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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镇
网友【小梦】 2006-11-04 10:09:31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8    1
日薄西山,夕阳如血。

一人一骑在狭窄的山间小道上亡命奔跑,马上的骑士是一个满脸血污的年轻武士,战甲碎裂,遍体鳞伤。在他后面,是近百骑精甲武士在追赶,时不时有冷箭从马队中射出,射向前面的年轻武士。然而,年轻武士虽然身受重伤,却似乎耳力甚好,往往在利箭临身的刹那间侧身躲避过去。

“哼哼,前面就是断魂崖,我看他能插上翅膀飞过去!”百骑精甲武士的首领用那种似乎可以冻结一切的阴森声音说道。

“厂公英明。”紧随在后的一个面白无须的削瘦汉子不失时机地阿谀道。

那被称作厂公的首领此时却皱起了没有多少眉毛的眉头,阴森森地说道:“叛逆周文远一向都是朝中文官魁首,却不成想他的儿子竟然是一个如此了得的练家子。昨夜围剿,虽然将周文远夫妇斩杀,却也被这小子连杀了我三十多名弟兄。今日如若不能将这小子擒杀,我墨羽飞从此之后还有什么脸面主持东厂!”

削瘦汉子此时快马上前一步,靠近东厂统领太监墨羽飞,低声说道:“厂公,卑职听闻西厂最近正在训练一名称作血乌鸦的杀手,善用离魂钩取人首级而不着痕迹。属下已经对死难的同僚尸首作了处理。厂公可以在皇上面前参白虎威那老匹夫一本了。就算搬不倒那老匹夫,有个莫须有的罪名挂在那里也好看啊。”

墨羽飞沉声说道:“千万不要露出马脚。否则,制敌不成却反受其制,到时候,本座可要拿你做替罪羊的!”

削瘦汉子乍闻此言,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媚声说道:“厂公尽管放心,属下自然晓得。”

墨羽飞忽然将手一挥,喝道:“断魂崖前三十步止马,穿甲箭伺候!”

此时前面的年轻武士已经接近断魂崖不足十步了,一弹指间,战马就可能跃入深渊。墨羽飞一勒战马,霎时间一阵战马嘶鸣声响起,百余东厂精良战马一起止住脚步,停在断魂崖前三十步处。东厂的净身武士们立即将背后带有血槽的三棱精钢穿甲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前方的年轻武士。

“凌霄,不要误我!”年轻武士突然间大叫一声,并不止住战马,却用马刺狠击了战马几下,让战马加速向前奔去。

“这小子疯了……”墨羽飞惊讶地看着前面的年轻武士纵马跃入深渊,忍不住迷惑地说道。

墨羽飞的话音还未落下,却只见前面的年轻武士在战马越过断魂崖外峡谷半途将要下沉之时,双足踏在马背上,将身一纵,扬声吐气,以气催劲,再次借力跃起,轻飘飘地落在断魂崖对面。

一阵刺耳的战马悲鸣声从断魂崖下徐徐传来,年轻武士忍不住一股热泪从晶莹剔透的眸子中缓缓流下。接近二十丈的断魂崖已经有效地阻挡住了东厂刽子手的追击,只可惜跟随自身多年的骏马就这样葬身崖底,悲痛之感,几欲断肠。

“放箭!”震惊之余,墨羽飞突然间大叫一声。劲弯射击之声摄人心魄,上百条羽箭如同生有翅膀的毒蛇一般急速飞向断魂崖对面的年轻武士。

年轻武士将身后的龙泉宝剑解下,手腕急转,将长剑使得如同风车一般,将对面射来的穿甲箭悉数荡开。

墨羽飞一挥手,喝道:“停!”

墨羽飞能够成为大明王朝皇帝秘密部队东厂武士的统领,一生所信奉的准则之一便是绝对不做无效的攻击。

年轻武士长剑当胸,在穿越峡谷的大风中如同千年老树一样凝立不动,一字一句缓缓地向对面的墨羽飞说道:“墨公公灭我九族,天佑我周剑南不死,日后必定前往皇城拜会墨公公,以谢墨公公大德。”

墨羽飞静立在大风中,长时间内不言不动。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历代王朝很多成就大事的人杰,就因为铲除政敌的时候不够心狠手辣,留下祸根,以至于最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墨羽飞回顾以往,忍不住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断魂崖对面,是什么所在?”忽然,墨羽飞沉声问道。

“大风镇。”削瘦汉子说完之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浑身一阵颤栗。

“你怕什么!”墨羽飞暴怒地问道。

“大风镇,那是史书上记载的名称。可是曾经从大风镇旁边经过的人,都称之为——鬼镇!”削瘦汉子满头冷汗地说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周剑南手按在大风镇前的石碑上,气势磅礴的《大风镇》三字之下,却是以倾江倒峡一样的气势篆刻的一曲《大风歌》。足以摧枯拉朽的大风中,周剑南定住身形,凝神默念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心神动荡之余,周剑南却有点奇怪,大风镇,大风镇,到底是因为此镇风大而名之曰大风,还是因这汉朝开国皇帝的《大风歌》而名之曰大风,还是二者兼而有之?

“天惶惶,地惶惶,一入大风镇,莫想归故乡。”周剑南沉思之中,却不防远处响起了一阵凄楚妖异的歌声,似是怨妇夜泣,又似是秋雁悲鸣。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周剑南冷笑一声,手按剑柄,目不斜视,昂首大步走入大风镇去。 要想从断魂崖走出东厂鹰犬的耳目,就必须经过这座山野间的城镇,此为必经之道。

有时候,唯一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天惶惶,地惶惶,一入大风镇,莫想归故乡。”凄楚妖异的歌声时远时近,时而虚无缥缈,时而强烈刺耳。

周剑南心中一股怒气不可抑制地沸腾而起。东厂太监墨羽飞觊觎皇位已久,篡逆之心早已有之。父亲周文远身为当朝大员,却只因参奏墨羽飞唆使党羽铲除异己而被墨阉狗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急欲除之而后快。却不成想墨阉狗竟然如此迅捷地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夜之间将自己宗族屠戮殆尽。这等血海深仇如若不报,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然而在这逃往途中,却打横冒出一个如此疯野的女人,说什么“一入大风镇,莫想归故乡”!

周剑南止住脚步,凝聚心神,侧耳细听,猛然间飘身飞起,向前面的一株古老高大的海棠树下掠去。“什么人?出来!”一声暴喝,周剑南长剑出鞘,剑锋压在海棠树一侧。

似是青云出岫,又似是炊烟缥缈,一个淡紫色的身影从海棠树后如柳随风一般转出,立在周剑南身前。周剑南凝目一看,原来是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看那模样,十七八岁的样子。目若秋水,面似桃花,长短合适,举动生态,飘飘乎,如若仙人一般。

“你在问我是什么人?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告诉我,快告诉我,我到底是谁?”那个紫衣女子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歇斯底里一般说道。

周剑南靠近一步,将长剑缓缓移开紫衣女子颈项,向她的双眸仔细看去。

“原来是个心恙之人。”周剑南松了一口气。那紫衣女子瞳孔张大,眼神涣散,周剑南曾随师傅学过医道,晓得那是心智失常之人的神态。

周剑南心神终于松弛下来,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姑娘,请让开路,在下旅途劳顿,想进贵镇借宿一宿。”

那紫衣女子却一步一步向周剑南靠近来,几乎将嘴巴贴在周剑南的脸颊上,神秘诡异地悄声说道:“鬼镇,是的,这里的确是鬼镇。在这镇子里,全都不是人,全都不是人。只有鬼,只有鬼。”

周剑南一面感到好笑,一面又感到一丝不安慢慢从心头蔓延而起。为了将这一丝不安驱赶离去心头,周剑南问道:“姑娘,天色已晚,为何还不回家歇息?姑娘是在等什么人吗?”

“等人?我是在等人啊。我在等我的风哥。风哥去了哪里?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紫衣女子一面痴痴地自言自语,一面似是很痛苦的样子按住头颅,皱起眉头。

周剑南心头一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深知眼前这女子一定是因为等候情郎而变得疯傻痴呆了。周剑南晓得眼前这紫衣女子不可理喻,闪身让过紫衣女子,缓步向大风镇内走去。

心恙之人,心恙之人。周剑南望着前面大风镇内的万千灯火,忽然间心中想起一事,深感诡异。那紫衣女子既是心恙之人,看上去又是大家闺秀样子,身边怎么会无丫鬟随从?心恙之人心智失常,往往行事不依常理,但那女子衣衫整洁,行动飘然自若,岂不怪哉!

夜幕降临,新月升起,大风镇内街道之上却依然车来人往,络绎不绝。街道之上,华灯万千,比起白昼,另有一番风趣。周剑南漫步街市之上,看到两侧商店林立,赶夜市的小商小贩们拉长了嗓子,拼命吆喝,左前方却似有一座青楼,灯火通明,美貌女子们白昼养足了精神,此时正在楼上搔首弄姿,招揽顾客。

大风镇,大风镇,如此庞大而又繁华的城镇,以前却怎么没有听说过。周剑南深感奇怪。

身负大仇,周剑南不敢在市井繁华之处多作停留,向大风镇外围走去,打算在郊外随便找一间客栈休息。自从墨羽飞、白虎威两个老太监出任东西厂卫统领之后,在全国各地散布爪牙,天知道此处到底有没有厂卫的探子。

一盏茶之后,郊外一座破旧杂乱的小店出现在周剑南面前,周剑南看了看脏兮兮的牌匾,牌匾上写着八个歪歪扭扭的墨字:天下无双王三面馆。一股笑意忍不住从周剑南的心底升起。天地间为什么会有如许多的可笑之事,越是无聊的事物,所起的名号,越是冠冕堂皇。

周剑南刚刚踏入面馆,只见一个跑堂模样的胖胖的年轻人立即笑呵呵地跑上前来,乐悠悠地问道:“客官是想打尖还是想住店啊?”周剑南说道:“住店。对了,请让你们的老板出来,我有事情要吩咐。”那跑堂模样的年轻人却乐悠悠地拱手说道:“小的不才,就是本店的老板。”周剑南深感奇怪,问道:“那您这店里没有跑堂的小厮吗?”年轻老板呵呵一笑,说道:“本店的老板是我,跑堂的也是我。也就是说,本店从上到下,就我王三一个人。”周剑南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几声,说道:“原来如此。既然如此,那也方便多了,在下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王三老板,麻烦来点酒菜。”王三问道:“却不知客官想要吃什么。本店驰名大风镇周围三百里的特色名菜——白斩鸡,不知道客官有没有听说过?”周剑南忍不住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王三一番,很想知道这个善吹大气的老板究竟是何等人物,竟然把白斩鸡也称作是驰名什么什么三百里的名菜!

白净的胖脸上,一对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王三老板,也算是商家中的精细之徒了。

“那就麻烦王三老板,让在下尝一尝贵店驰名遐迩的白斩鸡了。”周剑南忍住笑说道。

“好说好说。我这就去斩了那只猛鸡。”王三很有气势地说道。

猛鸡,竟然在鸡的前面加上一个“猛”字!周剑南深感好笑,很想知道这个胖胖的王三老板是怎么宰鸡的,该不会是取出祖传几百年的捆仙索将那只瑶池神鸡用干将莫邪铸造的宝剑斩首示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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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剑南随着王三进入面馆的后院,只见院角无精打采地趴着一只瘦的皮包骨头的母鸡。这也就是王三老板所说的猛鸡了。那鸡一见王三来到,只吓得将脑袋缩在身下,只剩下了瑟瑟发抖的份了。

“这只猛鸡,我一共宰了三次,都没有宰了。想当年我在太行山上拳打猛虎,在澜沧江内手擒蛟龙,根本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啊。哎,却不成想这只狡猾的猛鸡竟然如此冥顽不灵,在关键时刻临危惜命,逃之夭夭。”王三大有一种英雄末路的伤感,似乎所要宰的不是一只快要瘦死的母鸡,而是一个称雄武林多少多少年的绝世高手。

周剑南一路走来,心情原本郁郁,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既可笑又可爱的面馆老板,心情大感舒畅。

王三在地上移动着肥胖的身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只神猛无比的鸡拿下,放在了木板之上,拿出一把锈迹斑斑也不知道多少年没用过的破菜刀,手起一刀,向那只可怜的鸡砍去,那鸡眼见刀来,吓得将双眼一闭,瞑目待死。

碰得一声,传来的却不是刀砍入肉的声音,周剑南仔细一看,却发现王三一刀砍歪了,没有砍中鸡,却差点砍中自己的手,刀落在木板上。

那鸡听到声音,睁开眼来,又见王三重新举起刀来,吓得她再次将眼睛闭起。

王三左一刀,右一刀,在鸡和木板之间不停地挥舞来去。周剑南只看得心惊肉跳,心想自己一晚上连杀三十余人,也没感到有什么恐惧之意,却在这一个小小的面馆老板刀下深感恐惧。杀人与被杀,也只不过是一刀一剑便可了事,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但这般在他人的刀下多次蒙受屠灭的恐惧,纵使是绝代高手,也不能不汗流浃背,但求早死吧!

哎,可怜的鸡。

王三将做好的菜和煮面搬到周剑南面前,周剑南举起筷子,刚要挟菜,却猛然见听到西面遥远的地方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叫声。

这一声狂叫,蕴含了这人世间所没有的强烈无比的愤怒、痛苦、仇恨、绝望、寂寞、孤独、悲伤以及无助。周剑南听到这一声狂叫,一时之间只感到心丧欲死,只感觉到人生在世了无生趣,一时之间将筷子举在面前,忘记了一切。

想起了战火笼罩下面临死亡的孤苦老人,想起了在大水中垂死挣扎等待死亡的孩子,想起了在猛虎利齿下奄奄一息的羊羔。周剑南心灵中的负面情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猛烈膨胀起来,周剑南放下筷子,将腰间的长剑拔出鞘来,缓缓地举到颈部,便要抹去。

“客官醒来,客官醒来……”一旁的王三一面紧紧地抓住周剑南执剑的手臂,一面急切地呼唤道。

周剑南一个激灵,猛然醒来,只吓得一身大汗,看到身边的王三,忍不住说道:“多谢王三先生相救。若非先生,在下早已身首异处了。”

一只笑呵呵的王三,此时也皱起了眉头,缓缓说道:“这也难怪,当年第一次听到那个东西狂叫的时候,东西两镇,曾经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自杀死去了五百七十三人。哎,最近,那个东西,越来越暴怒了。”

周剑南大惑不解,东西两镇,那个东西?

王三看出了周剑南的疑惑,未待周剑南开言相问,就把大风镇的渊源缓缓道来,让周剑南大感骇异。

断魂崖横贯不明山麓东西,断魂崖北面,是大范围的穷山恶水,断魂崖南面,却是人烟稠密的繁华市镇。

大风镇,在很多年前是不存在的。在这里,千百年来,原本就一直存在着两大城镇,东面的青龙镇和西面的白虎镇。青龙镇人靠山吃山,依赖贩卖东面高山上特产的许多珍贵药材为生,民风强悍好斗。白虎镇人因为西面的大面积平原,垦田种地为生,民风憨厚朴实。

两镇之民原本和睦相处,倒也平安无事,但是后来一个东瀛来的赵氏客人,自称是从东瀛扶桑国学习归来,善风水之学。赵氏客人遍相东西两镇诸处地理,最后在两镇中间一座古庙内说道,此处为天地之根,灵气龙眼所在,若以此处为坟茔,则子孙后代多出将相之才。

不知道这个赵氏客人到底是不是江湖骗子,借风水之学招摇撞骗,但是东西两镇的民众却深信不疑,齐以此地为坟茔,埋葬死者。开始的时候,因为地域广阔,倒也无事。也不知是碰巧还是赵氏客人真有才学,从此之后,东西两镇还真出了几个威名赫赫的大人物。故而两镇民众对赵氏客人的风水之谈,无不深信。然而后来死者越埋越多,古庙周围已经全是坟茔,几乎再无空地可供营葬。于是,两镇之人齐齐将目光聚集在古庙之内。

说起这座古庙,也算是很有来头的。很久以前,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皇帝在青龙白虎两镇派了一个膘骑大将军,秘密练兵养士。当时东瀛扶桑国民风尚武,扶桑皇帝常有渡海西征之意,由于不明中土民情与战力,故先派遣来一个武学高手,遍历中原四方风物。后来这个扶桑武士就来到了青龙镇白虎镇。

膘骑大将军得知扶桑武士来到,由于自家也是好武之人,忍不住就和扶桑武士定下日子,当众大比。膘骑大将军武功非凡,用一把名为破山的长剑挑战扶桑武士名为大辟的长刀。

两个武学高手斗到两千个回合之后,扶桑武士用大辟长刀格住膘骑大将军的破山长剑,却用腰间的短刀以藏刀之技伤了膘骑大将军。

中土的民众大为不服,齐骂扶桑武士暗箭伤人。扶桑武士却恭恭敬敬地说道,中国刀技,讲究的是长短备之,攻守兼备。长刀主攻,短刀主守。今日之战,我以长刀守之,以短刀取胜。在武技上,并不为过。

膘骑大将军对扶桑武士的刀技大为叹服,邀请扶桑武士前往军营一叙,把酒言欢,约为兄弟。当夜,膘骑大将军接到皇帝一道密旨。第三天,膘骑大将军的中军大帐移了地方,原来的地方,就开始建起了一座寺庙。第四天,膘骑大将军上表告老回乡。

青龙白虎两镇的民众,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扶桑武士。众人只见扶桑武士来到,却没见到他离开。

就如同水变成蒸汽挥发掉一样,一个武功卓绝的东瀛武士,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膘骑大将军下令建造的寺庙,名为大悲寺。

大悲寺,地处东西两镇的交界处,两镇民众都想据为己有,以为营葬之所。于是,冲突便由此而起。先是两镇长老级别的人物进行谈判式的较量,没有结果。嘴上说不清,打架见输赢,紧接着便是自然而然的械斗。

青龙镇的民众强悍好斗,首领赵无伤更是武功卓绝之辈,平生便以吞并白虎镇为志。山上的药材虽然贵重,但是由于这些药材近年来供大于求,也渐渐地不能获利了。白虎镇的大片良田,可真是充满吸引力啊。

古庙,清静无为之所,霎那间变成了修罗沙场。赵无伤率领九百赵氏子弟将白虎镇首领霍步天率领的七百霍氏子弟杀伤太半。一时间,古庙内血流汩汩有声。然而,两镇民众都没有注意到,那流淌的血水,无论在何处,都慢慢地聚集合拢来,一起流入古庙中央的地下,地面上,涓滴不剩。

赵无伤率领刚刚获胜的赵氏子弟,在古庙中一面为胜利而洋洋得意,一面盘算着如何借势将白虎镇吞并。

就在此时,一声惨绝人寰的狂叫从地下传来,众人震惊之下,只见古庙内地面此起彼伏,断裂破碎,一个高大怪异长发披面的瘦削人形从地下破土升腾而起,见人就抓其脑髓,吸其精气,顷刻间就将一个大活人吸成了一团垃圾。起初,赵无伤和他的赵氏子弟还想依靠手中的刀剑斩杀怪物,然而刀剑加在那人形身上却如中朽木,根本不能损其分毫。赵无伤和他的九百赵氏子弟,拼命逃窜。然而,那个恐怖的人形动作实在太过迅猛,速度远远超过了人类的常规认识,如同飘风一般,将古庙内的械斗民众在片刻间屠戮殆尽,无一生还。

而后,青龙白虎两镇民众的噩梦就开始了。那个恐怖的人形似乎永远感觉到不可满足的饥饿,它需要无穷无尽的人类精气满足它的食欲。

两镇的居民在死去过半后,终于想到了出逃。然而,还逃到镇外不到十里,就被那人形循着气息追踪到,吸干精气死去。

这时候,有一个霍氏老者,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发现这个恐怖的人形特别怕风,青龙白虎两镇东西南三面皆为高山,平时往往经年不风。但是北面断魂崖处却是大风不断。那个人形追逐镇民到了断魂崖往往归去,不敢继续追赶。

霍氏老者决定孤注一掷,在那恐怖人形在断魂崖附近杀人之时,带领部分村民跑到南面的高山上放火烧山。山多草木,烈火之后,山石松垮,山外之风一吹,立即碎为齑粉。强大的山风没了障碍,立即长驱直入,吹过青龙白虎两镇,直达断魂崖。

人形暴怒之余,在风势未大之时将霍氏老者以及烧山诸人悉数杀死。

然而,大风已起。

那恐怖人形终于抵挡不住大风的威力,只好重新回到古庙的地下。于是,每逢风势变小之时,那人形就忍不住千百年无情岁月加在它身上的痛苦,仰天发出狂叫,一泄其忿。

从此之后,青龙白虎两镇的居民重新和好如初。为了纪念那个放火烧山的霍氏老者,青龙白虎两镇的居民将两镇合为一体,取名为大风镇。

周剑南只听得汗流浃背,惶恐不已,喃喃问道:“王三先生,却不知那人形到底是人是鬼?”王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那东西到底是何物,也没有人说得清楚。不过,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云游僧人来到大悲寺挂单,就对大悲寺深感奇怪。云游僧人多年以来一直住在大悲寺,担任主持僧人,没有离开,整天诵经念佛,意在超度亡灵。那东西在大风镇四处缥缈,几乎是逢人便杀,但奇怪的是,大悲寺的主持僧人却一直平安无事。”周剑南忍不住问道:“那主持僧人法号怎称?现在何处?”王三想了想,说道:“主持僧人法号虚空,自从入住大悲寺之后,就从未踏出寺门一步。”周剑南奇道:“如此说来,大风镇居民也不能确定那虚空长老的生死了。”王三道:“那也不尽然。虚空长老虽然从不走出寺门一步,但是我们大风镇的居民却能每天都能听到他敲击木鱼之声。”周剑南吐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王三又道:“大悲寺的虚空长老每日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心经》,想是以佛法至高无上的慈悲之念镇压那东西的戾气。然而那东西近年来的怨念似乎越来越强烈了,现在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死人。”周剑南深感奇怪,问道:“既然那东西怕风,它就不敢随便离开大悲寺地下。那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人呢?”王三脸上一阵苦笑,说道:“我虽不知那东西到底是何物,但却晓得它一定是怨念所化之物。它强大无匹的暴戾之念无时无刻不在膨胀。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到了凌晨时分大风镇居民依然不睡吗?”周剑南一怔,问道:“在下不知。”王三道:“那东西的身体不能随意离开地下,但是,它的精神却能在强大的怨念的支配下透出地面,侵入大风镇入睡居民的精神中。只要它所入侵的人精神脆弱,就会被它支配,折磨致死。”周剑南大惊,说道:“天下之间,竟然还有如此神异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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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将双手交叉搓揉了几下,说道:“正因如此,大风镇的居民,一般情况下都是白天入睡而夜晚劳作的。因为夜晚阴气重,妖魔的精神力量强大。”

周剑南猛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面馆老板,深感迷惑:一个普普通通的面馆老板,怎么会有如此渊博的学识,如何会对那被世俗称为怪物的东西如此了解?

王三似乎明白了周剑南心中所想,呵呵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我本是武当山凌霄殿的飞狐道人。多年前我听一个游方道友说起大风镇的怪异之事,晓得是有妖物作祟。所以我才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降妖除魔。”

周剑南心中一惊,仔细一看王三,只见他眯着的一对小眼睛里,却似乎有星辰一样的光芒在闪动。王三老板,仔细看上去应该是个饱经岁月的苍老之人了,却不知因为修炼了何种道术,竟然能够驻颜有术,看上去却似乎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一直扮作面馆老板的飞狐道人此时一改先前玩世不恭的嬉笑模样,两条细长的眉毛也慢慢蹇起,沉声说道:“那东西刚刚出现的时候,东西两镇的居民曾经招来几个外界的僧道降妖除魔。那东西不知何故,在将僧道杀死之后,特别憎恨方外之人。如若有方外人出现在大风镇,它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大肆杀戮一番。故而贫道来到大风镇后,不敢以真相示人,只好扮作面馆老板,伺机除去妖物。”

周剑南默然。原本身负大仇,度日如年,恨不得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求伺机潜入皇城刺杀厂卫统领墨羽飞,却没料到在大风镇遇到这种骇异之事。在那妖异恐怖的人形怪物非人力的威胁之下,要想离开大风镇,好像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莫过于协助眼前这个飞狐道人除去妖魔。如若上天不佑善人,让我周剑南死在除妖途中,我周剑南为民除害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九泉之下的父母亲族也会原谅我的吧!

周剑南道:“道长在大风镇想必也时日不短了,却不知道道长有何良策除去妖魔?”

飞狐道人沉默一会,说道:“在这人世间,任何东西都不是自有永有的。凡是存在的东西,都可以被毁灭。那东西非人非鬼非仙非魔,如果我推测不错,那东西生前应该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类,在它被杀死或者被困缚的时候,它所拥有的力量并没有散去,而是与它千百年来形成的无上怨恨之力结合,所形成的活死人一样的亡灵。”

“要想将这个亡灵除掉,要么想法子将它的灵魂打散,魂升于天,魄归于地,永远安息。要么就想法子化解掉它心灵中的怨念,令它的灵魂获得安宁。说到根本,人类的本性是个不断改变的东西,就算是一个天性良善之人,在饱经患难之后,也会改变。所以,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意念,我希望能够想法子化解那亡灵灵魂中的怨恨之力,让它获得永远的寂静。”

周剑南心下叹息,深感人世无常之苦,问道:“道长有方法化解那亡灵的怨念吗?”飞狐道人淡然一笑,悠悠说道:“这就要看小兄弟有没有福缘了。”周剑南不解。飞狐道人道:“要想除掉亡灵,必须得到虚空长老的' 斗魂术' 。”

大风镇中央位置,是一片宽阔非常的古木林,古木林的中央位置,就是引发大风镇灾难的大悲寺所在。

周剑南一袭青衣,腰悬长剑,缓步来到大悲寺寺门之前。寺门之上楠木大匾上雄劲厉烈地隶书三大字:大悲寺。周剑南看那大悲寺三字,笔画虬劲有力,气势如若渊停岳峙,动如雷霆,静似山岳。观摩一会,周剑南心中似有无数兵马在擂鼓冲阵砍杀,威严肃杀之气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周剑南心头一惊,急忙震慑心神,转过头去,心知执笔之人必定是一个非凡人物,其人必定气魄宏大而又壮怀激烈。

吱呀一声,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推开过的寺门,在周剑南轻轻一推之下,竟然化为腐朽碎为灰尘飘散而去。周剑南深感诡异,脚步随着寺内的木鱼敲击声缓缓走去。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一声苍老的如同叹息一样的声音从寺庙正殿内传来。周剑南仔细打量一番,发现这座大悲寺的正殿内佛祖释迦牟尼金身雕塑赫然入目,然而这座释迦牟尼佛像却不是佛祖正身盘坐双手相叠之像,而是佛祖正身跌坐一手正向指天,一手反向指地。巨大的佛像下面,一个年老的僧人正在打坐诵经。

瘦,一个字足以概括眼前这个年老僧人的身形了。周剑南生平阅人无数,却还从未见到过似眼前这个僧人一般的瘦。枯柴为骨,蚕丝为筋,冷不丁看上去,活脱就是一具干尸。

“虚空长老,住持前辈。晚辈周剑南,这厢有礼了。”周剑南踏上一步,单掌合十道。

“老衲坐这枯禅已经有几十年了。人生如露,大梦几十春秋,却还不能莲花座前见如来。西天诸佛有知,岂不笑老衲痴耶!”老和尚虚空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晚辈冒昧,却不知长老所修持的法门,所求者究竟为何?”周剑南问道。

“虚空。”老和尚说道。

“长老为何不修圆满?”周剑南问道。

“圆满?!”老和尚似有所悟,停下了木鱼敲击。

“对,圆满。”周剑南说道:“与其坐而诵经,不如退而兼济天下。诵经三千遍,不如行一粒米之功德无量。”

“善哉,善哉。”老和尚缓缓回过头来,紧闭着的双眸张开来,两道寒冰一样的目光射在周剑南的脸上,“终于有人可以继承‘斗魂术’了。”

斗魂术,乃是传自上古的一项人间绝技。在上古混沌时代,神人同居,人与神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隔阂。人类学习神族作战的技能,练习以自身的精神力量克制对手。但是后来神人分离,人类学自神族的作战技能也慢慢地失传了。

然而,在人世间还存在着一些人,他们结合传自祖先的秘技,以人体的意念之力为武器,修炼成功了多种神秘力量,斗魂术就是以这种神秘力量克敌取胜的武技。

高山之上,古松如海,随风起伏,如海水一般波涛荡漾。

周剑南盘膝打坐,灭七情,绝六欲,心唯空明,将自身的气息缓慢地散发出去,与身周的天地二气合为一体。无我,无非我,我即一切,一切即我,心即一切,一切即心。

“天地之气浩然无边,而人身之气有限。人气散于天地之间,如同一叶孤舟行于万顷碧海之内。气为孤舟,心为樯橹。碧海波涛动荡不息,无有宁时,操舟之人如若逆水而行,势必会舟毁人亡。然而,如若能够舍弃我念,以碧海之势为己势,随波逐流,借势行舟,则碧海之波虽大,安能动我于分毫?”

周剑南心中慢慢浮现出虚空长老所说的修炼斗魂术的要诀,将自身意念舍去,心随天地之气动荡来去,直感觉到身体之内气血运行顺畅无比,灵台一片空明。

三十步外,一条硕大的金环蛇将自己的头颅缓缓扬起,毒牙对准了身边正在悠闲地吃草的一只年幼的野兔,弹指之间,一顿美味的午餐就要到嘴了。

蓦然间,周剑南心念一动,那只年幼的野兔立即莫名其妙地警觉到了身边的危险所在,霎那间腾身而起,在金环蛇毒牙及体的一瞬间躲避开去。懊恼无比的金环蛇怎么也不明白,那只傻乎乎的野兔是怎么在最后关头发现自己的存在的。

周剑南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知斗魂术的第一步已经修炼成功。斗魂术,务求在与敌人对决之时,将自身气息与敌人相合,而后以自身意念决断对手。

三个时辰之后,周剑南向大悲寺走去,还未到达大悲寺门前就听见一片熙熙攘攘之声,似是众人在祈祷,又似是在苦苦哀求。

周剑南快步走去,只见广阔的大悲寺寺院之内,几百个大风镇居民齐齐跪倒在大悲寺中央的古井之前,焚香祷告,叩头膜拜。在那口不知多少岁月的古井之上,横放着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女子手脚被牢牢捆缚,嘴巴上塞着一团碎布。周剑南大吃一惊,那女子正是他初入大风镇时所遇到的紫衣女子。

“你们在干什么?快快将那个女子放了,她是一个心恙之人。”周剑南拉住后面的一个老者,急切地说道。

“外来人不要干涉我们大风镇自家的事。”众人一起愤怒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周剑南,沉声怒喝道。

“你们这样做是没有用的。那个怪物是不会因此放过你们的。”周剑南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恳切地劝道。

“神需要精气旺盛的年轻人,这个女子正合适。只要将她献给神,神就会在很长的时间内对我们满意。我们的子女就不会有事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颤巍巍地说道。

神?周剑南心中一阵沉沉的悲哀。可怜而又可悲的民众,对于不可征服的敌对势力,往往就会臣服于自己内心的恐惧。明明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些愚昧而又自私的民众竟然因为恐惧而将之称为顶礼膜拜的神!

“老人家,恕在下冒昧。诸位将这女子献祭,好像不是因为神对她满意,而是因为这个女子也是外人吧。”周剑南有点愤怒地问道。

“这是神的旨意,这是神的旨意。大家都这么认为,大家都这么认为。难道还会有错吗,难道还会有错吗?”老头子脸色苍白,双眼目光闪烁不定,慌乱而又急促地说道。

周剑南心中一股怒火再也难以抑制,大步走上前去,站在古井之上,将那红裙女子抱下来,松开束缚,立在愤怒的大风镇居民面前,大声说道:“你们为了自家儿女的安危,竟然不顾道义,将这样一个年轻的外来女子送入魔掌。所谓公道在人心,你们良心公道何在!”

一个头领模样的壮年汉子慢慢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沉声对着周剑南说道:“公子初来敝镇,好像对我们大家所处的困境还有所不明。如若不是神的要求,我们也不会忍心将这样一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子推下井去。公道,良心,这些东西我们大家都明白。但是,大家为了生存,也只好让这些东西走开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脱离我们人的公道、良心啊。而我们人却必须要生存。生存,是不需要任何前提作为理由的。”

周剑南一时语塞。的确,按照壮年汉子的话语,在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脱离开人这一事物的公道、良心。而人却需要无条件的生存!

壮年汉子紧接着说道:“再说了,大风镇人口八千,而这女子只是一人。昨夜神在梦中给我们启示,要我们将这个女子献祭,我们不敢不从。牺牲一个人而造福八千人,我们认为值得。”

周剑南一阵气苦,沉默了一会说道:“诸位,人的生命是无价的。八千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命,那也是命啊。生命,那是不能以数量来衡量彼此的价值的。”

壮年汉子的目光慢慢地变得阴郁下来,缓缓地说道:“公子是外人,还请不要插手我们大风镇的事情。这次献祭,是经过全体居民同意的。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合理的,大多数人的意愿不就是公理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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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剑南心中一阵阴霾升起。大多数人的意愿,不就是公理吗?大多数人的意愿,不就是公理吗?

不!不是这样。人的生存,的确是不需要任何前提作为理由的,但是,如若一个人的生存是建立在他人毁灭的基础上,那么这种生存,就是邪恶的,就是可耻的。这是人类走到一起团结起来,战胜洪水猛兽而生存下去所固有的道德底线,这与多数人还是少数人的意愿没有任何关系。

周剑南的目光也慢慢地阴冷下来,沉声说道:“诸位,大道理且不谈了。在下周剑南,已经从虚空长老那里学到了斗魂术的奥义,已经有方法战胜那个亡灵。还望诸位放了这个女子,在下会尽快为大家除去这个妖魔。”

霎时间,一片熙熙攘攘的声音响起。饱受蹂躏的大风镇居民在绝望的连失望也当作是希望的情况下,竟然有人说可以战胜妖魔。一时之间,几乎人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顿时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狐疑、恐惧、犹豫、震惊,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人群内蔓延起来。

忽然间,一个雄浑而又阴冷的声音在古井之内缓缓升起,如同千万年的诅咒一样说道:“愚昧的世人啊,你们如何能够被心怀叵测的外来人蛊惑。我是不可战胜的,我将永远站在你们的背后,我将永远与你们同在。”

邪恶的声音刚刚响起,地面之上顷刻间便是一片叩头声、哀求声。亡灵成年累月在居民心灵中形成的负面情绪立即爆发开来,人人惊惧、个个丧胆。

那个声音又道:“外来人,你是为了什么才胆敢与我为敌的?”

周剑南震惊之余,朗声说道:“为了这大风镇的无辜百姓。”

那个声音一顿,紧接着便是一阵强烈刺耳的狂笑之声:“为了这些无辜的百姓。他们真的是无辜的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各种欲望吗?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欲望,力量强大的人就可以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道理走开。只有那些脆弱的生命,才需要所谓的道理去守卫自己。这二者之间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无辜,何来无辜!”

周剑南心中一动,这亡灵生前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对世人有如此的见解?

那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金铁争鸣一般说道:“现在,我就让你看一看这些所谓的无辜世人是如何对待他们的英雄的。”

周剑南一怔,不明白那亡灵究竟意图何在。

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古井内缓缓升起,空洞宏大的声音说道:“今天天地之气极盛之时已过,我不需要祭品了,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再把我的祭品送来。愚昧的世人,你们要想安然无事,就赶紧将那外来人杀死。”

周剑南大惊失色,茫然环顾身周的大风镇居民,映入眼帘的却是无数凶狠恶毒的目光。“杀死他,都是因为他,我们的神才会发怒。”“杀死他,如果不是因为他,神也不会不要我们的祭品。”“杀死他……”

拳头、棍棒、石块,居民们利用最原始的武器对前来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恩人展开了疯狂的攻击。周剑南手按在剑柄上,想要拔剑出鞘,可是身上怎么也施展不出力量,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这些无辜脆弱的百姓,原本是无罪的吧。

周剑南心中忧愤难当,一时之间竟似乎是失去了知觉,对身边诸人的攻击不闻不见,顷刻间便被打倒在地,血流披面。

“东海扶桑国的猛士,或许我们中土人当年的确妄顾道义而制阁下于死地,但是,往事已矣,先人之罪,与子孙后代何干?”一阵苍老的话语缓缓地从大悲寺的正殿之内传来。

古井之内的亡灵听到虚空老和尚的话语,猛然间似乎是觉悟了什么,在古井底一声疯狂的咆哮,直震得殿宇上的瓦片也跌落尘埃。正在围着周剑南不断攻击的大风镇居民突然间听到亡灵的咆哮声,一时之间都似乎是傻了眼一样,呆呆地站立在地上,不言不动。蓦然间,众人一阵尖叫,四散而逃。

虚空老和尚缓步走出殿来,将重伤倒地的周剑南抱在手中,回到殿内去了。

古井内的亡灵,无声无息。

八月桂花飘香,十五月圆夜,墨玉寒潭。

就算是祖居此地的大风镇居民也不明白墨玉寒潭为什么会经年寒冰,纵使是三伏天气,墨玉寒潭内照样是玄冰累累。冰作幽蓝色,片片累积,如若苍龙之鳞。墨玉寒潭四周三十丈内,鸟兽绝迹,寸草不生。

周剑南按照虚空老和尚的指点,来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墨玉寒潭之前。亡灵其实并非如飞狐道人所言,永远地停留在大悲寺的地下。虚空老和尚说道,亡灵想要不畏惧强大风力的威势,就必须吸取大量的天地人三气。大风镇旁边古木森林中墨玉寒潭地处群山交汇之处,乃是地脉龙眼所在,地气强盛无比,亡灵常常在月圆之夜潜入其中,在月华之下同时吸取天地之气。

周剑南斗魂术已经大功告成,在此期间,虚空老和尚救下了被捆缚的红裙女子,令亡灵大为震怒。盛怒之下,亡灵几乎每天都要杀人泄愤。

一身道袍的飞狐道人也按照约定来到了墨玉寒潭之旁。周剑南虽然斗魂术大成,却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摧毁亡灵,所以他决定要飞狐道人在身边撩阵。

“恭喜小兄弟能够练成虚空长老的秘技,今日小兄弟定能旗开得胜打败亡灵,小兄弟从此之后就是这大风镇八千百姓的再生父母了。少年英雄,可敬可羡啊!”飞狐道人笑眯眯地拱手说道。

“道长言重了。晚辈只想尽快帮助这一方百姓除掉这一祸患,好早日离开大风镇。晚辈身负血海深仇,度日如年,至于其他,晚辈就不想知道了。”周剑南恭恭敬敬地说道。

飞狐道人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抬头看看苍穹,已是月上中天,急忙从袖中取出一个黑黝黝的不知什么材料铸造成的一尺多长的盒子,口中念念有词,慢慢地将那盒子打开来。

周剑南一直都不知道如何将那亡灵从墨玉寒潭中引出,虚空老和尚在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总是诡异地笑笑,别无他言。此时周剑南看到了飞狐道人的举动,心中如有所悟,凝聚精神看去,只见那黑黝黝的盒子中缓缓地探出一个尖小的头来。

周剑南大吃一惊。

飞狐道人道:“这是暗域离魂蛊。此物白昼不见泰山,黑夜能查秋毫。深藏地下,噬食死人脑髓。死去之人往往尸身衍生尸虫,此物一见尸虫,往往暴怒无比,常常在须臾之间就能将死人尸体与尸虫同时吃光。无论是何等亡灵,只要见了此物,必定会恐惧而出,到那时候,你我的机会就来了。”

周剑南心中恍然,仔细去看那暗域离魂蛊,却只是一个身长不盈尺的小兽,似蛇而无尾,似鼠而无毛,乍一看上去,就像一条没有尾巴的蜥蜴,藏头缩脑,畏首畏尾,黑黝黝的还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

飞狐道人托着盒子缓缓走近潭水边,那暗域离魂蛊一接近潭水,立即就变得无比兴奋,不待飞狐道人有所吩咐,将身一缩,猛地一跃,腾身跳入了墨玉寒潭之中。

周剑南与飞狐道人屏声静息,不敢稍有所动。暗域离魂蛊跃入潭水之后,波纹荡漾,动而复合,水面重归寂静。

周剑南原就不信这等一个小东西就可以将那亡灵逼出水面,此时见水面寂静如初,毫无异样,心中更感失望,不免促狭地向飞狐道人问道:“道长,不知道长是否能够确定那小东会游泳?”

飞狐道人乍听此言,心头止不住有点恼火,刚要向周剑南史无前例地喝斥一顿,却猛然见听到墨玉寒潭中一声狂暴的咆哮传来。

周剑南大吃一惊,惊魂未定,却只见墨玉寒潭中波涛动荡,猛然间如同苍龙吸水一般,一股粗大无比的水柱从墨玉寒潭内冲天而起,飞腾直上苍穹。

“小心了!”飞狐道人大叫一声,闪身避在一旁。

周剑南飘身而起,飞跃到一边,避开了那粗大水柱的威胁。

潭水上而复下,水柱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终于轰然一声跌落寒潭之内。周剑南与飞狐道人大感失望,那亡灵并未被逼出水面。

周剑南俯下头去,不经意间看到了地面上月华下的影像,大惊失色,叫道:“道长小心,亡灵在空中!”

飞狐道人抬首一看,也禁不住很吃了一惊,只见在半空中一个如同大鸟一样的人形背对着月亮定定地站立在那里。在那人形高高扬起的右手中,一个黑黝黝的小东西四肢软垂,无声无息地挂在那里。

暗域离魂蛊!

飞狐道人惊诧得张大了嘴,僵尸亡灵的克星暗域离魂蛊一向是他制裁这些不死亡灵的不二灵物,就算是潜藏地底数千年的不死僵尸见了这个灵物也会深感忌惮,今天却不知为何见了这个亡灵,竟然如此轻易地便被杀死了!

未等飞狐道人从惊讶中转过神来,周剑南大喝一声,长剑出鞘,已经凌空和那亡灵斗在了一起。飞狐道人扬首看去,只见半空中一条细长的披发人形与周剑南灰黑色的身影飘荡来去,快若惊鸿,两条身形一沾即离,爪剑相交之声伴随着周剑南的怒喝之声铮然入耳。

飞狐道人猛然间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怎么会这样!死去多年的亡灵就算功力再高,念力再强,也终归是死去之物,举手投足之间绝对不可能如同常人一般迅捷。但是,眼前的这个亡灵不但行动迅猛快捷远超人类,而且举手投足之间灵活无比,远超活人。

如果飞狐道人晓得眼前的这个亡灵不但身躯四肢灵活如活人,而且能够如活人一般说话且头脑清晰的话,那还不知道他会惊讶到什么程度。

周剑南与那亡灵在墨玉寒潭旁边展开身形,闪转腾挪,用尽平生功力竭力周旋,拳脚利刃过处,将身边的百年巨木拦腰击断,轰然倒地。

陡然间,亡灵惊天动地地咆哮一声,双臂一振,携着一股猛烈的狂风向着周剑南劈头盖脑地扑来,来势迅捷异常。周剑南自恃十几年寒暑不断的修炼,功力足以与当世高手一较高下,却不防这亡灵猛然间加速攻来,眨眼之前还在五丈之外,瞬间已到眼前,令人连反应的时间也无。

周剑南眼见情势危急,此时也忘记了如何闪避,自然而然地将这些天修习的斗魂术施展出来,大喝一声:“八极战锤!”亡灵的意念结界内立刻发现周剑南身形一振,右拳如电一般向自己左胸击来,待要招架已是躲闪不及,只听得喀喇喇一声爆响,亡灵身躯左胸的肋骨被击碎了,拳势猛烈无比,竟然长驱直入从亡灵的后背穿出。

亡灵暴怒,双臂一合,将周剑南的右臂圈住,猛地一抖,将周剑南的一条大好手臂震得成为齑粉。

亡灵仰天一阵狂叫,似是表达摧毁对手手臂之后的愉悦之情。突然间,亡灵只听见远处周剑南的声音缓缓随风传来:“你摧毁的,只不过是你心灵中的幻影而已!”

亡灵震怒,将自身的念力散布出去,竟然发现周剑南身体完好无损地站在远处,墨玉寒潭上,些许微风吹来,亡灵胸口破洞里隐隐便有风声传来。这般景象被在一旁观战的飞狐道人看了,深感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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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灵伫立在墨玉寒潭之旁,一时之间寂寥无声,片刻之后才喃喃道:“原来如此,如果单凭功力,你绝非我之敌手。你这是借助意念之力侵入我的念力结界,压迫我的心灵力量,使我自己产生被击中的幻觉。我的心灵产生自我毁灭意念,是我自己的力量的将我的躯体摧毁了。斗魂术,嘿嘿,果然有点门道!”

飞狐道人一怔,没想到这个亡灵竟然也晓得这个世界上存在斗魂术这一制敌法门。

周剑南却是发现了一件令他恐惧莫名的事情,他发现,在那死去不知道几千年的亡灵腐朽的躯体内,竟然从胸口的破洞内缓缓地流淌出些许液体,微风轻拂,送来气息,没错,那是血液的气息!

周剑南凝目看去,亡灵的确是在流血,虽然它的血液没有正常人体的多,淅淅沥沥,更像是在流汗,但那的确是鲜血的味道。

怎么会这样!亡灵是没有血液的。

“在这里了!”一阵呼喝,古木森林内霎那间涌出几百个劲装精甲的武士,为首一人白眉白发,鹰视虎步,正是东厂首领太监墨羽飞。

“动手。将这里的乱贼悉数屠尽,不许走漏一人!”墨羽飞一振铁黑色的披风,大声喝道。

仓朗朗一阵响声,武士们各种兵刃在手,分从各个方向向墨玉寒潭边的三个敌手包抄过去。武士们步履沉着,目光沉静如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杀人无数的好手。

飞狐道人一看此情此景,大感不妙,飞身掠到周剑南身边,低声说道:“驱狼灭虎。”

周剑南大悟,不顾亡灵,身形一振,游身闪入东厂武士群内,长剑东砍西劈,一击即走,决不恋战。东厂武士们大怒,都想在厂公面前表现忠心,兵刃挥动霍霍有声,破步如奔雷,腾起身形,向周剑南追击而去。

“我若能杀人,人就为我所杀;我若不能杀人,我就为人所杀。我若能灭佛,佛便为我所灭;我若不能灭佛,我便为佛所灭。”如同诅咒一般,亡灵口中缓缓地似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周剑南转了一个圈子,纵身一跃,站在了亡灵身后五丈处,东厂武士们已经靠近那伫立不动的亡灵了。就在这个时候,周剑南和东厂武士们同时听到了亡灵的喃喃自语声,无不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天无界,地无法,虽有佛祖,不度众生。无、虚、空,即是死、灭、杀。我追求的是永远的虚无与寂静,我渴望的是无休止的血光、火焰和仇恨。就让我毁灭你们这些邪恶的生物吧,让这个世界重新获得光明!”亡灵扬声一阵咆哮,不顾胸口正在缓缓流失的生命之水,身躯如旋风一般飚起,右手探出,闪电般抓中一个手执弯刀的东厂武士,口中念道:“把你的生命献给我。”紧接着,喀喇一声脆响,弯刀武士头颅粉碎,全身血液急速外流,全部注入亡灵的右手之内。周剑南发现,亡灵胸口的破洞,正在缓缓合拢,血液也已经停止流淌了。

一旁观战的墨羽飞眉头一皱,暴喝一声:“四面合击。猛虎虽勇,难敌群狼!”

厂公有命,众武士虽感恐惧,也不敢不从,一人狂叫一声,链子枪一抖,向亡灵左腹刺去。随着这一声狂叫,其他武士也血性大发,奋勇齐上,兵刃齐齐向亡灵斩去。

“营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亡灵怒喝道,身形飘起,如同大鸟一般在诸武士群内飘忽来去,左右手利爪不断挥出,一击必中,一击必杀。

三弹指之后,亡灵回到原先站立之处,左腿上插着一刀两剑,右腿上穿着五枚破甲锥,右胸上却是挂着一对虎头钩。

地面上,横尸四处,流血飘杵。虎狼之士,魂归寂静。

墨羽飞带来几百名东厂一等一的好手,原准备用以捕杀逃窜逆贼周剑南,在墨玉寒潭边遇上三人,原以为其他二人只是周剑南的江湖朋友,充其量也不过是身手了得的两个练家子,在自己手下几百员一等杀手围攻下,必定会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片刻便可将之屠戮。

却没想到,三弹指,短短的三弹指之间,几百员好手,就这样被眼前这个瘦削的恶魔屠杀殆尽!

墨羽飞心中,恐惧之念远远地压倒了杀敌之心。情势不妙,赶紧开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墨羽飞披风一展,身形如若轻烟一般缥缈而起,想要向远处逸去,却只听见身后一个声音清晰地传来:“墨公公,刚来片刻,就这样走了吗?”

墨羽飞耳听得这个声音,不知怎的,胸中一口混元真气一滞,身形顿时跌落,大惊之下更感怪异:是什么人功力如此了得,竟然能够借助说话传送真力震动空气影响敌手?

不但墨羽飞震惊,墨玉寒潭边的周剑南、飞狐道人也大感震惊:难道还有人在周围窥探?

高大瘦削的亡灵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嘶哑的声音道:“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尸体丛中,鲜血泊内,一人缓缓站起,满身血污,却也难以掩盖他嘴角斜斜的嘲笑之意。周剑南立即想起,方才诱敌之时,众武士群内曾经有一个非常年轻的武士手执一柄黑黝黝的奇形弯钩,对自己的攻击神速避开,不做任何对抗,藏锋潜形,不着痕迹。周剑南当时就明白,这是一个高手,潜形隐迹,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周剑南却不知道这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假装被亡灵杀死,此时却为何又自暴其身,岂不是前功尽弃?

墨羽飞震惊片刻,忽然间将眉头锁起,沉声说道:“血乌鸦。”

那嘴角永远留着一抹笑意的年轻人此时轻轻松松地走出死尸丛,就像挽着心爱的女孩一样挽着他的弯钩,飘飘然如同初春出游的公子哥儿,一面向墨羽飞走来,一面用他那个年龄所特有的清朗声音说道:“墨公公,久违了。在下恩师一向都很敬重墨公公的手段,今日特命在下前来问候墨公公。周剑南周公子,公子家族所蒙受的不幸,在下恩师深表遗恨,今日在下与墨公公之事,还望公子与两位朋友不要插手。”

周剑南不语。他明白了,这个外号血乌鸦的武士,乃是与东厂势若水火的西厂统领太监白虎威的弟子。

大明王朝的皇帝,一向都很忌惮在朝文武权臣,所以专门设立了皇帝直属特务机关,由那些没有未来的净身之人出任武士。然而如同忌惮权臣坐大势力一样,皇帝也深恐这些净身武士成了气候,尾大不掉,所以将这一特务机构一分为二,称作东厂、西厂。东西二厂权力之争,比起沙场鏖战,其隐秘、残忍、恶毒、卑鄙、无耻,有过之而无不及。东厂统领墨羽飞一向都有灭掉西厂统领白虎威之心,同样,西厂统领白虎威亡东厂之心也无日止息。

而今,西厂统领白虎威的弟子血乌鸦终于在墨羽飞势单力孤的情势下出现了。这个年纪轻轻的杀手竟然深谙人心,深懂纵横捭阖之术,一出现就表明立场,孤立对手墨羽飞,避免多方树敌。

共敌不如分敌,优秀的杀手杀将,就应该明白在同一时间内最好只有一个对手。

然而,血乌鸦不知道,那个杀人如杀鸡的恐怖恶魔,其实却是与周剑南是敌非友。

“哈哈哈哈……,”身为太监的东厂统领墨羽飞,此时的笑声竟然是如此的粗犷与豪野,直似关东大汉大醉之后仰天豪笑,“我墨某人十三岁出道,十五岁杀人,一生所杀之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胆敢取下他人性命之人就应该有被人杀死的觉悟,能够取下别人首级之人,就应该毫无怨恨的被他人杀死。老夫老矣,常常对镜自叹,大好头颅,谁刀砍之?大好头颅,谁刀砍之!能训练出阁下这等杀手,绝非常人所能。白虎威老匹夫虽是我敌手,我也不免要对他竖一下大拇指,道一个‘好’字!然而虎老雄威在,今日但看是阁下的离魂钩了得,还是老夫的铁幕披风了得!”

血乌鸦轻轻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用那种长袍古袖逍遥山水的语气说道:“久闻墨公公绝技‘乱披风四十七煞’冠绝古今,自出道以来未遇敌手。晚辈末学后进,还望墨公公不吝赐教。”

墨羽飞嘿然不语,双眉一振,左右手将披风一抖,呼啦啦一阵响声,破步而出,向血乌鸦一步一步走去。蓦然间,古木森林内一片萧杀之气弥漫开来。

血乌鸦虽然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嘲笑之意,但是心中晓得墨羽飞乃是当世高手,就连恩师也不敢等闲视之,此时正面敌对,绝不敢托大。血乌鸦弯钩横执,双足错乱前行,看似飘忽,实则戒备。地面之上,血乌鸦双足过处,足印深达半尺。

周剑南眼见仇人来到面前,只盼得能够手刃仇雠,岂能假手他人,刚要出声制止,飞狐道人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墨羽飞武道成名三十余载,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血乌鸦虽强,却也定非其敌。”

周剑南怪道:“道长,我观此二人武功,好像是血乌鸦功力更胜一筹,墨羽飞老贼恐非其敌。”

飞狐道人笑道:“周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阵杀人,过马一刀,较量的不仅是功力深浅,还有杀敌的决断与对死的觉悟。”

周剑南皱眉。

飞狐道人顿了顿,说道:“周公子,你应该想到,血乌鸦的血是热的,而墨羽飞的血却是冷的。”

周剑南眉头舒展开来。

众人各打各的算盘,那浑身插满兵刃的亡灵却早已将身体一振,抖落身上的兵刃,双手叠印,将地面上正在缓缓流淌的新鲜血液用念力凝聚起来,缓缓纳入自身。

墨羽飞、血乌鸦二人快速逼近。墨羽飞暴吼一声,铁幕披风如千山暮云重重叠叠卷向血乌鸦,披风带起的狂风如同刀风一般发出一阵呼啸砍落一地绿叶,“云卷千山刀风起”!

血乌鸦一声长啸,离魂钩幻起一片黑幕,如山之重,如雷之疾,“岳峙雷行谁堪敌”!

一阵尖锐至极强烈至极的啸声响起,墨羽飞、血乌鸦一合即分。墨羽飞披风遮体,长发披面,脸色却由原来的苍白色变成了血红色,几乎要渗出血来。血乌鸦脸上一片汗水,离魂钩深深地插进身旁的一株古木之内,深入及柄。

二人凝立不动。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杀旧人。”墨羽飞心中感伤。

“姜还是老的辣,酒还是陈的香。”血乌鸦心中恼怒。

二人凝立不动。

暗夜之中,森林之内,笛声起。

周剑南诸人深感迷惑,不明白这诡异莫名的古木森林中如何还会有人有如此雅兴对月吹笛。墨玉寒潭之旁,死尸遍地,血腥之气直冲霄汉,此时此地听到笛声响起,恐怕任何人都感迷茫吧。

音律之道,分宫、商、角、徵、羽五调。宫声柔靡,商声清雅,角声雄迈,徵声悲壮,羽声凄厉。五音调和,方能成曲。此时诸人所听到的笛声,却非幽雅清越之音,而是征战杀伐之曲。移宫换商,正如兵马调度;按节度曲,俨然点兵布阵;烈声吹奏,神似拔营出师;高低争鸣,无异两军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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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渡冰河,两军鏖战荒野间,战旗猎猎作响,壮士虎步龙襄,好男儿,战死沙场,岂惧青山葬!长弓在手,问天下豪杰,谁与争锋!饮血踏尸而行,马革裹尸而还,豪气冲霄上,剑试天下,能战则来!

墨羽飞、血乌鸦二人正在将自身精气神凝为一体,屏息敛气,以待发动雷霆一击,却不提防这蓦然间响起的神秘笛声让人听了心神动荡,血气翻涌不可遏制。

墨羽飞炼气四十余载,早就心如古井,直可达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地步。然而此时墨羽飞听到这诡异的笛声,却好似身处跃马扬枪纵横砍杀的血腥战场,血脉内的血液几十年来久违了地急速奔窜而起,令他既感惊异,又感恐惧。

血乌鸦自幼在西厂太监首领白虎威的座下长大,修习白虎威的平生绝技《神魔励心篇》,将自我心智锻炼得如同铁石一般坚硬。然而此时与大敌对阵之时听到妖异的笛声,十几年来潜修苦练的神功好像完全失去了作用,心灵中魔障四起,诸般杀伐、毁灭之念纷至沓来,心似狂潮,几乎要气血破脉而出。

周剑南、飞狐道人二人虽处战阵之外,在笛声中却也深感那股征战杀伐之意。想来那吹笛之人必定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荡决战阵的名将,此时却不知为何要在这暗夜中对月吹笛。那笛声中的诡异力量似乎是在不断地催促、诱惑甚至是控制它的听众:杀戮吧!杀戮吧!疯狂地杀戮吧!发泄你们心中的怨恨,释放你们心中的欲望,疯狂地杀戮吧!

周剑南在墨羽飞、血乌鸦对决之时,一直都在凝神注视着墨玉寒潭边的亡灵动静,发现那亡灵在受伤之余吸纳死人血液补充自身生命,忍不住就要对它再次发动攻击。如若等到亡灵恢复生命,要想将之毁灭,那可就要付出更加大的代价了。然而,蓦然响起的笛声完全打乱了周剑南的意念。引人产生狂乱、杀戮之念的妖异笛声让周剑南无法聚集精神力量,而斗魂术是需要依赖人的精神力量施展的。没有斗魂术的协助,周剑南自忖没有把握战胜亡灵。

血乌鸦再也难以忍受心中极度膨胀的杀戮之念,心想就算自己不首先发难,就这般等待下去,这该死的笛声也会利用自己的心魔将自己折磨得气血逆流而死。同样是死,还不如死在敌手披风之下!

墨羽飞正在与笛声对抗,拼命忍受心中魔念的煎熬,猛然间听到血乌鸦狂啸一声,离魂钩施展出传说中的最高境界“天舞樱花四相破魂钩”,向自己不顾一切地狂攻而来。墨羽飞心中深叹一口气,心知今日之事不可善了,只有以命博命了。墨羽飞双臂一振,浑身精气奔腾而起,将功力提升到最高境界,双足错落,身形旋转,铁幕披风“乱披风四十七煞”最高杀技“屠列国而灭诸侯”全力施展出来。霎那间,铁幕披风带起一阵狂风,携着地上的砂石,以那种有我无敌的空前狂妄气势,以倾江倒峡一样的疯狂杀意向血乌鸦罩去。

周剑南看到墨羽飞、血乌鸦在最后关头施展出来的终极绝艺,心头也禁不住一阵寒意:如若自己处身于这两人之中任何一人的位置,自己当有几成的把握接下对手的攻击呢?一成也没有!如若要想取胜,就必须在最后关头尽量躲避敌手的攻击,在敌手气势泄尽而又未发动下一轮攻击之前发动乾坤一击。这样,或许还有活命的希望吧。

然而,墨羽飞、血乌鸦二人是不可能采取周剑南的策略去企图战胜对手的。荡魂夺魄的诡异笛声早已经将二人的心智摧残得如疯似狂了,二人与其说是想战胜对手,还不如说是想尽快死在对手手中,以求摆脱心魔的折磨。

猛然间,墨羽飞、血乌鸦二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震动得大地也颤抖了。二人再次一合而分,墨羽飞的身体似乎是刚刚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被鲜血浸得透透的,浑身如同马蜂窝一般破了也不知道多少个洞。血乌鸦牢牢地伫立在当场,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玩世不恭的嘲笑之态,轻声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墨公公的确是绝世高手,我赢开能够死在墨公公这种高手手中,也算不枉了。”

神秘诡异的西厂杀手血乌鸦,他的名字原来是叫做赢开。

墨羽飞不断地咳嗽,似乎是连内脏也要吐出来了,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终究还是低估了白虎威白先生,他能够教导出你这样的弟子,就已经远胜于我了。但老夫我不明白,白虎威一向为人刻薄寡恩,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为他效死?”

血乌鸦双目失神,喃喃道:“我是他的亲生儿子。父亲,父亲,呵呵,我至死也没有机会亲口叫你一声父亲!”

微风吹过,血乌鸦身躯摇了摇,慢慢地瘫倒下去,身体碎裂,如同片割。

墨羽飞心中叹息,白虎威身为西厂统领英雄一世,然而宫中早有传闻说白虎威是个假太监,没想到果不其然。

白虎威是自幼净身入宫,从一个老太监手下的随从做起,一直做到今日的西厂统领,位高权重,却也不能与自己日日相见的亲生儿子父子相称,也算是人生一大悲事了。

笛声骤然一停,在场诸人一怔,浑身均感一阵轻松。

“一曲《人鬼神》,荡决天地无人敌。”飞狐道人此时没了笛声的克制,意识清醒过来,缓缓地说道,“没想到在这天地之间,还真的有这种鬼神莫敌的神妙之曲。”

周剑南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了,那个亡灵之所以没有趁机对他人发动攻击,并不仅仅是为了吸纳血液恢复生命,他的意念也应该是受到了笛声的克制了吧。

墨玉寒潭旁的亡灵,此时已经吸纳了足够的新鲜血液,躯体上的伤痕完全愈合。周剑南诸人惊奇地发现,那亡灵再也不是那个身躯腐朽得几乎只剩下骸骨的妖物了。此时的亡灵躯体雄壮有力,双目炯炯有神,满头灰白色的长发此时也变得黑黝黝的,虽然身上破衣碎甲,却也难掩他身上那股超尘脱俗的不世风采。如若不是知道他是千百年前东瀛扶桑国来的早已死去的武士,周剑南甚至觉得这个亡灵该是一个多么令人不可仰视的奇男子啊。

亡灵双目中回荡着一股令人难测的光芒,似是兴奋,似是迷惑,似是愤怒,他一步一步步履沉着地向周剑南走去,长可及地的黑发随风飘洒,雪白的似乎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阳光的肌肤也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毁灭气息,“让我再次领教一下斗魂术的威力。”

时近凌晨,晨风飒飒,那亡灵在渐大的风中,却行若无事。周剑南大为骇异,晓得这个怪物在吸食足够多的人体精气之后,如同死人复活一样,再也不畏惧天地之风吹散他的精气了。因为,他的精气已经与肉体凝为一体,地、水、火、风四大,再次完美结合。

周剑南大敢大意,知道今天无论成败都必须拼死一搏。这个亡灵已经觉醒,如若今日不能将之除掉,他必定会将大风镇居民屠戮殆尽。大风镇完了,下一步,就应该是大风镇外面的世界了吧。

亡灵缓步来到周剑南身前五尺之处,再也没有上前一步,他双手环绕来去在胸前结下一个神秘的法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凝立不动。

周剑南长剑出鞘,摆出的却不是剑术之势,而是刀术中的埋头刀势。周剑南双目微合,全身气息急速流动,意念散布如网状,“天网四张,万物尽伤,祥变为殃。”

周剑南、亡灵的意念作了第一次大融合。周剑南心灵中的祥和、悲悯、王道之念进入了亡灵的灵魂之中;亡灵意念中的杀戮、残暴、霸道之念也急速地进入了周剑南的心灵中。

周剑南的双目中缓缓地不可遏制地大颗大颗地落下泪珠来。

墨羽飞心知今日不免要葬身此处,就算能够勉强脱逃,自身的功力因和血乌鸦一场死斗而致使元气大伤,再也不能复原了,就算能够回到京师,又怎么是白虎威那老匹夫的对手呢。然而,能够不死,能够再次看到明天的太阳升起,那总是好的吧。本来惨胜之余,周剑南如若趁人之危,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自身杀死。天助我也,原来那恐怖的怪物也是周剑南的对头,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墨羽飞铁幕披风一挥,快步向周剑南走去。血海深仇,逃是逃不掉的,还不如正面敌对,抓住有利时机制敌死地!

墨羽飞快步来到周剑南、亡灵身边,大喝一声,右掌膨胀数倍,一掌如令,印向周剑南额头。他大喝一声却不是为了警醒对手以示自己的攻击光明正大,而是为了避免功力反伤自身。墨羽飞虽为阉人,修练得却是刚猛诡烈的内功,称作《金刚混元真经》。这门内功心法一旦练成,可谓刚猛无双,断碑裂石,直如摧枯拉朽。然而这门内功强则强矣,却也存在一大破绽,那就是因其刚猛过度而易反伤自身。所以,修炼这门内功的武者,在运功伤敌的时候,必须要大喝一声,借此吐出胸中的浊气,否则纵然是杀掉对手,自身也要元气大伤。

周剑南正在以斗魂术最高奥义与亡灵决斗,此时物我两忘,灵台空明一片,就算是身外狂风暴雨、震雷闪电,他也不会有任何的知觉。

墨羽飞眼看一击得手,猛然间只感觉到背后、脖颈一阵刺痛,紧接着自己的身体凌空飞起,向那亡灵飞去。

“还请墨公公指教一下小道人的‘五鬼控尸术’。”一直在一旁观战的飞狐道人此时看到墨羽飞趁人之危痛下杀手,再也不能作壁上观,射出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玄丝傀儡线,钉入墨羽飞的全身各处经脉大穴。玄丝傀儡线纤细无比,常人肉眼几乎不可看到,然而却沉重无比。飞狐道人射出玄丝傀儡线无声无息,细线切割空气几乎没有一丝风声,故而连墨羽飞这等高手也没有察觉。

墨羽飞陡然间只感觉到全身力气大增,浑身似乎有施展不完的真气,这种感觉比起自己盛年之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却不知道这是飞狐道人利用玄丝傀儡线射入他身上的大穴,强烈刺激他的神经,激发出了人类身体中蕴藏的全部潜能。人体的能量如同一堆煤炭一样,是缓慢而定量的燃烧的,墨羽飞此时身体内的能量却是在玄丝傀儡线的刺激下如同将那堆煤炭瞬间全部燃烧释放能量一样,提前预支了人体的能量。此役之后,墨羽飞就算活着,也活不了几天了。

飞狐道人双手十指飞速挥动,如同操纵木偶一样控制着已经没有反抗力的墨羽飞,向正与周剑南对抗的亡灵攻击而去。墨羽飞双手十指如同利剑一般,破空之时发出一阵锐啸,抓、拿、钩、戳,不断地向亡灵身体各处要害攻去。

亡灵正以全部念力与周剑南死斗。这种纯粹以念力结合气息制敌的武斗方式,凶险无比,一旦不能制人,就会被人所制,没有第三种可能性。这种武斗方式,最忌讳的就是心智不专,一旦心念有所松懈,就会被敌所趁,一败涂地。

亡灵的念力结界内出现了墨羽飞的动作,亡灵额头上禁不住冒出了一阵汗水。本来眼前的年轻武士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却冷不防半道杀出个程咬金来。

周剑南觉察到了亡灵心中所想,大喜之下功力猛催,意念如潮,不断进击亡灵的精神领域。亡灵大叫一声,结印的双手终于分开,双手如长剑,如大斧,挥动霍霍有声,不断斩击墨羽飞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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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弹指之后,墨羽飞断臂;六弹指之后,墨羽飞失双足;十三弹指之后,墨羽飞脖颈被折断。

然而,亡灵的一只眼睛也被墨羽飞戳掉了,前胸各处要害也被墨羽飞戳出了几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飞狐道人功力大耗之后,精神萎靡不振,脸色慢慢地枯萎了,满头黑发也缓缓地变成了银白色。飞狐道人意识一阵模糊,终于支持不住,缓缓坐倒在地。

“‘五鬼控尸术’,嘿嘿,怪不得师傅当年严禁我进入腐尸洞修习那洞壁上的秘文,我还以为是师傅偏心,要留给大师兄修习呢。嘿嘿,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飞狐道人喃喃道。

五鬼控尸术,本来是从西域邪教传到中土的一项邪术。修炼这门邪术的人,在修炼的过程中倒也觉察不到什么,但是一旦施展这门邪术,所付出的代价,将是惨重的。因为这门邪术施展之时,所损耗的不仅仅是功力,还有精神力量。并且,这些能量也都是从人体潜能中预支的。

猛然间,周剑南沉声念道:“临——兵——斗——者——皆——陈——列——在——前。”双目圆睁,长剑一振,念力混杂着劲气如潮奔涌。

亡灵仰天一声长叫,脚步踉跄,终于不支,颓然倒地。

两个融会在一起灵魂此时也静默了下来。

杀掉我,你会得到不世盛名。

我可以帮助你吗?

杀掉我,你可以得到无穷财富。

我可以帮助你吗?

杀掉我,你可以成为盖世高手。

我可以帮助你吗?

…………

周剑南缓缓地站直了身躯,将长剑轻轻地还于鞘中。那一直被认为是亡灵的怪物安静地躺在地上,剩下的一只眼睛中再也没有了以往那种疯狂、愤怒、暴戾之气,所拥有的,只有平静,只有平静。

你本是君子,为何成魔?周剑南心中无限疑惑。

你经历过那无穷无尽充满痛苦的岁月的折磨吗?亡灵心灵中如同水在流动一般。

人性是个变量,而不是常量。

世本无常,无常即苦。

身披破烂袈裟的虚空老和尚此时安详地来到了墨玉寒潭旁,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对周剑南说道:“周公子,杀一恶魔,即是拯救无数世人。周公子何必对这妖魔心存仁慈。”

周剑南缓缓抬起头来,双目中泪光崭然,正言说道:“世人只知佛之慈悲,却哪知魔之痛苦。无间地狱之苦,谁堪受之!世上本无甘愿为魔之人,既为之,则为无奈。”

虚空老和尚道:“那么,周公子是打算纵虎为患了?贫僧认为此意不足取。”

周剑南道:“非不能也,是不为也。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为君子。周某虽非君子,却也难以下手。”

虚空老和尚再次双掌合十,念道:“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周剑南快步来到飞狐道人身边,那个初入大风镇时遇到的面馆老板,那个胖乎乎整天一张笑脸的武当山道人,再也没有了那年轻充满朝气的活力,此时剩下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瞑目待死的老者。

飞狐道人艰难地抬起手来,周剑南立即知道他的心意,赶紧跪下身躯,附耳倾听。

飞狐道人道:“周公子,妖物败了吗?”

周剑南点了点头。

飞狐道人道:“周公子,你可想到,如若没有墨羽飞等人的出现,我手中这玄丝傀儡线所要操纵的,当是何人?”

周剑南浑身禁不住一阵寒颤:如若没有墨羽飞,如若自己的斗魂术真的难以克制那人的怨念,到那时,这玄丝傀儡线上所操纵的,当是何人?当是何人!

周剑南低声诚恳说道:“道长是为了除魔卫道。”

飞狐道人眼中一股浑浊的泪水流了下来。当年师傅不肯将武当山首座之位传给自己,而是打算传给无论是武功还是法术都远不如自己的大师兄。自己愤怒之下将师傅以断魂丝勒死,又设计逼走大师兄,这才当上了武当山首座。但是,武当山众弟子早就知道将要担任首座的是大师兄神风道人,并且传言师傅死得不明不白。为了平息众议,使诸人归心,自己才决定下山去做一件足以威震群道的大事。正好大风镇出了一个令方外诸人束手无策的亡灵,只要自己将这亡灵收服了,武当山群道,还有何人胆敢对自己的首座之位有所异议?

这个年纪轻轻的周公子,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一个身体内蕴藏着强大潜能的大好材料,以玄丝傀儡线对之施展‘五鬼控尸术’,当有八成的成算收服亡灵。所以在周公子乍一听到亡灵狂叫,心受感应拔剑自刎之时,自己就必须将之救下。如若换了别人,自己还真的懒得去理睬。人心多奸诈,世道多凶险,这个世界上的人多死一个,自己的安全感就应该多增加一分吧。

师傅,师傅,当年你不肯将首座之位传给弟子,弟子今日终于明白了。大师兄宅心仁厚,待人宽宏大度,处事公正严明,这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传能不如传贤。

师傅,弟子错了。

周剑南轻声说道:“道长醒来,道长醒来。”

飞狐道人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断断续续地说道:“公子宅心仁厚,福泽绵远,珍重,珍重。”一言方毕,气散太虚,已经魂归寂静。

周剑南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痛哭。青木长天,英灵不远。

一个火红色身影在朝阳的光辉中轻快地走来。是那红裙女子。周剑南心中一阵惶惑:那红裙女子手中拿的,正是一管晶莹的紫玉短笛。昨夜对月吹笛之人,所吹之曲,雄劲无比,壮怀激烈之处,虽为男子,也难以为之。怎么会是这个柔弱的女子?

“婉儿,婉儿,婉儿……”躺在地上的亡灵此时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对着姗姗而来的红裙女子呼唤道。

“风哥,你终于认得我了。”红裙女子脸上一阵欣喜,却忽然间变成了一种刚毅之色,“风哥,我寻你数年,你却为何从不见我?”

“婉儿,我身在囚牢,身不由己。”亡灵道。

“你武功盖世,智谋无双,谁人有能力将你囚禁?”红裙女子道。

“是我自己。”亡灵道。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何等辛苦!”红裙女子皱起眉头说道。

“身为武士,不可不忠君爱国,但是,身为武士,也不可诛心。”亡灵慷慨磊落地说道。

沉默……

“风哥,事到如今,你我该当如何?”红裙女子潸然泪下。

“我双手沾满血腥,纵使后代小子能够怜悯于我,我又有何面目再见天下之人。我当自裁,以谢天下。婉儿,如果下辈子还让我遇到你,我做牛做马再报答你的情义。”亡灵缓缓站起身来,说道。

红裙女子双目之中泪水如同雨水一样滚滚而下,“好,好,好。也罢,来世之说,事属缥缈。我也不求什么来世,能够在今世遇到你这等慷慨磊落的好男儿大丈夫,纵然是不能相伴一生,也不算枉来这世界上一遭。”

红裙女子横笛于唇,淡淡地说道:“我为你壮行,就让这一曲《闯阵破军行》送你最后一程。”

笛声响,悲壮励烈。

两军对阵,甲士如云,枪戟若林。战鼓响时,军旗舞处,敢战之士破步而前行,纵然刀加于颈,矢穿于胸,也终不回顾。天生我大好男儿,就当为万民荡决战阵,怒斩敌首。

笛声起,雄浑高昂。

阵门开处,万马齐鸣,风云变色。劲弯在前,长戟在后,忠义之士慨然而不顾,青草掩我尸,黄土埋我骨,卫我家邦,卫中国土。哀我猛士,身既死兮归葬山阿;哀我猛士,身既殁兮魂归故里。

亡灵听到此处,仰天悠悠一声长长的叹息,说道:“山有木兮国有殇,壮士行兮不还顾。想当年,我也曾金戈铁马驰骋沙场。婉儿,还是你了解我,懂得我的心思。只可惜,这一曲《闯阵破军行》晚奏了千余载。嘿,往事早成云烟,提来做甚!我去了,尔等各自珍重。”

亡灵双臂向天空缓缓举起,猛然间双臂下压,大喝一声,身体猝然间震裂,碎为齑粉,苍穹之上,一条弯弯的彩虹骤然出现,横贯天空,在朝阳照耀下,异常美丽。

虚空长老看到天空的彩虹,愕然良久,双掌合十道:“没想到这个东瀛扶桑国的武士竟然会有如此修为,为魔作恶如此多年,最后竟然因为片刻的觉悟而获得正果。”

周剑南截住虚空老和尚的话头说道:“长老错了,这个人原不是什么东瀛扶桑国的武士。”

虚空老和尚大吃一惊,骇然道:“怎么可能!依据老衲的推测,这个妖魔应该是古代东瀛扶桑国派到中土来刺探军情的武士。这个扶桑武士在青龙白虎镇遇到了那时候驻扎在这里的一位将军,二人曾经决斗过,听说是中土的将军败了。中土的将军羞愧之余设计将扶桑武士擒获关入地牢,然后在地牢之上修筑了一座寺庙,那就是大悲寺了。”

周剑南双目中一股痛苦之色越来越重,缓缓地而又无比沉重地说道:“事情绝非长老想象中的那样,绝非那样……”

在周剑南与那亡灵以斗魂术决斗的时候,周剑南的意念与那亡灵融合,获得了无数惊人的奥秘。在周剑南的讲述下,一千多年来的一桩秘案终于浮出水面,令虚空老和尚大感骇异。

膘骑大将军哥舒长风为国君秘密治军青龙白虎镇,恰遇东瀛扶桑国前来中土说是想要饱览中土风物的武士苏我真男。哥舒长风本身就是一个武痴,多年来为国家征战沙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立下汗马功劳。皇帝赏识,升擢为膘骑大将军,为皇帝秘密训练精英部队。这本来是帝王信任和赏识的表示,但喜于沙场纵横砍杀的哥舒长风却对此不以为然。整日饮酒,经年安坐,这种生活几乎快让这个嗜武如命的武者发疯了。

苏我真男的到来,令哥舒长风兴奋莫名。恳切邀请之下,苏我真男终于接受了哥舒长风的挑战,决定当众大比。

哥舒长风自出道以来与人对决,从未战到三百回合以上。然而与苏我真男一战,二人各展平生所学,破山长剑对抗大辟长刀,竟然翻翻滚滚战到两千多回合。二人越战越酣,对对方的敬佩之念越来越深。二人都觉得习武之人纵然一生,也很难遇到一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既然遇到了,那就是盖世之缘。

战到最后,苏我真男以一招藏刀势掩住腰间短刀,而后飞刀而出将哥舒长风的腰带割断,哥舒长风当场宣布苏我真男技高一筹。

哥舒长风比武失败,但却无比高兴。苏我真男飞刀断带,哥舒长风明白这是刀下留情,对苏我真男的敬重之情无形中又增加了很多。

哥舒长风当晚便挽留苏我真男前往军营中军大帐,二人把酒言欢,纵谈武事,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饮酒至深夜,二人挑灯夜饮,大有通宵达旦欢饮之意。哥舒长风提议二人结为金兰之好,苏我真男当场便将长刀插在地上。哥舒长风哈哈大笑,也将长剑插在地上。二人都是慷慨磊落超尘脱俗之辈,结拜兄弟既不拜天地,也不拜鬼神,只拜自家的兵刃,在绿林好汉眼中,这也算是光棍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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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结拜完毕,再次饮酒畅谈。没过多久,一个京城来的密使便掀开帐篷走了进来,在哥舒长风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哥舒长风立即出帐细细询问,京城来使详细回禀。

哥舒长风再次回到中军大帐,脸色凝重无比。苏我真男奇怪地询问原因,哥舒长风直言询问苏我真男是否东瀛扶桑国的密探。苏我真男沉默良久,最后将此次来中土的使命和盘托出,最后说道“我本非好战之人,如若我能够选择,我宁可选择做一个琴师,整日弹琴饮酒,与大哥逍遥山水。”

哥舒长风凝视着苏我真男那张清秀纯洁的面庞良久无语,最后说道“兄弟,方才皇帝陛下秘旨,已经将你的身份告知我了。兄弟不需要知道什么,刚才兄弟说过,兄弟是扶桑国忍术中的翘楚,那么兄弟就赶紧易容成我的样子,将我易容成兄弟的样子。兄弟穿上我的铠甲,拿起我的长剑,而后依我方法行事。”

苏我真男大感迷惑,询问原因。哥舒长风嘿然不语,唯有叹息而已。

苏我真男不再询问,但也相信自己的结拜兄弟这样做自然有其中的道理,也就不再有异议。易容改装之后的苏我真男走出军营,军营内的哥舒长风留下密函,将自己灌醉,俯卧在地。

帐外的警卫听到帐内重物倒地之声,执戟而进,看到了军案上的密函和倒在地上的扶桑武士,立即按照膘骑大将军的意思行动。

宽阔的中军大帐内,无数精壮武士赤裸着上身通宵达旦地挖掘。不久之后,在中军大帐原地,一座寺庙业建造了起来。再到后来,膘骑大将军哥舒长风上表告老还乡,皇帝及文武大臣苦留不住,最后只能准奏。

手执破山长剑的扶桑武士在离开之后并没有回到扶桑,而是再次易容回到了青龙白虎镇,设法找到了当时中土皇帝留给膘骑大将军的秘旨,其文大略如下:

朕忝为天下之主,无时不以天下之安为忧。东瀛扶桑,虎狼之族,贪婪之辈,近年常有渡海西征之意。扶桑皇帝,亡我之心不死。近日谍报,扶桑武士已入我中土行事,惟阁下勿忘家国之忧。若见之,必灭之,勿使归国。

苏我真男读完秘旨,沉痛莫名,夜入大悲寺,破入寺底三层囚牢,最后在第三层地下囚牢见到了被挑断手脚经脉,死去多日的哥舒长风。

苏我真男大痛,仰天狂呼三声,离开囚牢回到大悲寺正殿,看到了那座奇怪的释迦牟尼像,懂得了哥舒长风的意思:上有天,下有地,我在中间,罪孽加于世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苏我真男痛哭流涕,最后将破山长剑以绝世功力刺入青铜铸造的释迦牟尼像体内,离开了大悲寺。苏我真男神志恍惚,在中土大地上游荡了很久,最后自抉双目,自割其舌,自毁双耳,自废双手,乘坐海船回到了扶桑。

“我不想视而昧眼,我不想言而昧舌,我不想听而昧耳,我不想书而昧手。”

“终我苏我真男一世,不再论武,不再言战。”

已经成为废人的苏我真男回到扶桑,扶桑皇帝见到了深感惋惜,特别赏赐这个为国受难的武士诸多良田美色。

终苏我真男一生,再也没有向他的国君提起过任何有关中土的话语。

然而,被囚入地下的膘骑大将军哥舒长风却未真的死去。哥舒长风易容为扶桑武士,被关入囚牢之后,晓得自己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重见天日,于是就以龟息之术止住呼吸,打算就这样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离开这个世界。苏我真男夜入囚牢见到的哥舒长风,只不过是闭气假死过去的哥舒长风。

囚牢无日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哥舒长风从龟息中悠悠醒来,对自己没死深感奇怪。仔细察看之后,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下令修建的这座地下囚牢,正位于此地地气交汇之处,气脉极为旺盛,故而自身就算闭住气息,外界地气也会自然而然地流入自己体内,维持自身的生命。

哥舒长风叹息一声,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惆怅。由于经脉尽毁,肉体因长时间的枯槁而萎缩不能行动,所以哥舒长风也就只能如同植物一般滞留在地下囚牢内苟延残喘,依靠吸食囚牢内旺盛的气息和空气中的水汽存活。

几年过去了,几十年过去了,几百年过去了……

无穷岁月的煎熬,让哥舒长风意念中的暴戾之念越来越强。人世间无上的痛苦、寂寞、孤独、哀伤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灵魂,无间地狱,何为无间地狱?这里就是无间地狱。

歌舒长风的意识也慢慢出现了异变,他早已忘记了自己原来是谁,他心灵中剩下的,只有愤怒、痛苦,绝望和仇恨。大悲寺每日都有人在诵经念佛,哥舒长风由于成年累月地吸食地气,自身功力已是惊古铄今,对地面上的一切洞若观火。经文之中的佛法奥义慢慢地在哥舒长风的心灵中得到异化,竟然与他心灵中的暴戾之念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无可辩驳的邪恶意念。

经云:“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磐而灭度之。”

哥舒长风云:“人与非人,有命与无命,万物皆征战杀伐而存。一物生,一物灭,弱肉而强食。强者无敌,更强者能霸天下,最强者灭度一切。佛非善,只不过戒绝恶;魔非恶,只不过戒绝善。佛魔本无二义,皆为彻悟之道。无、虚、空,即是死、灭、杀。我以杀戮悟道,一样能够达成正果。”

然而,由于歌舒长风的肉体早已近乎枯槁,根本就不能行动,或许,就连歌舒长风自己也难以分辨,最后的自己,到底是一个残废的人,还是一个早已死去而不自觉的亡灵。

但是,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来苏我真男回到扶桑之后,一直都没有再提起中土之行,但是寿终正寝之前回光返照,竟然想起了在潮湿幽暗的地下囚牢内腐朽糜烂的结拜兄长尸首,一时之间难以忘怀,于是就对自己的后代以足代手留下遗言,一定要后代子孙找到机会到达中土,从地下囚牢内将自己兄长的尸首取出来好生安葬。

苏我真男的后代一直念念不忘祖宗的遗愿,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祖宗遗言中的结拜兄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更多的后代子孙认为那是一个与祖宗结拜的扶桑武士中的高手,再也无人会想到那是一个与自己民族有着血海深仇的异族人。

岁月蹉跎,终于有一天,苏我真男的也不知道是几代子孙出了一个秘道高手,有机会乘坐商船来到了中土,自称是前往东瀛扶桑国学习的赵氏客人。

赵氏客人来到青龙白虎镇,在大悲寺盘桓良久,感受到大悲寺地下无比强盛的怨恨之念。赵氏客人心中大惊,晓得这就是祖宗遗训中提到的结拜兄长。赵氏客人仔细揣测之后,明白这是在地下囚困千百年岁月之久的活死人,根本就不是祖宗所说的早已死去之人。

既然人还没有死,况且自家力量也不足以接近那个充满杀戮之念的千年怨恨之人,赵氏客人最后就想起了秘道中的血魂之术。既然青龙白虎两镇的居民都这么的贪婪,那么就让他们的贪婪之心拯救这个身处炼狱中的可怜人吧。

于是乎,青龙白虎镇就有了赵氏客人带来的风水之说,就有了后来的坟茔争地之事,就有了再后来的古庙血斗之役。最后的结果,果如早已回到东瀛扶桑的赵氏客人所料,地下囚牢的歌舒长风利用自身怨念吸纳了械斗诸人所流之血,终于从地下囚牢内破土而出。

再后来,剩下的,就是大风镇的噩梦了。

虚空老和尚听完了周剑南的话语,连声念叨:“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我佛慈悲……”站在一旁一直都在仰望天空彩虹的红裙女子,此时早已泣不成声了。虚空老和尚问周剑南道:“却不知那歌舒将军到了最后,到底是个人呢,还是一个亡灵?”周剑南惨笑道:“当然是个人,他一直都没有死,肉体的枯槁反而使他如同冬眠的动物一般,能够突破岁月的限制,活了千余年。可是,他自己却不可能分辨得出自己到底是个活人还是一个死人,他的意识和肉体早已经失去了对生命的知觉。”

此时周剑南诡异地将目光缓缓地移向了正在一旁痛哭的红裙女子,淡淡地而又小心地说道:“婉儿,这么多年来,你是如何度过的。”

红裙女子怔了怔,似乎是对周剑南的语气大感奇怪,只有风哥才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的。眼前的这个男子到底是谁,是风哥?

红裙女子迷惑半晌,最后双目孕满柔情,轻声说道:“风哥,自从你失踪之后,我就从我们的老家一直寻找你到达此地,我知道你就在这儿,可是你却不出来见我,我没法子,只好一直在这里等待你,等待你出来和我相会。”

周剑南与虚空老和尚对视了一眼,心中骇异之余终于明白:这个女子本是古代那个膘骑大将军歌舒长风的恋人。这个女子为了寻找情郎跋涉而来,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丧命于此,魂魄不散,成为了一个游魂。

周剑南再次将目光移开,转向虚空老和尚。不待周剑南开言,虚空老和尚微微笑了笑,说道:“周公子回到大悲寺之后,就自然明白了。”

周剑南重新回到大悲寺,蓦然间看到此时的大悲寺已是一片断垣残壁。破败的正殿之内,无数的蜘蛛在栋梁之间结网捕食。一片青铜锈迹的释迦牟尼像前一个即身佛端坐,生命已去,躯体宛然不死。周剑南慨叹道:“原来这就是虚空长老了。”

红裙女子痴痴呆呆地跟在周剑南身后。周剑南晓得,这个年轻的女子其实在千余年前就已经因为寻找情郎无果而发疯了。红裙女子见到心性大变的哥舒长风,也只不过是一时之间恢复神志,而不是痊愈。上千年岁月的摧残,她已经不可能再次恢复正常了。

从此之后,周剑南就伴随着那个神志不清的名叫婉儿的女子驻留在了荒无人烟的大风镇内。朝观彩霞,晚看夕阳,清风明月,对酒长歌。

一日,周剑南陪同婉儿步入断魂崖下,发现了一人一马的尸首。马便是周剑南所骑的名为凌霄的宝马,那人却是谁?满脸血污,战甲碎裂,遍体鳞伤,腰悬一口龙泉宝剑。

周剑南骇极而呼:难道我早已死去了吗?

“天惶惶,地惶惶,一入大风镇,莫想归故乡。”婉儿似是清醒,又似是迷惑地轻声唱起了那曲诡异的曲子。

“婉儿,”周剑南捧起婉儿皎洁如玉的脸庞,脉脉含情地说道:“婉儿,我终于突破牢笼,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了。我们以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婉儿将脑袋深深地埋入周剑南的怀抱中,低声娇柔地喊道:“风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斗魂术,要诀在于将自身意念和气息与对手融合无间,凭借绝对力量决断胜负归属。周剑南决斗哥舒长风,最终战胜对手。然而,哥舒长风的强大意念和气息也同时侵入了周剑南的灵魂内部。

周剑南再也不是单纯的周剑南了,在他的身上,早已经出现了哥舒长风的影子。

周剑南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有意地退缩自我意识,让哥舒长风的意念和气息在自己的体内生长、壮大。

终于有一天,周剑南捧起了婉儿的脸,对她说:“我就是你要寻找的风哥。”

又是八月中秋节,周剑南(或者称为哥舒长风)协同婉儿携酒在墨玉寒潭边赏月。

婉儿说道:“风哥,你看这明亮的星辰,星辰虽然美丽,但这夜晚的本色还是黑暗的。”

周剑南道:“婉儿,你看着夜晚的底色,虽然黑暗无比,但是,在这黑幕之上,照样有无数的星辰在熠熠发光。”

毕竟,有星辰的夜晚,才是美丽的。

大悲寺内,佛祖释迦牟尼佛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其意云:上有天,下有地,我在中间,罪孽加于世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在大悲寺正殿之内,除了这座奇怪的释迦牟尼佛像之外,还供奉着两件古老的兵器,一为破山长剑,一为大辟长刀。

转自:榕树下
 0   2006-11-04 10:15:1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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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11-04 10:09:3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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