作响。景德镇最有天赋的点蓝大师,自出道来,连着数年的御用贡瓷都出自这几根漂亮、没有瑕疵的手指。

小指处一个景泰蓝的钩金指帽,除下——突兀的一片平坦!

四根手指!

“雁儿,当初我为你断指明誓,难道你忘了?”

师兄眼神决绝,恍梦中。

七年前,我以绝代姿容嫁入豪门。夫婿为显耀身家,也为了讨好于我,婚礼挥霍至极。观礼万人空巷之际,我偷撩喜帕,师兄于人群中鹤然悴立,眼神决绝,宛若今日。

“雁儿,三生石上你我曾誓言犹在,难道你也忘了?”师兄断喝,声嘶力竭。

后有追兵!

马蹄隆隆犹在耳边。马上,那是我的夫婿,双眼赤红,一鞭鞭猛抽那心爱的坐骑。宝马吃痛,跑得更加风驰电掣。

狰狞火光已印在我苍白泛青的脸上。我惨然一笑,道:“师兄,雁儿呈你用情至斯,此生不枉!”

师兄腰间有用来雕刻的薄刀,那是每一名点蓝师的随身之物。

我举起右手,一咬牙,血光飞溅。

痛醒。

一身冷汗。

梦境如此真实,急看双手,幸好仍是十指尖尖。

拉开帘子,天已接近大亮。

我不叫雁儿。

青雁——那是我娘的名字。

在梦中,我竟生成了了娘的容颜,真是奇怪极了。

小舟敲门进来时,我已坐在了窗边看书,那是娘最喜欢的位子。

算起来,小舟今年也有三十七、八九了。只因为她是随我娘入门陪嫁的侍女,我随着我娘,也这么唤她。

“哎哟,小小姐这么早就起床啦!一定是那些粗手粗脚的,弄了太大的声音出来,真是该死,该死!”

我住在最深里的厢房,阴湿潮冷,离下人居住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

我一笑,我早已习惯自己这不得宠的身份,又怎会去抱怨这些?二十年来,小舟却仍这样看不开。于是我道:“没关系的。是我换了陌生地方,睡不稳。”

“陌生地方?这、这怎么说呢?”小舟湿了面巾递给我:“出门不过三年,小小姐可是打生下来起就住这儿了啊。”

“小舟,我洗过脸了,你不用再伺候的。”我又举起书。

“哎,知道了。”小舟答应着,却不退下。

“怎么了?”我抬头望了她一眼。几年未见,小舟更现苍老几分。我心里明白,以她对娘的忠心,这几年在宗家的日子定然不太好过。

我怕她流出泪来,向来我顶烦这种悲悲戚戚的场面。只得慵闲伸个懒腰,岔开话题道:“是啊,在外头几年,许多从前不会的,也都慢慢练出来啦!”

“小小姐,你瘦了,不过也真是越来越像小姐了!”小舟的眼泪并未听从我的心意,叨叨着,“要是再换上绣裙,盘个髻,那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真的?

我心中一动,得意着,却故作漫不经心道:“小舟,你猜我昨个儿梦见谁了?”

出发的队列与我想象中别无二致。

宗家大老爷照例走在最前面,哪怕是现在这样的送葬。六十五岁,还是能够骑马,还是喜欢一鞭接着一鞭地猛抽坐骑,任宝马吃痛,风驰电掣。

他是我爹。

当年抽着马鞭追杀我娘的人。

马鞭还是油光锃亮,无坚不摧。

二十年了,他从未想过更改。难道他们不知连慈喜老佛爷都退位让贤,现在已是孙总统的天下了么?

当然,他也有不骑马的时候。譬如现在,站在宗家的墓园前。红姨千年不变地站在左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蹭着他的雕裘大氅。她依旧是那样小巧依人,薄薄的嘴唇涂满了红膏药。

她也快四十岁了吧,仍存留着几分姿色。

在往右边,是大妈的位子。不管是随便一站,还是坐着用餐,这些个位子是绝对不能搞错的。大妈也没怎么变,她本来就显老,据说比爹还要大上三四岁的。对于偏房,她一向显现出她的大度。在和爹一起的时候,我几乎从未见过他们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过。她似乎也习惯了把爹身边的位子留给那些年轻风光的小鸟。

她梳着光可鉴人的发髻,由丫鬟扶着。小时侯,因为她的寡言,我常把她想成是凶恶而专制的王母娘娘,岿然不动。

只有正室和三房,独缺二房。

二房是我娘,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尴尬境地。幸亏娘早已死了,二十年来,孤孤单单在这宗家墓园。

这一次全家的出动,连我也被从省城的寄宿学校叫了回来,他们当然不会是想带我去看我娘。这些年我在外读书,若不是小舟,我娘连冬至、祭日都不会有人祭拜。

是奶奶死了。

她活了七十六岁,早该死了。

我娘呢,死的时候不过二十六啊。

在跟着大哥令榜磕过头,我就在心里这么想着。

而我面上的神态依然恭谨。说来好笑,其实不论怎样,从未有人会留意我的。

“姐,大家都走了呢!”一个年轻男孩儿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一回头,是令楷——红姨的小儿子。小时侯,他常常欺负我这个没娘疼、没爹撑腰的人,也从未叫过我一声姐。现在人长高了,眉清目秀的,对我倒也一回亲似一回。

许是懂事了。

我淡淡道:“那你也走吧,我还想呆一会儿。”

“姐姐不走,那我也陪你呆一会儿。天快黑了,你不怕么?”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温柔一笑,竟有了些英俊少年迷人的模样。

我一笑,却并未多大放在心上。娘的墓地上,荒草未见得很多,花儿倒开了不少,其中大多是娘钟爱的海棠,开得正盛。

这个小舟,学会弄花弄草起来,也难为她还这样记挂着娘。

天慢慢黑下来,风也一阵紧似一阵。

令楷脱下袍子,披在我身上,道:“起风了。姐,我们回去吧。小舟不见你,也要担心的。”

我点点头。

回去倒不是因为冷,从小生活在那样冰的空气里,又怎会怕冷?

一月正,二月开春,三月为喜,四月风。

明月镜,细风裁柳,百鸟朝凤,鸾醉金枝。

小舟进门来,见我坐在窗边,琢磨着几张旧黄的纸片儿。

“小小姐!你、你哪里又找到这些的?被老爷看到可怎么得了?”她脸色刷白,视我手中的为洪水猛兽般。

小舟向来就这样大惊小怪的。不过是娘生前珍藏的点蓝纸样罢了。我想找,总归找得到的。

我见她这样抖唆,冷冷道:“何必怕成这样?我这间屋子,你几时见爹他们来过?”

小舟最知道我的脾气,顿时不敢再提到我爹的什么,絮絮遮掩道:“唉,其实也没什么。不过都是些旧东西了,小小姐上的是洋学堂,我怕你又会心血来潮想学这些。”

“学点蓝又有什么不好的?娘出嫁前不是也拜过景德镇一个很出名的点蓝师傅么?”

“呸呸呸!都是我这张嘴烂说八道。”小舟对刚才自己为了遮掩却挑起这样一个话头懊悔不已,但说都说了,又不好收回去,只得道:“小小姐,小舟虽然是下人,却是从小就跟着小姐的。唉,如果她没有去学点蓝,也不至于会落得这么惨。”

哼!这也有必然联系么?要说害了娘的,我就要清清楚楚有名有姓的谁或谁。也只有像小舟这样糊涂的才把它归结为命啊债啊的,怨天自伤。

一墙之外的厨房里飘来阵阵腻人的香气,像是炖的人参乌骨鸡。回来两天,每天要闻到好几次这种味道。奇怪了,补得这么凶,谁啊?

我就着香气,有意无意地把玩着挂在胸前的景泰蓝钩金指帽,上面有只小洞,叫我穿了根红线当作护身符。

蓝色、金色、紫色。

分明彩虹的颜色,却是妖冶的光。

小舟又开始摇头,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她皱着眉,转了几圈,还是开口道:“小小姐,你别嫌小舟罗嗦。这个指帽你还是扔了吧,它、它不吉利的。小姐的断指之刑……”

又来了!

我看着她皲裂的手、过早花白而干枯的头发,想发作又不忍责怪,急急地挥手叫她下去。

不吉利?跟这些人说也说不明白。亏欠了我娘的人心里有鬼,才编出来这些个鬼话!我只知道,在娘刚死的那些日子里,我整天哭着,怎么都睡不着。倒是多亏了这个钩金指帽,只要手里捏着它,心里便安定多了。

指帽里真的有娘的魂魄也说不定。

大哥三天没有回来了。

吃早点的时候,小舟又来给我搬弄这些丫鬟下人津津乐道的消息。

我心中一动,没作声。

小舟啧啧道:“照说大少爷不会这样,大少奶奶可是重身子,再上几天便要生了的。”

我默默嚼着我的盐水萝卜,咽了口清粥道:“是么?那天上坟的时候好像是没瞧见她。”

“说是墓园里阴气太重,受不了呢。要说本来,大少奶奶可没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肚里那块肉给撑的腰,摇身一变就娇贵,成皇后娘娘了!”

小舟的眼神满是不平,真是好笑,她又吃得哪门子醋呢?

下午从墓园回来,正巧路过大哥的屋子。我突然对这个大嫂生了同情,独守空房的,原来还不止我娘一个。

浓浓的一屋子药味儿。

我掀开门,氤氲的烟让眼睛一下子睁不开似的。好一会儿才看清屋后方的床上似乎躺着有人,帐子半掩,一时瞧不真切。

“是素文嫂子么?”我试探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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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声虚弱的应答。“小翠么?是不是令榜回来了?”

我体谅她的难处,便走到她的面前,撩开帐子。在这间湿闷的屋子里,我随随便便的步子都显得轻快得不协调。

“是我。”

她艰难地坐起来,仰起脸。

我紧盯她凌乱的头发和虚肿潮红的脸颊。才不过三年,她的青春光彩竟已消失至此!我分明记得三年前,我最末一次在大哥的婚礼上看到她的情形,那时候她虽非国色天香,但至少白白嫩嫩,也算得个玲珑新娘。

她迷离眼睛,终于认出我来,“啊,是二姑娘。”

“是。”我拉出梳妆台前的凳子坐下,昏黄的铜镜里,我乌黑的秀发和雪白的肌肤映衬分明,美得几乎刺目。我道:“嫂子,恭喜了。”

她有点羞涩,不自禁地低头看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几年不见,二姑娘真是越发标致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来,想找点糕点什么的来招待我,抵着腰,步步蹒跚。

“嫂子不用忙了,还是休息吧。”我看她臃肿的身子,十分担心她会跌到。

她找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无奈地笑笑,“这些平常都是小翠收着的,他们连床都不让我下。”她像是抱怨,却明显带了更多分的自豪,“婆婆说我身子弱,只能好好养着,不然生起来怕是会有些难。”

“其实像嫂子这样,倒不如更多走动走动,对大人对孩子都好。”我在学校里学的西医,妇产科也有涉猎。

“有什么法子,婆婆也是疼惜我,每天都煲这么多汤,我真的是喝不下去。”她双眉紧蹙,隐约间又有些恢复了部分新妇的幽怨,让我想到三年前的喜宴上——她的眼睛,也是这般乌黑,空洞而紧张。

“二姑娘,你几时回学校去?”

“还会再住两天吧,这阵子学校放假。”

“那有空的时候就多过来坐坐,我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怪冷清的。”她的语声有些担心,黑色的大眼睛用力眨着:“过两天就要生了。第一次,我心里多少有些害怕的,令榜他又不在……”

我用一只手轻轻握着她,心里想着另一件事。





小周今天又来跟我说了一个消息。

我未怪她与人多嘴,只因为这个消息是关于我自己的。

她吁吁跑来,一脸的紧张,垂眼偷偷打量我的脸色,正吃不准该欢喜还是采取什么别的表情。

——爹将我许人了。

一个四十出头的瓷器商人,听说还有些残疾,但好在家道殷厚,而且从未娶亲。

我仍旧坐在窗边,浑不在意地把玩着胸前的钩金指帽。

蓝色、金色、紫色。

分明彩虹的颜色,却是妖冶的光。

我突然惦记起娘坟上的那些个海棠来,也不理小舟在背后诧异的喊,拿了水罐就走。

坟上有人在。

他低头弄着花草,专心致志的,连泥土溅在素色的衣领上也不晓得。太阳照着,额上晶汗涔涔。

我抽出帕子,轻轻擦他的汗。

令楷抬起头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我笑笑,捋起袖子,接过他手里的铲。

海堂吃饱了水,挺直身子,娇艳怒放。

他终于抬起头来:“姐,你不生气罢?”

“生什么气?”

他支吾一阵,“是我不让小舟说的,我怕你……”

“你这样用心对我娘,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真的?”他俊俏的脸因兴奋而泛红:“姐,这么说你真的愿意我对你好?你不怕爹和娘他们?”

我不语,只是微笑。

明眸皓齿,这一笑的风致,是不是让夕阳都有些乱了步子?

令楷的脸如此年轻,嘴角边还留有细小的茸毛。这一刻,我想到了我那年过四十的未婚夫,和从小便抛下我撒手人寰的娘,当然还有我爹,我几乎已记不清他的模样来。

这世上终于有人愿意对我好。

他是我的亲弟弟。





宗家祠堂。

我来过。

六岁的时候,娘因为不守妇道被押到这里,跪对宗家列祖列宗,全族羞辱,斩去右手小指。

我也曾躲在门柱后偷偷张望。

这里的一楣一枢,青梁獠牙,深烙心底。

娘抵死受刑,咬牙不发一声,青石砖上,血影驳驳。

天沉得快要砸下来般。

祠堂之端,我青衣素裙,仍难掩沉鱼落雁之容。

小舟说,我像极了我娘。

“爹、大妈、红姨。”我垂着脸,只因为懒得抬头去瞧他们。

“贱货!”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不明缘由已窜上我的面颊,红姨跃出来,瑟缩在织锦旗袍中的身手竟如此之快。

我站立不稳,一下扑跌在地,惊骇莫名。

“贱人!你离开男人不能活了是不是?连自己亲生弟弟都不肯放过!你、你还是不是人啊!”红姨拉开了嗓子,与我有生死冤仇般,红了眼睛地指鼻大骂。

我慢慢挣扎起来,却不明白所为何事,只闭着唇,远远冷笑。

爹终于开口,“阿红,有什么事慢慢说,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红姨忙收住眼泪,委委曲曲道:“是,是阿红一时气伤了心,忘了礼数。老爷,令楷这孩子老实胆小,您一向是知道的。”

爹听到这里点了下头,道:“不错,我向来没为他费什么心。”

红姨口齿伶俐,声音更高起来,道:“就是啊,可这个小贱人!她……她竟然勾引令楷,做出那种、那种事情!老爷,他们可是亲姐弟,天理不容啊!”

所有惊悸目光齐向我射来,我不理,听得自己心惊肉跳。令楷,他怎么会这么想?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让他这样误会。

急辩:“爹,我没有!”

“贱人!”爹猛一拍桌子,“早知道是个祸胎!去,把令楷叫来!”

红姨慌了,求道:“老爷,令楷还小,什么都不懂,定是这贱人在一旁教唆,才犯下这糊涂事。您可不能听了她一面之词……”

爹一瞪眼睛,“闭嘴!宗家的事,几时轮到女人插嘴!你管不好自己儿子,还有胆来教训我么?”

我伸手拭去嘴角边的血丝,微微冷笑。

好,天下大乱了!

令楷来了,与我同样苍白的脸色。

“爹。”他叫道。

爹的脸阴沉得能杀死人,“令楷,你素得我钟爱。但毁我宗家声誉的,向来只有——死!”

我浑身一凛,杀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贱人,还不跪下!”不知是谁在背后重重一推,我双腿一软。

钩金指帽,从胸前滑荡出来。

蓝色、金色、紫色。

分明彩虹的颜色,却是妖冶的光。

大妈脸上一团团粉白的肉在簌簌发抖,“青雁那贱人!留了孽种来惑乱我宗家,她本是存着这心的!”

呵,她记起了我娘,才怕得如此厉害。

“十三年前我已说过——宗家上下,不许再有人提这贱人的名字!”

爹的声音,字字喷火。

哗啦啦一个霹雳,青光强行破天,我看到大妈脸色煞白。

活该!

我顾不得身上疼痛,只在心里叫好:娘,你当年也是在这里受尽了屈辱,也是这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将你逼上了绝路么?

只眼望天。

千重门楣,哪来天?





四周是黑,是湿,一脚踏去浑不知身在何处。

我拽着令楷,仿佛已跑了一整个世纪,偶尔听到几声枯枝断裂的声音,然后便是我与他粗重如牛的喘息。

“他们有马,我们逃不过的!”令楷绝望极了,马蹄声和熊熊火把已近可观闻。

月光清冷,我缓缓举起右手。我的手苍白修长,指甲圆润,骨节如桀骜劲竹般铮铮作响。

小指处一个景泰蓝的钩金指帽,除下——突兀的一片平坦!

四根手指!

…………

是梦。

我又做了这个梦。这一次,我是跑在头里的那个,但仍旧在逃。

永远地逃。

漆黑的屋子,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见。

人呢?

他们把我丢在祠堂,就这样活活饿死么?

不,还有声音!

一阵窸窣的,我听到了除雨声外的轻微响动。

“小舟么?”我大喜,到底还是有人来救我出去的!

“小舟、小舟!”我用力爬到门口,拍打着。

手上是钻心的痛,痛彻骨髓,痛得我几欲晕去。

可我不管,我一下一下拍打着门,用尽全力。我必须告诉小舟,让她知道我依旧活着,免得她灰心离我而去。

小舟,好样的,娘没有白白宠你!

“小舟、小舟!”我大叫。

“姐,姐!是我,还撑得住么?我这就救你出去!”

一下一下,有人用斧头在劈门。

听娘说过,铁锁十斤重。斧头与销子相撞,迸出灿烂火花,是穹宇闪电在人间的影子。

门开了,我看到令楷,还是那张苍白的脸,满头雨水。

“姐!”他看着我,惊道:“你要不要紧?你衫子上好多的血!”

我前后张望,不死心道:“小舟呢?她没有与你同来?”

“小舟?她早就去服侍大嫂了。”他的话被轰轰雷声掩盖,不得不大声道:“大嫂难产,爹和大妈都在那里,我才瞅着机会来救你。”

小舟去大嫂那儿了,这个唯一娘在世间托付照顾我的人,也不来睬我了。

风大雨大,送来大嫂房里撕断了声带的呻吟,到我耳边。

若是女孩儿,会像素文嫂子么?还是,像大哥?

令楷见我愣着不动,急得催我:“姐,你怎么了?还不快跟我走?”

跟他走?

“老爷,他们可是亲姐弟,天理不容啊!”

祠堂里,红姨的话如鬼魅般回荡。

我冷笑。合着长空一声霹雳。

我缓缓举起右手。我的手苍白修长,指甲圆润,骨节如桀骜劲竹般铮铮作响。

蓝色、金色、紫色。

钩金指帽的根部,凝结一片血污。分明彩虹的颜色,却是妖冶的光。

除下,鲜嫩的痂再次破裂,浓艳的血像从张着的小嘴巴里咕嘟咕嘟往外喷涌。

我望着令楷苍白的脸,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如今我已是残缺之身,你还愿意?”我强撑着,不肯晕去。

令楷苍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一把紧抱住我道:“姐,我自然肯的,为了你我有什么不肯!”

青雁——那是我娘的名字。

我叫离难。在一个风雨交错的夜里,爹彻夜未归,娘生下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死了。荣盛鼎沸的大宅院刹那间没落了,只记得我嘹亮的哭声。

那是我的前一世。

我叫离难。娘取的名字,希望上一世的劫难在今生离我远远的。

“师兄,雁儿呈你用情至斯……”

“师兄,雁儿……雁儿没真么好命!”

“师兄,雁儿对不起宗家的夫婿,以身背离,该当受断指之辱。”

“师兄,……”

爹是景德镇最有天赋的点蓝大师,成名时仅二十岁。他的手苍白修长,指甲圆润,骨节如桀骜劲竹般铮铮作响,连着数年的御用贡瓷都出自这几根漂亮、没有瑕疵的手指。

爹二十七岁时一夜白头,只清瘦的面庞英俊如昔。

自此,不碰工艺。

他的小指处,一个与娘成对的钩金指帽。

蓝色、金色、紫色。

分明彩虹的颜色,却是妖冶的光。

干将莫邪,雌雄双剑。





后记:成年后,曾作主为爹续弦。继母为一宗姓孤女,右手残缺。同年,爹收一同姓少年为入室弟子,因其不肯断指,终未得传世绝技。

转自:榕树下
 0   2006-10-21 06:51:0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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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10-21 06:50:0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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