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
阳光慷慨地从竹叶间隙中倾泄下来,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在微湿的泥土上,形成交错的光斑。
金色的光斑彼此纠缠着,忽然一阵晃动,一只莹白如玉的纤纤细足踩碎了这一地的旖旎。
一个赤脚的女子哀怨地站在那儿。她是踏着风而来的么?否则那纤细小巧的嫩足怎不见沾染上一粒尘埃,透明如玉。
女子不说话,只定定地向这边看着,虽然雾气缭绕看不甚清楚,但那凄凉哀绝的目光却似穿透了一切直入人的心底。
请……助我……
女子略显生涩的嗓音驱散了氤氲缭绕的雾气。
雾后,竟有一双血红的翦瞳!
请……助我……
生涩却低婉的嗓音与艳红得透亮的眸子,再加上哀柔断肠的眼神,这样的一个女子实在叫人不忍心拒绝。
助你何事?
助我……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炎焱十分头痛地感觉他在头痛,没错儿,“那个人”又接近他了!
“你做什么?”真是,今天好不容易梦到她对他说话了,还似乎有什么难处相求,好死不死刚要说出便被“那个人”打断!
“没、没做什么!”被炎焱称作“那个人”的苏柯柯讪讪地收回“欲谋不轨”的小手,“你睡!继续睡!我、我走了,走了……”转身连忙吐着舌头做了个大鬼脸。啧,又失败了。
炎焱蹙着眉看着苏柯柯一蹦一跳走远的身影,这个人每次一接近他,他额头就疼,这种有规律的如同她“走”路节奏的抽痛,实在是和“阎罗殿”将要出现的征兆相似。但“阎罗殿”却并没有出现,只让他一直的疼,炎焱总觉得这是它因为他没经常给它清洁整理打蜡上光的“惩罚”,实在是使他憋闷不已!顺便一提,那个苏柯柯“走”路是从来不用两条腿走的,而是没气质没涵养的“一蹦又一跳”。
这厢炎焱正数落着苏大小姐,那厢苏柯柯也没闲着,正磕巴着“掐掐”香瓜子,将炎焱数落得狗血喷头。
“瞧他那样儿!凶狠狠恶巴巴地盯着我!敢情我怎么了他似的!”丢给一旁大呼“不纯洁”却一个个睁大眼睛还擦得雪亮的“伪淑女”一个大白眼,苏柯柯接着从嘴里喷着瓜子壳和口水,“不就仗着后台硬了点,有个市长干爸给他撑腰吗,学校没人敢不拿他当回事儿。我也不过就想撩起他刘海看看他长啥样,就一点点……”她拇指与食指搓出半个手指的长度,“就再这么一点点我就能够到他头发了!这么邪门,他睡了一个下午竟在这节骨眼醒了过来!哼,我看他根本就是奇丑无比!不然干吗留那么长刘海遮着?”
偏过小脑袋,眼睛望着走廊顶角那个燕子窝,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伪淑女”们拼命向她使着眼神使到眼角抽筋,柯柯继续“义愤填膺”,“我看啊,他八成是獐头鼠目,委琐下流,一脸克妻克儿……你拉我干吗?再拉他也是……”望着眼前赫然出项的一张脸,柯柯近乎呆掉。
“继续说啊,” 炎焱好笑地看着这个嘴比刀子还利索还毒的女孩,“怎么不说了?说啊,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毕竟不是那些“一惊喘三喘”的“伪淑女”,柯柯立刻从被人揭穿后的尴尬状态回过了神,“说!我干吗不说?你不是见不得人干吗用刘海遮着脸!啊?啊?啊?”
一连三个“啊”配合着她叉腰挺进的姿势,让炎焱不禁怀疑现在不是这个嚣张跋扈的女孩理亏,而是他理亏了,“很好。”凉凉丢下这么句话,炎焱以让人看不出的幅度甩了甩长长的刘海,转身离开。
天啊!天啊!天啊!他竟然冲着她“笑”了!虽然那“笑”不得不说是冷得可以,但足以让柯柯震惊了!开玩笑,炎焱可是学校有名的“扑克脸”嗳!
这座百年老校有着三个传说:永远敲不响的小礼堂钟声,永远打不开的物理实验室之门,以及,永远没有表情的高二(10)班神秘男子炎焱!
据说这个人从来没有露出过他的脸,据说他如神明般透过长长的刘海洞悉着一切,据说他从没露出过任何表情!据说……
我看就是个没胆露脸的丑八怪。柯柯恶毒地诋毁着炎焱,虽然她不得不承认,他刚刚那个“笑”还挺……呃……挺好看的。
不行,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被“恶势力”所诱惑呢?他只不过是个靠着市长干爸横行学校的“恶霸”罢了,对,就是这样!
“咔嘣咔嘣……”
“你!”柯柯没好气地看着她的死党柳碰碰,正抓着个大雪饼边看戏似的看着自己边津津有味地啃着。
“你的表情,还真是百看不厌。”碰碰意犹未尽地舔着指尖上沾到的雪饼渣子,摇晃着她的小脑袋。
柯柯鼓起腮帮子哭笑不得地瞪了碰碰一眼,“你真是我天生的克星!”
“非也,非也,福星也!”碰碰继续摇晃着她那颗脑袋,拨浪鼓似的摇着。
“哈哈哈哈……”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一个柯柯,一个碰碰,嗑磕碰碰快乐着的一对超级死党,嘻嘻哈哈走进了教室,无忧无虑。
“小乖,为什么每回那个苏柯柯接近我的时候,我都会有‘阎罗殿’召唤的感应?虽然不是很强烈……”
小乖舒舒服服地任炎焱帮它梳理着毛发,心不在焉地说:“可能是‘阎罗殿’太久没出现,你产生错觉了吧。哎,管那么多作什么。”
炎焱无奈地看着小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了,我今天又梦见竹林里的那个女人了,她好象需要我的帮助。”
抖了抖一身柔亮的长毛,小乖凉凉地说:“嘿,你做的梦经常带有预示性,那么一个血瞳的女子肯定不是‘人’。她说要你帮她,哟吼,你有的忙喽!说罢竟一纵身跳出窗外,不知又到什么地方野去了。
撇了撇嘴角,炎焱随手拿了本《李太白诗选》,泡上一壶浓郁的龙井,躺在阳台的藤椅上浅读,以消磨周六下午无聊的时光。
抿上一口浓茶,轻声吟哦古人的诗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想来手中这本手抄古卷,还是上次事件中向事主讨的报酬,年代久远弥足珍贵的绝本,也就只有文氏企业那样的大家族有了。
“九嶷连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好一首《远别离》!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那是一滴饱含着多少哀伤愁怨的泪啊!”
炎焱一边感叹着一边放下手中的古卷,“‘阎罗殿’再不出现,我就得每天过这种‘感动一滴泪’的小资生活了,唉……”
那两个急急在竹林间奔走的女子是谁?
不顾跌倒时被利石磕破的膝盖,不顾被竹叶划过渗血的脸庞,不顾漆黑夜幕中那闪烁的幽蓝鬼火,两名女子手心紧紧相连,追寻着什么,痛哭着什么。她们的凄迷心情排山倒海般涌来!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先我们一步而去?他怎么能?怎么能!那曾经天荒地老的誓言呢?那曾经海枯石烂的缠绵呢?不!他怎会抛下我们独亡!不会的,不会……
汹涌强烈的哀怨充斥着心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女子一路恸哭着,晶莹、浑浊、血红!她们的凄绝化作一滴血红的泪向后飘去,黏着在身后的翠竹上,那么的刺目!
不能的,不能的,你不能离开我们的……
“呼呼呼……”苏柯柯不停地抚着胸口,梦中那么绝望的痛还让她心有余悸。
那两名凄婉哀绝的女子究竟在寻什么,痛什么,哭什么?
胸口的悸痛抚平后,柯柯决定明天赶早,去她乡下的外婆家,反正也有段时间没见她那个“神卦”外婆了。
苏柯柯的外婆在他们那片都是名气响当当的人物,人称“神卦”。
光听这称号就能把她的神话推得七七八八了,没错,她就是靠着卜卦神准名闻乡里乡外的。
柯柯从小就跟着父母在城市生活,对于外婆的“神卦”只耳闻未亲眼所见,当她告诉外婆她昨晚的梦后,不由兴奋地看着外婆从内堂捧了个漆黑的古木匣子出来,一丝微风吹入厅内,黑匣似乎隐隐散发出檀木香味。
“呃、外婆,”柯柯有点困难地吞了口口水,“盒子里是什么?”
外婆只是神秘地笑,直笑得柯柯浑身发了毛。
“您再这么笑下去,我可要吓破胆了!”柯柯嗔怪地瞪了眼这个神神道道却又待她极好的外婆。
“嘿嘿,”外婆有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我们家柯柯好久没来看外婆了,外婆忍不住看着柯柯傻笑呢。”
“外婆……”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来看望外婆了,她和父母只想着给外婆盖上大房子,买上高档的家电,给上阔绰的生活费,这个身体超出常人般健康的老人便会过得舒舒服服。
“您要是肯和我回去多好。”柯柯满是期待的眸子紧盯着外婆。
“不行啊,外婆得替咱家祖宗赎罪呢,哪能享受天伦之乐……”外婆轻轻摇着头,“我帮你算一卦吧。”
柯柯没再说什么,刚刚淡淡的哀伤似乎也抵不过她旺盛的好奇心。
外婆小心翼翼地抽开黑匣上的盖板,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盒子里也是漆黑的,柯柯即使勾长了脖子也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一双干枯的手伸进匣内,外婆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乌龟壳来。
外婆温柔地抚摩着龟壳,望着它的眼神怀念而慈祥,如同一位老母亲从箱底翻出了孩子小时候穿的衣物一般,欣慰地看着。
“有些年头不用它了,”外婆抬头一笑,“这老东西还是这么结实!”
说罢扬手一抄,龟壳便抓在了她手中,里面发出“喀啦”的声音。
“喀啦喀拉喀拉……”外婆两手堵上龟壳前后的开口,开始上下摇晃起来。
“砰。”龟壳安静地躺在桌上。
外婆左手抬高龟壳的一端,“扑”一枚方孔的古代钱币边缘从龟壳的另一端滑了下来,磕在桌上,外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那端一掠,那枚钱币便被扶平在了桌上。
“扑、扑、扑、扑。”
一共五枚。
“唉,还是一样,算不出。”外婆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是’?”算不出倒没什么,顶多算外婆这个“神卦”开始力不从心了,但为什么是“还是”呢?
“只能算出你这次将会有一劫,至于是何劫,因由是什么,一概算不出。”
外婆起身在黑匣内又拿出一个贴着黄符的锦锻盒子,“其实你十七岁的这一劫外婆早就算到了,这个锦盒里装的,是我们家世代传下的东西,卦相上说关系到你的劫数。小心收着吧。”
看着眼前这个怪异的“传家宝”,柯柯很久没有伸手接过,她看了眼外婆关心的眼神,始终问不出这盒子为什么用符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