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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园血魅
网友【小梦】 2006-11-04 09:07:14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3    1
一、

我焦急地在教职工宿舍外踱步,不时借着白水房间门缝里透出的昏暗灯光打量手表。

“……三、二、一,到!”

我迅即挺立,大踏步来到白水房间门前,手指轻轻一碰,竟然没有锁门,应是白水预备等待我,于是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大声叫道:“白……”

然而我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剩下半个“水”字,硬生生吞进肚子里去。白水正裸着上半身,下面只着一条白色短裤,前面是一盆水,手中拿着毛巾,惊慌失措地转过半个身子,用毛巾遮住胸部,狠狠盯着我。我先是一呆,眼睛不由自主地凑上去。

白水个子高挑,腰肢纤细若蜂,甚是好看。她是东北人,皮肤犹如新雪一样的白皙。自从脱离了以前风餐露宿的艰苦野外考古生活,这几个月安定下来,身子丰腴了不少,渐渐褪去少女的青涩,长为成熟的女人。

但白水性情激烈,那容得我这般色咪咪地盯着她的身体看,当即一手抱胸,另一手端起水盆,毫不客气扔过来,大骂道:“流氓!你滚!”

我叫这女子的白嫩的娇躯迷住,以前部队里训练的反应不知道丢哪里了,顿时叫女人的洗澡水淋了个浑身湿透,那毛巾、肥皂等家什雨点般地飞过来,打得我落荒而逃,狼狈不堪地跑开教职工宿舍,好惨!借几本书都会有这般下场!

自从内蒙古原始遗迹考古队全军覆没之后,我们退回巴特尔的蒙古包,在里面白吃白喝,一直熬到政府救援队过来。由于事情太过于玄奇,文革教训在先,我们不约而同选择相似的借口——忽遇火山爆发不幸遇难。

考古队解散之后,白水结束实习,返回母校北京大学留校任教。王二这二流子又四处溜达了,我无依无靠,天下之大,竟不知何处安身。白水出于对我与玟琳心存内疚,主动叫上我,一起来到北京。正好学校里面的一个锅炉工师傅退休了,在她的介绍下由我顶替。

干锅炉工这活,每日不过铲几把煤,以我的体力而言,何足道哉!闲时我穿戴整齐,偷偷溜到大学生们上课的教室里旁听,听了不少课,终于还是选中自己的老本行地质和考古方面。白水为了补偿我,渐渐取代玟琳来照顾我,平时多有来往,见到我好学,又没有图书馆的借书证,便约定时间叫我来取书,哪知便遇到这般尴尬的局面。我懊悔的想,唉!以后大学里面也混不下去喽!

我回到简陋的斗室,同事一个老锅炉工见到我满脸颓气,大笑道:“我说过,凭你这小学没有毕业的儍大兵,有资格去和人家堂堂大学生搞对象吗?看看,如今这下场……”

我勃然大怒,要不是看老家伙年纪一大把,老早就加以老拳。

老家伙姓舒,自吹是旗人,而且是红顶子的。我时常耻笑他:“还旗个屁,一句满语不会说,一个满字也不识,有你这般旗人吗?”

舒老头这时就会老脸一红,讷讷走开。

我蒙头大睡,第二天五点起来,按我的习惯,必定是绕学校跑步一圈,想不到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只得在锅炉房练蛙跳一千下,保证身体时刻处于紧绷状态,不至于松弛。到了下午,干完活正在斗室里休息,忽然舒老头喊叫道:“老猪,有人来看你!”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心中暗暗纳闷,我又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在北京,是谁呢?

却见白水拎着一把湿淋淋的雨伞进来,左手捧着一捆书,右半边衣服湿淋淋的,像是为了保住书不至于淋湿。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白水便虎着脸说道:“昨天就饶你,想必也是无心之故。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呢?”

我说道:“不早啊,正好八点整,一秒不差。”

白水愕然,说道:“我以为以国人散漫的个性,必定还会拖拖拉拉半个小时,哪知你哪么精准。”

我哭笑不得,我当过兵的,又打过仗。这时间可是一分一毫都不许差,否则就是怠误战机,枪毙的大事!

白水把书丢给我,斗室里没有凳子,就坐在床沿。我把毛巾取来,供她擦拭头发。以前白水还想为我收拾房间,满打满算,以为我们男人定是邋邋遢遢。方进入我的斗室则大吃一惊,里面整理地干干净净,物件虽少,各有位置,那床上的被褥,更是叠得方方正正,状若豆腐块。我当兵近五六年,习惯哪是这么容易改变的。从此白水便断绝了念头,只叫我好好看书:

“你这人啊,年纪也不小了,除了力气大,刨土和放炸药包以外,也得学点本事,不然将来一事无成怎么办?以后是知识大爆炸的时代!玟琳姐不在了,我代替她来看管你!”

明明白水年纪比我小,却老是喜欢摆出一副大姐的模样,刻意在模仿玟琳。想到玟琳,我心中黯然,倘若她真的还在,我们此刻就卿卿我我的在一起了。

白水和我又叽叽咕咕聊了半天,蜚短流长,见雨水渐止,便向我告辞:“我先走了,还有课得去上。有空我亲自会来看你。但你绝对不许再来找我,知道吗?”

我哭笑不得,这便是后遗症。

白水从床沿站起,小蛮腰一扭,薄薄衬衫飞起来。秋老虎厉害,白水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挨雨淋之后湿湿贴在身上,清晰可见,甚至文胸上的纹路都一清二楚。我不敢再盯下去,惟恐她发觉。

“等等!……”

我徒然叫道。

“嗯?”

白水转身,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臂,颤颤悠悠指着她的背脊下靠近臀部一块。在蘸水的白衬衫下非常明显,上面有一只血红色的手掌印。

“这是什么?”

二、

白水脸色顿时大变,顾不得女儿家的羞耻,当即掀起衬衫,那手掌印鲜红若血,掌纹清晰可见,在雪白的背脊肌肤上,妖艳地闪烁。

白水又气又羞:“哪个无聊之徒的恶作剧!”

她素知我为人一本正经,倒是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我知趣地打来水和肥皂,白水恼火之极,直接在我的斗室里面却清洗,却怎么擦拭都不会退色,渐渐地发现,这不是染料,而是犹如胎记一般的痕迹。

白水颓然丢下肥皂,转过头来,额头汗水涔涔,沾湿了头发,贴在脑门上,惊惶看着我询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在刚才——你转身的时候。怪了昨天我还明明看到你身上很白,一点瑕疵也没有。怎么在今天就忽然长了一只血掌印,邪门!”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摸摸看吗?”

白水稍一犹豫,然后点点头,撩起衬衫。我探手过去,细细摸索,感觉不像是人类女子细腻柔和的肌肤,就像一层软皮革,触觉极为不舒服。我拿自己的手和血手印比划一下,手掌纤小,手指纤长,似乎是女人的掌印。

突然门外舒老头进来,叫道:“老猪……”

白水自己掀起衣服,我正在里面探索,在外人看来,行为极其暧昧,那舒老头哈大嘴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白水脸皮顿时红得象烧热的煤炭,急急忙忙跑出去。

舒老头这时才合上下巴,嘿嘿淫笑:“小老弟,看来你本事不小,居然弄到了一个大学生。不过胆子未免忒大了,大白天就干着调调。啊哈哈!”

我懒得理睬这猥琐老头,想到以白水好面子的个性,教人瞧见这般不好意思的一幕,定是好几天都不敢再见我。正无奈地叹气,忽眼角余光瞥到白水落下的雨伞搁在床沿,拎了起来,犹豫是否寻机送过去,半晌我咬咬牙:“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就爽快干脆,哪婆婆妈妈的!”

于是我飞快地赶到白水寝室,呼喊一番,无人应答,再询问旁边的邻居,说道也是不曾发现白水回归。我暗暗纳闷,拖着雨伞转回。此刻天色渐渐黯下来,未名湖畔一个长挑的女子身影徘徊,看身形似乎就是白水,我高兴地一面迎上前一面打招呼:“白水……”

我笑容蓦地僵住,看到白水脸色惨白惨白如抹上了一层白垩,目光呆滞,口中含含糊糊,念叨着什么词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摇摇晃晃走向湖中,渐渐地湖水淹没了鞋子、裤管,也是毫无知觉往深处前行。

不好!白水要寻死!

我丢下雨伞,慌忙冲到湖里,拦腰抱住白水。虽白水不住挣扎,哪敌得过一个大兵的力气,便叫我扛在肩上架回来,然后平放在湖岸的椅子上,连连敲打了她几十个耳光,大声呼喊:“林白水,林白水!快回来,快回来!”

白水倏地打了个激灵,猛然张开惊恐的眼睛,失声问道:“我怎么了?”

我松了口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说道:“我看你好像丢魂了。”

白水用手捂住额头,支起半身,慢慢说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只是刚才从你那边离开之后,就变得迷迷糊糊,什么都不记得,醒来时候就在你身边……我出了什么事情?”

我面色凝重,说道:“我怕,你是中了冤鬼的诅咒,要你拿作替死鬼!”

白水张惶不已。

我继续说道:“在我小时候,淮南一个农村里,一个年轻寡妇和下放的知青通奸,事情败露后寡妇受不了侮辱,投河自尽,捞起来的时候死人都开始发胀,就草草葬在乱坟岗上。有一天,一位大娘路过乱坟岗之后,身上显出两道血指印,晚上忽然发疯,口中胡说八道,似乎就是那个寡妇的语气。后来趁人不备,竟然上吊自杀了!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寡妇要下地狱,就找个替死鬼投胎。”

白水纤瘦的双肩颤动不已,可以依稀看到她浑身颤栗,张惶惊恐,平时那作风大大咧咧的清爽女孩子消失地无影无踪,猛然抱住我,哭哭啼啼:“我怕我怕!我不要作替死鬼!”

我一怔,只好想哄小孩一样安慰,心中暗暗奇怪,我见过的小丫头在成吉思汗陵墓中冒险时,英姿飒爽,纵然一时遭到挫折,也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的畏惧。我轻轻拍拍她的背脊,说道:“好好,不怕,不怕,有我在。”

白水低声抽泣:“我知道你在心里笑我,笑我胆小,可是我真的怕死了。以前在那座山里面我遇鬼又遇幽灵,我再也不想碰到这些牛鬼蛇神!”

我嘎噔一下,原来白水便是在那里留下阴影,我便正色说道,努力让她有信心:“白水,不要紧张,事情总有解决之道。你安静下来,仔细想想,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白水渐渐地镇定下来,凝神思虑,慢慢回忆:“好像就是从今天下午开始,刚在下雨的时候,我正好闲着,顺便把书送给你。走到未名湖边的,隐隐感到背后有人跟着,我回头看却没有任何人。于是心中害怕,加快脚步跑到你这边。”

“虽说是下雨,大白天的就有冤鬼跑出来,邪门啊!再说,再说,听说北京大学以前是一个皇家园林吧,福贵之气很重,照理不会存有冤鬼幽魂,莫非发生了什么奇怪的重大事情!”

猛然,我一震,和白水不约而同地喊出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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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

三、

我念书不多,除了课本和语录,其他读过的书屈指可数,老舍的作品没有碰过,但听说他的名气很大。当日白水初带我游览校园,途经未名湖畔,就指点该处乃老舍跳湖自杀之所。那时还叹息不已,为何不像巴金茅盾一般挺过来,所以记得清清楚楚。当一想到溺死鬼寻替身,脑子不加思索地就弹出老舍字样!(注:历史上老舍是在太平湖自杀身亡,本文为了小说情节的需要,移到了北大未名湖,读者请勿误会。)

白水簌簌打了个寒颤,眼光移往未名湖,此刻天色转暗,湖水远处一团漆黑,弥漫着一股未知世界的黑暗恐惧气息。她努力睁大眼睛,似乎就能穿透历史的屏障看到: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三日夜,文革的炸药包已经绽放它最初的可怕威力,老舍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一根又一根地抽烟,烟蒂堆满了整个烟灰缸,不少都落到木桌上,烧出一个个小洞。作为一个文人,他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的气氛,毅然决然地步入湖水深处,杀身成仁!

稍微思虑一番,我心中却又暗暗纳闷起来。大人物归天后,鬼神有灵,气魄也当大地紧,譬如关帝作了武圣,尉迟和秦叔宝成为门神,顶不济当,好歹也是城隍一类的,如老舍之身份,死后起码也升入文曲星级别,哪会这么小气,居然寻自己的学生作替死鬼。

白水转身面对我,脸有惧色,说道:“恒淮大哥,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说道:“我送你。”

两人踱步于北大幽静的校园内,不少路灯损坏,因官僚主义发作,尚且来不及修,有的地方黑咕隆咚一团,不免为这个前皇家园林添了一笔不详之色。我送白水到了寝室,她打开电灯,为我泡了一杯水,随意聊了几句,看天色不早,我不便再呆下去,站起身告辞:“我先走了,若是有什么事情,来叫我即可,或者告诉舒老头也一样。他会转告的。”

我站起的时候白水还坐在床沿,满脸惧色,待我转身到了门口,她忽然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后腰,哀求说道:“你不要走,我真是害怕的要命……”

我低下头,女子的脸上有种悲凉的哀怨,无限留念的遗憾,刹那间不由得与玟琳过世前的表情重叠起来。

我不是傻子,怎能不懂白水的心思呢?

于是电灯按灭的时候,激情霎时迸发出来。我大吃一惊,白水明明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子,放得很开,后来渐渐觉得她有种自暴自弃,或者说满足临死前愿望一样的做法。

我素知其好面子,纵然心中喜欢,也不敢表现出来,甚至会故意装出凶巴巴的模样惹对方生气,这样也是为了多接触一会儿。我多次救过她之后,其实心中暗暗有了感觉。加上玟琳因她过世之后,更有一种以身相许的味道。只是她为人不如玟琳大方,显得有些小气,迟迟不敢表示,我则是长期陷于玟琳的怀念中,对她更多视而不见,直到此刻才发觉!

激情过后,白水又惊又累,已经睡熟,象一只章鱼一样紧紧缠住我,不肯放开。她个子本来就高,再加上我一个,狭小的床铺越发拥挤。我心中正在思虑,究竟该怎么才能帮助白水。到北京城里寻几个道士和尚作法事?一来文革刚过去不久,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再说,学校肯放进来吗?那么只能我自己想办法了,我又不知……

忽然心念一动,北大图书馆不是号称中国最大,藏书最多,说不定就藏有这些破邪除魔的书籍,估计文革时候可能会丢掉一些,现在应该陆续要回来了吧!

主意已定,我便抓紧时间休息,然后挨到凌晨四点醒转,费尽心思不至于吵醒又能脱开白水。万一早上被她同事看到,这破鞋和流氓的黑锅,我们是背定了!

我摸黑在她房间里搜罗一番,偷走白水的图书馆借阅证,先回家梳洗吃早饭。八点一到就跑到图书馆,那门卫向我要借阅证,我拿出来飞快晃晃,又塞进去。上面贴的可是白水的照片啊!门卫见我衣装整洁,看年纪以为是学生,倒也不细究。

我在偌大的图书馆里面四处找寻,心想这些封建迷信的书籍,能保留下来的定然放在古籍部,果真找到一些,拿出一看,顿时傻眼,又是文言文又是繁体字!我硬着头皮看,囫囵吞枣看了不少,中午时分去吃饭,路经档案馆,心念一动,那老舍有什么留下呢?

于是下午冒充工作人员偷偷溜进去,哪知不晓得档案保存方式,看着别人,费了半天才学会,摸出老舍的档案。当年老舍去世之后,有三人自称亲手打捞了老舍的尸体,分别是片警郝希如、朱军和修理厂工人白鹤群。怪哉,死一个人,怎么有三个人号称捞出他的尸体呢?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一整天都不搭理白水,一定着急的要命了,于是我先赶到白水的寝室,哪知门开着,人却不在。她的邻居说道:“你是不是那个和白水搞对象的?”

我难得老脸一红,随后心底一沉,那人说道:“白水发了很厉害的高烧,送进校医院了。她虽然很瘦,但身子一向很健康的啊!”

我转而去了校医院,打听到白水的病房,正由她的同事照料,见到我纷纷说叫白水对象来照顾。我无奈地摇摇头,白水实在是个不擅长把东西藏在心里的女子啊!一发烧说胡话,嘴里喊的都是我名字。虽然地位悬殊,幸好当年鼓励大学生和工农子弟兵结合,我这个前工兵和现锅炉工,不至于受到歧视。

白水得了很严重的感冒,病情暂时控制下来,须得住院观察几天。现在没有什么人生病,病房里面只有我们两人。我没钱买床位,只能趴在她病床的床沿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到背后冷嗖嗖的凉意,徒然张开眼睛,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今夜月明,皎洁的月色之下,晨间白水换下的衣服,直挺挺地悬浮半空之中,月光穿透薄薄的衬衫,衣服内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仿佛是一个透明人穿上了她的衣物,一步步缓缓走出去。

鬼附衣!

四、

传说鬼没有实体,若是显身,必须附着在某样物件上,沾满生人灵气的衣物最为理想。这恶鬼想要作甚?如今想来,白水这场大病来得也是莫名其妙。她虽然身材瘦弱,可是体格健康,纵然在内蒙古草原那般恶劣的环境下,风餐露宿,亦是同我这受过特殊训练的士兵一样坚持下来。

鬼附衣浮在半空,慢慢移向房门,空空如也的袖口鼓荡空气,吱啊一声打开门锁,穿过房门。我悄悄跟在后面,惟恐教它发觉。

深更半夜,校医院的走廊静悄悄,十五瓦的灯泡放出昏暗的光线,照射一件衣服浮在半空,感觉尤为妖异。鬼附衣移到大门口,外面值班室医生视线叫窗户遮住,只瞧见一个白色的衬衫,站起来喝道:“什么人,半夜……”

我只听到噗通一声,可怜的医生,怕是吓昏过去了。谁看到这样一种鬼魅的状况能不害怕?纵然是我,不过壮大胆子,面前跟随,其实双脚直在打哆嗦。

鬼附衣飘荡在北大幽静的校园里面,幸亏此刻正值夜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外徘徊,否则看到一件浮在半空的衣服,后面又偷偷摸摸尾随着一个男人,这番景象实在离奇!

鬼附衣渐行渐远,竟来到了未名湖畔,我心头一紧,果真是老舍的冤魂在作怪,只是这般折腾白水做啥,干脆迷地她跳河上吊,岂不更加简单?

未名湖畔花圃上流连着鬼附衣,倘若从远处观察,似乎是一个穿白色衬衫的高挑女子趁夜色赏花,近看实着一具无头无手无足,悬浮在半空中的鬼物。

以前我曾经听家乡的老人们说起过,鬼魂因没有实体,所以只要拿走它附身的物件,就不得不驻留在原处,无法离身。老子连横行数百万年的幽浮游灵都轻松干掉,难道怕你这一介小小鬼魂?我咬紧牙关,猫腰蹿出花丛,扑向鬼附衣!

我飞身掠过,已将白水的衣物抢在怀里,转身倏地眼前景象一变,明明是黑夜,怎地一下子到了白天,我奇怪地四下里张望,周围雾气浓密,原处隐隐约约有个人的影子,于是凑上去,看到百花丛里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居然穿着满清时代的衣物,手中捧着一只绣花鞋缝纫,我问道:“姑娘?”

连叫几声,都没有反应,莫不是聋子?我伸手探过去,不料就穿透了她的身子,不禁一怔,这只是幻觉!

我正在发呆,那女子忽然放下绣花鞋,高兴地站起来,害羞地看着我后面。我立即回头,后边站着一个男人,大吃一惊,猛然后退几步,顿时醒悟,不过幻觉,何必紧张!

男子个子超出我半个头,相貌英俊,唯一不爽的是一个大男人拖着一条辫子,十足的猪尾巴一般,难看之极。他拉住女人的手便说起绵绵情话来,但见嘴唇蠕动,声音绝无。渐渐地男人动作幅度大起来,争吵什么,神情激动,倏地扔下女人,拂袖而去。

那女人顿时软倒,掩面流泪。我摇摇头,男女之事,毕竟不能强求。这时,又涌来一帮人,看服饰似乎是看满清电影时常有的太监,不由分说,捂住女人的嘴巴就架起。我正要追上去,忽然脚下一绊,猛然张开眼睛,天光大亮,刺得生疼,耳边有人叫道:“起来,起来!”

面前正是舒老头,古古怪怪地盯着我看,面有讥色:“昨夜我见你不回来,还以为又去大学生对象那里乱搞,怎么?被赶出来了?”

我勃然大怒,这乌鸦嘴吐不出好东西来,倒也懒得理会。此刻脑袋里糊里糊涂,昨夜我不是追踪鬼附衣,正拿着了,然后就看到满清的那女子,最终怎么睡到了花圃里?此刻手中抓着白水的衣服,莫非我也叫鬼附衣迷住了?于是瑟瑟打了个寒颤,赶忙在身上四下里查看,幸好!连根毛也没有多!

我先回到寝室,吃过早饭,干完活之后就去探望白水,在医院里我就听到悄悄流传着一个可怕的故事!医院里有鬼!昨天值班医生就看到一个无头无手的女鬼……

我哭笑不得,摇摇头。

白水依旧昏迷不醒,趁人不注意,我偷偷检查了她背后的血手印,只见越发鲜艳,似乎白水的全部生命力都注入里面。我不免更加忧郁,无可奈何地回去,舒老头见我不快,问道:“女人如衣服,何必在意!”

我突然问道:“你是老北京?”

舒老头洋洋得意:“不是我吹牛,我可是正宗的正红旗,要是到清朝年间,起码还是个贝子……”

我懒得听他吹牛,大声喝问:“我问你,既然你在北京呆了这么多年,这北大燕园,可有什么邪门的地方?”

舒老头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哈,你这可是问对人了,举凡北京城,就属我舒老头最通风水!话说帝王之气历来轮流转,之前长安洛阳,慢慢轮到了燕京城,做了元明清三朝六百多年,终于也渐渐显出衰败之气,单不说天启年间的天灾,到了清朝中叶,邪气开始盛起来。据说燕园,乃是京城邪气之源,乾隆皇帝命最崇信的和珅建宅镇邪。哪知乾隆皇帝一驾崩,继位的嘉庆不知该典故,贪图和珅的银子,硬生生地把和家抄了,从此邪气开始发散,清朝也终于撑不下去了!到了民国年间,那司徒雷登虽是一个洋人,却从小长在中国,精通风水,企图建校以正气压制邪气。特意在未名湖——邪气之源模仿通州燃灯塔,建起了如今未名湖畔的博雅塔!燃灯塔属火德,邪气属于水德,自然镇压住了!不过文革年间正气破坏甚大,我看也渐渐压制不住了!北大怕有萧墙之祸!”
 0   2006-11-04 09:07:4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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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原来如此,问道:“那为什么邪气属于水德呢?”

舒老头解释道:“我们居住的人间本没有邪气,都是从地下的冥界蔓延上来。土地有绝缘邪气的功能,所以我们要把死人埋在土里。但是水恰好是邪气良好的导体,尤其遇到阴雨天,雨水满布大地,正是邪气最重之时!”

五、

那天也是下雨天,白水又途经未名湖……

我忽然一震,问舒老头:“你说未名湖乃是邪气之源,那么你可知,若是有人跳湖自杀之后,会不会变成鬼魅,专门候在湖里等待替死鬼?譬如老舍!”

他猝然不及,失声道:“老舍!”

一个已故作家,何必大惊小怪。

他慢慢镇定下来,难得说道:“哦,老舍,我倒是知道一些情况。我以前看到过他!”

舒老头说道:“老舍本名舒庆春,也是满人,算是我的本家。他父亲是个护军,战死在八国联军入侵的炮火中,他本人便是一个大儒,正气凌人,怎么会死后化为厉鬼呢?”

我冷笑一声:“我已经明白了!”

下午,我拎着一块牌子,背了一把铁锹就跑到未名湖边的花圃,先把牌子插在花圃边,上书:修缮当中,请勿打搅!然后毫不客气地蒙头挖土。北大历经文革浩劫,迄今尚未回复元气,人手缺乏,加之官僚主义作风,居然没有对我这个伪花匠的做法提出异议。纵然就是有人敢,我这个干多坑蒙拐骗的家伙自然经验丰富,一瞪眼,理直气壮地叫道:“是校长让我做的,你去找他来!”

我在花圃里到处打野猫子洞,挖了半天,直到天色昏暗,亦是毫无成果,不免有点泄气,啃了一个馒头后,又抓紧时间趁着日落余辉干活,忽然铁锹碰到咔嚓一下的声响,我心念一动,忙不迭地丢下铁锹,用手小心翼翼地拨出一根骨头,拿在手里细细打量。这骨头发黑发脆,以我的经验而言,正是一根人骨!

我四下里张望,见没有人,便慌忙拔开土层,把一根根人骨捡起来,仔细数了一遍,确认没有缺失,就丢进事先准备好的编织袋里面,洗干净手。我事先已经打探清楚了,连夜跑去蓟县。这蓟县位于天津北部,距北京大概一百公里左右,我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才赶到下属的刘村。在乡亲们指点下果然看到一个和家墓,于是把尸骨埋进坟墓里面,烧了一把纸钱,默默祷告:“尘归尘,土归土,你既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我业帮你达成了心愿,你就不要再留念尘世!”

我转身离开,走了半里地回头看去,北方的平原一览无遗,回头瞻望那和家墓,坟头残余的纸钱青烟袅袅,似乎像在我致谢。我叹了一口气,马不停蹄地赶回北京,白天搭车比晚上容易多了,约莫傍晚时分,我就回到了北大校园,满面疲惫之色,顾不得休息,填了两个包子就来到校医院探视白水,那白水的同事骂道:“你这家伙,居然还是白水的对象,这一整天混到哪里去了,白水都醒转了!”

我心中早已知晓,但是还很高兴地再次反问:“醒了?”

未待后者回答,便闯进病房,白水正直起半身由护士喂饭,瞧见了我,面色依旧惨白,嘴唇发紫,神色却好了不少,向我微微点头致意。

我接过护士的饭碗,说道:“我来吧!”

护士见我常来,晓得我和白水的关系,倒是没有拒绝,忙自己的去了。我一边喂白水饭,一边和她聊天。

白水说道:“真像做梦一样啊!昏迷之中,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似乎看到一个穿过去清朝服饰的一对男女相爱,最终分离的惨剧!”

我说道:“或许是真的吧!”

白水咦地问道:“这场高烧来的实在突然,我醒来时,已经过了好几天,掀开衣服一看,那血手印居然不见,是不是你弄没的?怎么做,快跟我说说?”

见我笑而不语,顿时白了我一眼,哼哼哈哈:“不说也罢,你这人,最喜装神弄鬼!”

其实事情很简单,但是我们都被老舍这个意外的因素混淆了。燕园古时候是和珅的宅子,后来和珅倒台之后,他的儿子丰绅殷德也跟着倒霉,被发配到乌里雅苏台(今蒙古首府乌兰巴托)充军。他的妻子乃是乾隆的女儿,十公主固伦和孝公主,两人感情很好,却面临生离死别,固伦和孝公主要被强行带回宫里去,不从,便跳湖殉情了,然而她的尸体却怎么也捞不上来,为此砍了好几个太监的脑袋。

其实固伦和孝公主尸体陷入淤泥当中,古时候未名湖远比现在大上好几倍,日后渐渐淤积成为陆地。她心怀丈夫,一直阴魂不散,正如舒老头所说的,水乃是阴间的媒介,那场大雨,雨水渗入泥土,使得她的阴魂附上了白水。

那天白水挨了一场雨淋,身子不佳,意外叫邪气入侵,终于生病,倒不是固伦和孝公主的鬼魂故意如此!她本想借助白水回到和家安葬之处,但在后者生病后动弹不得,只得附身着衣服回去,终于被我发现。我听舒老头讲解之后,忽然想起看到的书上有类似记载,顿时醒悟,这才马上把尸骨挖出来,送到和家墓地,让她安息。

至于老舍,则是意外的发现,这件事情对一个人说。

“舒老头,我觉得,老舍还没有死!”

舒老头脸色大变,惊恐地说道:“你怎么说?老舍不是在十几年前叫几个人把尸体都捞起来了嘛?”

我慢慢说道:“根据资料记载,老舍的尸体却是给三个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捞起来的,他们的证词互相矛盾,不禁奇怪,但是死人的事实倒是相信了,其实,在里面掩盖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读书不多,但是当兵时候学过一点兵法。在军事上,常用散发大量错误信息掩饰真实的信息这种手段来误导敌人。三个人的证词虽然都相互矛盾,但都证明老舍死掉,这样恰恰加强了世人认为老舍已经死掉的印象!三个人中,两个是警察,在文革那种混乱的时候,弄一具死尸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加上若当时有人故意包庇,那么老舍的金蝉脱壳之计完全可以实施,或许,老舍如今就像你一样安逸地生活着!你说,是吗?”

舒老头从最初的惊愕转为佩服,点点头,微笑道:“或许吧!”

我笑而不语,今后我只需考虑白水的事情即可,头痛的是,我的工资收入远远不如她,我配吗?

转自:榕树下
 0   2006-11-04 09:08:0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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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11-04 09:07:1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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