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将双手交叉搓揉了几下,说道:“正因如此,大风镇的居民,一般情况下都是白天入睡而夜晚劳作的。因为夜晚阴气重,妖魔的精神力量强大。”
周剑南猛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面馆老板,深感迷惑:一个普普通通的面馆老板,怎么会有如此渊博的学识,如何会对那被世俗称为怪物的东西如此了解?
王三似乎明白了周剑南心中所想,呵呵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我本是武当山凌霄殿的飞狐道人。多年前我听一个游方道友说起大风镇的怪异之事,晓得是有妖物作祟。所以我才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降妖除魔。”
周剑南心中一惊,仔细一看王三,只见他眯着的一对小眼睛里,却似乎有星辰一样的光芒在闪动。王三老板,仔细看上去应该是个饱经岁月的苍老之人了,却不知因为修炼了何种道术,竟然能够驻颜有术,看上去却似乎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一直扮作面馆老板的飞狐道人此时一改先前玩世不恭的嬉笑模样,两条细长的眉毛也慢慢蹇起,沉声说道:“那东西刚刚出现的时候,东西两镇的居民曾经招来几个外界的僧道降妖除魔。那东西不知何故,在将僧道杀死之后,特别憎恨方外之人。如若有方外人出现在大风镇,它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大肆杀戮一番。故而贫道来到大风镇后,不敢以真相示人,只好扮作面馆老板,伺机除去妖物。”
周剑南默然。原本身负大仇,度日如年,恨不得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求伺机潜入皇城刺杀厂卫统领墨羽飞,却没料到在大风镇遇到这种骇异之事。在那妖异恐怖的人形怪物非人力的威胁之下,要想离开大风镇,好像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莫过于协助眼前这个飞狐道人除去妖魔。如若上天不佑善人,让我周剑南死在除妖途中,我周剑南为民除害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九泉之下的父母亲族也会原谅我的吧!
周剑南道:“道长在大风镇想必也时日不短了,却不知道道长有何良策除去妖魔?”
飞狐道人沉默一会,说道:“在这人世间,任何东西都不是自有永有的。凡是存在的东西,都可以被毁灭。那东西非人非鬼非仙非魔,如果我推测不错,那东西生前应该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类,在它被杀死或者被困缚的时候,它所拥有的力量并没有散去,而是与它千百年来形成的无上怨恨之力结合,所形成的活死人一样的亡灵。”
“要想将这个亡灵除掉,要么想法子将它的灵魂打散,魂升于天,魄归于地,永远安息。要么就想法子化解掉它心灵中的怨念,令它的灵魂获得安宁。说到根本,人类的本性是个不断改变的东西,就算是一个天性良善之人,在饱经患难之后,也会改变。所以,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意念,我希望能够想法子化解那亡灵灵魂中的怨恨之力,让它获得永远的寂静。”
周剑南心下叹息,深感人世无常之苦,问道:“道长有方法化解那亡灵的怨念吗?”飞狐道人淡然一笑,悠悠说道:“这就要看小兄弟有没有福缘了。”周剑南不解。飞狐道人道:“要想除掉亡灵,必须得到虚空长老的' 斗魂术' 。”
大风镇中央位置,是一片宽阔非常的古木林,古木林的中央位置,就是引发大风镇灾难的大悲寺所在。
周剑南一袭青衣,腰悬长剑,缓步来到大悲寺寺门之前。寺门之上楠木大匾上雄劲厉烈地隶书三大字:大悲寺。周剑南看那大悲寺三字,笔画虬劲有力,气势如若渊停岳峙,动如雷霆,静似山岳。观摩一会,周剑南心中似有无数兵马在擂鼓冲阵砍杀,威严肃杀之气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周剑南心头一惊,急忙震慑心神,转过头去,心知执笔之人必定是一个非凡人物,其人必定气魄宏大而又壮怀激烈。
吱呀一声,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推开过的寺门,在周剑南轻轻一推之下,竟然化为腐朽碎为灰尘飘散而去。周剑南深感诡异,脚步随着寺内的木鱼敲击声缓缓走去。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一声苍老的如同叹息一样的声音从寺庙正殿内传来。周剑南仔细打量一番,发现这座大悲寺的正殿内佛祖释迦牟尼金身雕塑赫然入目,然而这座释迦牟尼佛像却不是佛祖正身盘坐双手相叠之像,而是佛祖正身跌坐一手正向指天,一手反向指地。巨大的佛像下面,一个年老的僧人正在打坐诵经。
瘦,一个字足以概括眼前这个年老僧人的身形了。周剑南生平阅人无数,却还从未见到过似眼前这个僧人一般的瘦。枯柴为骨,蚕丝为筋,冷不丁看上去,活脱就是一具干尸。
“虚空长老,住持前辈。晚辈周剑南,这厢有礼了。”周剑南踏上一步,单掌合十道。
“老衲坐这枯禅已经有几十年了。人生如露,大梦几十春秋,却还不能莲花座前见如来。西天诸佛有知,岂不笑老衲痴耶!”老和尚虚空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晚辈冒昧,却不知长老所修持的法门,所求者究竟为何?”周剑南问道。
“虚空。”老和尚说道。
“长老为何不修圆满?”周剑南问道。
“圆满?!”老和尚似有所悟,停下了木鱼敲击。
“对,圆满。”周剑南说道:“与其坐而诵经,不如退而兼济天下。诵经三千遍,不如行一粒米之功德无量。”
“善哉,善哉。”老和尚缓缓回过头来,紧闭着的双眸张开来,两道寒冰一样的目光射在周剑南的脸上,“终于有人可以继承‘斗魂术’了。”
斗魂术,乃是传自上古的一项人间绝技。在上古混沌时代,神人同居,人与神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隔阂。人类学习神族作战的技能,练习以自身的精神力量克制对手。但是后来神人分离,人类学自神族的作战技能也慢慢地失传了。
然而,在人世间还存在着一些人,他们结合传自祖先的秘技,以人体的意念之力为武器,修炼成功了多种神秘力量,斗魂术就是以这种神秘力量克敌取胜的武技。
高山之上,古松如海,随风起伏,如海水一般波涛荡漾。
周剑南盘膝打坐,灭七情,绝六欲,心唯空明,将自身的气息缓慢地散发出去,与身周的天地二气合为一体。无我,无非我,我即一切,一切即我,心即一切,一切即心。
“天地之气浩然无边,而人身之气有限。人气散于天地之间,如同一叶孤舟行于万顷碧海之内。气为孤舟,心为樯橹。碧海波涛动荡不息,无有宁时,操舟之人如若逆水而行,势必会舟毁人亡。然而,如若能够舍弃我念,以碧海之势为己势,随波逐流,借势行舟,则碧海之波虽大,安能动我于分毫?”
周剑南心中慢慢浮现出虚空长老所说的修炼斗魂术的要诀,将自身意念舍去,心随天地之气动荡来去,直感觉到身体之内气血运行顺畅无比,灵台一片空明。
三十步外,一条硕大的金环蛇将自己的头颅缓缓扬起,毒牙对准了身边正在悠闲地吃草的一只年幼的野兔,弹指之间,一顿美味的午餐就要到嘴了。
蓦然间,周剑南心念一动,那只年幼的野兔立即莫名其妙地警觉到了身边的危险所在,霎那间腾身而起,在金环蛇毒牙及体的一瞬间躲避开去。懊恼无比的金环蛇怎么也不明白,那只傻乎乎的野兔是怎么在最后关头发现自己的存在的。
周剑南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知斗魂术的第一步已经修炼成功。斗魂术,务求在与敌人对决之时,将自身气息与敌人相合,而后以自身意念决断对手。
三个时辰之后,周剑南向大悲寺走去,还未到达大悲寺门前就听见一片熙熙攘攘之声,似是众人在祈祷,又似是在苦苦哀求。
周剑南快步走去,只见广阔的大悲寺寺院之内,几百个大风镇居民齐齐跪倒在大悲寺中央的古井之前,焚香祷告,叩头膜拜。在那口不知多少岁月的古井之上,横放着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女子手脚被牢牢捆缚,嘴巴上塞着一团碎布。周剑南大吃一惊,那女子正是他初入大风镇时所遇到的紫衣女子。
“你们在干什么?快快将那个女子放了,她是一个心恙之人。”周剑南拉住后面的一个老者,急切地说道。
“外来人不要干涉我们大风镇自家的事。”众人一起愤怒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周剑南,沉声怒喝道。
“你们这样做是没有用的。那个怪物是不会因此放过你们的。”周剑南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恳切地劝道。
“神需要精气旺盛的年轻人,这个女子正合适。只要将她献给神,神就会在很长的时间内对我们满意。我们的子女就不会有事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颤巍巍地说道。
神?周剑南心中一阵沉沉的悲哀。可怜而又可悲的民众,对于不可征服的敌对势力,往往就会臣服于自己内心的恐惧。明明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些愚昧而又自私的民众竟然因为恐惧而将之称为顶礼膜拜的神!
“老人家,恕在下冒昧。诸位将这女子献祭,好像不是因为神对她满意,而是因为这个女子也是外人吧。”周剑南有点愤怒地问道。
“这是神的旨意,这是神的旨意。大家都这么认为,大家都这么认为。难道还会有错吗,难道还会有错吗?”老头子脸色苍白,双眼目光闪烁不定,慌乱而又急促地说道。
周剑南心中一股怒火再也难以抑制,大步走上前去,站在古井之上,将那红裙女子抱下来,松开束缚,立在愤怒的大风镇居民面前,大声说道:“你们为了自家儿女的安危,竟然不顾道义,将这样一个年轻的外来女子送入魔掌。所谓公道在人心,你们良心公道何在!”
一个头领模样的壮年汉子慢慢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沉声对着周剑南说道:“公子初来敝镇,好像对我们大家所处的困境还有所不明。如若不是神的要求,我们也不会忍心将这样一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子推下井去。公道,良心,这些东西我们大家都明白。但是,大家为了生存,也只好让这些东西走开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脱离我们人的公道、良心啊。而我们人却必须要生存。生存,是不需要任何前提作为理由的。”
周剑南一时语塞。的确,按照壮年汉子的话语,在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脱离开人这一事物的公道、良心。而人却需要无条件的生存!
壮年汉子紧接着说道:“再说了,大风镇人口八千,而这女子只是一人。昨夜神在梦中给我们启示,要我们将这个女子献祭,我们不敢不从。牺牲一个人而造福八千人,我们认为值得。”
周剑南一阵气苦,沉默了一会说道:“诸位,人的生命是无价的。八千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命,那也是命啊。生命,那是不能以数量来衡量彼此的价值的。”
壮年汉子的目光慢慢地变得阴郁下来,缓缓地说道:“公子是外人,还请不要插手我们大风镇的事情。这次献祭,是经过全体居民同意的。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合理的,大多数人的意愿不就是公理吗,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