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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原心蒐
网友【小梦】 2006-10-21 06:54:03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3    1
「红凝篇」

看向窗外,无尽的……无尽的原野。无穷无尽,无边无际,这是个辽阔的世界,只是我不能参与,心,一阵阵抽痛起来。

“红凝,看什么呢?该去洗衣了。”“哦。”茫茫然答应着,接过惠手中的木盆,一起向洗衣房走。不回顾,不叹气,心中的痛却丝丝缕缕,缠缠绵绵,不曾停止。

“你心太高了呢!”猛然间,耳边又回响起鸠婆婆的话,“命里有煞星啊。”一惊,身边还是只有惠,正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下个月圆日又是狩猎祭了,膳坊的女孩子该忙了,织坊的女子和歌舞坊的人也都忙得团团转呢,倒是咱们洗衣坊的人清闲了,嘻嘻,找时间去头看歌舞坊的排练如何?”惠用肩撞撞我,“又走神了,红凝?”“不……不,没有。我不想去呢,你叫娅娅去吧。”“才不和她去呢!跑得那么慢,上次就差点被抓住,会连累我的。”惠一气抛下衣盆,“红凝你怎么了?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是不是不舒服?”“没有。”温柔地看看惠,蹲下,把衣盆里的衣服抛进水池,水池上顿时飘浮了各色的衣物,非常漂亮。“我只是答应去照顾鸠婆婆罢了,她生病了。”

“去照顾她?你疯了?你不会也想做巫女吧?红凝,那样可就不能嫁人了!”惠本来也蹲下身来,一听这话,又急得站起来。

“没有啊,惠,但是鸠婆婆真的很需要人照顾,你放心吧,她人很好的。”

“哪儿好啊?那么阴森。”惠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我只好自己去看了,今年的主舞者,是婀娜哦。”

婀娜……这个名字在我心里激起甜美的回音,那体态轻盈,容貌清丽的少女,新年的祭典上,她是跳过飞天舞的。旋转得那样快,跳得那末高,手高高地扬起,一直伸向月亮去,伸向月亮去……

“她跳得的确很棒。”我放下衣服,擦擦额上的汗,又觉得并没有汗,只是想擦去额际那莫名的阴影。

“对呀对呀,比前年的主舞者妩媚还好,象小鹿一样……”

惠的话突然中断让我讶异,她从来不说完话不肯停的。一抬头,我看见了庚和矢。

我不以为他们认识我,就好象我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一样,但他们分明在盯着我看。距离有点远,但我天生的好眼力让我甚至能看清他们的表情。我没有看,我垂下头继续洗衣,这是我的工作,而庚和矢,新近选出来的领猎者,他们和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好一会,惠神秘兮兮地凑上前,“红凝,看见了没?是庚和矢啊!天,想不到他们会来洗衣坊呢。你说,他们是不是喜欢咱俩啊?”我哑然失笑,“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不是啊,”惠一脸的一本正经,“我们马上就满十八岁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就要嫁给伊吕,你就要嫁给伊风了。虽然他们也很英俊很勇敢,但他们毕竟不是领猎者啊,那可是未来的领袖呢,你不想吗?”

“不想。”我漠然地摇头,把衣服捶得“邦邦”作响。脑海中却不经意闪过矢那张冷漠英俊的脸。

鸠婆婆的房间里常年充满一种古怪的香气,却从来不曾象今天这么浓过,一进屋就差点窒息的我皱了皱眉。“婆婆。”奇怪,她竟不在,“婆婆!”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人答应。不再叫,我开始帮她整理东西,大部分的东西我都不可以碰,否则,即使鸠婆婆一贯对我最好,她仍然会发怒,她是巫女,巫女,自又巫女们的法则。

我们的部族本来是没有巫女的,鸠婆婆是二十五年前从邻部族掠来的,巫女,毕竟是巫女,她受到了尊敬,并很快成为了我们的巫女。鸠婆婆到底多少岁了呢?我突然思索起这个问题,她看上去很老很老了,象个老妖怪,呵,这是惠的形容,不过,确实看不出她的年龄呢。

“丫头。”吓我一跳,鸠婆婆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我身后,“婆婆,你回来了。”“恩。”她冷冷地应了一声,回到床上躺好。“你没有去看歌舞坊排练?”声音稍稍又了点暖意。“没有,反正迟早又看,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我笑一笑。“那可不一定。”鸠婆婆没头没脑地说一句。“哦?”“没什么,我累了,你回去吧。”“好,那……我明天再来。”“别来太早,我还有事。”“知道了婆婆。”我小步走出鸠婆婆地房间,深吸了一口气,脑子还是眩晕的,好一会不能清醒。

第二天先陪惠去看了一小会舞才去鸠婆婆那里,没等到婀娜上场就走,却还是晚了。

鸠婆婆却格外地和气,还请我吃点心,让我坐在床沿,一忽儿,突然问:“丫头,你的许婚对象,是谁?”毫无准备的我愣了半天神,方说,“伊……伊风。”“那个一心想从狩猎队退出的伊风?”“恩,是他没错。”丫头……“鸠婆婆拉长了声音,”那个人,他不适合你啊。“什么?”“他配不上你。”鸠婆婆双目闪耀着晶光,直视着我。虽然困惑,我没有退缩,说:“他不是胆怯,他只是更想去做不沾染血腥的工作罢了。他很有天份,医学方面和建筑手工都是,所以,医疗部和手工坊都抢着接收他。他虽然也有打算进医疗部,但狩猎队不是还不肯放嘛。”我一口气说下来,心里却不实反虚,因为鸠婆婆仍然一动不动地盯住我,眼里多一抹似笑非笑的讥嘲,“那么,是你配不上他。”她不动声色地说,“总之,你们不适合。”我愣了愣,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不是我能做主的。”鸠婆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突然诡异地笑了。

我有好几天都为那个笑不舒服,也就没有去鸠婆婆那里,看过了婀娜的舞,真的,太美了,还是那种飞升感,我有热泪盈眶的感动,却不敢叫好,心里轰轰烈烈,绽放着一个个梦想。第三天下午,沉浸在感动中的我忘记了逃走,被司礼坊的人抓住了。

心里暗暗叫苦,却还得扮出一脸的谦恭,毕恭毕敬地听司礼坊地婆婆尖锐的教训,“……既是这样,就罚你……”“不好。”我咬紧了呀,又该有几天的禁闭,或是……一大堆的活计?“去替矢大人清理房间吧。”“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矢果然在。我是很想埋头做事的,可他却有话要说。“红凝。”“矢大人。”我很纳闷他平素冷漠的脸上怎么也会出现这孩童一般的笑容,若不是他这张脸在部族里已无人不知,我真会怀疑他是不是矢。“是我拜托司礼坊的婆婆叫你来的。”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怀疑,笑一笑又说,“没错,是我,矢。我想见你。”“为什么?”这句话冲口而出,“我喜欢你啊,红凝。”他的表情忽然凝重,“我要娶你。”“为……为什么?”我此刻心中的震撼无法言传,矢——他要娶我,我!?到底为什么?我确实不明白。

矢又笑一笑,走近我,“因为你敢问我为什么。你记得吗?小时侯,你问司育坊的婆婆,为什么我们不能到外面去,婆婆很生气,罚你关禁闭。”“恩。”我点点头,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件事。“我那时和你一起被关禁闭,我在发烧,哭得一塌糊涂,你一直照顾我。”我极力回忆,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那个胆小脆弱的男孩子,会成为现在的英雄少年?“是你?”我的话语中有浓浓的怀疑。“是我。”矢把我按在床沿坐下,单腿跪在我面前,温柔地看住我,“你那时一直管我叫爱哭鬼不是吗?不过你还是一直一直照顾我。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强的,因为我要是不变强,你就会成为伊风的新娘。”“我……”他按一按我的肩,打断我的话,“能吃的苦我都吃了,能受的罪我都受了,现在我终于成为领猎者了,我变强了,我有权力……不,我有能力娶你了,所以我才来见你。红凝,我不想迫你,你愿意嫁我吗?”

咬一咬唇,我确定这不是梦,这个男人,从何时起我就一直默默注视然而却强抑喜欢呢?

现在,他说他要娶我。欢喜,真的很欢喜。愿意吗?嫁给他,嫁给这个我并不是那么熟悉,也不算多么了解的男人?我想我愿意,我想我愿意,我想我——愿意。我没有说话,目光中却传递了我的允诺,矢微笑着,一把抱起我。有点恍惚,这是多年前那瘦弱的男孩吗?他已是个强壮的男人了。

伊风站在我的面前,我尝试让他平静下来,但我很快发现没有必要,他在开口之前已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了。他望住我。“你已经知道了是吗?”我点点头,“那你是愿意的了?”我想一想,“伊风,我不想骗你,我是愿意的,不过!”我用眼神阻住他的话,“这不关乎爱不爱的问题,我想你想问的是这个。”“那么……你在乎首领之妻的地位吗?”“不,伊风,你知道我不是。别问我原因,我想不出能不伤害你的理由……”

这画面以不同的形式在我脑海里温习了数十遍,却始终没有真实地出现,伊风没有见我。心里有什么在噬咬,微微地发痒,但……随他去吧,我的人生里,已经没有他了,而他也是一样。

我没有意识到我这种想法太一相情愿,而我注定将为此付出代价。也许我并非不知道,但当时,我已被更大的阴影笼罩而无暇顾及其他了。

祭典的献舞被突然取消了。就在彩排后的那一天,当人们听到这消息时,都纷纷议论,只有我缄默不语,因为,作为矢的未婚妻,我知道了真相——婀娜,这位迷人的主舞者,试图逃走,逃到……外面去。

矢当着别人的面,仍然是一付冷若冰霜的样子,他把婀娜的命运告诉我和蕙,让我们不再外传。说完就走了。我和蕙留在原地,彼此交换着惊恐绝望的眼神,婀娜,将成为生祭的祭品了。

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仿佛靠在窗边,看向窗外,窗外的原野,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可是它是多么地寂寞啊。一个身影,突然地嵌入到这样的背景里去。那是一名白衣的女子,蓝天碧地,衬托出她无限的美,轻盈似小鹿的身影。她在奔跑,裙上长长的飘带在身后随风轻舞,那情景,美得象一幅画,但随即就有不和谐的笔画加入其中,一群骑马者猖狂地闯入了画面,他们追赶着白衣的女子,一匹马快如流星,很快地追上了她,马上的猎者举起了投枪……

这画面瞬间定格在我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我在这一刻醒来,看不见女子的命运,结局仿佛是十分明显的,心里却还存有意犹未竟的印象。

我久久回味着,知道那梦中的女子该是婀娜了。婀娜……心里隐隐地疼痛着,我所深爱的婀娜,她不该是这样地命运,不该是。我的意识一片朦胧,心中排山倒海,翻涌不停。然后我发现我站在地牢里,手里犹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婀娜躺在我的脚下,平静得仿佛在睡。

我安静地站了良久,看着气急败坏冲进来的矢,看见被抬出去的婀娜,听见狱卒结结巴巴地解释:“她,她是矢大人的未婚妻……”庚一个耳光将他煽倒在地,我终于忍不住地微笑,不是不想大笑的,但毕竟矢在,我要维持我的形象,呵呵,我的……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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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望向我的发红的眸子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深邃的黑色,他冷冷的声音压倒了周遭一切嘈杂,“生祭照常,祭品……换成红凝。”地牢里顿时死一般沉寂,我微微地晒笑,看人们不语地鱼贯而出,留在最后的矢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想去外面是吗?我成全你,你可以出去了。”我的笑容凝住,他……凭什么他这么了解我呢?我为什么要杀死婀娜?为什么?只因为我嫉妒她。只因为我嫉妒她?我是不是快要疯了!我扑向窗口,这里看不到外面……外面!

鸠抖抖地帮我换上繁复的白色祭袍,声音是几乎听不见的小,“你愿不愿意做巫女?……不,好吧,你竟然宁愿死也要去外面,……不过,你可以不必死,但是,也要冒险,明天,矢会首先冲到你的面前,……当然,他不会杀你,他会……别出声,听我说,他会抱你上马,带你逃走,……去皇城……现在,只有那里收容流亡者了,那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高贵,一样是人而不是可以被掠夺被赠送的东西,一样有出门的权利,有选择丈夫和情人的权利,只要赤都公主在一天,皇城就一天是乐土,你们去吧。好好地……对矢。”鸠束起我的长发,“他是我的儿子。”我惊诧至极,她却捏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转头,“十九年前,我被掳来六年了,可我还保持十五岁的容貌……这本是巫女的权利,可我被你们族长之子占有了,……对,就是现任族长,我生下了矢,却甚至不能抚养他,我迅速地衰老,这是对我没有保持贞洁的处罚,可我连死都不能……不过,现在我才知道很值得。我要看着矢,看着你幸福。”鸠站起来,拍拍膝上的尘,“红凝,你真有做巫女的天赋,虽然不能……也别浪费了你的才能。……呵,可是,也别欺负矢哦。”她轻笑着,走出地牢去。

黎明,我被带到有门通向外面的大厅,狩猎的男人们在门旁站成两排。我将可以先出去一个时辰。我漠然地看过他们,目光停留在一张年轻的脸上,轰地一声,那个梦,在脑海中又清晰起来。

举着投枪的男子用左手把我抱上了马,远处,与此同时却飞过来一支利箭,为我挡住箭的男子策马飞奔,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看见了皇城金色的大门,然而我却会发现身后男子的冰冷……

我瑟缩了一下,看见伊风面色从容地一遍遍抚过腰旁的箭囊。

我苍白着脸,在矢的身边跪下,“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出外一步。”我听到一个个字象珍珠一样滚落,把我的心砸得粉碎。



身边的喧哗象一场梦,更象一场梦。我听见耳边很近的地方有人用很熟悉的声音问,“你说什么?”我听见很远的地方鸠大声喊着:“她是下一任巫女!你们不能那样对她!她不能死,这是神的启示!”

我的心里好安静安静,再说一个字,我的命运就决定了。

我们之间,没有永恒。真的没有吗……





「伊吕篇」



他不太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的模样,那一次,他是陪好友矢去见矢最早恋上的女子的。他记得那个女子清秀可人,却又隐隐透出倔强高傲的气质,让他印象深刻。然而那女子是矢最深爱的人,他无意夺爱,只好刻意地淡忘她。那一次,她们就站在一起,然而他不记得她。

第二次见她是在祭典献舞的彩排时,她小心翼翼地躲在幕帐的后面,专心致志地看婀娜的舞,不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随即又捂住口,瞟瞟四周,接着再看下去,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她做起来却十分地可爱可笑,他也忍不住微笑。她似乎十分警醒,一有风吹草动就东张西望,却又糊涂得很,根本不曾发现身边不远的自己。他看见远处悄悄走近的司礼坊的婆婆,又看看毫无察觉的她,忍不住走上前,用宽大的披风挡住她。她一动,他按住她的肩膀,“别动,司礼坊的人来了。”她立刻安静了下来,他感到手掌下她微微的颤抖,心底竟也流过一阵柔软的感动。

司礼坊的人走了好一会,他也舍不得放开手,她身上有花蕊一般的香气,很是清新。“好了,她们走了。”他为自己的失态尴尬,放开手退后,看着她酡红着脸羞怯地道谢。“庚……庚大人,……”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咦,近看庚大人更帅呢……”她刹那间停住口,又用手捂住了嘴,头也低下去。

庚甩甩头,哑然失笑,自己居然也因为这小妮子的一句话而暗暗惊喜,他丢下她一径离去。庚,我是庚,是族长的独生子,是下一任的首领,我和矢……又想起那女子淡淡的眼神来,红凝……对了,这女孩,这女孩那天就和红凝在一起,记不得她的样子,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庚是凭着对猎物的敏锐感受力成为的领猎者,也凭着这感觉认出了她。

第三次见到她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刚打开房间就看见远处她又跳又叫与卫士们纠缠不休,惊奇于她是如何溜进后宇来的,他仍然叫住了卫士,把她放进来。

她跌跌撞撞扑过来,满脸都是泪水,“庚……大人,”她哽咽着,“他们要让红凝……做……做生祭的祭品……救救她……救救她……矢大人……铁石心肠……他怎么能这样?……他是红凝……红凝的未婚夫啊……”庚拍一拍哭得打呃的她,心沉甸甸的,她——凭什么她认为自己可以救红凝——会救红凝?太天真了,可是!却天真得让人联系,忍不住想怜惜。

沉吟了片刻后他开口道:“很遗憾,我并不能帮你,春祭是由矢全权负责的,我做不了主。”她猛地抬头,他的话就有点说不下去,不知为何他竟烦躁起来,“红凝她犯了重罪,她杀害了生祭的祭品!我没有办法!”

她无精打采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房门,庚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试一试劝矢,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他应该是很在乎红凝的……”他有点后悔自己讲得太多了,但看到她重新闪亮的眼眸时又觉得很值得。她低低地欢呼,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扑他个满怀,他下意识地抱紧她柔软的身体,听她说:“我知道……知道你是个好人。庚……大人。”他微微地心猿意马,慌忙地松手,“你和红凝……你们真有情谊。”“恩,我们一起长大的,其实,我早知道她有梦里夜游的毛病……”“哦,梦游症?”“是,应该是吧。”“好的,这对她很有利,我会告诉矢。”“恩。”她连连地点头,还带着泪水的脸顿时灿烂如花,“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庚故意作出最不经意的样子,“我叫惠。”她甩甩长发,微微羞涩地笑了。“好,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惠。”庚为自己的心情不安,打开门送她回去。

再见惠时,是惠新婚的前夜。她不知又用了什么方法才溜进后宇他的房间。

“惠……惠!”庚醉意朦胧,“庚大人,不,庚!”她热切的眼神仿佛要令他燃烧,“带我走,我们走。”

“什……什么?”他完全不明白,“象红凝他们一样,我们去皇城。”

“皇……城,红……凝。”他苦笑,这些名词对他来说仿佛是遥远的梦,“不……不可能……”

“你不愿意带我走吗?庚,可是这里没有自由,没有自由。”惠的声音象受伤的小动物,在这静夜里无故让他心烦。“你喜欢我吗?一点点也好,你喜欢我吗?你要我吗?还是……你根本不曾在乎过我?”

庚挥舞着手臂,在没点灯的房间里气恼地走来走去,“如果我还是领猎者,我会要你,不顾一切地要你,可我已经不是了……自从我为叛逃的矢挡住那一箭……我不再是领猎者,我失去了资格……”庚停住了步子,声音很低却很糁人,“如果逃得掉,我也不介意做叛逃者,可事实上,连矢也只有冒着危险让红凝做生祭的祭品,因为只有做祭品的女人才能去外面,他才有办法带她走……你走吧,惠,我们……没有办法”庚压抑住喉头的哽咽。她说的没错,自己是喜欢她的,这样子刚强又婉约的女子,不会让人一见动情,却会如水般渗入他的生命,然而……

他回头去,屋子里已空荡荡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有婚礼,惠在那天黎明被发现冰凉地躺在床上,没有挣扎的痕迹,死得异常安静,人们说,她是急症暴卒的。

庚面无表情地远远看着他们抬走了惠,一步,两步,他们走过拐弯处,无意识地想跟上去,可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庚大人。”是鸠婆婆,他漠然地抬起眼睛,不知道她叫自己干什么,看上去她似乎很急迫,但他现在没有空听她说,两名卫士已远远地跑来,“庚大人,首领叫你去。”

“傍晚之前去我那儿,一定要去!”鸠婆婆匆匆地走避,留下不知所措的庚。

庚那天没有去,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没有,首领——他的父亲为了帮助他重新成为领猎者,当夜派他出去完成一项紧急任务了。庚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当他回来时,他又成为领猎者了。他觉得没什么,他现在已不需要这个了。

他回来时有一个大新闻,鸠婆婆半夜时试图迷倒卫士闯到外面去,中机关死了。可庚已想不起鸠的模样,而他也忘了鸠曾跟他说过些什么。

一晃二十年。梦原的水土变化迫使他们迁移,最后一批离开的狩猎队欢呼雀跃,庚牵着马,在平原上慢慢地走,他不象年轻人,那么酷爱改变,他热爱这片土地,这里,还埋葬着他的恋人……“惠!”他轻轻唤这个名字,突然决定去看一看她的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惠的墓并不起眼,他看见墓的同时也看见了墓前站立的人,那是伊吕——惠当年的未婚夫,现在的副头领,他的助手。庚的心里泛起一阵不自在,他松开缰绳,“伊吕。”“庚大人。”“这些墓……可惜不能移到南方去。”“是啊。庚……”伊吕突然盯住他,“您是来看所有的墓,还是只来看惠的呢?”“我……”“算了,我都知道……你们的事。”伊吕斜瞥了他一眼,竟仰天大笑起来。庚的脸色铁青了。

“当年鸠的东西是我去处理的,她给你留了一封信,哈哈,可她没料到我给藏起来了。你说,我怎么会给你呢?我怎么会给你呢?……她给了惠一剂药,让她吃了进入假死状态,她要你带惠走,哼哼……惠竟然愿意冒被活埋的危险……其实我早想告诉你,可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只想玩玩惠,那样的话,我这报复也就毫无意义了。哈哈,二十年了,你终于露了马脚……哈哈……”庚没有听见他疯狂的笑,他跪在墓前,突然拼命地用手扒开泥土,当十指沾满了血,他看见了黑沉沉的棺木。抽出一支金箭,庚用力去撬棺盖。棺盖并没有他想象的结实,只稍稍用力,腐了多半的木头“吱呀”一声翘起。

如同一盆雪水当空浇下,庚不觉抖起来,森森的白骨一如想象,然而两只手臂竟然还是高高举起的,空空的眼眶中是不是还有那许多年前的期盼?庚颓然跪倒。
 0   2006-10-21 06:54:34  回复
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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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刚刚触到白骨的指尖,松脆的骨架碎裂落下,庚止不住地平生第一次落泪,朦胧中却看见翻倒一旁的棺盖内侧,横七竖八写着什么,凑近看时,一笔一划写的全是“庚”,末尾一句,“我不怪你,我亦不悔。”

庚空落落地站起,又跪下,鲜红的血滴落在白骨之上,他临空捞了一下,没有捞到什么,一头栽到棺里去。

伊吕顺手把粘血的石头也扔进去,喃喃地骂着,盖上棺盖,不能盖紧,可也顾不上了,他迅速地把土重新砌起,小小的坟堆不久就重复旧观。他冷冷地看血红的夕阳照在雪白的墓碑上,上面写的是:伊吕之妻惠安息此地。他笑一笑,走开去,也许人们已在找他,找庚,他需要赶快回去。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真好,真……好。

伊吕的背后,火红的夕阳坠下去,坠下去,黑夜就要来临……





「伊风篇」



我爱上你因为你不爱我,你不爱我因为我太爱你。是的,亲爱的,我们没有结局。



我出生的时候,风吹了一整夜,我就被命名为风——这没什么奇怪,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是这样,来自于大人们漫不经心的联想的。事实上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有时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发奋努力乃至出人头地,那只是因为我希望把这个名字刻在白玉的纪念碑上而已。我珍爱这个名字胜过对我本身的爱。

童年时的我体弱多病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司育坊的婆婆们看我的眼神都是嫌恶的,如果我不是个男孩,说不定他们早把我掐死了也不一定。不过我并不是不快活的,因为我有她。

那时侯红凝的个子比我还高,她总是在我身边忙来忙去,尽管她有时候并没有真正帮到什么忙,可只要看着她,我就会感觉舒服好多,我从孩童时起,就对她有着如此之多的迷恋。但是我知道,她之所以照顾我,是因为她天性如此,她喜欢的,永远都是强者。……例如……吕。

吕是我的孪生哥哥,却比我大两天,我是母亲在痛苦中挣扎了两天诞生的,他的出生却十分顺利,其实这是很奇怪的,因为出生时,吕比我足足重两斤。吕从出生起就比我强壮,在司育坊他亦是受婆婆们宠爱的,那些婆婆们确实势利。她们知道未来的首领将从我们中间产生。

红凝的目光,当时经常停留在吕的身上,还有庚,首领的独生子,吕和庚是天生的对头,红凝却毫不在意地和他俩都说话,庚的高傲和吕的野性看来让红凝都失望了,她不久便收回了目光,但她仍然照顾我,温柔而亲切,也不怕别人笑话。我喜欢她暖暖的目光,虽然她看向我的目光里没有热切的向往,我仍然觉得我是幸运的,毕竟,她从一出生就被指定为我的未婚妻不是吗?

但我不喜欢她的朋友惠,那小姑娘简直太能说话了,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话题,我喜欢静静地念书给红凝听——这简直是我最大的乐趣,但只要惠一来,我的这一乐趣就完全地被剥夺了。每次看见我气恼的表情,红凝总忍不住地微笑,这绝非嘲弄的微笑,又每每使我如沐春风。

红凝并非总是安静的人,她似乎又太多的奇思异想,这让她闯下无数的祸,她常常因此被关禁闭,让我心疼不已,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那时知道就是因为被关禁闭让她认识了矢,我会更心疼,然而当时我一无所知,事实上就连红凝自己,也没有想到那病恹恹的美少年会改变到她的一生。

正是为了红凝,经常躺在病床上的我看更多的书,苦思冥想为她造她臆想中的物件,会飞的木凫,带滑轮的靴子,防雨的火石……她很喜欢,为此投向我的目光更温柔些,我的心也为此更沉沦些,更沉沦些。

然而我知道这是不够的,要获得她的心,我必须告别病榻,成为真正的强者,于是我开始钻研各种医书,我要变成红凝想要的那种人,我对自己说。

十二岁终于到了,凭借我技巧性的手法,日益强壮的身体和百发百中的箭技,我入选了狩猎队,我没有太过压抑自己的兴奋,我看向人群,红凝微微笑着,朝我点头。

竞技一结束,我就奔向她,“红凝,你去哪?”红凝笑得有点寂寞,“洗衣坊。”“什么?”我怒不可遏,“凭你,完全可以进手工坊的,那些婆婆,平时对你欺负得够多的了,现在还……不行,我得去找她们。”“算了,”红凝一吧拉住我,带点命令式地说,“不要去,哪里都是一样地。何况惠也去……”我挣扎了一下,站着不动了,我不愿意红凝受委屈,但我更不愿意红凝生气。

吕很高兴我进狩猎队,红凝好象也是,但我并不喜欢,不喜欢追杀怀孕的母鹿,惊恐的羚羊,甚至于熊,甚至于狼。我们在美丽的平原和树林中穿梭,却不是欣赏风景,而是破坏那里的宁静,我深深地不安,然而我本人也是凶手。如果仅仅如此,我想我还可以忍耐,然而后来我知道我们还有袭击其他部族的任务,尽管没满十八岁的少年们没有参加,可我看着满身血污兴奋回营的前辈们,还是忍不住静静地呕吐了一整夜。

我找到了红凝。虽然已决定了退出,仍想得到她的支持。红凝默不做声地和我走了良久,“真可惜,一旦退出狩猎队,你出外的机会也就少了。”“可是,我不想做凶手,红凝,我累了……”听完我对狩猎队工作的叙述,红凝的表情变得沉重,“想不到……”她叹息着,“还要付出这样的代价。”红凝点了点头,我如释重负。

并没有如愿以偿很快地退出,开始觉得麻烦,后来也就无所谓了,春蒐一过,我就可以去我心仪的医学部了,真好。而且,我也将迎娶我地新娘。我一直到被告知红凝将嫁给矢的消息后良久,心也还是甜的,因为我不相信那是事实,然而那的确是。红凝,将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吕一拳砸在墙上,“孬种,你有最后的机会,去向矢那个杂种挑战啊,去啊。”“不。”我从容地拭箭,“我了解红凝,如果她不愿意,她会反抗,而我会不顾一切地帮她,现在,她一定是愿意了。”“混蛋,你不去,我去。”吕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我没有拦阻他,自从领猎者的选拔中他败给庚和矢,他的怨气就一天天地暴长,其实,他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没有参加竞技的我比谁都更清楚,矢出手的冷静,准确,远不是吕能赶上的,换了是庚,吕也许还会有百分之一的胜算。

当深夜里吕带着一身伤气急败坏地回来时,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个孬种,你不配做我的兄弟,换了是我,即使我得不到,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我没有回答他,心却微微地颤抖,不是因为他的痛骂,而是因为,我心里竟然对他的话有隐秘的回应。我对自己,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

如果说,红凝被矢夺走我感到的是心痛,那么,红凝成为生祭祭品的消息让我觉得晕眩和震撼,甚至,迷乱。然而,当红凝穿着白色的祭袍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大厅,我已神态从容,我一遍遍抚着箭囊,我没有抬头看她,却了然她如水的目光滑过了我的脸庞。我听见她说,“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出外一步。”

心里的神殿颓然倒塌,她毕竟也只是平凡的女性,我的唇角带上一丝冷笑,这一刻,我无比地憎恨她。

然而,当生祭中矢抱起她的那一刹,我恨不能追回刚发出的那支箭,我曾经深爱过的那个人啊,我竟然想夺去她的生命,亲手了结她。可我能了结十八年来的欢笑和眼泪吗?我长久以来把自己的梦想强加在她的身上,我要她勇敢,完美,无懈无暇,自己却做了怎样的懦夫啊。

庚用手奋力一拨,箭斜斜钉上矢的肩膀,我看见她惊惶回首的脸,她目光越过长远的距离,直直看进我的灵魂去,电光火石间,我听懂了她的那句话,或者,我是看懂的,她说:“我知道一定会出事,我了解你,风,比你自己更了解,我不要矢死,那么我死好了,……不,我要赌一赌!”

她露出冷淡的笑,回头去,揽住矢,不再看我,我知道,她不会回头。她是在矢为她挡住箭的那一瞬真正属于矢的,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尽管是这样为梦想亡命天涯的傻瓜,我勒住马,默默地目送他们走远。

逃离的那一夜我遇见了庚,他目光呆滞,要我说,他已经死了,我依稀知道为什么。我如果可以笑,一定要当面嘲笑他,比我更懦弱的一个人,虽然他单枪匹马制服过熊。我看不起他。

他没有对我说什么,我想他以为我也是有任务出去的,一等到他走过转弯,我就策马,小步绕过陷死鸠婆婆不久的机关,然而马身向下一沉,暗叫不好我知道机关已改过,可我已避不了……

安然无恙,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看着坑壁刚刚收进去不久的刺,刺尖还露在外面,闪着幽幽的蓝光,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坑上垂下一根绳子,我咬咬牙,爬上去,却不见有人,推开门走出去,凉风吹得我一醒,该走了,是谁,都不重要。

没有了马,通往皇城的路会更漫长,然而我不怕,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远比永远没机会决定自己命运的庚更幸运些,至于吕,我已忘了他曾是我的兄弟。





后记:本来是准备写皇城的故事——有关于赤都公主的,却只写了个开头。最后写了皇城以外的故事,也许以后会再回过头去写皇城,也许不会,不过,真的很喜欢梦原这个设定呢,比《少女天子》的那个还更有兴趣些,但有空的话一定会先写《众星之主》的,连开头都想好了,哎呀,想法很多,手也痒痒,但也只得寒假才有时间写了~~



又:蒐这个字的意思是春猎,是古汉语中的,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呢~

转自:榕树下
 0   2006-10-21 06:55:06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motion

1   2006-10-21 06:54:03  回复

回复/评论:梦原心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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