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凝篇」
看向窗外,无尽的……无尽的原野。无穷无尽,无边无际,这是个辽阔的世界,只是我不能参与,心,一阵阵抽痛起来。
“红凝,看什么呢?该去洗衣了。”“哦。”茫茫然答应着,接过惠手中的木盆,一起向洗衣房走。不回顾,不叹气,心中的痛却丝丝缕缕,缠缠绵绵,不曾停止。
“你心太高了呢!”猛然间,耳边又回响起鸠婆婆的话,“命里有煞星啊。”一惊,身边还是只有惠,正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下个月圆日又是狩猎祭了,膳坊的女孩子该忙了,织坊的女子和歌舞坊的人也都忙得团团转呢,倒是咱们洗衣坊的人清闲了,嘻嘻,找时间去头看歌舞坊的排练如何?”惠用肩撞撞我,“又走神了,红凝?”“不……不,没有。我不想去呢,你叫娅娅去吧。”“才不和她去呢!跑得那么慢,上次就差点被抓住,会连累我的。”惠一气抛下衣盆,“红凝你怎么了?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是不是不舒服?”“没有。”温柔地看看惠,蹲下,把衣盆里的衣服抛进水池,水池上顿时飘浮了各色的衣物,非常漂亮。“我只是答应去照顾鸠婆婆罢了,她生病了。”
“去照顾她?你疯了?你不会也想做巫女吧?红凝,那样可就不能嫁人了!”惠本来也蹲下身来,一听这话,又急得站起来。
“没有啊,惠,但是鸠婆婆真的很需要人照顾,你放心吧,她人很好的。”
“哪儿好啊?那么阴森。”惠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我只好自己去看了,今年的主舞者,是婀娜哦。”
婀娜……这个名字在我心里激起甜美的回音,那体态轻盈,容貌清丽的少女,新年的祭典上,她是跳过飞天舞的。旋转得那样快,跳得那末高,手高高地扬起,一直伸向月亮去,伸向月亮去……
“她跳得的确很棒。”我放下衣服,擦擦额上的汗,又觉得并没有汗,只是想擦去额际那莫名的阴影。
“对呀对呀,比前年的主舞者妩媚还好,象小鹿一样……”
惠的话突然中断让我讶异,她从来不说完话不肯停的。一抬头,我看见了庚和矢。
我不以为他们认识我,就好象我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一样,但他们分明在盯着我看。距离有点远,但我天生的好眼力让我甚至能看清他们的表情。我没有看,我垂下头继续洗衣,这是我的工作,而庚和矢,新近选出来的领猎者,他们和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好一会,惠神秘兮兮地凑上前,“红凝,看见了没?是庚和矢啊!天,想不到他们会来洗衣坊呢。你说,他们是不是喜欢咱俩啊?”我哑然失笑,“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不是啊,”惠一脸的一本正经,“我们马上就满十八岁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就要嫁给伊吕,你就要嫁给伊风了。虽然他们也很英俊很勇敢,但他们毕竟不是领猎者啊,那可是未来的领袖呢,你不想吗?”
“不想。”我漠然地摇头,把衣服捶得“邦邦”作响。脑海中却不经意闪过矢那张冷漠英俊的脸。
鸠婆婆的房间里常年充满一种古怪的香气,却从来不曾象今天这么浓过,一进屋就差点窒息的我皱了皱眉。“婆婆。”奇怪,她竟不在,“婆婆!”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人答应。不再叫,我开始帮她整理东西,大部分的东西我都不可以碰,否则,即使鸠婆婆一贯对我最好,她仍然会发怒,她是巫女,巫女,自又巫女们的法则。
我们的部族本来是没有巫女的,鸠婆婆是二十五年前从邻部族掠来的,巫女,毕竟是巫女,她受到了尊敬,并很快成为了我们的巫女。鸠婆婆到底多少岁了呢?我突然思索起这个问题,她看上去很老很老了,象个老妖怪,呵,这是惠的形容,不过,确实看不出她的年龄呢。
“丫头。”吓我一跳,鸠婆婆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我身后,“婆婆,你回来了。”“恩。”她冷冷地应了一声,回到床上躺好。“你没有去看歌舞坊排练?”声音稍稍又了点暖意。“没有,反正迟早又看,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我笑一笑。“那可不一定。”鸠婆婆没头没脑地说一句。“哦?”“没什么,我累了,你回去吧。”“好,那……我明天再来。”“别来太早,我还有事。”“知道了婆婆。”我小步走出鸠婆婆地房间,深吸了一口气,脑子还是眩晕的,好一会不能清醒。
第二天先陪惠去看了一小会舞才去鸠婆婆那里,没等到婀娜上场就走,却还是晚了。
鸠婆婆却格外地和气,还请我吃点心,让我坐在床沿,一忽儿,突然问:“丫头,你的许婚对象,是谁?”毫无准备的我愣了半天神,方说,“伊……伊风。”“那个一心想从狩猎队退出的伊风?”“恩,是他没错。”丫头……“鸠婆婆拉长了声音,”那个人,他不适合你啊。“什么?”“他配不上你。”鸠婆婆双目闪耀着晶光,直视着我。虽然困惑,我没有退缩,说:“他不是胆怯,他只是更想去做不沾染血腥的工作罢了。他很有天份,医学方面和建筑手工都是,所以,医疗部和手工坊都抢着接收他。他虽然也有打算进医疗部,但狩猎队不是还不肯放嘛。”我一口气说下来,心里却不实反虚,因为鸠婆婆仍然一动不动地盯住我,眼里多一抹似笑非笑的讥嘲,“那么,是你配不上他。”她不动声色地说,“总之,你们不适合。”我愣了愣,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不是我能做主的。”鸠婆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突然诡异地笑了。
我有好几天都为那个笑不舒服,也就没有去鸠婆婆那里,看过了婀娜的舞,真的,太美了,还是那种飞升感,我有热泪盈眶的感动,却不敢叫好,心里轰轰烈烈,绽放着一个个梦想。第三天下午,沉浸在感动中的我忘记了逃走,被司礼坊的人抓住了。
心里暗暗叫苦,却还得扮出一脸的谦恭,毕恭毕敬地听司礼坊地婆婆尖锐的教训,“……既是这样,就罚你……”“不好。”我咬紧了呀,又该有几天的禁闭,或是……一大堆的活计?“去替矢大人清理房间吧。”“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矢果然在。我是很想埋头做事的,可他却有话要说。“红凝。”“矢大人。”我很纳闷他平素冷漠的脸上怎么也会出现这孩童一般的笑容,若不是他这张脸在部族里已无人不知,我真会怀疑他是不是矢。“是我拜托司礼坊的婆婆叫你来的。”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怀疑,笑一笑又说,“没错,是我,矢。我想见你。”“为什么?”这句话冲口而出,“我喜欢你啊,红凝。”他的表情忽然凝重,“我要娶你。”“为……为什么?”我此刻心中的震撼无法言传,矢——他要娶我,我!?到底为什么?我确实不明白。
矢又笑一笑,走近我,“因为你敢问我为什么。你记得吗?小时侯,你问司育坊的婆婆,为什么我们不能到外面去,婆婆很生气,罚你关禁闭。”“恩。”我点点头,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件事。“我那时和你一起被关禁闭,我在发烧,哭得一塌糊涂,你一直照顾我。”我极力回忆,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那个胆小脆弱的男孩子,会成为现在的英雄少年?“是你?”我的话语中有浓浓的怀疑。“是我。”矢把我按在床沿坐下,单腿跪在我面前,温柔地看住我,“你那时一直管我叫爱哭鬼不是吗?不过你还是一直一直照顾我。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强的,因为我要是不变强,你就会成为伊风的新娘。”“我……”他按一按我的肩,打断我的话,“能吃的苦我都吃了,能受的罪我都受了,现在我终于成为领猎者了,我变强了,我有权力……不,我有能力娶你了,所以我才来见你。红凝,我不想迫你,你愿意嫁我吗?”
咬一咬唇,我确定这不是梦,这个男人,从何时起我就一直默默注视然而却强抑喜欢呢?
现在,他说他要娶我。欢喜,真的很欢喜。愿意吗?嫁给他,嫁给这个我并不是那么熟悉,也不算多么了解的男人?我想我愿意,我想我愿意,我想我——愿意。我没有说话,目光中却传递了我的允诺,矢微笑着,一把抱起我。有点恍惚,这是多年前那瘦弱的男孩吗?他已是个强壮的男人了。
伊风站在我的面前,我尝试让他平静下来,但我很快发现没有必要,他在开口之前已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了。他望住我。“你已经知道了是吗?”我点点头,“那你是愿意的了?”我想一想,“伊风,我不想骗你,我是愿意的,不过!”我用眼神阻住他的话,“这不关乎爱不爱的问题,我想你想问的是这个。”“那么……你在乎首领之妻的地位吗?”“不,伊风,你知道我不是。别问我原因,我想不出能不伤害你的理由……”
这画面以不同的形式在我脑海里温习了数十遍,却始终没有真实地出现,伊风没有见我。心里有什么在噬咬,微微地发痒,但……随他去吧,我的人生里,已经没有他了,而他也是一样。
我没有意识到我这种想法太一相情愿,而我注定将为此付出代价。也许我并非不知道,但当时,我已被更大的阴影笼罩而无暇顾及其他了。
祭典的献舞被突然取消了。就在彩排后的那一天,当人们听到这消息时,都纷纷议论,只有我缄默不语,因为,作为矢的未婚妻,我知道了真相——婀娜,这位迷人的主舞者,试图逃走,逃到……外面去。
矢当着别人的面,仍然是一付冷若冰霜的样子,他把婀娜的命运告诉我和蕙,让我们不再外传。说完就走了。我和蕙留在原地,彼此交换着惊恐绝望的眼神,婀娜,将成为生祭的祭品了。
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仿佛靠在窗边,看向窗外,窗外的原野,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可是它是多么地寂寞啊。一个身影,突然地嵌入到这样的背景里去。那是一名白衣的女子,蓝天碧地,衬托出她无限的美,轻盈似小鹿的身影。她在奔跑,裙上长长的飘带在身后随风轻舞,那情景,美得象一幅画,但随即就有不和谐的笔画加入其中,一群骑马者猖狂地闯入了画面,他们追赶着白衣的女子,一匹马快如流星,很快地追上了她,马上的猎者举起了投枪……
这画面瞬间定格在我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我在这一刻醒来,看不见女子的命运,结局仿佛是十分明显的,心里却还存有意犹未竟的印象。
我久久回味着,知道那梦中的女子该是婀娜了。婀娜……心里隐隐地疼痛着,我所深爱的婀娜,她不该是这样地命运,不该是。我的意识一片朦胧,心中排山倒海,翻涌不停。然后我发现我站在地牢里,手里犹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婀娜躺在我的脚下,平静得仿佛在睡。
我安静地站了良久,看着气急败坏冲进来的矢,看见被抬出去的婀娜,听见狱卒结结巴巴地解释:“她,她是矢大人的未婚妻……”庚一个耳光将他煽倒在地,我终于忍不住地微笑,不是不想大笑的,但毕竟矢在,我要维持我的形象,呵呵,我的……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