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被经理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因为我在他背后往下扯了他的裤子一把。
国庆的长假早就结束了,而我的状态却似乎还没能顺利地从假期过渡到工作中来。最近上班时我总是心不在焉,下班后回家也总是弯远路去邻近的宏富模具厂,在厂门口的一棵大榕树的阴影下偷偷等一个人。一个眼熟的陌生人。我非常的想拔下那个人的裤子看他的右边屁股,几次看到他我都差点冲过去,可每当我打算从隐身的阴影里向他靠近时,他都能及时的发现我,立刻就带上警觉,我就只能装做不经意的离开。但拔下裤子的那个动作一直缠绕着我,以至于上班时看见背对着我的屁股,手就忍不住要伸过去,偏偏经理的屁股又肥又圆……
我想我患上强迫症了。
事情要从9月29号说起。那天晚上我挤上从广州开往武汉的T119次火车,乘这趟车去武汉的人很多,我只买到了一张站票。站了几个小时后我感觉双腿肌肉僵硬,鞋子越来越小,越来越紧——脚已经开始浮肿了,于是我挤出一小片地方蹲下来。但蹲了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发现自己错了,原来蹲着比站着还要累。于是再度站起来,顺便伸了个懒腰,活络全身的气血。这时我发现车厢中央有个人大概由于坐得太久气血不畅,在椅子上站了起来,两个人的眼光不经意间来了个碰撞。只匆匆数秒他的眼光就收了回去,而我的眼光却怎么也收不回去了,因为我发觉他那张脸我似乎见过,很熟悉很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可他闪躲的眼神明显告诉我他不认识我。后来我就一直有意无意的看着他,甚至在他在他的眼神“浏览”到我时我还给他一个笑脸。但他回敬我的陌生眼神依然斩钉截铁的告诉我:他不认识我。
火车开到长沙时下了一小部分人,车厢里的交通稍微缓和了一些,我挤到抽烟室去吸烟。有个年轻妈妈在教她可爱的小女儿背庄子的《逍遥游》:北溟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
一个名字突然从我脑海里蹦出来:程鹏!我知道我刚才遇到的那张脸是谁了,是程鹏——我初中的一个同学。我兴奋地摁灭烟蒂,刚一转身就发现程鹏也捏着一根烟过来了。
我说:“你是程鹏吗?我是梁永波呀,我们同过岳口初中的!”
对方匆匆扔掉手里刚点燃的香烟,冷冷地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然后径直钻进厕所。
看着他的背影,我也怀疑我是认错人了。印象中的程鹏瘦瘦的,没有这般壮实。
但我在车上依然不时好奇的打量着他,在他的那张脸上寻找着和程鹏的区别。半夜的时候打了一小会盹,醒来时再往那个座位望过去,那张脸已经消失了。似乎他已经在中途的某站下车了,看来他真的不是程鹏。
可是只从火车上那一面后,程鹏的影子却似乎一直跟随在我周围。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心理暗示,无论我去哪里,身边总有人提起他。
首先是奶奶。十一国庆学生也放假,我回到家后奶奶就逼着三叔的儿子先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再玩耍,让我监督他。那小子特不听话,不仅不做作业,还冲着奶奶一阵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给了他一巴掌,他就像找到台阶下一般跑得无影无踪了,一直到中午饭时间都没回来。奶奶让我去找他回来吃饭,我说是他自己要跑,饿死也是自找的。
奶奶就说:“这是孩子太小,少不更事呢,你是大人了怎么还跟他一般见识。不找他回来吃饭,饿出病来我也不好向他在外打工的爸爸交待呀。”
我说:“您别老是娇惯着他,别忘了他是怎样骂您的。”
奶奶说:“孩子还小,不懂事呢,他都不知道骂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还小还小,初中都要毕业了还小?”
奶奶说:“他是还没‘开窍’呢,不知晓阳阴事故,等‘窍’开了,就自然懂事了。”
“15岁了,还没开窍?谁家的小孩像他这样。”
“多着呢。像你姑妈村里的那个鹏鹏,他十七八岁了都还没开窍呢。”
“鹏鹏?程鹏吗?”
“是呀,就是你右庭伯伯的小儿子。说起来他爸爸还是我娘家的侄子呢,就是过世得太早。鹏鹏也是从小缺少父亲的教养,小时候就总说妈妈只喜欢哥哥不喜欢他,十七八岁了还经常在村里对人说他哥哥跟妈妈抱在一起睡觉,你说笑人不笑人?但你看人家现在工作了,多懂事了,逢年过节都会买保健品化妆品回来看他妈妈,带妈妈去镇上买衣服,还说家里卫生条件差,接妈妈去镇上住宾馆……”
第二天我提着礼物去看望姑妈,又遇见了“程鹏”。
姑妈先是拉着我问我的工作身体之类的,紧接着问我回来玩几天。
我说:“后天就要走呢。”
姑妈说:“怎么这么急?回来也不多呆几天?”
我说:“我也想多呆几天让你们把我‘喂肥’一点再走呵,但公司总共才放5天假,昨天刚到家今天就来孝敬您来了。”
姑妈说:“昨天到家的?那不是和鹏鹏一天回来的?”
我惊讶地问:“鹏鹏也回来了?”
“是呀,也是昨天到的,中午一到家就把他妈妈接到镇上的宾馆去住了。”
我想起火车上遇到的那张像程鹏的脸,“他为什么不住家里面呢?”
“戾气,家里有他哥的戾气呢。”
“他哥在家里?”
“他哥去年就死了。两兄弟从小就不和。”
“为什么呀?”
“一山不能容二虎呢。两双胞胎都是午时出生,阳气太盛,兄弟相克。老大先下地得了气,就抢了老二的气势。所以老大一直都强壮暴戾,老二则柔弱无力。”
我被这说法逗乐了,难道人类也存在生物界的“顶端优势”?我好奇的问姑妈:“那老大怎么先死了呢?”
“老大叫昆昆,他不争气呀,好好的有书不读,经常跟镇上一群街头混混在一起。老二呢,人老实,一心读书,所以后来老二的气势压过了老大,把老大给克死了。”
“老大无故暴毙的?”
“那倒不是。”
我来了兴趣,催促姑妈快讲。
“先从他们早逝的父亲说起,也就是你右庭伯伯,他过世的时候,你可能还只有十二三岁,昆昆和鹏鹏跟你同年生的,也是那个年纪。右庭按辈分是我的弟弟,年轻时学了一手好砖匠手艺,后来成了市里最大的建筑包工头,听人说当年手里拖欠着十几万的工资没付给一个外省的小包工头,后来被那个外省人一怒之下失手捅死了。昆昆和鹏鹏完全是他们的妈妈一手拉扯长大的。”
“他们的妈妈没有改嫁吗?”
“当时大家都说你右庭伯伯留了一大笔钱给妻子,很多人眼红那钱要娶她过去,但是昆昆不准他妈妈嫁人,那小子十二三岁就横里横气的,只要有媒人来说媒,他就拿着菜刀砍别人,就这样他妈妈就一直没改嫁。鹏鹏跟昆昆则完全是两个性格,瘦瘦弱弱的,说话声音也小,小时候总说妈妈偏爱哥哥,不喜欢他,后来他妈妈还真的把他给了他的大伯当养子——他大伯一直都没有子嗣。但是哥哥不肯,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他大伯。上完初中,昆昆就辍学了,整天跟一群混混在街上游手好闲,鹏鹏则一门心事的读书,上了重点高中。
“鹏鹏考上大学的时候,昆昆也验上义务兵,进了部队。两兄弟都出去的那一年,家里又出了点事,家里大婶说他们的妈妈勾引大伯,两妯娌在村里经常相互叫骂。有一晚上他们的大婶还真的捉奸在床,别人都说家丑不外扬,可这大婶却不依不饶,硬是要把人交给村里的治保主任处理,事情就闹大了。”
“他们的妈妈怎么能这样呢?”
“这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守寡十几年啦,两个儿子又一下子都出去了,她一个女人家的,屋里怎能没有个男人呢!”
“后来呢?”
“后来昆昆在部队里接到了村里打给他的电话,就从部队里偷跑了回来。回来把他妈妈一问,他妈妈红头脸赤的承认了,他当时就打了他妈妈一巴掌。他大婶晚上又过来找昆昆告状,骂他妈妈狐狸精,昆昆听了心里就很不舒服。年轻人本来血气方刚,再加上这小子从小就蛮横,但是没人料到他会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当天晚上他拿了把戳骨刀把他大伯大婶都给捅死了。”
“啊!”我听得惊呆了,“那他被抓住没有?”
“当时没有,昆昆从家里拿了点钱,连夜就跑了,听人说去了广州。”
“他没杀他妈妈?”
“怎么会呢!他就是太喜欢他妈妈才做出杀人的蠢事的。后来来调查的警察也认为他是因为有‘恋母情结’才杀害他伯父一家。”
“恋母?”
“是呀。他和他弟弟不同,他特别喜欢他妈妈,10岁了还躺在他妈怀里吃奶,他妈妈也是因为手里有钱,虽说在农村,但她根本就不种地不做农活,所以保养得好,每次母子俩亲热的牵着手,看上去就像兄妹。”
“那昆昆是怎么死的呢?”
“去年公安部门要抓他,就放出风来说他妈妈生了重病,昆昆就偷偷的回来,回来了又怕被抓不敢回家,就去投奔以前认识的街头混混。混混嘛,经常打打杀杀的,昆昆也是气数尽了,刚好遇上了打群架,当场被乱刀砍死了。说来也有趣,那鹏鹏当初真狠心,妈妈生‘重病’都没有回家,一直到哥哥死后下葬了一两个月了,他才请假回来。一回来人也似乎变了样,性格什么的都活泼多了,也再不说妈妈不喜欢他之类的话了。昨天回来和接他妈妈,看见我了还主动打招呼呢——他以前可不是这样,见了熟人就把头一低,招呼也没有就走过去。”
不爱打招呼,寡言少语的那个程鹏正是我影响中的,但是我却搞不懂他怎么说变就变了,于是我问姑妈原因。
“出头了呀。以前是哥哥抢了他的气势,所以他整个人的性格也是压抑的。现在没人跟他抢了,他自然就取代他哥哥的气势了。鹏鹏这孩子似乎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哥哥死后,他从没踏进过自家的门槛半步。”
“他怕他哥哥的戾气?”
“是呀,他哥哥生前人就横,死的时候身上背着人命又是暴死,这样的人无法投胎转世,肯定会化身为厉鬼。”
“厉鬼又怎样,难不成他还能要了弟弟的命?”由于受多年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论教育的影响,我对转世呀厉鬼之类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
“厉鬼可惹不得呢,他要是缠上人,就会吸人的阳气,让你伤身破财甚至丢命。”姑妈说,“兄弟俩生来就是相克的命,哥哥被克死了,做了历鬼肯定会不甘心了。”
“各人的命运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死路也是自找的,那有怪别人克不克的?”
晚上和姑夫喝了点小酒,和表哥拉拉扯扯的说了一些话,回去时天色已经很晚了。鹏鹏的家是村头的最后一家,我经过时初生的月亮刚好被一垛厚厚的乌云挡住了,但那刷过石灰的墙依然煞白得夺目,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正对庭院的一扇窗户打开着,屋里没有任何光线。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我猫着身子来到那个窗口偷偷的向里张望,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但窗口吹过来一股凉飕飕的风,似乎来自某个阴冷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